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陵的布局:空間與秩序
- 沈睿文
- 13693字
- 2019-12-27 14:11:01
三 呂才與《陰陽書》
這里要著重探討的是唐代堪輿術的主要流派,以促進對葬經及考古材料,尤其是墓葬材料的認識。唐宋時代的墓葬形制和埋葬習俗,除了政府規定的制度程式之外,在很多地方都是根據當時堪輿家所規定的制度來安排的,特別是在葬式、隨葬明器、墓地的選擇和墓區的地面建筑等方面,與堪輿術的關系極為密切。因此,研究堪輿是進一步了解古代社會喪葬行為乃至藉以觸摸社會各階層思想觀念的重要手段。
中國歷史上兩次大規模的官修地理(堪輿)書籍的行為便發生在唐宋時期。其一是唐貞觀年間,呂才編訂《陰陽書》。其二是北宋初期,王洙等編修《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典籍亦流傳至今。毋庸多言,二者皆是討論唐宋時期堪輿術的重要典籍。惜因受第二次官修地理的再度沖擊,呂才《陰陽書》早已亡佚。這里掇拾成篇,欲對該書成一印象,并略申所涉唐代堪輿術及其運用。
呂才,博州清平人,少好學,善陰陽方伎之書。此學養該與重陰陽讖緯之說的河北經學傳統有關。呂才在其《陰陽書·敘〈葬書〉》中,明確指出當時“《葬書》一術,乃有百二十家,各說吉兇,拘而多忌”、“今之喪葬吉兇,皆依五姓便利”。鑒于陰陽術如此冗雜,唐太宗才詔令呂才編訂《陰陽書》。《舊唐書》卷七九《呂才傳》云:
太宗以“陰陽書”近代以來漸至訛偽,穿鑿既甚,拘忌亦多,遂命〔呂〕才與學者十余人共加刊正,削其淺俗,存其可用者。勒成五十三卷,并舊書四十七卷,〔貞觀〕十五年書成,詔頒行之。
又《陰陽書·卜宅篇》云:
近世乃有五姓,謂宮也,商也,角也,徵也,羽也。以為天下萬物悉配,屬之以處吉兇。然言皆不類,如張王為商,武庾為羽,是以旨相諧附至。柳為宮,趙為角,則又不然。其間一姓而兩屬,復姓數位不得所歸,是直野人巫師說爾。
從這段記載可知唐時納音調姓的泛濫,以及呂才對此反對的態度。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至遲從西漢開始,便已有了依照五音定名歸屬的行為,當時五音圖宅術已經盛行。東漢五音姓利說的盛行該是此風的延續。隋唐時期,則承其流緒更為流行。
《五行大義》卷一《第四論納音數》云:
納音數者,謂人本命所屬之音也。音即宮、商、角、徵、羽也。納者,取此音以調姓所屬也。
又《直齋書錄解題》卷八《譜牒類》云:
《天下郡望氏族譜》一卷,唐李林甫等天寶八年(749)所纂,并附有五音于后。
此上說明納音調姓確是當時的社會時尚之一。《隋書》卷三四《經籍志》著錄有:《五音相動法二卷》、《五音相動法》一卷梁有《風角五音占》五卷,京房撰,亡。;《風角五音圖》二卷,《風角雜占五音圖》五卷異氏撰。梁十三卷。京房撰。異奉撰。;《五姓歲月禁忌》一 卷;《五 姓 登 壇 圖》一 卷;《五 姓 墓 圖》一 卷梁有《冢書》、《黃帝葬山圖》各四卷;《五音相墓書》五卷;《五音圖墓書》九十一卷;《五姓圖山龍》及《科墓葬不傳》各一卷;《雜相墓書》四十五卷,亡。。又《舊唐書》卷四七《經籍志下》著錄有:《五姓宅經》二卷;《五姓墓圖要訣》五卷孫氏撰。;《玄女彈五音法相冢經》一卷胡君撰。等。
《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著錄有:蕭吉《五行記》一卷,又《五姓宅經》二十卷;郭氏《五姓墓圖要訣》五卷;《胡君玄女彈五音法相冢經》一卷;僧一行《五音地理經》十五卷等。
另外,敦煌文書也給我們展示了唐代冗雜的堪輿典籍。
宋王應麟(1223—1296)曾總結了唐代的陰陽五行家。所撰《玉海》卷五《唐六十家五行》云:
志:五行類,六十家一百六十部六百四十七卷,始于史蘇《沈思經》,終于呂才《地理經》。若《焦氏易林》、《京氏四時飛候》及《錯卦逆刺雜占》、《參同契》、《筮占集林》、《新林》、《洞林》,《連山》之屬,易占之書也。若鄭玄注《行棋經》及《太一大游歷》、《元鑒樞》,會賦之屬,九宮太一之書也。翼奉《風角要候》、王琛《六情訣》及《遁甲開山圖》、《囊中經》、《九星歷》、《八門三奇三元》,九甲之屬,風角遁甲之書也。式經有六壬、雷公、太一之殊,堪輿有歷注、四序、地節之異;以歷名則《黃帝斗歷》、《大史公萬歲》、《張衡飛鳥》、《呂才百忌》,以占書名則《師曠》、《東方朔》各一卷,龜經則柳彥詢、世隆至孫思邈六家,陰陽書則王璨、呂才二家。他如七政歷、白澤圖、黃帝集、靈武王,須臾、淮南、萬畢、周宣占夢,咸著于篇。
綜上可見,當時陰陽術極為流行且頗混亂,故唐太宗才有此統一編訂頒行《陰陽書》之舉。《唐會要》卷三六《修撰》條小字注云:
太宗以“陰陽書”行之日久,近代以來,漸至訛偽,穿鑿既甚,拘忌亦多,遂命有司總令修撰。
對此,兩《唐書·呂才傳》有更為詳細的記載。
從考古材料上看,這一時期,我國西北地區所謂墳院式塋域,墳院的方向和祖穴的方位多不相同,沒有一定的規律。這種現象很有可能是按照姓氏的五音來決定墳院的方向和祖穴的方位的。既然當時納音調姓之風如此之盛,可是為什么統治者卻偏偏沒有附和、取用這種堪輿術,而采用反對此風的呂才編訂《陰陽書》并頒行全國?這究竟是何緣故呢?這可能還是統治者調整門閥制度的結果,跟當時社會權力結構的變化是密切相關的。
門閥士族制度規定的血統到初唐時已經不合時宜。盡管東魏、北齊以來的山東舊族在政治、經濟上已經衰落,但是他們社會門望的影響卻依舊。新興的關隴貴族則歷世顯貴,掌握朝綱,但其血統地位卻不高。在這種情況下提高后者的社會聲望就顯得極為必要了。李義府所謂“上林多許樹,不借一枝棲?”注3便表達了出生寒門的庶族地主要求參與國家政權的強烈愿望。此為盛唐以前唐政府銳意變革門閥制度的內在動機。
注3(唐)劉撰,程毅中點校《隋唐嘉話》卷中,《隋唐嘉話·朝野僉載》,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10月,頁19。
李唐為提高自己的威望和血統地位,一方面對此制度不滿,故唐高祖李淵一即位就與道教教主老子李耳攀親,以提高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暫且利用該制度來壓抑舊有的士族并提高自己的威望。于是,李唐便先后于太宗、高宗朝二度調整門閥制度,這兩次調整大意是“貞觀中,高士廉、韋挺、岑文本、令狐德棻修《氏族志》。凡升降,天下允其議,于是州藏副本以為長式。時許敬宗以不載武后本望,義府亦恥先世不見敘,更奏刪正。委孔志約、楊仁卿、史玄道、呂才等定其書,以仕唐官至五品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軍功進者,悉入書限,更號《姓氏錄》”。從中可以注意到陰陽家呂才參與了此項工作。當然,在施行《姓氏錄》的同時,武則天還實行了其他相應的措施。
唐太宗制定《氏族志》的目的是“今定氏族者,誠欲崇樹今朝冠冕。(中略)不論數代已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級。宜一量定,用為永則”。他為《氏族志》規定的原則是“參考史傳,檢正真偽,進忠賢,退悖惡,先宗室,后外戚,退新門,進舊望,右膏粱,左寒畯”
,并要求修撰者“辨其昭穆,第其甲乙”。后又加以干涉,以皇姓為首,外戚次之,崔幹為第三等。
唐太宗在這方面的改革正是利用了當時人們尚存在的比較強烈的門閥觀念來實現的,也就是說利用了這種觀念提高自己新生力量的社會地位,而壓抑打擊了原先的社會階層。接著,唐高宗于顯慶四年九月五日(659年9月26日)下詔改《氏族志》為《姓氏錄》。并委托禮部侍郎孔志約、太常卿呂才等12人參與撰定《姓氏錄》。最后撰定結果是:皇后四家、一品官吏為第一等;文武二品及知政事三品為第二等;其他按當時在職官品高低,以此類推,止于五品。如此,遂從制度上徹底壓制了原有士族勢力。《姓氏錄》制定后出現了唐代中后期的“富商豪賈,盡居纓冕之流”的歷史現象。
同時,原先的士族勢力日臻衰落。在唐代還顯赫一時的山東崔、盧、李、鄭諸大姓,在宋代已是絕無聞人。
門閥是與門第姓氏緊密聯系的,納音調姓的陰陽術自然讓人感受到門第姓氏的興味。唐政府反對原有的門閥,反對納音調姓的呂才自然被政府起用參與修撰《姓氏錄》。對唐代社會結構變化的敏感和對當權者意圖的及時跟進,應該是呂才參與撰定《姓氏錄》和得以負責編訂《陰陽書》的主要原因。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面對紛紜的陰陽術,呂才陰陽術才有脫穎而出被統治者御定為地理官書的可能。實際上,《氏族志》和《陰陽書》應該是唐王朝在“生”與“死”兩個領域里配套整飭原有世家大族的政治行為。魏晉以降,門閥世族盛行。他們在行為處事等各個方面都獨自高標,以為門閥之標榜。這在他們的家族墓葬上也得到如實的反映,從考古材料來看,這階段發現的門閥士族墓地情況存在兩個明顯的特征。其一,各個士族墓地的形制以及排列原則都是不同的。這無疑表明墓葬也成為世族標榜門閥的一個媒介。其二,世家大族的墓葬形制跟中央皇權規定的墓葬等級制度不同,即不在后者規定的秩序之中,這顯示了門閥政治與皇權抗衡乃至不受制約而獨立于皇權之外的政治狀態。同樣,這些家族墓葬的各異不僅直接導致了所執陰陽術的不統一,同時更是對中央皇權的藐視和削弱。隋唐以前長年的戰亂,更給此風提供了滋長的土壤,而這一切都是一個統一的中央王朝所不能容忍的。恐怕這才是唐太宗委任反對納音調姓的呂才整頓陰陽術的主要動機吧。若納音調姓無疑又不得不跟這些世家大族聯系起來,實現不了用統一的法則徹底摧毀原有世家大族優越性的效果。故而,呂才陰陽術的頒行益發凸顯納音調姓陰陽術的泛濫。
不管唐代的堪輿術如何眾說紛紜,從總體上來說,可以分成重納音調姓(即五姓堪輿法)與非納音調姓等二大類。其中影響較大的堪輿派別主要有三家,即呂才、一行和由吾公裕等,直至趙宋影響猶在。按照上述的分類原則,這三家可以分成兩大類。一行、由吾這兩家堪輿派別為一類,呂才一派為一類。其中最大的區別便在于前二者主張納音調姓,而呂才一派則不主張這種做法。下面重點介紹呂才、一行之堪輿術。
前引《舊唐書》卷七九《呂才傳》云:
太宗以“陰陽書”近代以來漸至訛偽,穿鑿既甚,拘忌亦多,遂命〔呂〕才與學者十余人共加刊正,削其淺俗,存其可用者。勒成五十三卷,并舊書四十七卷,〔貞觀〕十五年書成,詔頒行之。
又《新唐書》卷一〇七《呂才傳》云:
帝(太宗)病陰陽家所傳書多謬偽淺惡,世益拘畏,命〔呂〕才與宿學老師刪落煩訛,掇可用者為五十三篇,合舊書四十七,凡百篇,詔頒天下。
參照上面的記載,可有四個判斷。
第一,此“陰陽書”非專指后來呂才編訂之《陰陽書》,乃當時社會上各派陰陽家傳承之典籍的泛稱。此者即呂才所稱之“諸‘陰陽書’”,《舊唐書》卷七九《呂才傳》云:
驗于經典,本無斯說,諸“陰陽書”,亦無此語,直是野俗口傳,竟無所出之處。
查稽《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便同時載“王璨《新撰陰陽書》三十卷”和“呂才《陰陽書》五十三卷”,《舊唐書》卷四七《經籍志》亦如是
。前引王應麟《玉海》卷五《唐六十家五行志》以為唐代《陰陽書》有王璨、呂才二家,從《新撰陰陽書》之“新撰”二字,可知王璨之書當在呂才之后。
第二,《舊唐書·經籍志》載《陰陽書》五十卷,與該書《呂才傳》所載“五十三卷”不同。這是《舊唐書》本身自相矛盾的地方。《新唐書·藝文志》亦載《陰陽書》五十三卷。
參照前引兩《唐書·呂才傳》的記錄,呂才《陰陽書》成書后當為一百卷,而非《舊唐書·經籍志》所言之五十卷。《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地理新書序》稱:“唐貞觀中太常博士呂才奉詔撰《陰陽書》五十篇,其八篇地理也。”
這里的“篇”恐是“上、下卷”的意思。呂才《陰陽書》八篇地理是《地理新書》的基礎之一。綜合《新唐書·呂才傳》的記載,或可推斷《地理新書序》所言呂才《陰陽書》五十篇,實有百卷。此恐為北宋王洙所見呂書之狀況。換言之,兩《唐書》及《地理新書》的相關記載存在不同,或為版本流傳之異所致。
第三,呂才《陰陽書》編訂成于貞觀十五年(641),是在原有的某《陰陽書》四十七卷舊文的基礎上,增加了從其他“陰陽書”中采編的五十三卷。至于其卷數的記載之所以出現說法不一的局面,則恐與后世漸以“呂才《陰陽書》”特指此五十三卷有莫大關系。
第四,呂才《陰陽書》頒行天下后,不管是否占據了整個社會的陰陽書市場,這一點從考古材料上得不到證明,但它至少是盛行于當時的統治者或統治階層的,代表著合法以及官方的正統。正是由于這一點,才有假托呂才的《陰陽書》面世。
呂才《陰陽書》現在可以看到的是兩《唐書·呂才傳》,《資治通鑒》卷一九六“上以近世陰陽雜書”條,宋王應麟《玉海》卷五《唐陰陽書》條。但皆是從兩《唐書·呂才傳》中輯錄、衍變出來的。從中可進一步確定呂才《陰陽書》的一個重要特征便是反對納音調姓的做法。此外,《圖解校正地理新書》中也有關于呂才《陰陽書》的若干記載。如《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地理新書序》便有關于呂才《陰陽書》若干內容的記載;又如同書卷一五《呂才論宅經葬書之弊》條,所記與兩《唐書·呂才傳》大同。
又同卷《孫季邕奏廢偽書名件》條:“孫季邕撰《葬范》引呂才《葬書》所論偽濫者一百二十家,奏請停廢其《力牧》等,一二可用之說已行編用外,亦無傳者。”
下列118家而非120家,其中第一家即為《黃帝五姓葬經》。這又進一步證明了呂才是反對姓墓葬法的。《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載“孫季邕《葬范》三卷”
,可見孫季邕也為唐朝人,或與呂才同時或晚于呂才,應該是熟諳呂才《陰陽書》大旨的。其所撰《葬范》宗旨或與呂才《陰陽書》同。從《崇文總目》卷四《五行類》的記載,可知孫季邕《葬范》此時仍流傳于世,《地理新書》的轉載應該不誤。由《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地理新書序》可知呂才《陰陽書》所記“地理”部分的內容、寫法以及與《圖解校正地理新書》的淵源關系。《地理新書序》,略云:
唐貞觀中,太常博士呂才奉詔撰《陰陽書》五十篇,其八篇《地理》也。唐太宗貞觀年中為“陰陽書”近代以來漸致訛偽,拘忌亦多,遂命太常博士呂才刪修,至十五年書成,詔頒天下,遂乃行之。 至先朝更命,言宋太祖為先朝,更新天命,得天下也。司天監史序等分門總輯為《乾坤寶典》四百五十篇,其三十篇《地理》也。司天大監史序與其官屬,將呂才舊書分作門類,再總括編集目為《乾坤寶典》,內《地理門》有三十篇也。書既成,高麗國王上表請于有司,詔給以寫本。高麗,東夷國名也。其王遣使上表來詣朝廷,奏請詔賜以寫本。然序之書叢雜猥近,無所歸詣,學者抉其訛謬,凡三千五百。言史序編成其書,尚未精當,叢雜不一,猥俗淺近,不能取驗,無所歸著。后學之人,見其如此,遂抉挑出偽誤者三千五百字。景祐初,仁宗景祐元年甲戌。 司天監丞王承用又指摘闕誤一千九百,始詔太子中允集賢校理嵇穎冬官正張遜、大(太)卜署令奉,并與承用覆校同異,五年而畢。先有精于術學者,抉其訛謬,次又王承用指出闕少摘去錯誤,緣已奏聞,方始詔下,委差儒臣集賢校理嵇穎與冬官正張遜、太卜署令秦牟、司天監丞王承用四人又反復精審校勘所說義理同與不同,至五年而罷。詔付太常命司天少監楊惟德與二宅官三十七人詳其可否,惟德洎遜斟酌新歷,修正舛盩,言奉詔送付太常寺,再命司天少監楊惟德等詳度其中可否,惟德及張遜將見行新歷,天道刪修改正,舛錯謬盩也。別成三十篇,賜名曰《地理新書》。將舊書修正,專取地理為首,作三十篇進呈奉敕,賜名為《地理新書》。言“新書”者,古是新書其文也。復詔鉤核重復,言此《地理新書》雖賜名訖,又再下詔,恐有重復,則鉤去其重,核考其實也。至皇祐三年(1051),集賢校理曾公定領其事,奏以淺漶疏略,無益于世。公自景祐五年戊寅王承用等再校畢,至今皇祐二年辛卯,凡一十三年。又集賢校理曾定提領修撰,奏其書淺漶瀚漫,理不深幽,疏而不實,略而不備,無利益于世也。有詔臣洙、臣禹錫、臣羲叟,洎公定置局刪修,以司天監主簿亢翼改正其舊,將才有所長,業有所專,故以司天監官陰陽舊書錯者改之,差者正之。觀文殿學士丁慶典領焉,慶薨,臣洙寔掌其屬。于是,具閱三館所藏,備檢閱館閣所藏之書。及古今占術驗忌,占家信驗、避忌之術。披其奧突,詰其苞柢,管以體要,區以輕重,而各從攡部,先后可尋。此言編修之法,先管束、定事體要當;次分別開吉兇、輕重,立作門類,張于篇部,則先后次第,易為檢尋耳。自呂才成書名以地理,而專記冢墓,頗殽以室舍吉兇同條,非著書之法。地理之書,自呂才名之,專記冢墓善惡,復于其中頗有殺雜宅舍宜忌之文。又吉兇不別,同在一門,此非著作文書之法。
這些是直接了解呂才《陰陽書》的文獻,加之上文概括之四點可為進一步了解呂才《陰陽書》的基礎。
《陰陽書》有《卜宅篇》、《祿命篇》以及《葬篇》三篇,其要義得以在兩《唐書·呂才傳》中轉述。其內容是反對姓墓;反對祿命;主張葬有定期,不擇年月、日、時;認為葬無吉兇,葬用五姓不可信;榮辱升降,事關諸人而不由于葬;詭斁禮俗不可以法。換言之,呂才是主張根據禮法,反對納音調姓,反對將年月日時、喪葬、人事吉兇相關聯。這些都頗有些唯物主義的意味。
《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載:“呂才《陰陽書》五十三卷,《廣濟陰陽百忌歷》一卷,《大唐地理經》十卷。貞觀中上。”根據《地理新書序》的記載,呂才《陰陽書》有八篇關于“地理”,看來呂才的另書《大唐地理經》十卷便是此八篇“地理”的全面闡揚和論證。《宋史》卷二〇六《藝文志》又載:“呂才《陰陽書》一卷。”
不過同書同卷又云:“《唐刪定陰陽葬經》二卷,《唐書地理經》十卷。”
唐代文獻只有呂才奉詔編訂《陰陽書》的記載,此處所言《唐刪定陰陽葬經》當即呂才編訂之《陰陽書》,此時僅余其中二卷有關埋葬的堪輿術。由此看來,《宋史·藝文志》的記載出現了混亂的局面。這種情況的出現應跟宋時呂氏《陰陽書》的散佚密不可分。參較鄭樵《通志》卷六八《藝文略》仍載有“《大唐地理經》十卷,呂才撰”,可知《唐書地理經》很可能便是呂才所撰《大唐地理經》的另名,此時仍存有完整的十卷。從宋代的目錄學著作可知,呂才《陰陽書》在北宋史序等人將其重新分門總輯為《乾坤寶典》后,便逐漸亡佚了,呂氏著作只有《大唐地理經》流傳于世,并在社會上產生影響。后來《大唐地理經》及《乾坤寶典》也都亡佚,代之而起的是王洙等撰《地理新書》。王應麟《玉海》卷一五《皇祐地理新書》《唐地理經》條,云:
隋庾季才撰《地形志》八十七卷,《唐志·五行類》:呂才《大唐地理經》十卷、貞觀中上。一行《五音地理經》十五卷。《書目》云《地里經》。初真宗朝,史序等撰《乾坤寶典》四百五十篇,其三十篇地里(理)也,其書叢謬。景祐三年六月己酉(1036年6月28日),命嵇穎、胡宿重校《陰陽地理書》,〔景祐〕五年而畢。司天少監楊惟德等別修成三十篇,賜今名。皇祐五年(1053),《書目》云“三年”。正月癸亥,一本“甲戌”。 復命知制誥王洙提舉修纂《地理圖書》,直集賢院掌禹錫著作,劉羲叟刪修,嘉祐元年(1056)十一月書成三十卷上之,賜名《地理新書》,賜洙等器幣。
《書目·形法類》:凡三十卷,首以城邑、營壘、府寺、郵傳、市宅、衢衖為《地事》二十篇,次以冢、穴、埏、門、道、陌、頃、畝為《葬事》十 篇,《地 圖》一 篇,《目 錄》一 卷,成 三 十 二 篇。《圖》一篇今不存。《漢志》:形法六家,百二十二卷,有《宮室地形》二十卷,大舉九州島之埶以立城郭室舍。
《崇文總目》卷四《五行類下》云:
《葬范》三卷,孫季邕撰。(中略)
《乾坤寶典葬書》三十卷,原釋:以下俱闕。見天一閣鈔本。
《大唐地理政經》十卷,呂才撰。
錫鬯按,《通志略》無“政”字。
《五行地理經》十五卷,釋一行撰。
錫鬯按,《宋志》無“五行”二字、十二卷。
《崇文總目》的編撰始于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成書于慶歷元年十二月己丑(1042年1月8日),是在四館藏書的基礎上,仿《開元四部錄》,約國史藝文志,編修政府藏書目。前后歷經七年,完成六十卷,敘錄一卷,編成有序有提要的目錄,對宋代以及宋代以后的公私藏書目影響巨大,成為書目編撰的典范。王洙參與了編目工作,《崇文總目》卷四《五行類》應在其工作內容之中。因此,上文應該是準確地反映了當時的四館藏書情況。《地理新書序》中言及史序根據呂才《陰陽書》八篇“地理”整理成《乾坤寶典》,《乾坤寶典》中有關地理的有三十篇,頗疑《乾坤寶典葬書》便是此三十篇的單獨成冊。而《大唐地理政經》十卷或為呂才《大唐地理經》之別名,《五行地理經》當即《五音地理經》之義。此時四館中僅存二書書目而已。
《崇文總目》在南宋時還沒有缺佚,鄭樵(1103—1162)曾對《崇文總目》的提要發表意見,謂其泛釋無義,文繁無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鄭樵《通志校讎略》全為攻擊此書而作。《通志》卷六八《藝文略》葬書條,云:
《大唐地理經》十卷,呂才撰;《五音地理經》十五卷,一行撰;《地理三寶經》九卷;《地理新書》三十卷。
但是,《通志·藝文略》所著錄之書,自漢至宋,略于漢晉而詳于宋代。據此又難以確定1056年《地理新書》頒行天下后,呂才《大唐地理經》及一行《五音地理經》仍行于世。《地理新書》卷一四《阡陌頃畝篇》幽穴淺深法便記錄了由吾、一行、呂才的葬式,可見王洙確曾目睹一行《地理經》。從下文亦可知,北宋在討論帝后陵寢時參考了一行、由吾的葬經。也就是說,北宋皇家是能接觸到一行的葬經的。可見稱一行《地理經》未見于北宋皇家藏書,顯然是故意為之。頗疑王洙此舉跟欲圖樹立《地理新書》的權威地位有關。換言之,在王洙等人編修《崇文總目》時,北宋皇家藏書中必有呂才《大唐地理經》及一行《五音地理經》。
總之,宋代“呂才《陰陽書》”式微,由此可見《陰陽書》的不合時宜。從姓墓的做法一直流行于世來看,呂才《陰陽書》在民間不合時宜的癥結便在于反對納音調姓。在敦煌文書中發現主張姓墓的“呂才《陰陽書》”便是很好的例證。這大概是為了繼續實行姓墓的做法,民間假借政府所倡導的“呂才《陰陽書》”一名為掩護的泛濫吧。唐代社會使用姓墓葬式的情況,呂才在其《陰陽書·卜宅篇》描寫道“近世乃有五姓,謂宮也,商也,角也,徵也,羽也,以為天下萬物悉配屬之,以處吉兇”,由此可見一般。這可從敦煌吐魯番文書以及墓志資料得到印證。前者如晚唐S.2263《葬錄》便是“葬用五姓”的陰陽書籍,后者如出土于江蘇省江都縣的徐府君劉夫人合祔銘。其銘云:
……其墓園內祖墓壹穴肆方
各壹拾叄步丙首壬穴……
徐府君葬于唐大和九年十月二十八日(835年11月22日)。徐姓在五音中屬于羽姓,徐府君墓園便是依照羽姓自如向來安排家族墓地的。但是,呂才《陰陽書》的編訂頒行是有深刻的政治背景的。這在前文已有討論。總之,隨著唐代政權的日微和遠去,原本民眾基礎薄弱的呂才《陰陽書》漸漸失去了政權的支持,逐漸不符合日益發展的占卜術的需要,到唐后期就分化成各種不同的占卜書了。
管見所及,唐代文獻中有關“陰陽書”的記載有:
《貞觀政要》卷六《仁惻第二十》云:
貞觀七年(633),襄州都督張公謹卒,太宗聞而嗟悼,出次發哀。有司奏言“準《陰陽書》云:‘日在辰,不可哭泣。’此亦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義,同于父子,情發于中,安避辰日?”遂哭之。
《朝野僉載》卷六云:
永徽(650—655)中,張筑馬槽廠宅,正北掘一坑丈余。時《陰陽書》云“子地穿,必有墮井死”。
有奴名永進,淘井土崩壓而死。又
故宅有一桑,高四五丈,無故枯死,尋而祖亡歿。后有明陰陽云“喬木先枯,眾子必孤”,此其驗也。注4
注4(唐)張撰,趙守儼點校《朝野僉載》,《隋唐嘉話·朝野僉載》,頁145。
《唐會要》卷六六《將作監》條云:
建中元年(780)九月,將作監上言:“宣政內廊有摧壞者,今當修之,準《陰陽書》,謂是歲孟冬為魁罡,不利修作,請卜他時。”上曰:“《春秋》之義,啟塞從時。若修毀完敗,何時之擇。詭妄之書勿征。”乃修。
貞觀七年,呂才《陰陽書》尚未編訂頒行天下,故可知上揭《貞觀政要》文中所言“陰陽書”斷非呂氏之書,是否作為呂書的一個來源也已不得而知,無從判斷了。而張與將作監則屬于政府官員,均約束于官僚體制,特別是將作監所參《陰陽書》亦當在政府的管束之中。換言之,此二者跟呂書發生關聯的可能性較大。下文將繼續討論其他一些相關的文獻。
敦煌唐末五代遺書P.3865《宅經》云:
《皇帝二宅經》,《地典宅勢三□宅經》,《孔子宅經》,《宅錦宅橈》,《文王宅經》,《王澈宅經》,《王敢宅經》,《淮南王子宅經》,《劉根宅經》,《玄女宅經》,《司馬天師宅經》,《劉晉平宅經》,《張子二宅經□》,《九宮宅經》,《八卦宅經》,《五兆宅經》,《玄悟宅經》,《六十四卦宅經》,《左盤韻□宅經》,《李淳風宅經》,《五姓宅經》,《呂才宅經》,《飛陰亂伏宅經》。已上諸家宅經其皆大同不異。
據P.3865《宅經》所載諸家宅經可見當時陰陽術的盛行。此外,文書所載《呂才宅經》是否跟呂才編訂的《陰陽書》之間有著某種淵源關系?如前所言,呂才是反對姓墓的做法,該文書認為《五姓宅經》與《呂才宅經》大同小異,納音調姓當為其大同者。因此,可知《呂才宅經》為假托之作,實非呂才所撰。
敦煌文書P.2534號首殘尾全,尾標“陰陽書卷第十三 葬事”字樣,是敦煌文書中唯一明確標明“陰陽書”的卷子。本卷先逐月講葬事的吉兇,特別標出了“金雞鳴、玉狗吠”日和五姓行用的吉兇,然后有“立成法第十二”是滅門大禍日歲月的推算表格,最后是“滅門大禍日立成法第十三”,是滅門大禍日日子的推算表格,其末尾稱:
凡葬及殯埋斬草日值滅門日者,妨害深重,不可用;若值大禍日者,被劫盜。日音與姓相克,害深。
可見,這件文書并非呂才編訂的《陰陽書》之一部分,因為文書的內容主要講“葬及殯埋斬草”和起土日的吉兇,并與五姓相聯系,而呂才是反對納音調姓以及反對將年月日時、喪葬、人事吉兇相關聯的。此《陰陽書》表明,“五姓”在葬日選擇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同是吉日,會因五姓的不同而由吉變兇。使用“五姓”,是唐代占卜術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而同樣的日子,因為“五姓”的不同或“年命”的不同,“權殯”擇日(時)的吉兇也不同,所以先要定“五姓”和“年命”。P.3647便記錄了具體的操作程序。
此前已論,初唐時陰陽術極為流行且頗為混亂,故唐太宗才有此統一編訂頒行之舉。不過,唐太宗的舉措對民間的影響看來好像收效甚微。呂才是唐太宗這次活動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從前文所引《陰陽書·卜宅篇》,可知呂才是堅決反對納音調姓的。可是,納音調姓的風尚卻一直延續到宋代,如《地理新書》便自稱“五音所屬”錄自唐《元和姓纂》。不過,如前所言,呂才一派的觀點在某段時期內(唐玄宗以前)還是曾經在社會的某些階層占有主導地位的,至少在唐朝最高統治階層里是這樣。代表唐代上層社會堪輿觀念的呂才《陰陽書》,勢必影響到帝陵的營建。《舊唐書》卷一九一《嚴善思傳》,云:
則天崩,將合葬乾陵。善思奏議曰:“謹按《天元房錄葬法》云:‘尊者先葬,卑者不合于后開入。’則天太后卑于天皇大帝,今欲開乾陵合葬,即是以卑動尊,事既不經,恐非安穩。臣又聞乾陵玄闕,其門以石閉塞,其石縫隙,鑄鐵以固其中,今若開陵,必須鐫鑿。”
最終,不管嚴善思如何堅持,武后依舊合葬乾陵,其建議還是未被采納。從中可以獲知《天元房錄葬法》也應該是唐代最高統治者參考、使用的堪輿術。正因為《天元房錄葬法》與呂才《陰陽書》同為唐代高級階層葬法,由此或可進一步推測《天元房錄葬法》與呂才這一堪輿派別有著不可或分的關系,至少在王朝統治者眼中是與呂才《陰陽書》并行不悖的堪輿術。在喪葬制度中雜糅多種陰陽術的情況也是存在的,此可見于北宋陵墓營造。《文獻通考》卷一二六《王禮考二十一》山陵條載:“景德三年(1006),皇太后李氏崩。四月,司天監言:‘奉詔集眾官,以諸家葬書選定園陵年、月。'”
結合考古材料,也可知鞏縣宋八陵的營建實際上至少是斟酌一行、由吾、呂才三家之說。
此外,日本寬平年間(889—897)根據當時實有圖書編寫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明確記有“《大唐陰陽書》五十一卷、《新撰陰陽書》五十、呂才撰”。這其中的《大唐陰陽書》保存到現在有七個本子,這些本子都不是唐代寫本,并都源自嘉祥元年(848)歷博士大春日真野麻呂的一個抄本;也都不是全本,而只存有卷三十二和卷三十三。黃正建認為唐代編纂的《陰陽書》最遲在天平十八年(746)已經傳到日本,《大唐陰陽書》確是抄自唐代的《陰陽書》。若將京都大學圖書館所藏《〈大唐陰陽書〉三十三卷下》
與前述敦煌文書P.2534比較,則可發現盡管二者都講歷日吉兇,在表達形式上亦接近,但《大唐陰陽書》卻不再將歷日吉兇與五姓相關聯。這可以說是它們最本質的區別,也正是這個差異使得《大唐陰陽書》與呂才編訂《陰陽書》發生關系成為可能之事。換言之,《大唐陰陽書》與呂才《陰陽書》至少是同在反對納音調姓這一系統中的陰陽書籍。雖尚不能斷言,但稱《大唐陰陽書》是研究呂書的重要資料卻不為過。
至于五姓堪輿法,從敦煌文書提供的文獻資料,可以了解此術之大概。關中西漢陵地
以及鞏縣北宋八陵的布局
更給我們展示了考古學上的證據。《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著錄有“由吾公裕《葬經》三卷”
可能便是由吾一派的堪輿經典。同書同卷又著錄有僧一行“《五音地理經》十五卷”。
《宋史》卷二〇六《藝文志》云:“僧一行《地理經》十二卷”
,同書同卷又稱:“《僧一行地理經》十五卷。”
上述二者的記載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但是,從文獻多記載為“十五卷”看,當是。《佛祖歷代通載》卷一三,云:
〔一行〕著《易論》十二卷。《大衍論》二十卷。(中略)《五音地里經》十五卷。宰相李吉甫奉詔撰《一行傳》一卷。并見《唐藝文志》。
此可為輔證。宿白曾用較大的篇幅考辨了一行、由吾的堪輿術,全文迻錄如次:
查晁公武《昭德先生讀書后志》卷二《五行類》云:“《五音地理新書》三十卷,右唐僧一行撰。以(按“以”字原文闕,此系據《文獻通考》卷二百二十經籍志四十七引晁志補)人姓五音驗八山三十八將吉兇之方,其學今世不行。”一行《五音地理新書》,宋以后佚,其內容就晁志所記知與王洙等《地理新書》相似。按一行之說于《地理新書》編纂之前極為流行,北宋皇室曾一再根據其說選擇陵地,《宋會要輯稿》禮三七云:“(乾興元年二月)二十二日(1022年3月26日)命宰臣丁謂為山陵(真宗永定陵)使……(六月)十六日(1022年7月6日)王曾等上言得司天監主簿侯道寧狀,按由吾《葬經》皇堂下深九十尺,下通三泉。又一行《葬經》皇堂下深八十一尺,合九九之數,今請用一行之說……”又同書禮三七云:“(真宗景德元年)五月二十五日(1004年6月15日)按行使劉承圭言得司天監史序狀:‘(明德皇太后)園陵宜在元德皇太后陵西安葬……其地西稍高,地勢不平,按一行《地里經》地有龐不平,擁塞風水,宜平治之,正在永熙陵(按即太宗陵)壬地,如貫魚之行,從之……'”永熙陵選壬地如貫魚之形亦正與《地理新書》所記角姓葬壬、河南行貫魚葬之說完全相同。由此可知,仁宗時王洙等人奉敕編纂之書,必曾因襲一行之說,或就一行書有所增刪,故彼此內容、立論相似,且沿其書名而不改也。至于〔169〕—〔171〕(案:此指《白沙宋墓》文后的注釋)所記敦煌所出《相陰陽宅書》和張思賢《葬錄》二書,頗疑亦源于一行書,故能與《地理新書》極為吻合。
從上文可知,一行的《五音地理新書》又稱為《地里經》,即《地理經》。宋王洙《地理新書》為因襲、增刪一行《地理經》而成,不僅沿其書名而不改,而且二者內容、立論相似。如,《地理新書》卷五《筮兆域》條便是根據《一行地理》及《天門子十八章》參定的。
綜上,根據現有的材料不難發現,除了納音調姓這個重要區別之外,關于“地理”方面的論述,呂才《陰陽書》與一行《五音地理新書》有共通之處,且都被巧妙地吸收到《地理新書》中。但同為地理官書,王洙《地理新書》與呂才《陰陽書》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重新恢復并認可了五音姓利說在官方的合法地位。這不僅反映了長期以來五音姓利說普遍而深厚的民間基礎,而且也愈益凸顯唐政府官修《陰陽書》的政治動機及其嚴重脫離民間現實的狀況。實也正是這種脫離加劇了唐代陰陽書在官方與民間之間的分野。
《漢書》卷三〇《藝文志》明確記載的西漢時期堪輿書籍有《堪輿金匱》十四卷、《宮宅地形》二十卷,從堪輿術發展的內在理路來講,或許它們跟王充所記《圖宅術》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遺憾的是其具體內容今天已經不得而知了。但是,漢代存在“五音圖宅術”是沒有問題的,由此似可斷定一行的《五音地理新書》及呂才《陰陽書》之地理部分與西漢時期的此類葬經存在某種關系。
上文已經論及唐宋時代的墓葬形制和埋葬習俗,與堪輿術的關系極為密切。不過,唐宋時的堪輿術又各有宗派授受,自立門戶,不相通用。因此,在參考葬經的時候,必須充分認識到它們的派別和地區上的局限性。宋元時代流傳至今的陰陽地理書除了王洙等的《圖解校正地理新書》之外,尚有張景文《大漢原陵秘葬經》以及北京國家圖書館所藏元刻本《塋原總錄》等。《大漢原陵秘葬經》的成書年代是在金元時期,但其制度可以追溯至唐五代。
唐至元代時期,山西、河北、陜西、河南、四川等地的墓葬中還或多或少地保存著其中的內容。
《周禮》卷四一《春官》冢人云:
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為之圖,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為左右。
昭居左,穆居右,夾處左右。《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卷一三《步地取吉穴》條云:
昭穆亦名貫魚者,謂左穴在前,右穴在后,斜而次之如條穿魚之狀也。又禮曰:冢人奉圖先君之葬,君居其中,昭穆居左右也。(圖2-6)

圖2-6 昭穆葬及貫魚圖
《大漢原陵秘葬經·辨八葬法篇》云:
凡葬者,阡陌平原,昭穆貫魚葬大吉。余者先吉后兇,不可用之。
又《圖解校正地理新書》卷一三《步地取吉穴》條云:
昭穆亦各(名)貫魚。入先塋內葬者,即左昭右穆如貫魚之形。仍避廉路、地軸、陰尸、陽尸、雄轅、雌轅,惟河南、河北、關中、壟(隴)外并用此法。
綜上,昭穆葬法主要流行在河南、河北、關中、隴外等地,為阡陌平原地帶大吉之葬式。1981年至1984年初,在陜西鳳翔馬家莊發掘了春秋秦一號建筑群。研究表明鳳翔馬家莊秦公宗廟采取祖廟居中,左昭右穆的布局
,秦公朝寢的鉆探又證明了史籍中所謂的“朝之制如廟,路寢之制如廟”的說法也是正確的。
這幾乎已成為一個共識了。
關于五音歸屬的判定原則,前揭《大漢原陵秘葬經·定五姓法篇》云:
凡陰陽師定五姓正真,不只有姓難定,俗人聲音亦難定。欲得商舌梁張,欲得徵舌主齒,欲得角舌縮殼,欲得宮舌隆中。以切韻定五音,喉音宮,齒音商,牙音角,舌音徵,唇音羽,百中定五音也。
雖然姓別在五音歸屬中存在一姓多音等這樣那樣的情況,但其歸屬基本上還是相對穩定的,如劉姓便始終歸為宮姓。由P.2632背《宅經》列舉了五音下屬諸姓,其中所列徵姓下有“李、史”,可知李姓屬徵姓。這一點也可以從音韻學獲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