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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西進運動與奴隸制問題的激化

“限制規(guī)定”與廢奴運動的組織化

在南北就逃奴問題發(fā)生糾葛前后,其他有關奴隸制的問題,尤其是聯(lián)邦政府是否有權處理奴隸制的問題,也頻頻出現(xiàn)。首先引起爭論的是關于哥倫比亞特區(qū)的奴隸制問題。北部廢奴主義者要求聯(lián)邦政府廢除美國首都的奴隸制,理由是聯(lián)邦政府對特區(qū)有絕對的管轄權。但國會拒絕采取任何行動,理由是1801年聯(lián)邦政府與弗吉尼亞和馬里蘭兩州簽訂條約時,已同意位于兩州之間的特區(qū)將允許奴隸制存在。特區(qū)后來成為美國國內最大的奴隸交易市場。當廢奴運動的律師強調奴隸也擁有不經(jīng)正當法律程序就不能被剝奪生命和自由的權利時,奴隸制的維護者則聲稱,奴隸是奴隸主的財產(chǎn),而奴隸主擁有奴隸的財產(chǎn)權是受憲法第五條修正案的保護的,國會無權取消特區(qū)的奴隸制。北部廢奴主義者采取郵件轟炸戰(zhàn)術,利用受第一條憲法修正案保護的請愿權,連續(xù)不斷地向國會投遞廢奴的請愿書及文件,一時弄得國會不知如何處理這些郵件。1836年,國會通過了所謂的“限制規(guī)定”(gag rule,又譯“鉗口律”),禁止北部各州議員在國會開會時宣讀廢奴主義者的請愿信,也禁止國會討論任何有關奴隸制和廢除奴隸制的問題和提案。在馬薩諸塞州眾議員約翰·昆西·亞當斯(卸任總統(tǒng))的堅持抗議下,“限制規(guī)定”在1844年被取消。

在實行“限制規(guī)定”后,南卡羅來納州的卡爾霍恩還主張參議院通過決議重申州權原則,并再次暗示如果南部權利被剝奪,南部就要退出聯(lián)邦。在1837年的宣言中,卡爾霍恩振振有詞地宣稱:在南部和西部各州實行的奴隸制“是蓄奴州內部體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從祖先那里繼承下來的,在聯(lián)邦憲法制定和批準時就存在,并在分配聯(lián)邦權力時作為一個重要的成分和基本因素來考慮。不管聯(lián)邦內其他州對奴隸制有什么看法和感情上的改變,它們或它們的公民都無權攻擊甚至叫嚷要廢除奴隸制”,而“所有類似的攻擊”都是對各州在結盟時做出的相互保護的嚴肅承諾的“公開侵犯”。他警告說,各州的聯(lián)邦是基于各州權利和優(yōu)勢平等的基礎上,“無論什么事物,只要它破壞了這種(權利上的)平等,它也將毀滅聯(lián)邦本身”;所以,禁止南部各州向西部擴張奴隸制,無非等于阻止南部各州在西部開發(fā)中獲取平等的機會,這樣的做法是不道德的和邪惡的。[258]

但引起南北對立的最主要問題仍是密蘇里妥協(xié)未能徹底解決的問題,即奴隸制是否能被允許在新增加的聯(lián)邦領土上發(fā)展。1820年后,奴隸制問題沒有成為干擾國會政治的主要議題,這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國會的“限制規(guī)定”約束了這個問題的提出。另一方面,此刻北部的廢奴運動采用的是體制外斗爭的方式,民間廢奴運動的力量還很分散。威廉·勞埃德·加里森領導的激進廢奴運動使一些具有反奴傾向的人望而生畏。1839年,由溫和色彩的廢奴主義者組成的自由黨(Lib-erty Party)在紐約成立,該黨宣稱支持憲法,反對自由州退出聯(lián)邦,主張在新獲取的聯(lián)邦領土上禁止奴隸制,但其聲勢有限,難以與民主黨抗衡。此外,北部工業(yè)資本家和南部種植園主在市場經(jīng)濟中的利益共享大于利益分歧,還能在民主黨內達成一定的共識,維持該黨的團結,聯(lián)合起來保護奴隸制。但到19世紀40年代中期,當聯(lián)邦領土再次擴張時,圍繞奴隸制問題而產(chǎn)生的又一次憲政危機便不可避免了。

得克薩斯的兼并、美墨戰(zhàn)爭與憲政危機

奴隸制在西進問題上的第二次憲政危機的導火索是輝格黨總統(tǒng)約翰·泰勒(John Tyler)在1844年提出的兼并得克薩斯的計劃。[259]得克薩斯原為墨西哥的一部分,但居民中也有不少是從美國南部去的移民。1836年,得克薩斯要求從墨西哥獨立,并希望加入美國。北部廢奴主義者擔心得克薩斯成為南部奴隸制擴展的新地盤,反對美國兼并得克薩斯。聯(lián)邦政府也一時不敢輕易答應兼并。1838年,得克薩斯正式宣布從墨西哥獨立,并積極尋求英法等歐洲國家的承認。墨西哥政府對得克薩斯的獨立不予承認,并在1842年發(fā)動了進攻,企圖以武力解決得克薩斯的分裂問題,后經(jīng)英法斡旋,戰(zhàn)事暫停。歐洲的干涉引起美國的不安,泰勒的前任都怕兼并會導致美墨戰(zhàn)爭,不敢輕易動手,但1843年后,美國國內推動兼并得克薩斯的呼聲日益高漲,迫使聯(lián)邦政府采取行動。

1844年4月,泰勒政府與得克薩斯簽訂了兼并協(xié)議,宣布得克薩斯將所有的公共土地交由美國管理,在變成美國領土的一部分后,將遵循憲法對其他美國領土的條例,美國保證派兵到墨西哥灣和得克薩斯西部,以防范墨西哥可能發(fā)動的進攻,美國同時承諾將承擔得克薩斯欠下的1000萬元的債務。當泰勒的兼并協(xié)議被送到參議院,卻遭到北部州議員的反對。盡管泰勒再三重申兼并對美國國家利益關系重大,但北部各州的參議員認為這是南部奴隸主勢力的一項陰謀,加上協(xié)議的最后談判是由卡爾霍恩主持的,更使北部議員懷疑其動機。北部議員以聯(lián)邦憲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聯(lián)邦政府可以兼并另一個主權國家為由,拒絕批準兼并協(xié)議。但南部勢力雄厚的眾議院卻支持泰勒的兼并計劃,他們借用當年聯(lián)邦黨人的理論,聲稱聯(lián)邦憲法隱含了允許美國進行兼并的權力。南部自然清楚,得到得克薩斯廣袤的土地,對于奴隸制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將有極大的好處。

兼并問題自然影響了1844年的總統(tǒng)大選,主張兼并的詹姆斯·波爾克的當選說明了人心所向。大選后,泰勒主張以國會兩院聯(lián)合決議的方式來批準兼并協(xié)議。他呼吁說,總統(tǒng)大選“說明了絕大部分州都希望(對得克薩斯)立即兼并”,得克薩斯與墨西哥的不合會使英國人“有機可乘”。[260]言外之意,如果美國動手過晚,會給英國涉足墨西哥事務留下機會,最終對美國不利。最后,國會終于在1845年2月(泰勒卸任前)批準了兼并。[261]國會的決議規(guī)定,得克薩斯可不必經(jīng)過規(guī)定的過渡階段而立即被接納成為聯(lián)邦的一個州;如果在得克薩斯土地上建立新州應征得它的同意,但新州的總數(shù)不得超過4個;同時,1820年的密蘇里妥協(xié)線將延伸至得克薩斯。1845年12月,得克薩斯被正式并入美國。[262]

關于得克薩斯兼并的辯論使一度沉寂的關于奴隸制問題的辯論再度復活,并且開始將奴隸制問題帶入政黨政治之中。在兩院的投票中,黨派和區(qū)域利益交混,支持兼并的多為南部的民主黨人,反對者多為北部的輝格黨人。這不僅顯示政黨開始介入關于奴隸制問題的辯論,而且也表明政黨的劃分開始受到區(qū)域利益的影響。啟用國會兩院聯(lián)合決議的方式來批準一個對外協(xié)議在美國歷史上也是第一次,這一切充分表明奴隸制問題正在成為日益敏感的政治問題。得克薩斯的兼并一度被美國公眾輿論看成是挫敗歐洲對美洲事務干預的勝利。1845年,新當選的總統(tǒng)詹姆斯·波爾克在就職演說中重申了1823年的“門羅主義”,宣稱“只有本洲(指美洲)的人民才有權決定美洲的命運”。[263]隨后,一些報紙便開始大肆宣揚“天定命運”的理念,稱得克薩斯的兼并說明美國人擁有“上帝賦予的在北美土地上……自由發(fā)展”的“天定命運”,任何外國政府都不能阻擋這種使命的完成。[264]1846年,美英兩國完成了關于俄勒岡領土的談判,明確劃分了兩國在這塊原來主權不清的領土上的利益范圍。俄勒岡問題的解決更加助長了“天定命運”思想的蔓延。

美國兼并得克薩斯的直接后果之一是1846—1848年美墨戰(zhàn)爭。在國會通過兼并決議后,墨西哥宣布與美國斷交,拒付債務,并威脅要將居住在加利福尼亞的美國人驅逐出境。美墨雙方在西部邊境上沖突加劇。1846年5月,在波爾克的催促下,國會通過了對墨西哥的宣戰(zhàn)令。8月,戰(zhàn)爭開始后,波爾克政府要求國會撥款200萬美元,用于與墨西哥談判戰(zhàn)后土地的割讓問題。北部議員深知美國將打贏這場戰(zhàn)爭,但他們擔心領土的擴張會助長南部奴隸制的蔓延,從而導致更多的新奴隸州在新取得的聯(lián)邦領土上建立。這幅政治前景引起北部議員的極大恐慌。輝格黨人本來對兼并得克薩斯就耿耿于懷,此刻更是譴責波爾克政府的擴張政策。北部的民主黨人雖然支持戰(zhàn)爭,但要求對奴隸制在戰(zhàn)后獲得領土上的發(fā)展加以限制。所以,當波爾克提出撥款要求后,來自賓夕法尼亞州的民主黨人戴維·威爾莫特提出,國會為美墨戰(zhàn)爭撥款200萬美元時要加入一個“明確的和基本的”(express and fundamental)限制性條件:即因使用這筆撥款而使美國在戰(zhàn)后取得的土地上“禁止實行奴隸制或強制性勞役(除了懲治犯罪行為之外)”。[265]

這條后來被稱為“威爾莫特附文”(Wilmot Proviso)的修正案立即引起軒然大波。這個表面上看起來溫和而實際上激進的附文打破了聯(lián)邦實踐上一直奉行的自由州與奴隸州的地理分界線。眾議院通過了威爾莫特附文,但參議院卻由于自由州和蓄奴州數(shù)量相等,將其打入冷宮。1847年2月,當國會再度討論撥款案時,北部議員再度提出與威爾莫特相同的限制性條款,但再次在參議院遭到挫敗。最后,國會通過了撥款案。

1848年2月,美墨戰(zhàn)爭以墨西哥的戰(zhàn)敗而結束。通過美墨停戰(zhàn)協(xié)定,美國從墨西哥手中獲得了大片土地,加上1845年兼并的得克薩斯,美國得到的土地面積將近120萬英畝(準確數(shù)字為1 193 061英畝)。在這些新獲取的領土上,美國后來建立了亞利桑那、加利福尼亞、猶他和內華達4個州,其余的土地促成了新墨西哥、科羅拉多和懷俄明等州的建立。美墨戰(zhàn)爭和1848年的俄勒岡法案在將美國的版圖推進到太平洋海岸的同時,也把“天定命運”的思潮推至頂峰。

威爾莫特附文雖遭失敗,但其在國會的辯論卻深深地激化了南北民主黨人之間、輝格黨人和民主黨人之間關于奴隸制問題的分歧。威爾莫特附文的辯論之后,以卡爾霍恩為首的南部民主黨人在1847年2月連續(xù)提出了四項決議,表明他們對奴隸制的立場。

卡爾霍恩的決議再次啟用州權聯(lián)邦制的理論,聲稱聯(lián)邦新取得的領土是聯(lián)邦內各州的“聯(lián)合和共同的財產(chǎn)”;國會作為各州的代理機構,必須保障各州人民在聯(lián)邦內享有平等的利益,而不能剝奪任何州人民的權利;聯(lián)邦政府或國會禁止在新取得的聯(lián)邦領土上實施奴隸制是違憲的,也侵犯了州的固有權利,南部奴隸主有權把自己的奴隸財產(chǎn)帶進新的聯(lián)邦領土;而奴隸制是否應在聯(lián)邦新取得的領土上實施,則應由在那塊領土上組成新州的人民來決定,國會無權將其宣布為“自由領土”(free soil),也無權在新州加入聯(lián)邦時設定禁止奴隸制的前提條件,設定條件無異于將國會的意志強加于人民,這樣的情形下組成的州將是違背共和政府的原則的。卡爾霍恩警告說,南部在國會內已是政治上的少數(shù)派,如果北部執(zhí)意打破南北在聯(lián)邦政府中的勢力均衡,美國將面臨“政治上的革命、無政府主義、內戰(zhàn)和全面的災難”。[266]卡爾霍恩的決議將州主權和“平等權力”等老牌概念應用到極點,同時還在其中摻和了“住民自決”(popular sovereignty)的概念,后者將在19世紀50年代的憲政危機中多次被運用。

與此同時,威爾莫特附文也將北部的各種反奴隸制擴張的政黨和團體組合起來。一些在奴隸制擴張問題上意見相近的人,包括自由黨人、輝格黨人及部分民主黨人,在1848年利用總統(tǒng)大選的機會組成了“自由領土黨”(Free Soil Party)。自由領土黨人在競選綱領中強調,南部蓄奴州的奴隸制是一種“依州內法律而存在的體制”,聯(lián)邦政府不能對其進行干預,但也不對“其生存和發(fā)展”負責;正因為奴隸制是一種地方體制,國會必須采取措施,保證不讓奴隸制侵入現(xiàn)在處于自由狀態(tài)的聯(lián)邦領土。自由領土黨人采取了一種不同的憲政觀。他們認為,國會對聯(lián)邦的領土擁有全部的主權,有權對新的州是否應實行奴隸制作出規(guī)定,因為美利堅聯(lián)邦的通用政治原則應是“自由”(freedom),而不是“奴隸制”(slavery)。為此,他們提出了一個響亮的政治口號:“自由是全國性的(原則),奴隸制是局部性的(原則)”(Freedom National,Slavery Local),即自由是美國人的普遍和永久的追求,而奴隸制則是一種非普遍性的、暫時性的實踐。[267]這種觀念贏得了北部選民的支持。自由領土黨人雖沒有在總統(tǒng)大選中取勝,但他們的政治思想和對民主黨的挑戰(zhàn)開始將奴隸制問題的討論帶入了聯(lián)邦政治,并將這種辯論上升到意識形態(tài)的層次,為19世紀50年代中期共和黨的建立做了思想上和組織上的鋪墊。

1850年大妥協(xié)

1850年,國會在討論加利福尼亞加入聯(lián)邦的問題時再度陷入僵局。美墨戰(zhàn)爭后,國會沒有制定一個如何在新領土上組建新州的計劃,但與此同時西部的加利福尼亞因在1848年發(fā)現(xiàn)金礦而涌入了大量淘金人流,該地區(qū)人口驟然膨脹,在1850年達到了9萬多人。在該地區(qū)居住的絕大部分是白人,另外有大約一千人是自由黑人,但沒有奴隸。[268]為了保證邊界的安全和社會的穩(wěn)定,總統(tǒng)扎卡里·泰勒建議加利福尼亞盡快以新州身份加入聯(lián)邦。為了避免國會在奴隸制問題上糾纏,他建議將奴隸制問題交由加利福尼亞居民去決定。1849年10月,加利福尼亞制憲大會通過了未來的州憲法,決定以自由州的身份加入聯(lián)邦。11月,州憲法得到住民的批準。1850年3月,在泰勒的推薦下,加利福尼亞正式向國會申請加入聯(lián)邦。

此刻,聯(lián)邦內的自由州與蓄奴州的數(shù)量相等,同為15州,與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前的情形很相似,無論加利福尼亞以什么身份加入聯(lián)邦都將打破雙方在參議院的權力平衡。南部民主黨人在卡爾霍恩的帶領下,反對加利福尼亞以自由州的身份加入聯(lián)邦。早些時候,南部議員曾采取步驟,在國會內發(fā)表聲明,要求取消所有限制奴隸制在聯(lián)邦新領土上發(fā)展的規(guī)定,要求通過一個更強硬的逃奴法,來打擊事實上為北部各州暗中支持的奴隸逃亡活動。而北部各州的反奴議員則要求停止在首都華盛頓的奴隸貿(mào)易。

1850年,面臨這一系列問題,在亨利·克萊等的主導下,國會的輝格黨人和民主黨人達成了一個“一攬子妥協(xié)”的方案,即所謂的“1850年大妥協(xié)”(The Compromise of 1850)。這項妥協(xié)案的主要內容包括:(1)聯(lián)邦接受加利福尼亞以自由州的身份加入聯(lián)邦;(2)將其他的從墨西哥戰(zhàn)爭中獲得的領土以北緯37度為界劃分為新墨西哥領土(New Mexico Territory)和猶他領土(Utah Territory)兩個部分,至于未來在新墨西哥領土上組建的新州是否應該實行奴隸制,由“該領土上的居民在州憲法中決定”;換言之,這些新領土上的奴隸制問題將以“住民自決”的方式來決定;(3)國會修訂1793年的《逃奴法》,將管理逃奴的事務全部置于聯(lián)邦政府的手中;(4)終止在哥倫比亞特區(qū)范圍內的奴隸貿(mào)易。[269]與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案一樣,這個充滿矛盾的妥協(xié)案仍是在推遲危機,沒有解決根本的問題。對于北部來說,新的《逃奴法》(The Fugitive Slave Act of 1850)是一劑難吞的苦藥。此法賦予捕捉逃奴的人較為寬松的法律權力,并要求所有身強力壯的人幫助捕捉逃奴,奴隸主只要出具自己一方的證據(jù)即可將逃奴帶回,所有的逃奴都不許為自己申辯,也沒有要求陪審團審理的權利。同時,如果地方官員認可奴隸主出具的證明,他將得到10美元的工作費,如他否認證明的可靠性,就只能得到5美元。[270]這些極為偏袒南部奴隸主勢力的規(guī)定自然引起了北部廢奴主義者的極大憤怒,他們認為新《逃奴法》的規(guī)定等于將南部各州的奴隸法強加到了北部各州的頭上。

1850年妥協(xié)案雖由克萊、丹尼爾·韋伯斯特和卡爾霍恩促成,但在國會得以通過卻是伊利諾伊州民主黨參議員斯蒂芬·道格拉斯的功勞。道格拉斯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將“一攬子妥協(xié)”中的七個妥協(xié)條款分開投票,最后使全部妥協(xié)條款都得以通過。南部議員們之所以接受了這個妥協(xié)案,是因為他們從中可以得到幾點好處,包括將從新墨西哥領土中得到的一大部分并入得克薩斯州,從而可望與自由的加州抗衡。大妥協(xié)所包含的最重要的原則實際上是道格拉斯提出的“住民自決”原則。根據(jù)這項原則,新建立的州是否實行奴隸制,要由居住在該州的居民投票表決。

道格拉斯的妥協(xié)措施實際上是一種轉嫁危機的權宜之計。由各領土居民來決定新州要不要實行奴隸制,等于把關于奴隸制的辯論和政治危機從國會轉移到聯(lián)邦管轄的領土上,每一個新成立的州中,廢奴主義和擁奴主義的居民都將因本州是否要有奴隸制而產(chǎn)生激烈的對抗。這種做法的結果是奴隸制問題的全國化,而一旦奴隸制成為新州居民所選擇的體制,聯(lián)邦政府就不能插手干預,只能予以保護,這樣一來,奴隸制將不再是一個南部的地方體制問題,而有可能成為全國性的體制,也就是說,奴隸制可能成為美利堅合眾國的主要體制或通用體制,而不實行奴隸制(即保持自由州的地位)則可能成為美利堅的次要的或局部的體制了。南北雙方最后同意接受大妥協(xié)的原因在于,它們都認為自己的政治主張會為聯(lián)邦領土上的人民所接受。可以說,雙方在進行一場政治賭博。

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與新政黨體系的出現(xiàn)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853—1854年國會在討論內布拉斯加領土的建州問題時,圍繞奴隸制問題的危機再度出現(xiàn),并來勢更猛,最終導致了輝格黨的消亡和共和黨的誕生。內布拉斯加領土是原路易斯安那購買領土的一部分,位于密蘇里以北。1853年,斯蒂芬·道格拉斯和同樣來自伊利諾伊州的眾議員威廉·理查森分別向參眾兩院提出在內布拉斯加領土上建州的法案。兩人碰巧分別擔任參眾兩院領土委員會的主席,但推動此法案的動機相同:力圖將橫跨北美大陸的鐵路干線修建在密蘇里以北,穿越伊州,并以芝加哥為干線的東部起點。但南部參議員害怕更多的自由州出現(xiàn)會打破參議院的南北平衡,故刻意發(fā)難,要求道格拉斯在議案中明確廢除(1820)密蘇里妥協(xié)中禁止奴隸制向北部發(fā)展的限制性條件。道格拉斯居然同意修改議案。他的動機包含兩個層次,一是為了在南北極端對立的立場之間尋求妥協(xié),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討好南部,為自己爭取1856年總統(tǒng)候選人提名籌備和構建資源。1854年1月,他提出了新的議案,其中提出將內布拉斯加領土分成堪薩斯(Kansas)和內布拉斯加兩部分,每一部分是否實行奴隸制,由兩州居民制定的州憲法來決定。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The Kansas-Nebraska Act)。道格拉斯認為這個方案既可以討好南部蓄奴州,又不至于得罪北部自由州。[271]

但道格拉斯萬萬沒有想到,這項法案雖然最終為國會接受,但也將國家推向了分裂的不歸路。按他的方案,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中的反奴原則(即在北緯36°30′以北的聯(lián)邦領土上組建的新州禁止實行奴隸制)被“住民自決”或“占地為先”的原則所取代。由于堪薩斯與奴隸州密蘇里接壤,許多密州的奴隸主聽到消息后,趕緊攜帶奴隸涌入堪薩斯。伊利諾伊和印第安納等自由州的居民也紛紛進入堪薩斯。東北部的馬薩諸塞也組織了“新英格蘭外移民援助公司”(New England Emi-grant Aid Co.),專門向自愿移居堪薩斯的人提供援助。該組織從1855年至1857年間幫助大約兩千人移居堪薩斯,以幫助建立反奴的州憲法。雙方都希望憑借人多勢眾的力量制定一個于自己有利的州憲法。結果兩派分別召開了自己的制憲大會,制定出反對和贊成奴隸制的兩部憲法。1856年5月至9月,堪薩斯的反奴和親奴力量發(fā)生暴力沖突,導致兩百多人喪生。國會內南北議員針鋒相對,無法決定應接受哪一派制定的堪薩斯州憲法。

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最直接的政治后果是分裂了本身就已風雨飄搖的北部民主黨,導致1840年以來的民主黨—輝格黨兩黨制的徹底崩潰。1854年至1856年間,在反對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的旗幟下,北部各州的廢奴派人士、輝格黨人、自由黨人、自由領土黨人、一無所知黨人(Know-Nothing Party)及反對奴隸制擴張的民主黨人組成了一個新的政黨。這個新政黨聲稱要追隨當年杰斐遜等共和黨人主張的“平等權利”,堅決反對在聯(lián)邦的新領土上引進奴隸制,提出聯(lián)邦所有的新領土都應為“自由土地”。參加這個黨的人都認為他們是在堅持真正的共和理想,因而將這個新成立的政黨命名為“共和黨”。

共和黨的成立與奴隸制問題的政治化

共和黨人在他們1856年的黨綱上宣稱:我們與共和國的先父們一樣,將所有人都有不可剝奪的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看成不言而喻的真理,我們也認為聯(lián)邦政府的主要目的和設計就是為了保障在其管轄之下的所有人的這些權利,如同我們的先父們廢除了聯(lián)邦領土(National Territory,指西北土地。——著者)上的奴隸制,禁止任何不經(jīng)正當法律程序剝奪任何人生命、自由和財產(chǎn)的權利,現(xiàn)在我們視實現(xiàn)下列目標為己任:堅持憲法的這一原則,反對任何通過現(xiàn)實的法律將奴隸制建立在美國領土上進而破壞聯(lián)邦憲法廢奴準則的企圖,堅決禁止奴隸制在那些領土上的生存和擴張。共和黨人強調,“堪薩斯必須作為自由州加入聯(lián)邦”。[272]共和黨的出現(xiàn)使北部原來分散的政治力量得到了整合。該黨的兩項重要原則——反對奴隸制在未建州的聯(lián)邦領土上任意蔓延和推崇“自由勞動”的思想(即所有人不僅擁有自由的權利,而且所有人的勞動必須是自由的)——為整合提供了有力的意識形態(tài)武器。1854年前,雖有輝格黨、自由黨和廢奴主義組織,但這些政黨和團體的目標甚有局限,因而限制了其發(fā)展,難以與民主黨抗衡。1850年大妥協(xié)后,南北對立加劇,奴隸制問題成為困擾北部社會的最大政治問題,但各政黨的目標與政綱是分散的。輝格黨人仍然采取避實就虛的態(tài)度,只主張南北雙方應“忠實于憲法”,“保衛(wèi)聯(lián)邦的生存,建立強大的聯(lián)邦政府”(包括聯(lián)邦銀行、高關稅、州內開發(fā)等)。自由黨人致力于聯(lián)邦和州政府對人民權利的保護,與自由領土黨人一樣反對擴張奴隸制,而一無所知黨則是反移民和天主教,堅持只有出生在美國和按宗教信仰歸化了的公民才有權參與選舉和憲法的制定。[273]

這些不同的政治勢力在1854年之后逐步將分散的政治目標集中到奴隸制這個焦點上,形成了共和黨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共和黨人反對奴隸制不受限制地蔓延,認為奴隸制是一種殘酷的壓迫制度,不僅違背了《獨立宣言》的精神,剝奪了奴隸的權利,也使奴隸主道德墮落,對基督教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教義也是一種極大的褻瀆。共和黨人將南部民主黨看成是奴隸主勢力的代言人,指出這種勢力占領了聯(lián)邦政府的主要位置,并要將奴隸制變成全國性的體制,因此,奴隸制是對北部社會的最大威脅。用歷史學家埃里克·方納的話來說,奴隸制是對整個北部社會的“自由勞動”價值的挑戰(zhàn)。共和黨的建立不僅打出了北部追求自由勞動、自由領土、自由人的意識形態(tài)旗幟,也將包括黑人和白人廢奴主義團體在內其他各種原來被排斥在主流政治之外的政治勢力吸收進來,形成了能與南部奴隸主勢力相抗衡的、強大的、有組織的政治力量。[274]

共和黨人直接在國會宣揚反奴隸制的政治主張,引起全國范圍內的巨大反響。1856年5月,馬薩諸塞的參議員查爾斯·薩姆納在國會發(fā)表長篇演說,譴責南部“奴隸主寡頭政治”在堪薩斯制造的混亂。事后,薩姆納在參議院遭到南卡羅來納州眾議員普雷斯頓·布魯克斯的毒打,而國會竟然因南部議員的抵制而無法嚴厲懲處布魯克斯的暴力行徑。這項發(fā)生在國會內的惡性政治事件引起了北部民眾和共和黨人的強烈憤慨。北部各界群眾紛紛寫信給薩姆納本人和共和黨領袖,把此事看成是南部奴隸主勢力壓制憲法保證的言論和出版自由的極端表現(xiàn)。薩姆納有兩年不能到國會議政,他在參議院的座位始終空著,成為譴責南部奴隸主勢力的象征。在堪薩斯沖突和毒打薩姆納事件之后,共和黨在北部的威望大增。1856年大選中,共和黨贏得幾乎所有的北部州的州政府領導權,而且在總統(tǒng)大選中險些將民主黨的候選人詹姆斯·布坎南擊敗。[275]

新生共和黨的咄咄逼人的政治攻勢引起民主黨人和南部的極大恐慌,加速了民主黨人的內部分裂。1856年的大選不可逆轉地將奴隸制問題區(qū)域化了,使共和、民主兩黨間的對立與南北區(qū)域間的對立等同起來。民主黨堅持認為,1850年大妥協(xié)和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是解決奴隸制擴張問題的“唯一有效和安全的辦法”;而共和黨人則堅持說,憲法賦予了國會管理聯(lián)邦領土的“主權”(sovereign power),因此阻止奴隸制在新領土上的出現(xiàn)是國會的“權利和義不容辭的責任”。[276]民主黨的布坎南雖贏得了總統(tǒng)選舉,但卻無法提出解決南北爭端的辦法,而只是在就職演說中強調,聯(lián)邦政府對州內的奴隸制應采取不干涉政策(noninterference),對聯(lián)邦領土上的奴隸制問題采取“住民自決”的原則。布坎南之所以提出這樣的政策,一方面是遵循民主黨人的競選綱領,另一方面他也事先被告知聯(lián)邦最高法院將對此做出決定。此時,國會在奴隸制問題上已基本陷于癱瘓,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決定,也無法形成類似于1820年和1850年的妥協(xié)。1787年聯(lián)邦憲法建立的憲政機制基本上失去了談判和妥協(xié)的功能,美國憲政陷入極大的困境。

斯科特案及其判決

當聯(lián)邦的立法和執(zhí)法機構對奴隸制問題束手無策的時候,聯(lián)邦政府三權之一的最高法院企圖從司法的角度來解決關于聯(lián)邦領土上奴隸制問題的爭端。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于1857年3月宣布了德雷特·斯科特訴桑弗特案(原譯“德雷特·司各特訴桑弗特案”)的判決意見。[277]

斯科特原是密蘇里州的一名奴隸,后被轉買給一個名叫約翰·愛默生的隨軍醫(yī)生做隨身奴隸。1833年底,斯科特隨愛默生到伊利諾伊州的一個聯(lián)邦軍隊的兵站,在那里住了兩年后,又隨愛默生換防到位于西北領土的威斯康星領土,并在那里與一名女奴結婚,生有一女。伊利諾伊州屬于原《西北土地法令》管轄的聯(lián)邦領土范圍,該州在1818年加入聯(lián)邦時,在州憲法中規(guī)定禁止實行奴隸制,為自由州。威斯康星領土(1838年后改名為艾奧瓦領土)是1803年路易斯安那購買領土的一部分,處于密蘇里妥協(xié)線(北緯36°30′)以北,根據(jù)密蘇里妥協(xié)的規(guī)定,也屬于禁止實行奴隸制的領土。所以,斯科特從1834年至1840年實際上是生活在自由州或嚴禁實行奴隸制的聯(lián)邦領土上的。1840年,斯科特一家被愛默生夫婦帶回圣路易斯市,作為家庭奴隸使用。愛默生在1843年去世,斯科特一家的擁有權由他的妻子繼承。斯科特夫婦原期望愛默生夫人能夠釋放他們或允許他們自我贖身以獲得自由,但愛默生夫人卻不斷將他們出租給他人當奴隸。1846年4月(美墨戰(zhàn)爭開始前一個月),斯科特夫婦向密蘇里州低等法院遞交了請愿狀,要求法院下令,解除愛默生夫人對他們的擁有權。斯科特在請愿狀(因不識字,由律師代寫)中指出,他曾經(jīng)在伊利諾伊州和威斯康星領土居住過,根據(jù)1787年《西北土地法令》和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案,兩地均禁行奴隸制,所以他因在兩地的居住而獲得了自由人的身份,密蘇里州應該承認他的自由人地位。

密州低等法庭在1847年審理斯科特的訴狀,但因為舉證方面的失誤,法庭判斯科特敗訴,后經(jīng)律師的申述和要求,低等法庭在1850年重新審理了此案。在這一次的審理中,法庭根據(jù)英國桑門塞特判例建立的“一旦自由,永遠自由”(once free,always free)的原則和兩項國會法律(《西北土地法令》和密蘇里妥協(xié)),宣布斯科特勝訴,準其獲得自由。愛默生夫人不服,上訴到密州高等法院。因她此刻已改嫁到馬薩諸塞州,她便委托她的哥哥約翰·桑弗特為自己的代理人。桑弗特也就因此成為斯科特一家的名義主人。1852年,密州高等法院推翻了低等法院的判決,認為斯科特在自由州的居住并沒有使他獲得“治外法權”(extraterritorial status)的地位,他雖在自由州和自由領土生活過,但不能永久享有自由州的法律保護,一旦回到密蘇里,他仍將恢復原來的奴隸地位。密州高等法院的判決做出時,南北之間在奴隸制問題上的對立已經(jīng)因1850年大妥協(xié)的爭論而顯得十分尖銳。

1853年底,斯科特的律師決定尋求聯(lián)邦法院的途徑為斯科特爭取自由。位于圣路易斯的聯(lián)邦巡回法院接受了此案,并將其定名為德雷特·斯科特訴約翰·F.A.桑弗特案。但是,聯(lián)邦巡回法院沿用1851年的斯拉德爾訴格萊姆案的原則,聲稱從自由州自愿返回蓄奴州的奴隸,將立即自動喪失自由人的身份。這項判決等于支持了密州高等法院的意見。1854年,幫助斯科特進行訴訟的廢奴主義者和律師又將此案上訴到聯(lián)邦最高法院。此時,南北雙方關于奴隸制是否應進入聯(lián)邦領土的爭端已因堪薩斯建州的問題達到白熱化狀態(tài),斯科特案一下子具有了非常特殊的政治份量,以南部勢力為重的聯(lián)邦最高法院不失時機地在1856年選擇了此案的審理。

斯科特案涉及至少3個與奴隸制相關的重大憲政問題:(1)斯科特是否具有密蘇里州或美國聯(lián)邦的公民身份、從而具有在聯(lián)邦法院提出訴訟的資格?(2)國會是否有權禁止在聯(lián)邦領土上實行奴隸制(即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是否合憲?)(3)斯科特因在伊利諾伊和威斯康星領土上的居住而獲得的自由是否必須得到密蘇里州的承認?這幾個問題分別涉及黑人——包括自由黑人和奴隸——的法律地位和密蘇里妥協(xié)的合憲性問題。從表面上看,此案涉及的是歷史問題,但其真實含義則是一場針對現(xiàn)實政治的辯論。

最高法院在1856年2月聽取了斯科特案的辯論。首席大法官坦尼親自執(zhí)筆寫作了以7—2票達成的多數(shù)派決定,并在1857年3月6日宣布了這一長達55頁的判決。

在對第一個問題的裁決中,坦尼宣布,斯科特不是美國公民,無權將他的案子上訴到聯(lián)邦法院。坦尼隨即解釋了美國公民資格的起源以及“公民”(citizens)與“人民”(people)之間的關系。根據(jù)他的觀點,“美國人民”和“美國公民”兩者是“同義詞”,兩者皆指“在我們的共和政體中……有權通過代議的方式參與政府的……‘主權人民’”;當聯(lián)邦憲法制定時,聯(lián)邦本身并沒有公民,當憲法批準生效后,聯(lián)邦內各州的公民在憲法生效時轉化成為聯(lián)邦公民;但在憲法批準的時候,黑人并不是各州的公民,他們因而也就不能成為聯(lián)邦公民;州雖然在聯(lián)邦成立之后有權賦予本州居民(包括黑人)以州的公民權,但州公民資格不能自動轉換為聯(lián)邦公民資格,只有國會才有權這樣做,而國會從來沒有明確宣布過黑人是聯(lián)邦公民,反而在1790年的《移民歸化法》中將公民資格限制在“自由白人”的范圍內,足以說明黑人不是美國聯(lián)邦公民,也不能享有美國白人享有的一切受憲法保護的公民權利,自然也不能利用聯(lián)邦法院的體制來爭取自由。

坦尼特別強調,在美國革命和制憲時期,“世上所有的文明國度”都將非洲人視為“一個極為低賤的”、只配做奴隸的“人種”,建國領袖們雖然在《獨立宣言》中提出了“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則,并將此作為美國的立國原則,但他們所指的“人人”從來就不包括“被奴役的非洲人種”,因為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們使用的語言的意義,也清楚其他人會怎樣來理解他們使用的語言的意義;他們知道任何文明社會都不會將黑人種族包括在內,也知道黑人種族將根據(jù)公意總是被排除在文明政府和文明國家之外、而且注定要成為奴隸的”。[278]

如果說黑人不是公民,他們在聯(lián)邦中的法律地位是什么呢?坦尼說,黑人在聯(lián)邦中的地位應定為介于公民和外國人之間的地位,即他們必須效忠美國,但又不能享受美國公民的權利。坦尼的目的是徹底摧毀任何有關黑人擁有或可以擁有美國公民權的法理基礎,但他對制憲者們對黑人態(tài)度的解釋卻是極為坦率和真實的,用他的話來說,黑人的公民地位和權利問題“根本就沒有被制憲者們放在心上”。[279]

在解釋完公民定義的問題后,坦尼基本上宣判了此案法律基礎的無效,如果最高法院不打算卷入更深層次的政治糾紛,完全可以就此終止審理。但坦尼的意圖并不僅僅在于否定黑人的公民身份,他的意圖是要對聯(lián)邦土地上奴隸制的憲法地位做出裁決。

在對第二個問題的討論中,坦尼引用了卡爾霍恩等人的州權聯(lián)邦制理論來解釋《西北土地法令》的含義。他說,當西北土地由州轉讓給合眾國時,“邦聯(lián)并沒有在立法、執(zhí)法和司法方面取得獨立的主權”,所以,西北土地的最終擁有者不是邦聯(lián),而是13個原始州,“這些州有權通過它們之間的協(xié)議決定在這片土地上建立它們認為最為合適的政府”,所以,《西北土地法令》是13個原始州的共同協(xié)定,具有一種共同管理、共享利益的效用,但該法令原則的使用必須有益于所有原始13州人民的利益,或者說,不能損害這些州人民的利益。換言之,即便一個奴隸到了西北土地上建立的自由州(如伊利諾伊),他還是不能改變他的奴隸身份,因為改變身份就意味著對其他原始州公民財產(chǎn)權利的損害。[280]

此外,坦尼稱,聯(lián)邦政府管理領土的權力不是來自憲法第一條第八款的“必要的和適當?shù)摹睓嗔l款,而是來自有關攝取土地和建立新州的條款,所以國會無權在管理新增聯(lián)邦領土時做出不利于原始州人民的決定,既然聯(lián)邦政府是各州人民的代表,它就不能剝奪一部分美國公民的權利,也無權把新取得的聯(lián)邦領土定位為“自由領土”或禁止奴隸制進入這些領土。坦尼還啟用了憲法第五條修正案來支持他的觀點。他強調:“國會對公民及其財產(chǎn)的(管理)權力絕不是一種任意性權力,而是一種受憲法約束的權力;既然聯(lián)邦領土是合眾國的一部分,自然要受到對聯(lián)邦政府和人民均有約束力的聯(lián)邦憲法的管理;既然聯(lián)邦憲法已對聯(lián)邦政府和人民的權利作了詳細和明確的規(guī)定,聯(lián)邦政府就不能對美國公民的權利作超出憲法賦予其權限以外的管理,不能否認公民應擁有的權利……(一個公民)擁有財產(chǎn)的權利是與他的人權(the rights of person)聯(lián)合在一起的,是被置于憲法第五條修正案的保護范圍之內的。”[281]坦尼認為,移居到聯(lián)邦新獲取的領土上的美國人不再是沒有身份的殖民者,他們是美國公民,他們的權利(包括擁有奴隸財產(chǎn)的權利)絕對不能被聯(lián)邦政府侵犯和剝奪;如果國會或聯(lián)邦政府禁止南部各州移民將奴隸帶入新的聯(lián)邦土地,無疑等于剝奪這些公民的私人財產(chǎn)。據(jù)此,坦尼宣布,國會通過的1820年密蘇里妥協(xié)是違憲的,斯科特一家雖然在不實行奴隸制的聯(lián)邦領土上生活過,但他們從未獲得過法律承認的自由,他們的奴隸地位并不因這種居住而改變。坦尼對最后一個問題的討論采用了他自己寫作的斯特拉德爾案的原則,但斯科特不能因在自由州和聯(lián)邦自由領土上居住過而改變自己的奴隸身份。只要斯科特回到密蘇里州,他的法律地位應由密蘇里州的法律、而不是由伊利諾伊州的法律來決定。

坦尼的裁決實際上宣布了奴隸制可在聯(lián)邦境內的任何地區(qū)存在和蔓延,同時也以第五條憲法修正案為依據(jù)建立了奴隸制受憲法保護這一重要原則,將自1790年以來的奴隸制與美國憲法之間的混沌關系作了一個清楚的結論,從憲法的角度為南部奴隸主勢力的政治要求開了綠燈。本杰明·柯蒂斯和約翰·麥克萊恩兩名來自北部的大法官發(fā)表了少數(shù)派意見。麥克萊恩堅持此案應該遵循“一旦自由,永久自由”的原則。他對美國革命的意義做了一種新的解釋,認為這場革命開辟了一個新的時代,人人平等是它的基本原則。柯蒂斯反駁了坦尼對聯(lián)邦公民權的解釋。他指出,在1787年聯(lián)邦制憲之前至少有5個州將自由黑人視為本州公民,州公民資格和地位是先于并可以自動轉換成聯(lián)邦公民地位的;憲法允許聯(lián)邦政府對包括聯(lián)邦領土和奴隸制在內的一切問題做出決定,所以密蘇里妥協(xié)是合憲的。[282]

少數(shù)派意見雖然代表北部共和黨人的意見,但他們無法阻止最高法院的親奴隸制勢力。在9名大法官中,有5人(包括坦尼本人)來自南部蓄奴州,他們事實上組成了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多數(shù)派。除麥克萊恩和柯蒂斯之外,另外兩名大法官也來自北部,他們一開始并沒有對南部多數(shù)派的意見投支持票,但在多數(shù)意見已經(jīng)達成后,經(jīng)當選總統(tǒng)布坎南的私下說服和在其他問題上的許諾,轉而加入了多數(shù)派。

斯科特案后來成為美國憲政史上的著名案例,原因之一在于它是最高法院利用判決來推行自己政治意圖的典型案例,是用法律武器來解決重大憲政問題的例子。但從法理和歷史的角度來看,坦尼的判決乃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坦尼對公民權問題的解釋完全忽視了革命時期北部各州將黑人變成州公民的事實,并嚴重曲解了聯(lián)邦政府對領土管轄區(qū)來源與權限的問題。他的那種將黑人永遠地排除在美國公民之外的理論也是漏洞百出。

斯科特案的判決具有深刻的政治和憲法意義。在此之前,聯(lián)邦政府從未對奴隸制問題作過明確的、決斷的表態(tài),從未表示過對奴隸州的奴隸制有管轄權,也從未以成文法的形式承認和建立過奴隸制。奴隸制自聯(lián)邦成立以來一直被看成是一個由地方法律允許和支持的地方性體制。而斯科特案判決卻將這種現(xiàn)象徹底逆轉過來。按坦尼的判決,奴隸制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在西部乃至任何未建州的聯(lián)邦領土上蔓延,成為一種帶有普遍性、通用性的經(jīng)濟體制和社會制度,而反奴隸制(即禁止奴隸制)的做法反而變成了一種地方性的、局部性的例外體制。這樣的判決及其包含的政治意義極大地激化了本來已經(jīng)尖銳對立的南北爭執(zhí)。斯科特案判決使北部共和黨人更加明顯地感到南部奴隸主勢力的威脅,他們決心更加緊密地團結起來,爭取該黨在1860年的總統(tǒng)大選中取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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