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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難住了自己的理想實驗

美國當代倫理學家哈曼曾設計了兩個著名的理想實驗。一個理想實驗是這樣的:一個醫生,如果把極其有限的醫藥資源用來治療1個重病人,另外5個病人就必死無疑;如果用來救活這5個病人,那個重病人就必死無疑。醫生顯然應該救活5人而讓那1個重病人死亡。另一個理想實驗則是這樣的:有5個分別患有心臟病、腎病、肺病、肝病、胃病的人和1個健康人。這5個病人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就必死無疑;如果殺死那個健康人,把他的這些器官分別移植于這5個病人身上,這5個病人就一定能活命,而且會非常健康。醫生應該怎么辦?顯然不應該殺死那1個健康人而救活這5個人。《孟子·公孫丑章句下》。問題恰恰就在于:為什么第一個案例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第二個案例卻不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哈曼自己也答不上來:這個問題難住了他自己,也一直令中西學者困惑不已。

原來,“最大利益凈余額”僅僅是利益沖突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僅僅是道德終極總標準“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在利益沖突情況下的體現;而在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道德終極總標準則具體化為“不損害任何人地增加利益總量”或“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標準。因為道德目的或道德終極總標準是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而并不是增進最大利益凈余額或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最大利益凈余額或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不過是在利益發生沖突因而不可能增進每個人利益情況下的無奈選擇。因此,在人們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也就只有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亦即使每個人的境況變好或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不使其他人的境況變壞——的行為,才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因而才是應該的、道德的;反之,如果為了最多數人最大利益而犧牲最少數人最小利益或為了社會和他人利益而犧牲自我利益,那么,不論這樣做可以使利益凈余額達到多么巨大乃至最大的程度,不論這樣做可以給最大多數人造成多么巨大乃至最大的幸福,都違背了“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因而都是不應該、不道德的。

舉例說,假設損害一小撮人,某國家就會突飛猛進,從而給最大多數人帶來極為巨大的幸福,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反之,如果不損害一小撮人,該國家最大多數人也并不會受到任何損害,但該國家卻會發展較慢,從而最大多數人得不到最大幸福、利益凈余額達不到最大限度。在這種情況下,怎樣做才是道德的?如果選擇前者,損害一小撮人而使最大多數人得到最大幸福,那么,既不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更不符合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分標準,因而是不道德的;只有選擇后者,不損害任何人,即使該國家因此而發展緩慢,也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符合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道德終極分標準,因而是道德的。

準此觀之,便不難發現哈曼那兩個理想實驗的奧妙了。在第一個理想實驗中,5個人與1個人的利益發生了沖突:保全5個人的利益必定損害那1個人的利益:5個人要活命必定導致那1個人死;反之亦然。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醫生救活5人而讓那1個重病人死亡,符合利益沖突時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和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因而是道德的。反之,在第二個理想實驗中,5個病人與1個健康人的利益并沒有發生沖突:保全這個健康人的利益和性命,并沒有損害那5個病人的利益和性命;這個健康人的利益和性命并不是用這5個病人的利益和性命換來的。因為并不是那個健康人要活命,就必定導致那5個病人的死;也不是那5個病人的死亡,才換來了那個健康人的活命。那5個人的死亡是他們的疾病所致,而與那一個健康人的活命沒有任何關系。沒有關系,怎么會發生利益沖突呢?因此,在這種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醫生如果為救活5個病人而殺死那1個健康人,雖然符合利益沖突時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和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卻違背了利益不相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因而是不道德的、不應該的。這就是為什么第一個理想實驗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第二個理想實驗卻不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的緣故。

可見,“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乃是道德終極總標準“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在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體現,是利益不相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最早提出這一標準的,恐怕是孟子。他將這一標準概括為一句話:“殺一無辜而得天下,不為也。”引自胡寄窗:《1870年以來的西方經濟學說》,經濟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191頁。但是,真正確證這一標準的,并非倫理學家,而是經濟學家帕累托,因而它被稱為“帕累托標準”(Pareto Criterion)或“帕累托最優狀態”(Pareto Optimum)。對于這一標準或狀態,帕累托這樣寫道:

 

我們看到,要取得一個集體的福利最大化,有兩個問題待解決。如某些分配的標準為既定,我們就可以根據這些標準去考察哪些狀態將給集體的各個人帶來最大可能的福利。讓我們來考慮任何一種特定狀態,并設想作出一個與各種關系不相矛盾抵觸的極小變動。假如這樣做了,所有各個人的福利均增加了,顯然這種新狀態對他們每個人是更為有利;相反的,如各個人的福利均減少了,這就是不利。有些人的福利仍舊不變亦不影響這些結論。但是,另一方面,如這個小變動使一些人的福利增加,并使別的人福利減少,這就不能再說作此變動對整個社會為有利的。因此,我們把最大效用狀態定義為:作出任何種微小的變動不可能使一切人的效用,除那些效用仍然不變者外,全都增加或全都減少的狀態。庇古:《福利經濟學的幾個方面》,載《美國經濟評論》1951年6月號,第299頁。

 

因此,所謂“帕累托最優狀態”乃是這樣一種狀態:當且僅當該狀態沒有一種改變能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又不使至少一個人的境況變壞。這一狀態之所以為最優狀態的依據,則是所謂的“帕累托標準”:應該使每個人的境況變好或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不使其他人的境況變壞,簡言之,應該至少不損害一個人地增加社會的利益總量——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

這恐怕是新福利經濟學大師帕累托高明于舊福利經濟學大師庇古的根本之處。庇古根據邊際效用遞減規律——亦即一個人的財富越多,其邊際效用越小——得出著明的“收入應該均等化”的結論:“假如有一個富人和十個窮人。從富人拿出一鎊錢,并把它給予第一個窮人,總滿足量就增加了。但是富人還是比第二個窮人富。所以,再轉移一鎊錢給第二個窮人,就又增加了總滿足量。如此轉移,直到原來的富人不比其他任何人富裕為止。”〔《孟子·告子上》。庇古的錯誤,顯然在于夸大了“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不懂得這個標準僅僅是利益沖突、不能兩全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誤以為在任何情況下,只要能增進社會的利益凈余額,都是應該的、道德的。反之,帕累托則確立了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應該至少不損害一個人地增加社會的利益總量——如果損害了哪怕是僅僅一個人的利益,則不論增進了何等巨大的利益凈余額,也都是不應該、不道德的。

思考題:

1.如果今日的美國實行奴隸制更能增進最大利益凈余額,那么,美國現在實行奴隸制符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嗎?美國現在實行奴隸制就是應該的、道德的嗎?由奴隸制取代現代的民主自由制度,是典型的非正義,那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必然導致非正義嗎?

2.法官明知一個人無辜,但如果宣判他死刑,便可阻止一場必有數百人喪命的大騷亂,因而可以得到最大利益凈余額。但是懲罰無辜是典型的非正義。那么,法官宣判這個無辜者死刑是非正義嗎?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必然導致非正義嗎?

3.假設殺害一個無辜者,我國就會突飛猛進,成為世界第一強國,從而給最大多數人帶來極為巨大的幸福,使全國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反之,如果不殺害這個人,每個人也并不會受到任何損害,但我國卻會發展緩慢,從而最大多數人得不到最大幸福、利益凈余額達不到最大限度。在這種情況下,殺害這個倒霉的無辜者是道德的、應該的嗎?

4.一輛飛馳而來的失控電車,如果駛向左面鐵道,將壓死5個老年人,這5個人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如果駛向右面鐵道,將壓死1個年輕的大科學家。那么,司機應該將車駛向哪個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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