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前文化現象與文學熱點
- 吳秀明
- 2934字
- 2019-12-20 16:36:01
第四節 由“斷裂”引發的思考
“斷裂”問卷調查事件雖已落幕,但這次事件本身也暴露出諸多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其一,“斷裂”問卷設計不夠科學、合理。朱文共設計了13個問題,單獨從這些問題而言,“你認為中國當代作家中有誰對你產生過或者正在產生著不可忽略的影響?那些活躍于50年代、60年代、70年代、80年代文壇的作家中,是否有誰給予你的寫作以一種根本的指引?”“你認為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對你的寫作有無重大意義?當代文學評論家是否有權利或足夠的才智對你的寫作進行指導?”等等諸如此類,回答者幾乎只能用“是”或“否”來作答,問題帶有一種強烈的預設性和指引性,并沒有給予參與回答者太多的思考和發揮的余地,因此所答之詞缺乏真實和科學性。朱文曾經在工作手記中說:“我的想法是,愿意參加就參加,不愿意參加絕不勉強。”但我們從問題的設置看,似乎有一種眾口調和、拉幫結伙的嫌疑,而且從參與回答的對象來看,他們仿佛都是在為自己一伙搖旗吶喊壯聲勢,有點故作姿態的意味。
其二,“斷裂”及“斷裂者”的盲目性。朱文曾在問卷說明中指出:“我的問題是針對性的,針對現存文學秩序的各個方面以及有關象征符號。”由此看,他們的“斷裂”的目標是現存的文學秩序,希望能夠與之分野,不斷革命和創新。那么,現存的文學秩序究竟是什么呢?顯然這是一個動態的難以定義的概念,涵蓋之豐富,很難明確界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自身從事的工作及身份,就是現存文學秩序構成中的一部分,糾纏于如此錯綜復雜的交叉關系中,他們又如何反抗或“斷裂”呢?韓東曾說:“實際上這一行為要劃分的是一空間概念,即在同一時間內存在著兩種水火不容的寫作。”
這里“空間”也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韓東、朱文們所存在的空間究竟如何,沒有明確的劃定。因此,“斷裂”作家們在與誰“斷裂”、如何“斷裂”等一系列問題上都帶有一定的盲目性和混亂性。
其三,“斷裂”的話語及態度過于偏激,缺乏一種深刻和理性。關于探究“斷裂”行為的目的,韓東的話擲地有聲:“我們的行為在于重申文學的理想目標。重申真實、創造、自由和藝術在文學實踐中的絕對地位,它的重要性遠遠大于秩序本身的存在和個人的利益功名。”韓東等一再強調他們的行為并非要重建秩序,而在于重申文學的理想目標。在文學幾乎成為社會政治工具的這樣一個時代,韓東們想讓文學回到自身,追求文學的真正內質,無疑是具有很大進步意義的。但是他們在實現這一理想目標的過程中,帶有頗強烈的否定性和進攻性。李小山覺得那些活躍于50至80年代文壇的作家“長得又矮又小,躲在政治家的石榴裙下,顯得智商很低”;談到大專院校里的現當代文學研究,劉立桿語出驚人:“飯店里的蒼蠅覺得自己比茅廁里的蒼蠅優越,實際上還是蒼蠅。大專院校里的現當代文學研究對我的影響,就像只蒼蠅對我的影響一樣”;朱文評價“中國作協是一具在辦公桌前還在開會、做筆記的腐尸”,“《讀書》是政府特辟的一小塊供知識分子集中手淫的地方。《收獲》的平庸是典型的、一望而知的”。談到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吳晨駿直言“這兩個獎是裝潢比較考究的糞池”。相對而言,對于一向以來作為思想權威的魯迅,這些“斷裂”作家們雖無意奉其為思想權威或寫作楷模,但給予了相對較為謹慎、收斂的評價,這次問卷的發起者朱文就給了這么模棱兩可的一句:“讓魯迅到一邊歇一歇吧。”總之,如此充滿強烈“火藥味”的話語,把當前的文學體制、秩序、權威、理性、陣地等因素都劃入一個全盤否定的圈內,固然有一時的發泄式的痛快淋漓勁兒,但是,“這種痛快淋漓卻也同時毫無掩飾地暴露出一種文化上的貧瘠和蒼白來。他們的不可一世的進攻勇氣,竟原來是由一種逼仄的文化和精神視野給培植和驕縱出來的”
。
如此高調的姿態被有些評論家們指責為過于激烈,自視太高。對此,韓東認為:“我們的確是‘偏激’的,但這并不能說明我們失之偏頗,有欠公正和準確,是缺乏理性和盲目的。偏激并非是任性而為的結果,它是行為的一部分。我們的目的在于明確某種分野,使之更加清晰和突出,我們反對抹平和混淆視聽,反對圓滑的世故態度。”“‘偏激’并不是‘矯枉過正’,僅僅是為了明確分野,直指人心。作為一種語言它是尖銳有力的,能起到振聾發聵的作用。當然,它還恰當地表達了我們的憤怒、直率和年輕的情感態度。在這樣一個令人窒息的平庸的文化環境里,真不知道除了‘偏激’我們還可能采取怎樣的姿態。”韓東們把偏激的態度直接歸因于當代平庸的文化環境,勇氣和膽識固然可嘉,但這種反叛里充滿了強烈的情緒化沖動,缺乏面對文學和文化的深刻和理性。
其四,“斷裂”群體的“自我保護”問題。對于韓東、朱文們而言,個體是最重要的存在,許多公共性存在的組織、團體似乎都是毫無意義的形式上的包裝,大專院校里的研究、作協都是如此。在這種個人性精神文化選擇的前提下,一些倫理道德、理性良知、責任義務、法規守則等等就統統成為沒有必要理睬的東西了,留下的只有作為自我的這些個體。在談到中國當代作家中對他們的寫作產生影響或指引的人時,朱文被提到兩次,韓東、朱朱各一次,這些新生代作家們被提到了如此具有影響力的位置。暫且不論其真實如何,卻給人一種“地方保護”式的狂歡的感覺。“這基本是一場‘家庭卡拉OK'——自家人給自家人鼓勵喝彩。這沒有辦法,他們的閱讀熱點就是他們自己。這就是他們的文學、文化視野。他們把最大的熱情都留給自己了。”這被稱為一種典型的“文化虛無主義”,也許這就是韓東、朱文這群青年人的獨特姿態選擇吧!
當然,對于作家而言,他們這種“自我保護”最需要以文本為證,文本才是最真實的、最有力的武器。繼問卷之后,1999年3月,韓東主編了“斷裂叢書”的第一輯(收楚塵的《有限的交往》、吳晨駿的《明朝書生》、顧前的《萎靡不振》、賀奕的《偽生活》、金海曙的《深度焦慮》、海力洪的《藥片的精神》),隨之,2000年10月,楚塵又主編了“斷裂叢書”第二輯(韓東的《我的柏拉圖》、朱文的《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張旻的《愛情與墮落》、魯羊的《在北京奔跑》)。當然,對于作品到底如何沒有統一的評判標準,也是眾口難調,但總給人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韓東、朱文們發起的“斷裂”問卷調查事件,究竟是情緒化的產物還是一種市場炒作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還有待進一步探討與檢驗。雖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帶有一些游戲、過激的心理,有尚需斟酌和考量之處,但他們能夠勇敢地向現有文學秩序舉起挑戰的大旗,在當前的文學和批評界引起不小的“騷動”和“警覺”,其價值和意義也不容抹煞。
“斷裂”作為一種現象,其在20世紀中國文學歷史上留下了一串大大小小的印痕和標記。“斷裂”作為事件已經結束了,但是所提出的問題直到今天還以隱性、顯性或變體的方式繼續著、存在著。“斷裂”事件看起來是一次文化事件,仔細審思,背后卻有其必然性。“斷裂”之后的文化現象與文學思潮呈現出多元、復雜的斷裂與不斷裂交織的現象,折射出世紀之交以及新世紀的知識分子復雜的精神文化狀態。“斷裂”可以說是一次文學表演,但任何姿態的表演都必須有厚實的作品作為支撐才能使文學成為文學。以“斷裂”為標志,文學涌現了新的走向和態勢,包括“斷裂”一代的文學實踐成果以及“斷裂”之后出現的一些新生代的作品,也是韓東、朱文們的“斷裂”壯舉之后的一次文學成果呈現。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