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族邊民與滿族奴隸
此時,明朝關外駐軍的編制,同原來的衛所已大不相同。甚至內地軍隊,也由照例任職10到12年而不遷轉的將領直接統轄。中央的都督府已失去權威,變成純粹的文書處理機構。旨在實現相互牽制與平衡的三司分權的地方軍事制度,也被指派督察官員去“巡撫”某一地區的做法所取代。1550年后,這些巡撫又成了常設的地方長官。
巡撫之上又有總督軍務,通常由文職大臣充任,但在其轄區內兼有財權和軍權。
在沿邊各地,這些總督又逐漸演變為地方最高長官。當關內軍隊不再由昔日的軍戶充任,而代之以募兵時,東北地區仍存在軍戶,其中許多人是來自山東和山西的移民,但此時他們已與遼東人大致同化了。這些遼東軍戶或經商,或務農,但主要身份仍是軍士,并逐漸發展為一種武人階層。其將領皆父子相襲,朝廷的任命不過是例行程序;下級軍官統領著由家丁組成的私人武裝,又與其上級軍官形成依附關系。朝廷在如何對待這些武人家族及其軍隊的問題上猶豫不決。有些大臣,像16世紀80年代的內閣首輔張居正,和17世紀初的遼東經略熊廷弼,認為穩定邊防的唯一辦法是承認甚至鼓勵他們的存在和發展。
另一些大臣,尤其是都察院官員,則反對這種將導致權力分散的做法;明末國子學的官員還將他們比作唐末的軍閥。
只要明朝不對東北作過多干預,遼東武人便依然忠于朝廷;但中央集權卻因此而削弱了。當然,嚴格的文化歸屬觀念——夷夏之辨——一直占優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邊地武人逐漸發現,夷狄部落的軍事首領比明朝皇帝的文職大臣與他們更相投合。事實上,作為邊民,他們已形成了自己的社會。
漢族邊民與夷狄部落之間,并無明確界線,因而雙方相互同化的現象是不可避免的。明朝最早的衛所多由蒙古人組成。同樣,1369年在甘肅被明軍擊潰的元朝軍隊中,也有漢族士兵。
直到16世紀,還常有漢人投奔蒙古,為其充當顧問,或從事外交活動。
嘉靖年間,投奔蒙古向阿勒坦汗尋求保護的白蓮教徒便多達數萬。
在東北,滿族的前身女真人中也有許多漢人。
其中一部分自然是戰俘,另一部分也可能是自愿歸附滿族的明軍逃兵。
他們的同化,一方面反映了滿族對接受其文化的外族人,包括居住在今朝鮮北邊、西伯利亞和吉林省山林中的朝鮮人的接納;
另一方面,可能也與遼東居民所固有的善戰、強悍等獨特品格有關。
他們使用滿族姓名,遵從部落習俗,實際上已成為境外居民。他們超越了本民族文化的界線,終于失去了漢族的特征,在生活方式、語言、習俗和體格等方面,都更接近于滿族人,而與其同胞相去較遠。
由于失去了漢族特征,包括漢人姓名,人們很難在早期滿族人中識別出這些境外居民。有證據表明,能說流利的漢語和滿語,負責為努爾哈赤處理同明朝、朝鮮的所有往來文書的達海(卒于1632年),就是一個境外居民家族的后裔。
還有跡象說明,在日后發展為八旗的滿族軍隊中,有16個純粹的漢人牛錄。1623年,努爾哈赤下令,對1619年以前加入滿族的漢人同其后加入滿族的漢人要區別對待,前者應視同滿人,這表明他們被滿族生活方式所同化已達何等程度。努爾哈赤的此項決定還表明,在所有實際意義上,這些已被同化的漢人牛錄都被視同于滿族軍隊。
不過,16世紀末和17世紀初移民滿族地區的漢人,大多未被吸收為滿族部落成員,而是由戰俘淪為奴隸。在滿族統治下的蒙、漢人中,被“收”為“民戶”,從而與滿族人處于同等社會地位者,和被“獲”為“人畜”、并分賜將士充當奴隸者,處境大不相同。
后者被稱為“包衣”,其經濟功能大不一樣。
其中一部分完全是滿族人的家奴。另一部分則在努爾哈赤及其他滿洲貴族自1596年創立的由莊頭管理的拖克索(田莊)中從事耕作。
在滿族的軍事力量迅速增強的過程中,他們的最大貢獻,或許就是促進了滿族社會手工業和商業的進步。
在15世紀末,正是漢族和朝鮮的戰俘向女真傳授了用從內地和朝鮮偷運來的鐵制造兵器的技術。1599年以后,滿族人甚至學會了開礦冶鐵。
17世紀初,有數百名外族工匠在努爾哈赤的都城赫圖阿拉制造弓箭、鐵器和盔甲。
赫圖阿拉城也是在漢族工匠的幫助下建造的。所用資金可能是用毛皮、寶石、人參等從內地和朝鮮換來的。漢族包衣在人參貿易中也起了特別重要的作用。17世紀初,人參加工技術有了新的進步,使人參貿易獲得重大發展。
這些經濟上的成就,使努爾哈赤在16世紀80年代及其以后東北城居各部落爭奪軍事霸權的斗爭中,擁有了雄厚的經濟實力。
當時,滿族地區的霸主是哈達部首領,他控制著海西地區的一個部落聯盟,其中著名的部落有葉赫、烏拉、輝發和渾河。哈達首領的權威得到明朝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承認,并被其授予都指揮使的頭銜。海西以東的鴨綠江沿岸有另一群部落,當時多稱為建州女真,他們也受哈達統轄,但不大順服。16世紀80年代初,建州女真聯合當地的其他小部落,試圖擺脫哈達,并將矛頭指向已同多數大部落一樣轉入城堡生活的葉赫。李成梁注意到這一不安定跡象。1583年,他決定在一個名叫尼堪外蘭(滿語:意為“漢人外郎”)的明朝境外居民協助下,出兵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