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思想基礎
在本章第一節關于進步主義教育產生和發展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以盧梭、裴斯泰洛齊等人為代表的歐洲自然主義思想對進步教育的直接影響。除此之外,達爾文的進化論,尤其是杜威的實驗主義對進步主義教育也有著很大的作用。
一、達爾文的進化論
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在1859年發表了《物種起源》一書。在這本書中,達爾文提出生命的形式乃是長期變化的產物,而造成變化的原因除了環境的因素外,還要依據“用進廢退”的原則,在生物求生存的斗爭中,其原則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后來,在《人的降臨》(Descentof Man)一書中,達爾文進一步說明人類本身也是進化的產物。
達爾文的理論給人們的啟示是:第一,世界的基本特征是變化,任何事物都不是永遠固定的、靜止的、完善的,這使我們從一個“靜止”的宇宙概念轉變為“變動”的宇宙概念。在達爾文以前,人們都假定世界上有一個永恒不變的結構,雖然在當時也有人提出過“變化”的概念,但在他們看來,一切變化都不過是永恒形式的具體體現。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提出“一切皆流,無物常住”的觀點,認為世界萬事萬物都在永遠不停地變化,猶如川流不息的河水,“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然而,他之所謂變化決不意味著向前發展,而只是一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亞里士多德在他的實體說中表述了實體是“變中的不變”的思想,實體在保存著自己同一性的同時,能夠容受相反的性質,所以,變化只意味著實體具有的性質發生了變化,而實體本身卻沒有改變。總之,他們不承認變化能造成舊物種的突變,能產生新的生命形式。
進化論的突創原理則與此不同,這種原理說明,進化、變化、發展并不是一種事先的安排,不是在預先安排好的軌道上的運動,它意味著從舊物種中產生新的突變體,出現新的形式。
第二,推翻了上帝造人的思想。根據達爾文的學說,人也是生物進化過程中的突創物,是從別的不太復雜的生命形式中經過長期演變的產物。人類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類人猿、海洋生物,最終可以追溯到無生命的物質。所以,過去那種關于上帝造人,人起源于伊甸園以及人與自然的兩分法就無立足的余地。
第三,達爾文的進化論使我們對人類的行為有了新的解釋。“人類本身是從低等的生物有機體進化而來的。人和其他生物有共同的基本內驅力。他的起指導作用的道德價值是創造出來的,而不是以事物的本性為根據的……人與其伙伴在生活過程中所要遵守的那些法則是在社會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不存在絕對的法規。因為人能夠熟練地使用語言,所以人的社會生活比大多數其他的生物要復雜得多。然而,語言也是進化的產物。心靈被認為是一種 ‘生物——社會的突創物’。所謂心靈,事實上并不是人的一個實體部分,相反地,它只是人使用符號的一種行為(即利用符號進行動作)。”
人產生于自然,人就在自然之中。作為自然一個部分的人所面臨的是一個不具人格的現實,其中沒有任何神性的痕跡。人要服從于自然的法則、自然的選擇。人要生存就必須理解自然演化的運作,人的生活就是與環境求得平衡。由于環境和有機體時刻發生著變化,所以需要不斷地進行適應。為了使人更好地適應環境、控制環境以達到我們的目的,人必須要發揮人的心靈、理性的作用。所以,人類發展理性,追求知識的目的不是為發展理性而發展理性,不是為知識而知識,也不是為了文化上的享受,而是為了使人更好地生存。人的價值應當由是否適應演化需要這一點來加以判斷。
演化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其中沒有任何超自然的成分在內。人類和人類的事業都置于自然的環境之中,其發展、變化無須借助于超自然的神的原動力,而是有其自然的起因和自然的背景。這就是說,無論對于以事物為研究對象的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還是以人為研究對象的心理學家、教育學家、社會學家來說,他們研究的對象都是自然,因而研究的方法也不應該有明顯的差別。
杜威在他的《達爾文主義對哲學的影響》一文中指出,這種產生于進化論的自然主義的新邏輯具有三個積極的特征。第一,探究集中于研究特殊變化怎樣服務于我們的目的,又怎樣使我們的目的遭受挫折,而不是去發現或陳述某種終極意義或這種特殊變化背后的永恒本質。第二,探究就是考慮經驗、經驗本來的性質和價值在當前有什么用處和意義。第三,探究的觀念負起了研究生活的責任。人對于決定未來起著實際的作用,即在不確定的情境中我們的行動是有力量的。我們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影響我們環境發展的前景。
二、杜威的經驗自然主義
1.實用主義和經驗的自然主義
在哲學思想方面,實用主義哲學及其主要代表人物皮爾士(Charles S.Peirce)、詹姆斯(William James)和杜威的思想給進步主義教育提供了理論基礎。
實用主義出現于19世紀后期的美國,它的產生除了受英國經驗主義哲學,尤其是培根和洛克哲學思想的影響之外,還同當時美國社會和文化的發展有關。由于工業革命和經驗科學的興起,人們開始認為現世的生活本身是最有價值的,而且,人們可以改變和改善的,也只是現世的生活。這樣,對于宗教以及那些主張維持現狀的任何哲學便開始失去興趣,而對個人自由的要求則越來越強烈。人們更關心的是現世的日常的“實際”生活。實用主義反映的正是這種實際的人生觀。
皮爾士首先使用“實用主義”(pragmatism)一詞,它來源于希臘文,原意是“行為”、“實際”或“行動”。1878年皮爾士在其論文《怎樣使我們的觀念清楚明白》中認為,觀念只有與經驗發生聯系時才具有意義。如果一個觀念不能用于實際行動,不能在實際行動中產生效果,那么這個觀念就毫無意義。如果我們明白某個觀念有什么效果,沒有什么效果,那么這個觀念的意義便清晰了。皮爾士的理論開始于觀念,要求有實際的行動(deeds),但他還認為在觀念和實際行動之間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即信念(beliefs),因為信念可以指導方向。然而信念需要加以確定,而確定信念的唯一切實可行的方法就是科學所運用的方法,因為科學方法處理的是現實的東西,它獨立于人們的意見(opionions)之外。這種獲得真理的方法要求有試驗、運用,并要在經驗中驗證其效果。
詹姆斯認為實用主義乃是一種觀照世事的態度和解決哲學爭端的方法。它不談第一原理,也不講“范疇”,而只論事功。他認為,真理要以行動的后果來證實,并要受未來事實的校正。不管什么觀念,只要它在實際上有用或具有當時的“現實價值”,都是真理。因此,世界上沒有永恒的、絕對的真理,而且真理本身沒有任何價值,它的價值取決于能實現什么目的。
從上述皮爾士和詹姆斯的基本觀點中我們可以看到,實用主義并不是一種鐵板一塊似的理論體系,它基本上是一種強調行為結果的哲學思維方法和哲學態度。“在實用主義演化的不同階段,在它的各個代表人物之間,都存在著不少差異。于是,它又獲得了一些其他名稱。”例如,最先使用“實用主義”這個名詞的皮爾士后來避免使用這個名詞,而采用“實效主義”或“實用化主義”(Pragmaticism),詹姆斯認為自己是經驗主義者,英國的實用主義者席勒(F.C.S.Schiller)認為自己是“科學的人本主義者”,和杜威一起形成實用主義芝加哥學派的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則避免任何稱號,只承認自己是社會心理學家,而實用主義哲學集大成者杜威則更喜歡用“工具主義”、“實驗主義”或“經驗自然主義”。這些有關實用主義的五花八門的別稱,并不是簡單的文字游戲或出于命名者的別出心裁,而是反映了他們的哲學觀。
杜威對實用主義發展的作用在于,他不僅綜合了其他人的思想使之成為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而且還將這種思想體系運用于各個領域,其中包括教育。他反對那種以固定不變的原則為基礎的哲學方法,而采用從經驗出發的、實驗的或工具的方法。在一定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杜威的經驗的自然主義乃是實用主義這種關于真理知識、價值的一般理論在實踐領域比較明確而系統的運用。
2.經驗自然主義的形而上學
關于“實在究竟是什么”、“什么是真實的”這個形而上學問題,經驗自然主義不像以前的觀念論和實在論哲學那樣提出某種永恒的、獨立存在的“東西”,如柏拉圖的“理念王國”,亞里士多德的“純粹形式”等。經驗自然主義者認為實在既不是精神,也不是物質;實在有待于人們去發現,它就是人們所談論的那樣,而除了經驗,我們不能談論什么。經驗自然主義的一個重要人物蔡爾茲(John Childs)說,經驗自然主義者“絕對地斷言,經驗乃是我們擁有、而且能夠指望擁有的一切。它是 ‘根本的論題’。用一句比較到家的話來說,‘它是任何人都能談論的一切’。它本身既是出發點,又是終結。經驗 ‘提出我們的問題’,而且它 ‘檢驗我們的解決辦法’。因此如果人類的經驗不能給我們提供一個關于實在的適當的說明,那么人類就不能得到這樣的說明”。這里所講的是普通人的日常經驗,并認為其形而上學的最大優點是它的公眾性,它能夠公開讓大家檢驗。
經驗自然主義形而上學的一個最關鍵的概念是“經驗”。那么,什么是經驗呢?
首先,經驗自然主義之所謂“經驗”含義比較廣泛,它不僅僅局限于我們的感覺經驗,而是包括人們所做、所想和所感的一切。經驗既包括沉靜的反省,也包括積極的行動;既包括感,也包括知;既包括思索,也包括感覺。它絕不包括將這些相當平常的經驗轉化為超驗的東西,因為那是人的智慧所無法達到的。至于超驗的東西,人們既不能肯定它存在,也不能斷言它不存在;我們對它不能談論,我們之所以不能對它談論,是因為我們無法知道它;而我們之所以無法知道它,是因為我們無法經驗它。
其次,實驗主義認為經驗是有機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杜威把它稱為“交互作用”(transaction)。人作用于外部世界,然后外部世界反作用于人。例如,人攔河筑壩,然后河流便給人提供水力,這就是一種相互作用,也就是一種“交互作用”。在這種相互作用中,主觀和客觀不能分開,知者與被知者不能分開。經驗自然主義認為,經驗便是主觀與客觀的相互作用,有機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
對于“實在究竟是什么”的問題,經驗自然主義的基本回答是經驗,認為我們所知道的最后實在是經驗。除此之外,經驗自然主義對于實在的問題還強調另一點,即認為實在是變化的。從前的哲學都把實在看成是某種物質的或非物質的東西,所以,實在是一種獨立存在的實體的名稱,是名詞。經驗自然主義者認為,實在是過程,即經驗。它更像動詞。由于人的經驗是變化的,所以實在也是變化的,它就是我們所說的那樣。經驗可能會使人對實在作出錯誤的判斷。例如,人們曾一度認為我們的地球是平的,也曾認為它處于宇宙的中心,等等。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后來的經驗,通過更為嚴密而準確的探究來糾正它們,所以,只有通過仔細的探究,我們逐漸獲得關于實在的較為準確的判斷。因此,關于“實在究竟是什么”的問題,它的答案類似于數學上的無理數,這就是說,我們在理性上可以不斷地接近它,但不能最終解決它。
3.經驗自然主義的認識論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實在是變化的、運動的,而且,我們所知道的最后實在是經驗,所以知識也不能例外,知識具有暫時的、試驗的特性,它最終要受到我們經驗的支配。此外,經驗自然主義還反對觀念論和實在論的主觀和客觀的二元論思想。經驗自然主義認為,人本身就是他力求認識的這個宇宙的一部分,而且,在人與周圍環境持續不斷的相互作用的經驗過程中,他與這個宇宙構成了一個不可分離的整體,他既在宇宙之中,又是宇宙的一個部分。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以前的觀念論和實在論哲學,除了它們的二元論錯誤之外,還有一個共同的問題,即為知而知,它們的認識論至多只能解釋認識過程發生以前的實在,而不能通過認識來改造實在。知識起源于經驗的過程之中,求知的目的在于解決人們生活過程中的疑難問題。
經驗自然主義把知識看做是有機體與環境的相互作用,用杜威的話來說,就是人與宇宙的“交互作用”的對話。在經驗的時候,人們會提出各種關于宇宙的假設、猜測,這便是人類認識活動的起點,而這些假設、猜測暫時還不能說就是知識,它們只是可能的知識。人們有了關于宇宙的各種假設和猜測以后,這些假設和猜測就將指導人們的行為。人們作用于宇宙的活動,必然會得到宇宙的回報,也就是說,人們必須要承受自己行動的后果。通過自己行動的后果,我們可以看到自己原先的假設和猜測正確與否。如果能夠得到人們在行動前預期的結果,那么原先的假設、猜測就是正確的,就可以稱之為知識。如果沒有出現預期的結果,那么這種假設、猜測就不能稱為知識,這樣,人們便會提出另外的假設、猜測,再作出另外的行動。此外,如果人們活動的條件發生變化,我們承受的活動后果也將發生變化,這樣,我們就要提出新的假設和猜測,這些新的假設和猜測又將指導人們新的活動,因而出現新的結果。
如上文所述,經驗自然主義認為實在的本質是變化的,所以上述過程也就沒有終結。這個無終結的過程就是認識的活動,杜威把這稱為“反省思維”(reflective thinking)。然而,這種“反省思維”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坐在安樂椅上的沉思默想,而是指思想從經驗到的人的活動結果再回到原先的嘗試的假設和猜測的活動。換言之,它是從我們經驗到的結果對原先假設的再組織,杜威把這稱為“經驗的改造”。而這種經驗之改造的活動乃是一個沒有終結的活動,我們絕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由于實在是變化的,所以知識也不是靜止的,人只有在經驗的過程中,在活動中才能求得真知;真理不是某種處在于人類等待人們去發現的東西,它是由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認識的目的不是為認識而認識,也不是為了單純地解釋外部世界,它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解決生活中的問題,以更好地適應環境。上述認識活動的過程不僅說明了人們解決問題的過程,而且同科學家在實驗室中解決問題的過程,即“科學方法”,是完全一致的。科學家解決問題的過程從本質上講乃是試圖達到理智決定的過程,杜威把這個過程概括為五個步驟,“它們是:(1)暗示,在暗示中,心智尋找可能的解決辦法;(2)使感覺到的(直接經驗到的)疑難或困惑理智化,成為有待解決的難題或必須尋求答案的問題;(3)以一個接一個的暗示作為導向意見,或稱假設,在收集事實資料中開始并指導觀察及其他工作;(4)對一種概念或假設從理智上加以認真的推敲(推理是推論一部分,而不是推論的全部);(5)通過外顯的或想象的行動來檢驗假設”。所有的認識都采用這種形式。當然,有些學科(如社會科學)不可能通過直接經驗來驗證每一個暗示,這就要求我們通過想象來估計可能的結果。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在人們將暗示階段心智尋找的可能的解決辦法和外顯的或想象的行動結果聯系起來的過程中,智慧就得到了發展。智慧乃是生活過程中的理性的活動,它是一種表示過程、活動和行為方式的名稱。所謂有智慧,并不意指擁有某種“東西”,而是指能夠做某些事情,即用上述科學方法來處理生活中的問題的能力。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檢驗知識真偽的最后標準是,人們嘗試性地提出并付諸行動的那些假設和猜測是否真正“有用”。如果它們能夠解決問題,能夠解決生活中的困難并獲得我們希望達到的結果,那么就是真理。所以,經驗自然主義之所謂真理往往是或然的、相對的。它僅僅是用以解決問題的一種工具。
總之,經驗自然主義認識論認為,認識是人類的一種無止境的、不斷發展的活動。它是一種“公眾的”認識論,是一種每個人都可以利用的、公開的求知的方法。只有那種適合每一個人并且能夠加以檢驗的經驗才是唯一可以成為所謂知識的經驗。
4.經驗自然主義的倫理學
經驗自然主義的形而上學和認識論,既不同于觀念論,也與實在論相異,在倫理學和美學的領域同樣有類似的情況。
經驗自然主義既不認為道德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判斷善惡的本性或康德之所謂先驗的“善良意志”的“絕對命令”,也不承認有決定道德觀點的所謂神秘的自然法則,因為它們都超出了人類經驗的范圍,人們無法對它進行探究,人們除了服從,別無所為。
經驗自然主義認為,就像我們是真理的創造者一樣,我們也是我們價值的創造者。我們之所以能夠無求于超驗力量的幫助而創造價值,是因為我們可以在經驗中加以檢驗,而且,價值判斷不是永遠不變的或普遍的,它們只適用于某種情境。
在經驗自然主義看來,每一種倫理的情境都來源于以一種更合需要的方式來調整經驗的渴望。所以,“應該”怎么做的問題必須要考慮到情境,它取決于人們可以預見的結果。在回答“應該”怎么做的問題之前,他必須先要回答這樣的問題,即如果我下決心這樣做,將會有什么結果,我是否希望有這樣的結果。
經驗自然主義“主張人的行為動機和他的行為效果乃是一個連續過程的兩個方面:一個人的完整道德行為首先是他具有一個他需要達到的目的,即他所預見的結果,經過一番思考,決定采取什么行動才可能達到這個預期的效果,然后采取具體的行動,最后這種行動達到了他所預期的結果,使他的需要獲得滿足,即他的行動產生了有效的后果,這整個的行為過程就是良好的行為,是具有道德價值的行為”。顯然,善的行為由其結果來衡量,倫理的原則同樣也要由依據該原則行事的結果來評判。如果某一原則總是導致人們不想要的結果,人們最終便會拋棄它。人類歷史的發展充分地證實了這一點。例如,“君權神授”曾一度被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絕對服從君主被認為是絕對的善,因為這是神所期望的。然而,人們最終卻拋棄了這一倫理原則,人們之所以拋棄它,不是因為神廢除了這個原則,而是因為它不能造成人們向往的生活。
經驗自然主義的倫理學同其認識論一樣,都非常強調科學方法。就像真理是人們試驗出來的,是相對的一樣,倫理原則也是人們試驗出來的,如果人們按某一原則行動并產生所希望的結果,那么這就是一個倫理的原則,然而,這個原則絕不是絕對的、普遍的,而僅僅是嘗試性的、暫時的,一般說來,它只是表示,在這樣的情境中,我們更愿意如此這般地行動。
當然,科學方法之于倫理道德問題,不能完全等同于科學問題,因為在倫理、道德的范圍內,對于結果的檢驗需經歷一個漫長的時間。然而,人們卻不能因此而否認科學方法的價值,因為人們確實是根據倫理原則用于日常生活的后果來判斷它們價值的。如果說歷史是一種碩大無比的、人本主義的“試管”,那么,倫理原則恰恰就是通過科學的方法在人們的經驗中獲得的,這個過程和在實驗室中獲得物理學、化學的真理是一致的。
經驗自然主義還強調,衡量行為是否道德的結果主要指公眾的結果。例如,小偷之所以偷竊,是因為偷竊可以產生他所希望的結果,即財富。然而,如果從一個更大的范圍、也就是公眾的結果來衡量,那么偷竊就不是道德的行為。不過,這也不是一種絕對的禁忌。如果為了挽救一個挨饑受餓的孩子的生命而不得不偷些食物,這就得另當別論。因此,人們應該從行為的背景,產生某種行為的情景,以及行為的總的公眾的結果中去判斷行為道德與否。因此,實驗主義認為,對于“我們應該如何如何”這一道德領域的終極問題是沒有最后答案的。因為價值是在人們的經驗中發現的,所以,我們必須得在日常經驗的情境中去發現我們的“應該”。
5.經驗自然主義的兒童觀
經驗自然主義對人的看法深受達爾文進化論的影響,其中以杜威的觀點最為典型。
杜威認為,從本質上講,兒童的本性與其他任何有機體沒有什么差別,其主要活動是為了適應環境。然而,他之所謂適應并非單單指對于環境的順應,而是強調人能夠通過自己的理智使環境在一定的限度內適合自己的需要。人的理智能夠控制感情的沖動,并將它們引向正確的方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人能夠不斷地改善環境和社會,因此,人具有幾乎是無窮的發展潛力。
在杜威看來,人與低等動物具有明顯的區別。對于低等動物來說,它們的生活不外于身體的舒適、力量的增強等,而沒有思維能力,可是人卻具有反省思維的能力。杜威在《我們怎樣思維》一書中,將思維能力看成是“把人同低等動物區別開來的機能”。他還進一步說明了反省思維的價值:“首先,它使我們從單純的沖動和單純的一成不變的行動中解脫出來。從正面來說,思維能夠指導我們的行動,使之具有預見,并按照目的去計劃行動,或者說,我們行動之前便明確了行動的目的。它能夠使我們的行動具有深思遠慮和自覺的方式,以便達到未來的目的,或者說,指揮我們去行動,以便達到現在看來還遙遠的目標。我們心中想到了行動的不同方式所導致的結局,就能使我們知道我們正在做些什么。思維把單純情欲的、盲目的和沖動的行動轉變為智慧的行動。就我們所知,一只兇猛的野獸費力地從后面沖過來;它的動作是依據某些當時的外界刺激而引起的生理狀態。一個能思維的人,其行動取決于對長遠的考慮,或者取決于多年之后才能達到的效果。”
杜威認為過去的人生觀是錯誤的,而這種錯誤導致了教育中傳統的二元論思想,即兒童與社會的對立,興趣與訓練的對立,稟性與教養的對立,知識和行為的對立。他也不同意盧梭對于兒童本性的自然主義觀點。杜威認為,那種認為兒童的自然沖動是正確的,自然將引導兒童趨向于善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因為盧梭的自然主義把兒童的發展看做是一種向著最后的盡善盡美目標展開的過程,是向著最終的、不變目標的逐漸接近。然后,既然兒童自然展開所要達到的目標是如此遙遠,而且這種目標往往是精神的、倫理性的,那么這個目標不僅僅是“可望不可即”,而且它也從根本上排斥了教師所不能發揮的指導作用。
杜威認為,兒童具有相當大的潛力和可塑性,人們既可以將他們引向墮落,也可以將他們導入健康的方向。要使兒童能夠健康地發展,就要控制他們在其中行動、思考和感受的環境。杜威認為,學校是為了教育的目的而設置的特殊的環境,它對兒童智力和道德的發展有著很大的影響作用,學校這個特殊環境有三個比較重要的功能:第一,由于復雜的文明無法全部吸收,而且現今社會生活的種種關系錯綜復雜,如果要求青少年對這一切全部加以注意,結果便會陷于混亂,無所適從。“我們稱作學校的社會機構的首要職責就在于提供一個簡化的環境。選擇相當基本并能為青少年反應的種種特征。然后建立一個循序漸進的秩序,利用先學會的因素作為領會比較復雜的因素的手段。”第二,學校的職責“在于盡力排除現存環境中的丑陋現象,以免影響兒童的心理習慣。學校要建立一個凈化的活動環境,選擇的目的不僅是簡化環境,而且要清除不良的東西”。第三,“學校環境的職責在于平衡社會環境中的各種成分,保證每個人有機會避免他所在社會群體的限制,并和更廣闊的環境建立充滿生氣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