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憶與記憶:張曉剛書信集(1981-1996)
- 張曉剛
- 1499字
- 2020-03-17 11:19:11
11月14日 張曉剛致周春芽的信
春芽:
好。
國慶一別,轉眼又是一周了。請你原諒,今天才給你寫信。我從成都回到昆明后,待了一星期,單位上讓我到云南的奕族聚集地楚雄去體驗生活,收集服裝資料,為11月的歌劇搞設計。正好,我也打算要去久盼的大涼山跑跑。在楚雄只待了兩天,我就坐火車去西昌了,上星期六回來的。
大涼山很精彩,色調極灰,灰得蒼茫,灰得高貴。橄欖色的涼山,黑色的奕人,奕人永遠是沉默的,從他們誕生人世開始,就與大山做伴,與銀白的天空對話,通過酒精這個橋梁獨自漫游山巔之外的世界。他們總在期待著什么,也許是有一天蒼天會開出一條縫隙,灑下一片閃熠的光線吧。春芽你會說,我把他們說“神”了,的確他們給我的感受就是被另一個世界遺棄到這個人間來的半人半神之物。
我一個人在涼山的肚子里跑,很自由。但也常常感到很寂寞,全靠膚淺電影電視撐著。時間雖短(半個月),感受卻不少,但畫的數量卻少得可憐。天天坐車、爬山,我把主要精力都用在看和照相上了。在最后幾天中,碰到華堤來了,高興慘了。原來我是打算從涼山出來即到成都去看蒙克展覽的,但既然這個展覽要到昆明,也就罷了。因為二來單位上也勒令我在10月底就必須得趕回去。
在昆明陪著華堤轉了3天,看看昆明一些青年畫家的作品,參加了藝院的一個酒會,吃了一頓過橋米線,詳情華堤會講的,不啰嗦了。
你最近怎么樣?褐褐的病好了嗎?明年的全國美展你有什么打算?成都美術界有什么新情況。望一定來信告知。現在正在成都展出的蒙克展覽聽說有一百多件作品,不知是否要到昆明,中國的事情太不把穩,精神污染時期,許多外國大師在中國的命運也太慘,真委屈他們了。昆明這方面抓得很緊,單位讓交所有沾上“裸體”的書畫,進行登記,“由政府幫忙保管”。另外,抓了一批藝院77級的學生,“犯罪”緣由就是曾經照過人體照片。氣氛是夠壓抑的。北京的機會多,可以找外國老婆出去,昆明怎么辦?不知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關鍵是作品,還是關進象牙塔做夢吧。只要有夢,總會碰到什么的,是嗎?我現在是作好準備的,首要的是保護自己。
…………
盼來信!
順祝:一切平安!
your:剛兒
1983年11月14日
[附:周春芽致張曉剛的信(11月30日)]
剛娃,你好!
來信收到,華堤回來談了一些你們那里的情況,我還是很想去昆明一趟,和同行們聚合一陣,和外省的人談談會很有收獲,老是和身邊的那幾個人處久了,思想自然不會開朗。蒙克展覽在成都展出了,估計已去昆明。此展在成都展覽時省委宣傳部肯定要取19幅下來,結果美協還保了一些,結果取了7幅,可笑的是他們并沒有看到蒙克的表現主義實質,而是認為畫中的光屁股有傷大雅。因為我好像在某一篇美術權威的文章上看到,表現主義等被列為精神污染。
你涼山一行,收獲肯定很大。能見到畫更好。我現在特別喜歡躁動的情緒來支配畫面,也很想用強烈的日光來沖擊成都的灰天氣,灰天氣也并不是不好,這是一種審美感。我只是想利用我僅有的力量為未來打破沉悶的氣氛。所以我也喜歡暴力的繪畫。當然現在談這些事和社會相抵觸的,我們也不能為此解除思想的武裝。不知你現在處境如何,我想只要不把畫拿到展覽會和出版社去就好過些。祝你繼續努力。你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明年有機會我會到云南來。
11期《美術》你可能看過了,那篇稿子是美協有人授意搞的,當然這篇稿子在繪畫界不會有多大的反響,有也是把我們名聲弄大,但在領導和群眾心目中,我們要受得了委屈。明年的展覽,我們還是準備稍作一點讓步。我想也不會比我的《藏族新一代》左吧。這里是為了我們的生存。因為如果明年我們沒有搞上去,所有領導會另眼相看我們。反過來我們再搞其他的東西會大受限制。不知你對于這些有何打算。
好,暫敘述。
祝你一切順利!
春芽
1983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