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游勇不好帶，良補鍋匠很頭痛。

“那些不聽招呼的人，真的不像話。”周大爺也開始抱怨起來，“連我這個很不愿意多嘴的老頭子，都看不下去了。要是一路到頭都這樣，只怕要出問題呀。”

“算了，話說多了，誰都不喜歡你。”

良補鍋匠沒辦法，只好找到家里人，也跟著走了上去。當他們走到半山腰上時，突然聽見有人在大聲驚呼：

“快來人啦！快來人啦！”

良補鍋匠扭頭一看，是吳根根在前面使勁吶喊。他旁邊的竄臉胡，同時又在東尋西找，顯得手忙腳亂，非常著急。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女孩，雙腳直跳，嚎啕大哭。良補鍋匠和周大爺，便迅速跑了過去。

“良補鍋匠，周大爺，你們趕快過來，趕快過來……”竄臉胡結結巴巴說道，“擺尾子，他掉到石縫里面去了。”

“什么，擺尾子？”

良補鍋匠和周大爺上前一看，前面果然有條石縫。吳根根提醒說：“小心點，小心點，不要掉下去了。”

石縫四五尺寬，黑洞洞的，還伴有水汽蒸騰。良補鍋匠躡手躡腳，走近石縫，大聲吶喊道：“擺尾子！擺尾子……”

良補鍋匠接連喊了幾聲，然后張著耳朵，聽了一陣，一點回音都沒有。他又隨手扔個石頭下去，只聽叮叮咚咚，響了好一陣，才沒有聲音。良補鍋匠抬起頭來，向著山頂看了看。頂上到處都是白雪，但半山腰上，卻沒有明顯溝壑和水流的痕跡。

“完了，可能掉到暗河里面去了。你們可能不知道，人畜一旦掉進暗河，大多數都起不來。這個石縫不算大，還有比這更大的，簡直嚇得死你。”

竄臉胡問：“那，怎么辦？”

良補鍋匠把腦袋一擺，說：“我也沒法。”

周大爺說：“那不是就等他掉下去，見死不救？”

“我的心，也是肉長的。誰不希望一把把他抓起來呢？可是……”良補鍋匠說，“我就給你們明說吧，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你我幾個，也把他救不上來。扔個石頭下去，都要滾半天，說明石縫很深。還黑糊糊的，怎么下得去？就算下去了，又怎樣上來呢？這些石縫里面，說不定還有毒氣。下去，那不是讓大家都死在里面嗎？”

“什么鬼地方嘛？”吳根根罵道，“去他媽的。”

“山里面，不像我們平壩地區。”良補鍋匠說，“一旦走到了這些危險的地方來，可以說，麻煩就大了。”

“你父親也是，怎么搞的嘛？”竄臉胡神情懊喪，“誰都沒有掉下去，單單把他掉下去，真是太倒霉了。”

余幺疙瘩兒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從身邊瞬間消失，內心無比難受。她對著石縫，使勁哭喊。結果，還是什么都沒看見。她料她的父親，果然如良補鍋匠所說，真的救不起來了。才回過頭來，看良補鍋匠一眼。良補鍋匠順勢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與竄臉胡、吳根根一起，強行把她帶走了。

“所以說，我一再要阻擋大家，寧愿多走路，也不爬這些不熟悉的荒山。”良補鍋匠邊走邊嚷。“知者呢，理解我是在替大家著想。不知者呢，還認為我多管閑事。”

鄉親們翻過陽山，進入陰山，在樹林里面，亂走一通。良補鍋匠一看便知，糟了！他使勁追趕前面的人，可一直沒有追上。

就這樣，鄉親們稀里糊涂，進入了原始森林區。那些手牽手都要幾人才能合圍的大樹，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到處都是。

走著走著，很多老弱病殘掉隊了，甚至掉得遠遠的。見此情形，云三嫂感到無比憂慮：從八層寺出來，這個一句，那個一句，幾個假聰明又自作主張，很快就把方向搞錯了。短短幾十里路程，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鄉親們本來是順河往西邊去的，結果跑到了北邊來。本來是想翻山繞過去，偏偏走進了深山老林里面來。不僅身體差的受不了，甚至連那些年輕男子和大姑娘，也喊受不了了。

“怎么辦呢？怎么辦吧？”云三嫂在心中，不斷問著自己，“補鍋匠大哥體質好，是不是他體會不到呢？”

盡管云三嫂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在深山老林里走路，她更是根本不懂，但她似乎看出了一些問題。

“不行，我得找補鍋匠大哥談一談。”

云三嫂把狗娃兒和馬馬兒，交給身邊的陳二嫂以后，在林子里面來回轉了幾圈，終于找到了補鍋匠大哥：

“補鍋匠大哥，可不可以走慢一點呢？很多人都喊受不了啦。”

“大妹子唉，我早就看出問題了。只怪前面幾個太固執，一點不考慮大家，我也沒辦法呀。”

“有人栽進懸崖了，有人走到別的地方去了，有人已經跑到前面去了，有人卻還掉了那么遠。”云三嫂心焦暴躁，說，“究竟要往哪里走，誰也不清楚。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呀。”

“云三嫂，你補鍋匠大哥就為這事，早就發火了。”一旁的周大爺說，“可是前面幾個偏偏不聽。動不動就糊來，把他們沒法呀。”

云三嫂正與她補鍋匠大哥和周大爺說話，忽聽前面有人大聲吶喊道：“良補鍋匠！良補鍋匠唉！”

云三嫂抬頭一看，只見郭大漢兒與另外幾個鄉親，驚慌失措跑了過來。郭大漢兒邊跑邊鬧：

“良補鍋匠，快來看一下吧，究竟怎么辦哦？到處都出不去。不是樹林就是懸崖，根本沒有路。”

云三嫂還從來沒見過郭大漢兒，搞得如此狼狽，竟然嚇成了鬼樣子。良補鍋匠鐵著臉色道：

“現在知道沒路啦？那么自信的嘛。”

剛才，郭大漢兒非常帶勁，一口氣就跑到了山頂上。他看見前方山下，有一片白晃晃的霧團。以為那是曹王壩，便跳了八丈高。甚至連他母親——郭大娘也不管了。叮叮咚咚就走進樹林，想搶先找到曹王壩，以后好在人前夸耀自己。誰知在山林里面轉了幾圈，他就搞不清楚方向了。林中雪厚，郭大漢兒經驗不足。一腳踏空，掉下懸崖。把汗毛給他嚇來豎著，方才厚著臉皮，來求良補鍋匠。

“早就喊你們不要亂跑，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真是不像話！”

良補鍋匠厲聲斥責郭大漢兒，一點不留情面。郭大漢兒狡辯說：

“心想抓緊時間，走出去算了，誰知道嘛。我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為了大家呀……”

郭大漢兒說他為了大家，可大家反而翻白眼睛，睖著他。

“你們可不知道呀，前面盡是白雪，起碼這么深。”郭大漢兒用手比了比，不斷叫苦說，“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著……”

“不說了，不說了，趕緊把大家招呼過來。”良補鍋匠把手一指，說，“就這附近找個地方，先停下等一等。”

“還要等一等？可能要快一點呀。這個地方，真的太危險了。”郭大漢兒做了傻事，巴不得快一點離開這個山林，便不停地催促良補鍋匠說，“如果天一旦黑了下來……”

“還有那么多人沒有找到，隨便怎么說，也要等著他們。”良補鍋匠說，“不錯已經錯了，只有大家都到齊了，再來說下文。”

“你……啊呀……就怪李茂盛嘛……”郭大漢兒害怕鄉親們，點名罵他，就把注意力，直往李茂盛身上引。“要不是他那句話，我們怎么會跑到深山老林里來嘛。他龜兒子。”

“說句良心話，也不能全怪李茂盛。”云三嫂說，“他是喊我們往西邊走，但是，是順河西去。錯就錯在不聽招呼，自以為是，動不動就亂跑。”

郭大漢兒掉過頭來，斜著身子，惡狠狠地瞪了云三嫂一眼。他知道他把錯事搞得太嚴重了，便耷拉著腦袋，立在旁邊不敢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