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南把破五在手里一揮：“我？橐非若真惹上了九重天，我自然要護(hù)著他！若他理屈，九重天要拿他，也得先問過我玉京山的意思！若他理直，幫他搗了九重天那幫老烏龜?shù)臑觚敻C！”

“烏龜洞。”梵沉一板一眼地糾正。“我不知道，你去問他。”

見梵沉那上神味兒又回來了，伽南有點(diǎn)掃興：“哦。”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梵沉一招手，早在一旁候著的紈素便捧了披風(fēng)上來，淺黛色為底，衣擺處繡著朵朵清荷，或是天青色或是深竹月色，煞是清麗可人。

伽南取過披風(fēng)向紈素道了謝，往身上一裹，收好破五轉(zhuǎn)身踏入殿外燈火。梵沉沖紈素一點(diǎn)頭，邁步跟在伽南身后。

兩人時而并肩時而一前一后，皆默不作聲，只有衣料摩挲沙沙作響。

伽南想到從前懼黑，每到夜里便不敢挪步，這自然不是什么體面事，她不肯讓人瞧出來，只有花練知曉，花練便總是要一面陪她一面笑她。那時她還正與梵沉兩相不對眼，梵沉聽了太祖的八卦推演無端沖她發(fā)脾氣，她有意同梵沉冷戰(zhàn)些日子。卻在某日與花練玩笑間，被梵沉聽了這機(jī)密去，梵沉盯著她上下打量幾眼一語皆無。第二日，滿玉京山大大小小彎彎直直的路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連枝燈，壯觀如一道盛景。夜色初起，燈火通明。

“師兄，我……”“丫頭，你……”伽南沒想過與梵沉同時脫口而出，兩人齊齊一愣。伽南便一攤手道：“師兄先說！”

“一，你到了混元大士跟前，要如師父所說，敬重有加。二，與昆侖弟子往來，要以禮相待。但下界修仙之人良莠不齊，心地未必都如我們?nèi)靥焐先艘话愠纬焊蓛簟Ｄ惴彩铝魝€心眼，多問幾個緣由。若有人叫你吃虧，也不必讓著他，能動手便莫費(fèi)唇舌。”看伽南目瞪口呆狀，梵沉低頭抿嘴輕笑道：“許是我多慮了。丫頭也不要怕。”

“嗯，記住了。”最有上神氣度的梵沉師兄又把上神氣兒給丟完了！他今日怎么時而冷峻非常，時而婆婆媽媽……還教唆人打架……

“第三，昆侖山是下界第一仙山，奇珍異獸品種繁多，有許多也未見諸史料，丫頭不要仗著自己異物志修得好，就不管什么禁地都游蕩，若碰見甚么你沒學(xué)過沒見過的……毒物兇獸，你……”話至此，伽南等了片刻仍沒有后文，便去看梵沉。卻見梵沉望著她，眼眶紅紅的帶著霧氣。

“好好好，我絕不亂跑，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全都躲著走！師兄莫掛心了哈！”伽南拍拍梵沉的背：“還有沒有？”

“沒有。”梵沉聲音有點(diǎn)啞。

伽南暗嘆一聲，又變成了幾個字的師兄了。“好好好，這三點(diǎn)銘刻肺腑！銘刻肺腑！我剛才是想問，師兄知曉我這心疼病是什么緣由嗎？從前我道是偶發(fā)，后來當(dāng)作先天不足，今兒渚衣姐姐卻同我說，我是被封了心竅故而時時作痛？”

梵沉猛地轉(zhuǎn)頭，見伽南正看著自己，慌亂垂眸：“丫頭莫要多心，你的心疼病，師父說是懼污，是慣養(yǎng)在玉京，見不得污穢，遇著幽冥陰司或是欲海魔境的人，便會心痛難忍。此去昆侖，躲著那些邪魔外道走，到了昆侖虛便好了，玉清境地滿是至清真氣，丫頭不會難受了。”

“從前我竟不知？”伽南瞪圓了眼：“無怪乎我挨著師兄就心地清凈舒暢，瞧見負(fù)災(zāi)的化形便難過得緊。師兄真是這天地間頂清頂凈的妙人兒了！”

“難過得緊，很痛是嗎？”梵沉墨染過一般的發(fā)垂在胸口。

“尋常時候還好啦，但是痛起來是特別痛！師兄你也是玉京養(yǎng)出來的，你從前也是這樣？”

“不”，梵沉看著她，“若曾經(jīng)我這樣，今日丫頭就能少受些罪了罷。是師兄不好。”

“哎？不關(guān)你的事啊，既然你沒有這樣，那應(yīng)是我貪玩沒修好術(shù)法護(hù)自己心性……哎，往后……破破爛爛的小五全都改了……變個厲厲害害的小五！嘿！”

恍然發(fā)覺梵沉眼神呆呆愣愣的，伽南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師兄？你在想什么？你……”一語未了，整個人被大力往前一帶，直接了當(dāng)?shù)氐M(jìn)梵沉懷里，一股清冷氣息在她鼻尖晃蕩。

伽南手按在梵沉臂膀上，一動不敢動地僵在那里。

這自然不是梵沉第一次抱她了。

從前她與梵沉對練，撐不住時總能恰好倒在梵沉懷里；她去往下界長留山挖美玉，觸了機(jī)關(guān)敵不過，也是梵沉抱回來的；她從蓮臺上跌下來，從綠綺上掉下來，通通是梵沉接住的。往日這個懷抱堅實(shí)又可靠，總能讓她無比安心。

但今日不同，梵沉這個無緣無故沒頭沒腦的擁抱，竟然微微發(fā)著抖。

天地一靜，伽南頭貼著梵沉的胸口，只能聽到咚咚之聲又快又密，如夏夜蓮池子里的青蛙列隊跳水。

“師……師兄，你別怕，我不會怎樣的，說不定我在昆侖就渡了上神劫，無事時還能溜去西海看你呢！倒是你，兩軍陣前，千萬囫圇著回來，我們吃酒！”

梵沉身子一僵，默默著又把伽南帶出懷抱，方才摟她的手單手背到身后，不動聲色往后退了半步。

這廂還無人應(yīng)答，背后便有一又急又氣的女聲：“主子！我們把玉京山都要翻個個兒了！這都幾時了您還杵在那陰影里……”突然氣勢一減，急轉(zhuǎn)直下：“梵……梵沉師祖！花練拜見師祖！”

伽南回身，眼里寫著得意：你還跟我兇！師兄跟前露原形了罷！“怕什么嘛，我同師兄在一起的！哎？我放你那的半個雙魚鏡呢？”

花練賊溜溜地把眼神里斂聲屏氣的尊敬換成了張牙舞爪的責(zé)備：“回主子，您給了也白給，花練在鏡子上問了您兩個時辰了，您偏就是不回話！”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魚形水鏡，遞上前去。

伽南接過來往梵沉身前的手里一塞：“雙魚鏡。前些時候花練哭哭啼啼求我練的。師兄明日生辰，這半塊就送給你，戴在身上有水紋顫動時便是有我的信到了。師兄你帶著它，我們下去了日日用著！記得給我回信！”

花練皺眉，眼里迷茫又疑惑，方才發(fā)生了什么？放我這？不是說好給我的么？這雙魚鏡在身上還沒掛熱乎……罷了……反正主子該不回照樣不回，自己該找不見還是找不見……

梵沉把雙魚鏡捏在手心，嗯了一聲道：“陣前安能兒戲？不可來西海尋我，記住了？”

“啊？我不搗亂啊，我……好，我記住了。”正要解釋，看到梵沉冷寂又失望的眼神，伽南心里一揪閉了嘴，只是覺得委屈。

“回去吧。”梵沉轉(zhuǎn)身大步往來時路上走，明明步履端方，卻似孤身蹚渡歲月長河，搖搖燈火將身影拉扯出幾分落魄滋味來。

“主子，咱也回罷？”花練嘆口氣上來扶她，伽南面上陰陰的，也不說話，只順從地攏了淺黛披風(fēng)，任由花練攙著不徐不疾地往前走。

身后白影一閃，卻是本該走遠(yuǎn)的梵沉。身姿卓然又冷寂，負(fù)手立在方才的燈下，深深望著前面人的背影，直到燈火恍惚了視線，也不肯移開眼睛。“梵沉，你明知碰不得，卻一步步懸溺。方才失了分寸便當(dāng)警醒，就這樣看著她走遠(yuǎn)，也未嘗不好。”

玉京三生石，昆侖月華洞。西海無妄崖，太一混沌鐘。魔尊負(fù)災(zāi)魂，三三四相分。丫頭，我只瞞你此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