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列子,名御寇,亦作圄寇、圉寇,戰(zhàn)國鄭人。據(jù)《漢書·古今人表》,列子在韓景侯、魏武侯之間。錢穆在《先秦諸子系年》中認為,列子生卒年當為公元前450年至公元前375年,先于莊子,故多為《莊子》所稱引。
列子確有其人。《漢書·藝文志》道家類載《列子》八篇,并自注:“名圄寇,先莊子,莊子稱之。”但今所傳《列子》一書歷來爭議頗多,大體上被認為并非列子自著,而是后世偽托之作。就具體成書年代而言,大部分學者主張今本《列子》出于魏晉。如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八云:“《列子》書晉時始行,恐即晉人依托。”姚鼐《跋列子》稱張湛作假的可能性很大,“《列子》出于張湛,安知非湛有矯入者乎?”俞正燮說《列子》乃“晉人王浮、葛洪以后書”(《癸巳存稿》卷十),何治運亦以《列子》為魏晉偽書(見《書列子后》),李慈銘甚至懷疑《列子》中的部分內容出于張湛之后(見《越縵堂日記》光緒甲申十二月初七日)。馬敘倫更是列舉二十事以辨《列子》之偽,楊伯峻則從漢語史的角度鑒定《列子》成書于魏晉。陳三立、梁啟超、呂思勉、錢鍾書等也均主張《列子》成書于魏晉,但錢鍾書同時指出:“使《列子》果張湛所偽撰,不足以貶《列子》,只足以尊張湛。”(《管錐編·列子張湛注九則》)此外,還有部分學者或以為《列子》始于先秦,或忽略《列子》的具體起始年代,但基本都認為《列子》中大部分內容是由后世增補而成。柳宗元懷疑《列子》一書“多增竄,非其實”,只是在總體上仍然認為《列子》“少偽作”(見《辨列子》)。朱熹《觀列子偶書》說《列子》中剽掠之處頗多。高似孫和葉大慶都以為《列子》中部分內容由后世薈萃增益而來。黃震懷疑《列子》乃是“雜出于諸家”,未必為真本(《黃氏日鈔》卷五十五)。宋濂在《諸子辨》中說:“書本黃老言,決非御寇所自著,必后人會萃而成者。”姚際恒也指出今本《列子》基本為后人附益,“然意戰(zhàn)國時本有其書,或莊子之徒依托為之者;但自無多,其余盡后人所附益也”,并連同劉向的《列子新書目錄》亦視為偽作(見《古今偽書考》)。持此觀點的還有吳德旋、光聰諧等。
今本《列子》所附的劉向《列子新書目錄》和張湛《列子序》均言《列子》八篇,與《漢書·藝文志》所載同。古書在流傳過程中有所損益是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因而常常出現(xiàn)不同的版本。若《列子》先秦已有,流傳到魏晉時仍為八篇,而劉序所列的篇目名稱及排列順序又與今本八篇完全相同,那么劉向的《列子新書目錄》就很值得懷疑,不能排除是偽托者按照《漢志》有《列子》八篇的記載而廣為拾掇,湊足篇目,并偽作劉向序以掩人耳目的可能。
張湛《列子序》曰:“《列子》八篇……屬辭引類,特與《莊子》相似。《莊子》《慎到》《韓非》《尸子》《淮南子》《玄示》《旨歸》多稱其言,遂注之云爾。”既然張湛謂《列子》一書多為《莊子》所稱引,那么《莊子·天下》為何不對列子一派進行總結?另外,《荀子·非十二子》中也未見對列子的評述。若《慎到》《韓非子》等典籍均援引《列子》,那么對于這樣一本流傳甚廣、影響頗深、又被廣為轉引的著作,志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司馬遷如何又會不置一辭呢?
先秦時蓋有列子一派,亦應有其作品流傳,《漢書·藝文志》所載《列子》八篇,東漢之初大約尚存。但因限于篇幅,司馬遷無法詳細論述道家的各個流派,故而只能選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老、莊,為其立傳。司馬遷以老子“深遠”,說其所貴道“虛無,因應變化于無為”,并將其與申、韓同傳,勾勒出道、法兩家嬗變傳承之關系。又附莊子,蓋看重其“洸洋自恣以適己”的修身處世之道,還特意列舉楚威王聘莊子為相的故事。至《漢書·藝文志》,總結道家思想,認為大體上不過是“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和“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兩個支流,前者即黃老,偏于治術,后者言莊子,重在修身。這樣看來,司馬遷的安排選取頗有見地。位于老子和莊子之間的列子,可能因其主張不夠鮮明,亦不足以承上啟下,故被司馬遷舍棄。
本書認為,今本《列子》保存了包括古本《列子》佚文在內的若干先秦文獻資料,此外也有一部分內容為后世附益而成,應當是由魏晉人在《列子》佚文的基礎上多方雜取編訂成書。觀今本《列子》,其文法宏妙、首尾呼應又自成一體,篇章之間邏輯線索排布較為清晰,基本應成于一人之手,但亦有少部分屬于后人補撰。
《天瑞》篇可謂《列子》全書基石,該篇宗旨在其他篇章中前后轉承,連綴成體。“虛”為道家核心思想,《漢書·藝文志》說道家“清虛以自守”,老莊皆以虛靜為本。《尸子·廣澤》《呂氏春秋·不二》亦以為列子貴虛,因而“至虛”確實應當是列子一派的思想主張,這也使后世偽托者有所憑借。《天瑞》篇中即借列子之口言貴虛之理:“或謂子列子曰:‘子奚貴虛?’列子曰:‘虛者無貴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靜,莫如虛。靜也虛也,得其居矣;取也與也,失其所矣。’”但《天瑞》篇并未對此展開深入論述,而由“至虛”生發(fā)出來的修身之道,則充分體現(xiàn)在《黃帝》篇和《仲尼》篇中。
唐盧重玄解《黃帝》篇曰:“此明忘形養(yǎng)神,從玄默以發(fā)真智。始其養(yǎng)也,則遺萬有而內澄心;發(fā)其智,則化含生以外接物。”該篇主要談養(yǎng)生之道,養(yǎng)生必先遺形忘有,保持內心的澄澈明靜,方可順自然之理,得生性之極。黃帝夢見華胥國之民“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怡然而得養(yǎng)身治物之道。列子不知彼我是非利害,內外盡矣,五官都同,心凝形釋,骨肉都融,而后可以履虛乘風。商丘開心無迕逆,故入火不焦,投水不溺。再如列子之齊、楊朱過宋、紀渻子斗雞等寓言所喻,養(yǎng)生修身還應當無矜夸之心,去自貴之容。
《仲尼》篇與《黃帝》篇相呼應,亦承至虛無為之旨,如張湛題注云:“智者不知而自知者也。忘智故無所知,用智則無所能。知體神而獨運,忘情而任理,則寂然玄照者也。”但與《黃帝》篇偏重個人養(yǎng)生不同的是,《仲尼》篇更關注如何處世,如何依循“道”來調諧內心與外物的關系。首先,得讓內心保持虛靜澄明,譬如龍叔那般“方寸之地虛矣”,譽不以為榮,毀不以為辱,得失、哀樂、窮達、貧富皆不入懷;然后,“體合于心,心合于氣,氣合于神,神合于無”,無須借助心腹、四肢、六藏、七竅,而能感知介然之形、唯然之音,所謂“有易于內者無難于外”。亦即文中孔子所言“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抑或像西方圣者那般“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
《天瑞》篇認為萬物的本原在于“不生不化者”。“不生不化者”時時刻刻都在生育化養(yǎng)萬物,而其自身則往復無際、不可終窮,即老子所謂“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老子》第二十五章)。由“生生者”、“化化者”所生化出的“生者”、“化者”,皆有生有死,“有生則復于不生,有形則復于無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無形者,非本無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終者也。終者不得不終,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推而論之,人的生命也是有其始亦有其終。在《天瑞》篇作者看來,死不過是“精神離形,各歸其真”,生與死都是人生最為自然的組成部分,“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嬰孩也,少壯也,老耄也,死亡也”(《天瑞》)。之后,作者以孔子游泰山、林類百歲、子貢厭學等寓言,反復言說“死之與生,一往一返”的道理。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又“終者不得不終,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列子》認為,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世間萬物皆不得不爾,故《力命》篇一推分命。此篇第一則寓言寫力與命爭功,命曰:“既謂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連命都不認為是自己在制約萬物,無論夭壽窮達,還是貴賤貧富,都是自然而然、不得不然的。生命也不會因為貴之賤之而或壽或夭,身體也不會因為愛之輕之而或強或弱,故“貴之或不生,賤之或不死;愛之或不厚,輕之或不薄”。既然生死貴賤不由主觀意志而更改,那么人們如何才能安之若命呢?《楊朱》篇對此做出了回答。
在哲學基礎及修身之術上,《列子》與老莊并無二致。但論及面對生死的態(tài)度時,《列子》卻與上述二家漸行漸遠。莊子承認人有生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莊子·知北游》)莊子甚至認為活著實在是一種痛苦,反倒不如死了快樂:“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至樂》)面對生死的困惑,莊子的解決途徑則是“齊生死”,“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莊子·德充符》),最終以逍遙的方式超越生死的局限,“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莊子·逍遙游》)無奈凡人終究不是至人、神人、圣人,又有誰真的能無所待呢?
《列子》反對貴身長生,從而否定了老子的“深根固柢,長生久視”(《老子》五十九章),也否定了莊子超越生死的逍遙。《楊朱》篇說:“孟孫陽問楊朱曰:‘有人于此,貴生愛身,以蘄不死,可乎?’曰:‘理無不死。’‘以蘄久生,可乎?’曰:‘理無久生。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且久生奚為?’……楊子曰:‘不然。既生,則廢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將死,則廢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盡。無不廢,無不任,何遽遲速于其間乎?’”在“究其所欲”之前,首先要破除名實的局限,為自己的行為在理論上找到合理性。《楊朱》篇第一則寓言就說:“實無名,名無實。名者,偽而已矣。”認為凡俗之人為了浮世虛名苦身燋心,實不可取。此后兩則寓言再借楊朱之口闡明“死后之名非所取”的道理。當然,《楊朱》篇對于“名”并非一味否定,取舍的邊界在于是否會因名累實、傷生害性。“今有名則尊榮,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憂苦,犯性者也;逸樂,順性者也。……但惡夫守名而累實。守名而累實,將恤危亡之不救,豈徒逸樂憂苦之間哉?”既然人生終歸一死,與其清心寡欲,戚戚然活至百歲千歲,不若縱一身之樂,熙熙然度過一月一年。故曰:“楊子之篇,唯貴放逸。”(劉向《列子新書目錄》)
老子祈求長生,莊子混同生死,《列子》則坦然面對生死,認為萬物出于機,入于機,生則順之,死則捐之,落實在人間,不求任何虛幻。身前則順心從欲,不留任何遺憾;死后亦不求珠玉陪葬,一掊黃土掩風流。“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面對充滿憂患苦痛的短暫人生,漢末文人或秉燭夜游,或登踞要津;而至魏晉時代,看遍了名士少有全者的慘劇,嘗盡了人世離合的悲喜無常,士人不再以立德、立功、立言為不朽,他們飄飄然地追求著虛幻的逍遙之境,對生命的憂思也漸漸蛻化成了無所顧忌的肆欲享樂。
天命的無常與神秘加深了人們的困惑,《力命》篇所謂“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紛紛若若,隨所為,隨所不為。日去日來,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人生如夢的幻覺油然而生。于是,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皆成幻化:“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shù)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周穆王》)既然一切皆由造物者擺布,或生或死,隨起隨滅,如夢如幻,何不學陽里華子坐忘,無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心;或如秦人之子迷罔,有天地、四方、水火、寒暑之倒錯。世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又何以辨別孰為清醒、孰為迷惘呢?正所謂“生覺與化夢等情”,才是《周穆王》篇真正想要說明的至理。
看透了世事的無常,歷經(jīng)了生命的忽來暫往,在所有理想、價值、信念統(tǒng)統(tǒng)破滅之后,道家傳統(tǒng)的虛靜無為最終幻化成虛妄與荒誕,從背道而馳的迷途繞回到最初“以至虛為宗”的源頭。
《湯問》和《說符》兩篇,似與“至虛”的主旨關系不大。它們一方面使《列子》總體思想變得駁雜微妙,一方面又為全書平添了別樣風情。張湛于《湯問》篇題注曰:“夫智之所限知,莫若其所不知;而世齊所見以限物,是以大圣發(fā)問,窮理者對也。”《湯問》篇試圖幫助人們突破自身知識的局限,去認識更為廣闊豐富的世界。“殷湯問于夏革”,言說宇宙無極無限,而后又談起四海之外的奇聞趣事。合觀后文“南國之人祝發(fā)而裸”以及“錕铻劍、火浣布”等寓言傳說,恰如《山海經(jīng)》一般波譎云詭。“偃師造倡”、“薛譚學謳”、“扁鵲換心”等寓言亦是恢奇怪誕,與魏晉時《神異經(jīng)》《博物志》等志怪小說如出一轍。至于“大禹治水失途終北”中所描述的境界,也堪稱后世桃花源記之祖本。“來丹復仇”則宛如《搜神記》里《三王墓》的故事。而“愚公移山”、“夸父追日”、“小兒辯日”等寓言,更已是耳熟能詳、婦孺皆知的常典故識。世界之大,即使博學如孔丘,尚有所不知,世俗之人囿于一己之見而閉目塞聽,豈不謬乎?
末篇《說符》,指出世間萬物看似紛紜復雜、亂無頭緒,但其背后卻往往暗藏著某種可循的規(guī)律。“符”有“符信”、“符驗”之意,可以通過對“符”的解說分析,對暗藏的規(guī)律加以洞察體悟。如張湛在該篇題注中所言:“夫事故無方,倚伏相推,言而驗之者,攝乎變通之會。”當然,這種“符驗”只有圣人才能準確地加以把握體察。《說符》篇第一則寓言,列子學持后之道,關尹謂之曰:“慎爾言,將有和之;慎爾行,將有隨之。是故圣人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后則“列子學射”的寓言亦云圣人能夠“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然道術精微難察,世人往往不解。列子窮困而拒子陽之食,其妻拊心質問,列子一語道破,“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不久子陽果然死于民亂。宋有行仁義之家,父子先后失明,而孔子仍以為吉兆,后父子因疾幸免于戰(zhàn)亂,不久又自動復明。此類寓言,于篇中不勝枚舉。
《列子》全書雖系晚出,卻不能因此抹煞其文學價值。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稱“列御寇之書,氣偉而采奇”。柳宗元《辨列子》謂“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偽作,好文者可廢耶?”陳景元《列子沖虛至德真經(jīng)釋文序》贊《列子》曰:“辭旨縱橫,若木葉干殼,乘風東西,飄飖乎天地之間,無所不至。”高守元《沖虛至德真經(jīng)四解序》對《列子》亦推崇備至:“莊列二書羽翼老氏,猶孔門之有顏孟。微言妙理啟迪后人,使黃帝之道粲然復見,功不在顏孟之下。”陳三立《讀列子》說:“吾讀列子,恣睢誕肆過莊周;然其詞雋,其于義也狹,非莊子倫比。”錢鍾書對《列子》的文采亦是評價頗高:“列之文詞遜莊之奇肆飄忽,名理遜莊之精微深密,而寓言之工于敘事,娓娓井井,有倫有序,自具一日之長。即或意出挦扯,每復語工镕鑄。……能贗作《列子》者,其手筆駕曹、徐而超嵇、陸,論文于建安、義熙之間,得不以斯人為巨擘哉?”(《管錐編·列子張湛注九則》)
歷代論家往往將《列子》與《莊子》并稱,或抑或揚,偏好不同。其實《列子》《莊子》二書各有軒輊:《莊子》汪洋恣肆,辨理精深,“逍遙”、“齊物”等命題足以光照千秋;而《列子》在理論上雖然建樹不多,但其寓言語工句琢而意味深長。《列子》中有許多寓言同于《莊子》,如“列姑射山神人”、“周宣王之牧正”、“津人操舟若神”等,但相比之下,《列子》之文情節(jié)更加完整,論述也更為充分,當是偽作者在莊子原文基礎上踵事增華而成。《莊子》擅長造境,恢奇壯闊,如夢似幻。《列子》寓言固然少了幾分詩意,卻更長于敘事,恰如洪邁所言“《列子》書事簡勁宏妙,多出莊子之右”(《容齋續(xù)筆》卷十二)。《列子》常將說理與敘事融為一體,如“紀昌學射”先言學射之法,所謂“爾先學不瞬,而后可言射矣”,后紀昌欲弒師以為天下第一,師徒比試不分高下,遂相泣而拜請為父子。此則寓言在結構上開端、發(fā)展、高潮、終結四個階段十分完整,人物形象初備,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頗有小說家筆法。“來丹復仇”自來丹為父報仇引入,再言其求孔周之劍,遂由孔周描述了三把寶劍各自的絕妙之處,而當讀者以為來丹復仇即將得手之際,卻又揭露此等絕世寶劍本不能殺人。故事一波三折,神乎其神,且結局出乎意料,從而使“物之至精者亦無傷”(張湛注)的道理不言而自見。《說符》篇中白公勝慮亂,貫頤流血,足躓株埳,頭抵植木而不自知,宛如《世說新語》中的故事一般,短小精悍卻又耐人尋味。《列子》寓言不但繼承了先秦寓言善于說理的長處,在敘事上更勝一籌,諸多篇目有小說化的傾向,置之魏晉志人志怪小說中亦是淄澠難辨。
今本《列子》最早的注本是張湛《列子注》,唐盧重玄《列子注》和宋林希逸《列子口義》也各有千秋。今人注本可供參考的有楊伯峻《列子集釋》和嚴北溟、嚴捷《列子譯注》,其中楊伯峻《列子集釋》匯集張湛、盧重玄、陳景元等人的注解及釋文,并在附錄中輯錄了歷代有價值的序論和辨?zhèn)挝淖郑?敝敗⒂栣屩疁蚀_、資料之詳盡,堪稱《列子》注本集大成者,無論是初學者還是專業(yè)研究者,必當讀之。
本次注釋以中華書局1979年版新編諸子集成所收楊伯峻《列子集釋》為底本,并吸收借鑒了古人與今人的研究成果,識淺智薄,愿就正于方家。
葉蓓卿
201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