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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內戰時期的憲政變化

林肯—道格拉斯辯論

斯科特案宣判之后,南北在堪薩斯問題上的對立更為激化。1857—1858年間,堪薩斯領土內的親奴隸制勢力又提出了準允奴隸制在該地區存在的雷康普頓憲法(Lecompton Constitution),布坎南總統催促國會迅速接受堪薩斯為奴隸州。但北部民主黨人議員在道格拉斯的領導下,拒絕批準這部州憲法,理由是它未經該領土全體居民的批準。道格拉斯因此得到北部自由土地支持者的擁護。與此同時,堪薩斯的地位問題成為1858年國會選舉的重要問題。在這次選舉中,道格拉斯在尋求聯邦參議員的連選連任時遇到了名不見經傳的共和黨對手阿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強勁挑戰。從1858年8月至10月,林肯和道格拉斯兩人就聯邦領土上的奴隸制問題展開了一系列的公開辯論,引起了全國輿論的注意。在這場辯論中,林肯把辯論會場變成了講臺,對一系列與奴隸制有關的問題作詳細的闡述,將共和黨的觀點廣為傳播。事后有史學家稱“林肯—道格拉斯辯論”(The Lincoln-Douglas Debate)是一個關于奴隸制問題的全國性論壇。

事實上,在辯論發生前,林肯已就奴隸制問題和道格拉斯的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發表了許多演講,包括著名的“分裂之家”的演講。林肯認為,道格拉斯的“住民自決”的原則實際上“持續不斷地擴大了”奴隸制引起的危機。他借用《圣經》中的名句,警告國人說:“分裂之家難以立足”(A house divided against itself cannot stand);美國不可能永遠處于目前這種“半自由、半奴隸制”的狀態,遲早必須結束這種分裂的狀態,或崇尚自由,或屈從于奴隸制。[283]在與道格拉斯的辯論中,林肯進一步發揮了這個觀點。他認為,聯邦的政治基礎是共和與自由的原則,奴隸制則是違背這一基礎的;聯邦目前處于半自由、半奴役的狀態,北部實行的自由勞動制與南部的奴隸制是兩種完全對立的經濟、社會和道德體制,聯邦不可能同時容納兩者,而只能從中擇一。他認為,從美國建國的原則和道德角度來看,聯邦只能選擇自由,并使其成為普遍的、通用的國家原則。道格拉斯則堅持認為,人民有權通過地方立法的變通方式(如針對進入自由領土的奴隸主制定不友好的地方法律等)來阻止奴隸制的蔓延,從而使得斯科特案這樣的判決因得不到地方政府的執行和認可而失去應有的效力。但林肯認為道格拉斯的這種說法是站不住腳的。[284]

林肯的雄辯被北部的報刊稱為“第二個斯科特判決”,它的重要意義在于申述了北部共和黨人的主張,將奴隸制定義為局部性的體制,而將自由的命題全國化了,有力地回擊了坦尼法院支持奴隸制的判決。在提出共和黨人的主張時,林肯起用了為美國革命所接受的天賦人權的思想。當一家地方報紙攻擊他主張要在黑人和白人之間實行完全平等的時候,林肯回答說,他并不以為在目前的情況下黑人和白人處于完全平等的地位,因為兩者在社會地位(social)和生理特征(physical)上的差別太大,但他強調說:“我不愿意娶一個黑人婦女為妻,并不等于我否認她擁有享受天賦人權的權利。”[285]

1860年的總統選舉與退出聯邦的危機

林肯雖然沒有贏得1858年的參議員選舉,卻因此而成為共和黨內的優秀政治家,在1860年贏得了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提名。共和黨人在競選綱領中明確提出堅持《獨立宣言》和聯邦憲法的基本原則,即人人生而平等,并都享有天賦人權;只有奉行這樣的原則,共和體制的存續才有希望。共和黨人提出聯邦領土上的“正常狀態”(normal condi-tion)應該是自由,國會或任何人都不能賦予奴隸制在聯邦領土上的合法性。[286]

民主黨則在1860年總統大選時遭遇了分裂。北部民主黨人不同意在黨綱中寫進允許奴隸制進入聯邦領土的條文,只是強調遵守最高法院的判決,要求聯邦政府對公民權利提供“足夠的和完全的保障”。[287]北部民主黨人與南部分道揚鑣,提名斯蒂芬·道格拉斯為總統候選人。而南部民主黨人提名約翰·布雷肯里奇為總統候選人,并堅持“不管聯邦憲法是否禁止奴隸制”,美國公民“都有同等權利帶著他們的財產進入任何聯邦領土居住”。[288]一些持中間立場的人組成了“憲法黨”(The Constitution Party),提名田納西州的約翰·貝爾為總統候選人。

最后的結果是總統選舉人選票一分為四,林肯贏得除新澤西外所有的北部州,道格拉斯只贏得了兩個州,憲法黨贏得了3個邊界州,布雷肯里奇贏得南部11個奴隸州。南部各州拒絕將林肯作為總統候選人列在選票上,但林肯仍然贏得了選舉人團303票中的180票,超過其他3名候選人所得選票的總和,因而當選[289],成為了第一位當選的、影響力也將是最長久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

表4.1 1860年美國各州自由人口和奴隸人口統計

a 資料(Dodd,comp.,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States of the United States)顯示的各州總人口數,與該州各人口種類相加的結果有些微出入,原資料編纂者沒有說明原因。本表百分比以表中列舉的黑人人口、奴隸人口和總人口為基礎計算。

b 1861年6月退出弗吉尼亞州,1863年4月作為新州正式加入聯邦。

c 1861年3月4日林肯就任之前退出聯邦的州。

d 1861年4月12日內戰打響之后退出聯邦的州。

e全國數據包括了尚未建州的聯邦領土和哥倫比亞特區。另外需要指出的是,1860年全國奴隸人口的總數為3 953 760,但資料(Dodd,comp.,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States of the United States,p.103)顯示為2 953 769,這應該算是一個不能原諒的計算或印刷錯誤。

f不含西弗吉尼亞地區。

資料來源:Donald B.Dodd,comp.,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States of the United States:Two Centuries of the Census,1790-1990(Westport,CT:Greenwood Press,1993),“General Population Statistics,1790-1990”Section,1-103.Also see:U.S.Department of Commerce,Bureau of the Census,Negro Popula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1790-1915(Washington,D.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8),reprint edition(New York,1968),45,57,840.

盡管林肯在競選時保證共和黨政府不干預南部內部的奴隸制問題(意即會允許奴隸制在蓄奴州內繼續存在),但南部政治勢力認為共和黨人執政后一定會推翻斯科特案的判決,并取消哥倫比亞特區的奴隸制。他們還看到聯邦最高法院和低等法院中有北部共和黨的代表,擔心這些司法部門的共和黨人在時機成熟時會推翻1850年《逃奴法》,甚至于把奴隸變成公民。此外,南部內部本來就存在階級利益之爭,南部上層政治勢力還擔心一些處于社會低層的人可能受到北部共和黨人的挑唆和鼓動,對奴隸主勢力提出政治上的挑戰。

出于這些考慮,南部各州在1860年11月至1861年2月間開始了“退出聯邦”(secession)的行動。1860年11月,在聽到林肯當選的消息后,南卡羅來納州議會立即通過決議,召開州公民大會,并在12月召開的大會上通過決議,宣布“由南卡與其他州在美利堅合眾國名義下結成的聯盟現在正式瓦解”。隨后,州代表大會又通過了一項退出聯邦的宣言,稱南卡羅來納殖民地組成時遵循兩條原則:一是州的自治權,二是人民有在自己組建的政府變得具有破壞性的時候廢除政府的權力,這兩項原則都是得到《獨立宣言》承認的。而聯邦還應遵循第三條原則,即契約的原則,“我們認為在兩方或多方組成的契約中,責任是相互的,如果契約的一方不能按約行事,另一方也就完全不必對其履行契約要求的責任,在沒有仲裁者的情況下,契約的任何一方依靠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踐約,并承擔一切后果。”南卡羅來納州認為,目前北部各州已屢屢失言,踐踏了聯邦的契約,侵害了本州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該州人民通過他們的代表宣布,南卡羅來納與聯邦的聯盟關系至此解除,恢復自己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獨立的國家地位。[290]當時還未卸任的總統布坎南在口頭上宣布州無權退出聯邦,但馬上又說憲法沒有授權聯邦政府來制止退出聯邦的行為。他認為南卡羅來納州的行動是因對北部各州情緒的“錯誤理解”而致,他呼吁將關于奴隸制問題的爭論“從立法機關轉到投票箱去”。[291]

1861年1月至2月初,密西西比、佛羅里達、阿拉巴馬、佐治亞、路易斯安那和得克薩斯等6個地處南部腹地的州也相繼宣布退出聯邦。2月8日,退出聯邦的7個州在阿拉巴馬州首府蒙哥馬利召開制憲大會,宣布組成“美利堅邦聯”(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通過了邦聯的憲法,并建立了臨時政府。南部邦聯的憲法在結構和憲政原則上與聯邦憲法十分相似,但兩者在奴隸制問題上有重要區別。南部邦聯憲法宣布邦聯各州具有“主權和獨立的特征”,但又規定邦聯的法律和條約為“最高法”。邦聯憲法要求各州官員要宣誓效忠新的憲法,并隱含了各州退出邦聯的權利。南部邦聯憲法明確無誤地提出保護奴隸制,但為了爭取歐洲國家(尤其是英法)的同情和支持,又禁止各州從外國進口非洲奴隸。[292]與此同時,南部邦聯各州將聯邦在南部的郵局、海關、要塞和彈藥庫等全部沒收,要求原來服務于聯邦的執法官員辭去聯邦政府的職務,轉而效忠南部邦聯。

林肯上任前,南北雙方的保守派人士力圖再次通過國會機制達成妥協,避免內戰危機。在肯塔基參議員約翰·克里滕登的主導下,國會甚至準備以憲法修正案的方式保證聯邦政府將永遠不會干涉各州內的奴隸制,并以原密蘇里妥協線為準劃分自由州和蓄奴州。但林肯和大多數共和黨人堅決反對在奴隸制擴張問題上向南部讓步,南部各州也不再相信這樣的修正案還可以被北部各州接受。最后一次爭取妥協的努力以失敗而告終。

林肯就職與內戰的爆發

1861年3月4日,林肯宣誓就任美國第16任總統。在就職演說中,林肯呼吁南北雙方保持冷靜和理性,并堅決反對南部退出聯邦的舉動。林肯指出,“聯邦的存在先于憲法”(the Union is older than the Constitution);美利堅合眾國的聯盟自1774年大陸會議簽署的《聯合條例》(Articles of Association)開始,經過《邦聯條例》的聯結變得更為成熟,最后通過1787年的憲法變成了永久性的聯邦。林肯強調,聯邦憲法的目的之一是為了組建“一個更完善的聯邦”(a more perfect U-nion),如果聯邦同意州退出聯邦,那就說明聯邦比起憲法以前的政體來說是“更不完善的”,那么“憲法也就失去其最重要的內容”。林肯堅持,聯邦是人民組成的,總統的職責是執行人民的意愿,沒有州可以通過決議退出聯邦,因為“從憲法和法律的角度來看,聯邦是不能被分解的”。在演說中,林肯還間接地批判了最高法院的斯科特案判決,他認為對于奴隸制這樣一個關系到全體美國人民的命運的重大政策,不能受最高法院決定的永久束縛,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人民將不再成為自己的主人,而因此將自己的權力拱手交給那個具有影響力的不可一世的法壇”。[293]可以看出,林肯在這里對聯邦的性質作了與州權派完全不同的解釋。

同年7月,在他給國會的咨文中,林肯進一步闡述了他的憲政理論。他說,聯邦先于州的產生,沒有聯邦就沒有州,如果1774年各殖民地不結盟抗擊英國,美國各州的獨立是不可能的;獨立本身已將各州不可分割地連接為一個整體,也就是說,各州根本還沒有機會去獲取它所謂的“主權”就已經從英國的殖民地轉化成為了未來聯邦的一部分了;聯邦不是邦聯,聯邦是一個有主權的政治實體,是美國作為一個國家和民族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聯邦一旦成立,便不可分解,各州也無權退出。林肯強調,內戰實際上是一場對美國的民主體制的考驗,如果一部分人因為在政治選舉中失敗就一定要訴諸于分裂國家的方式,聯邦政府就必須為了保衛自己的生存而進行鎮壓內亂的戰爭。[294]

在林肯發表上述觀點時,邦聯軍隊已經開始向聯邦發起攻擊。為了取得政治上的優勢,林肯向北部的民主黨人和處于南北交界地帶的蓄奴州——包括密蘇里、馬里蘭、特拉華和肯塔基四州——承諾,他絕不首先使用武力。但林肯強調,凡是在聯邦政府控制的地方,他一定要貫徹執行聯邦政府的法律。林肯的用意是讓南部的分裂分子打第一槍,從而向世人證明是南部奴隸主勢力蓄意踐踏民主選舉的原則,是南部為了維護奴隸制而首先訴諸武力。所以,當南部邦聯軍隊在1861年4月12日向聯邦軍隊控制的位于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城海灣的薩姆特要塞發動攻擊后,林肯立即采取行動,下令召集軍隊,鎮壓“叛亂”(Rebellion)。與此同時,包括弗吉尼亞、阿肯色、田納西和北卡羅來納在內的4個位于北端的南部州在內戰打響后,宣布退出聯邦,投向了南部邦聯。連同早先退出聯邦的7州,南部邦聯的州增加到11個。

內戰是美國憲政制度對奴隸制問題的長期妥協的必然結果。從體制上來講,它是至此為止美國憲政的一個最大的失敗。內戰的爆發表明自聯邦建立以來,主權問題、州與聯邦政府的關系、聯邦制的性質、奴隸制問題以及憲法的地位等問題并沒有得到過真正的解決。過去的聯邦一直用臨時性妥協讓步的政治手段來緩和矛盾。當聯邦領土上的奴隸制問題令憲政危機深化之后,國家的分裂便不可避免了。

戰時總統權力的擴展

盡管因南部11州的退出,聯邦陷入了事實上的分裂,但林肯拒絕承認這一事實,至少他不認為聯邦是從憲政體制上瓦解了。他堅持南部退出聯邦的行動不是南部各州的行動,而是各州內個別人的反叛行為,所以他作為總統,根據憲法,有權行使權力,對反叛者煽動和組織背叛聯邦的行為進行鎮壓。對于林肯來說,內戰面臨的最根本的問題是一個憲政國家(或民主政體)能否有力量反對民主的敵人并保持自己領土的完整。他認為,一個政府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存,必須訴諸武力,因此他在南部向聯邦軍隊進攻之后征召軍隊的做法并不違背憲法。1862年,林肯再次重申,為了聯邦的生存,他不得不動用一些憲法沒有明確規定的權力,如果事事依照憲法的規定,聯邦將無法自衛。

盡管如此,林肯仍然不能任意行動。他一方面要證明他采取的行動是必要的,另一方面又要使國會承認他的行動并不超出憲法規定的原則。1861年4月,林肯利用總統權力,暫時中止了人身保護令狀特權在馬里蘭等地區的使用,并命令對具有叛亂罪嫌疑的公民實行軍事拘留。林肯下令擴大征兵,將兵役期從最初的3個月增加至3年。林肯同時還動用了聯邦財政部的200萬美元的資源來支付最初的戰爭費用,下令聯邦政府發行2500萬元的債券。所有這些行動都沒有成文法的支持。但國會在共和黨的控制下,批準了林肯的特別權力,包括征兵、軍事指揮、封鎖南部和終止人身保護令狀特權的效力。盡管國會內的民主黨人反對擴大和批準總統權力,但他們是少數派,無法阻擋占國會多數的共和黨人的決策。國會賦予林肯的權力一方面支持了林肯對內戰的全民指揮和組織,另一方面又將與戰爭有關的重大問題——如奴隸的解放、重建以及公民權利的保護——統統交到林肯手中。雖然有些問題在戰爭初期并不明朗,但隨著戰事深入,涉及憲政的許多問題會不斷出現,總統與國會之間將因為戰爭和重建時期的權力劃分問題發生沖突。

最高法院對于林肯在戰爭時期擁有和行使巨大的權力意見不一。在1863年宣判的涉及林肯一項封鎖南部海域命令的戰利品案例中,最高法院多數派意見認為,目前進行的內戰是一場“關于個別人的戰爭,是總統為了打擊那些企圖叛亂的南部的個別人的戰爭”;盡管宣戰權在國會手中,總統無權發動戰爭,但一旦叛亂發生,在立法機關來不及采取行動的情況下,總統有權對形勢進行判斷并采取必要的行動。最高法院認為,叛亂的性質和程度應由總統來決定,最高法院在這種情況下應尊重“政府的政治部門”做出的判斷和決定。[295]最高法院從司法的角度為林肯開了綠燈,接受了林肯關于內戰是一場鎮壓國內武裝叛亂的戰爭,而不是兩個國家之間的國際戰爭的說法。但在此案中支持總統權力的多數十分微弱,有4名大法官對總統的戰爭權力持異議,他們堅持在國會沒有宣戰的情況下,林肯無權下令封鎖南部港口和劫持南部船只。

林肯將內戰看成是鎮壓內亂的戰爭也是出于外交上的考慮。南部邦聯認為退出聯邦的舉動已使它們成了事實上的獨立國家,在法律上擁有獨立國家的地位,并以此為理由來尋求國際上的承認(尤其是英國的承認)。為避免內戰國際化和歐洲國家的介入,林肯政府與共和黨國會十分謹慎地處理外交問題。戰爭期間,聯邦拒絕或避免給予南部邦聯事實上獨立國家的承認,不承認南部邦聯擁有交戰國的地位,拒絕考慮任何與南部簽訂停戰或和平協定的可能,除非這些條約的前提是南部邦聯根本就沒有合法地存在過,或南部向聯邦完全地、無條件地投降。對于一些外國把南部邦聯看成交戰國的做法,聯邦政府的國務院還表示了極大的憤怒和不滿。戰爭期間,聯邦政府發言人將南部邦聯稱為所謂的“美利堅邦聯”或“偽政府”(pretended government)。但戰爭開始后,林肯政府不得不將南部看成交戰的敵國。所以在內戰期間,聯邦對南部邦聯的法律處理有兩重性,一是將其看成事實上的敵國,對于俘虜的處理、財產的沒收,及后來奴隸的釋放都是以這種法律基礎來進行。但另一方面,南部邦聯又被視為一個叛亂分子的集體,受國會通過的新的《反叛國罪法》的懲罰。這種從憲法上把南部邦聯看成叛亂行為的理論對后來的重建有很大的影響。

戰時的國家建構

內戰期間,共和黨國會以戰爭為名,將憲法中的“戰爭權力”條款大加使用,強調為了聯邦的生存,國會有權通過一切“必要的和適當的”法律。在這期間,國會下令由聯邦政府控制一切鐵路和電信設施,將其置于聯邦軍事機構的管理之下,還通過《敵產沒收法》,抓獲和釋放南部奴隸主的奴隸,并以改善軍事運輸條件的名義,命令鋪設鐵路、開發河流、修建港口等。國會還在1862年通過《法幣法》(The Legal Tender Act),發行紙幣,規定這種貨幣可作為支付私有和公共債務的合法貨幣,強迫債權人接受這種貨幣。[296]用憲法史學者邁克爾·萊斯·本尼迪克(Michael Les Benedict)的話講,這是一項“財政革命”,極大地增加了聯邦政府的財權和操縱貨幣供應的能力。由于改變貨幣供應可直接影響經濟發展,這時期聯邦政府對聯邦經濟發展的影響也是巨大的。[297]

1862年2月至1863年5月間,聯邦政府共發行了4億多美元的紙幣。1863年2月,國會建立了《國民銀行法》,鼓勵私人銀行購買國家債券,并允許它們發行與購買的債券數量相等的銀行債券,通過控制國家債券的發行,聯邦政府加強了對經濟的控制。與此同時,國會還通過了新的《關稅法》,將聯邦政府的關稅率提高到戰前的兩倍,以保護國內的工業生產。1862年,在南部各州缺席的情況下,國會通過了早在內戰前就提出、但由于南部的阻攔遲遲不能通過的《莫里爾土地贈與法》。該法規定,每個繼續留在聯邦的州可從聯邦政府獲得一塊聯邦贈予的土地,各州獲得的贈地面積以本州在國會每名代表(包括參議員和眾議員)3萬英畝計算;如果一州界內的聯邦土地數量不夠,聯邦將從邊疆領土中劃出需要的部分給予補足;州可將贈地出售,但要用售地的收入在本州至少建立一所致力于“農業和機械技術”教育的大學,并在大學設置軍事訓練的課程。[298]通過這項法律,聯邦向各州共贈地1700萬英畝。各州通過售地獲得了700萬美元的收入,用于興建州立大學。美國中西部數十所大學(包括許多后來著名的州立大學)都是通過《莫里爾土地贈與法》而得以建立的。聯邦政府的這項舉措對美國高等教育(尤其是農業和自然科學的研究和教學)的發展具有深遠和永久的影響(1890年,第二部《莫里爾法》又以同樣的方式向南部的16個州提供聯邦贈地)。聯邦農業部也是在這個時期建立起來的,其責任是幫助發展農業,提供技術信息等。聯邦教育部也在戰后不久建立。同時聯邦政府還對一系列公共交通工程施以補助。1862年又通過了《宅地法》,鼓勵向西部移民。按照該法,每個移民家庭可得到160英畝的土地,而只需交付一小筆登記費和保證在這塊土地上連續居住五年。居住六個月后,居民可以1.25美元一英畝的價格購買居住的土地。[299]在內戰結束時,約有一萬五千多宗宅地權建立起來了,但戰后,許多宅地落入土地投機者手中。同時,聯邦政府還建立了養老金制度,對聯邦軍隊的傷殘士兵和軍人遺孤寡婦提供財政補助(這項舉動可被視為聯邦政府最早實施的聯邦性福利項目)。這些活動無疑擴大了聯邦政府的功能,加強了政府對經濟的干預以及對人民生活的影響。

1863年,國會通過了《強制兵役法》,要求所有25—45歲的男性公民及有意歸化成為美國公民的外國人響應總統的號召,參加聯邦軍隊。凡拒絕服兵役的人將被視為逃兵,并被處以罰款和監禁。[300]最終大約有40萬左右在外國出生的移民參加了聯邦軍隊。《強制兵役法》也在一些州遭到反對和抵制。1863年7月,一些面臨被征召入伍的紐約市民(多為愛爾蘭裔移民)對聯邦軍隊的招募官發動攻擊,引發了長達4天的全城騷亂,導致了至少上百人的死亡。后經聯邦軍隊荷槍實彈的鎮壓,騷亂才被平息,招募工作得以重新開始。

但引起更大爭議的是聯邦政府對戰時公民權利的管制問題。在戰爭初期,林肯曾命令在部分地區暫時取消人身保護令狀的使用。由于戰事緊張,許多公民遭到軍事人員的逮捕,既未被告知遭捕的原因,也不能尋求法庭的保護。雖然地方法官試圖以啟用人身保護令狀的方式將被捕者釋放,但聯邦軍隊和執法官拒絕了法院的請求。這種情形導致了民事和軍事法庭的沖突。1862年9月,林肯發表文告,宣布所有逃避和抵制服兵役的人都將受到《戒嚴法》的懲處,他們將由軍事法庭來審判,林肯還取消了所有已經以這種理由被起訴者的人身保護令狀特權。[301]全國各地有許多人因此被捕。林肯這項政策引起最高法院大法官坦尼的反對。1861年,坦尼曾在梅里曼案的判決中對林肯的權威進行挑戰。他認為,總統無權禁止人身保護令狀特權的行使和享有,總統部門只有支持和執行法院決定的權力。[302]林肯的司法部長愛德華·貝茨稱坦尼的理論荒謬,強調聯邦政府的三個部門都有權保衛聯邦。國會則對坦尼的判決不予理睬,給予林肯全面的支持,并于1863年頒布了《人身保護令狀法》,支持以國家安全為理由取消人身保護令狀的政策,準許軍事人員無視法院關于人身保護令狀的命令,但要求軍事法庭在查清被捕人無罪后應釋放他們。[303]這條法律的合憲性曾在1864年左右遭到民主黨人攻擊。

直到1866年,在米利根案的判決中,最高法院才正式宣布總統停止人身保護令狀的做法是違憲的。米利根是印第安納州的一位反戰的民主黨人,1864年年底因企圖與人合謀奪取聯邦軍營的武器、釋放被關押在北部聯邦軍隊監獄中的邦聯戰俘而被聯邦軍隊逮捕。當時,印第安納州并不是內戰的戰區,司法審判的正常程序和運作并沒有中止,但聯邦軍隊擔心當地居民組成的陪審團會對米利根的行為持同情態度,于是將米利根及其同謀者交給一個臨時軍事法庭審理。軍事法庭以叛國罪判處米利根及同黨死刑。米利根不服,以軍事法庭的審判違反了憲法規定的陪審團程序為名,向聯邦巡回法庭提出上訴。巡回法庭就此向聯邦最高法院征詢意見。最高法院以9—0票的表決對此案做出了判決。

最高法院的意見稱,國會雖然有權允許總統終止人身保護令狀特權的使用,但這樣做的條件是極其有限的,即只有在聯邦法院不能正常運作的情況下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大法官戴維·戴維斯在此案的判決中寫道,國會和總統的權力中都包含了“許多附屬性和輔助性權力”,這些權力對正常的權力運用“有重要的作用”,但無論在戰時還是和平時期,總統都不能越權侵犯國會的權力,國會也不能侵犯總統的權力,“兩者都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的意愿是通過國家的基本法來表現的”,所以,“除非遇到十分緊急的情況,沒有任何人可以在未經國會同意的情況下建立法庭對平民或軍人進行審判和懲罰”。他宣稱:憲法并不因為緊急情況而可以被任意中止,只要民事法庭繼續存在和繼續運作,公民的司法正義特權——包括憲法規定的人身保護令狀特權和受審時有陪審團參與的權利——不能被任意剝奪。在這一判決中,戴維斯還寫下了一段名句:“無論是在戰時還是和平時期,美國憲法對于統治者和人民來說都是法律,它在任何情況下、任何時候、為所有不同類別的(美國)人提供保護。”[304]此刻,最高法院的首席大法官是薩蒙·蔡斯,他原為林肯政府的財政部長,1864年在坦尼去世后被林肯任命為首席大法官。蔡斯是一個堅定的廢奴主義者,在保衛聯邦和解放黑奴問題上與林肯的立場是一致的,但在人身保護令狀特權的問題上,他支持了最高法院多數派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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