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案上凝結的霜花，是天蓬昨夜醉酒時呵出的氣息。云棧洞的晨光依舊帶著天河水的清冽，只是那襲銀甲再未映過朝霞。

卯二姐的纖纖玉指拂過懷中輪回鏡冰涼的鏡面，鏡中映出天河畔那個醉臥云霞的身影。

天蓬的銀甲上沾著酒漬，他腳步踉蹌，紫金冠歪斜，手中還攥著半個蟠桃——那本該供奉給王母的仙果，此刻正滲出淡粉色的汁液，在云錦上洇出一片桃花形狀的淚痕。

鏡中畫面映出之前天蓬在蟠桃園中的情形，“原來是這樣……”卯二姐的指尖輕輕的發顫。

天蓬揮退值守力士時袖中掉落的金鎖，正是鎮守情絲繭的千機鑰。

那些纏繞在蟠桃樹根的銀絲哪里是什么靈脈，分明是無數仙子被抽離的情魄。那其中也有她霓裳仙子的一縷。

云棧洞外忽起喧嘩，將卯二姐拉回現實。她掀開繡著月桂枝的簾幔坐起身，她感到懷中的輪回鏡突然變得滾燙。

輪回鏡面泛起了漣漪，映出正在洞府前叫陣的牛魔王和他的五個兄弟。那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禺狨王各個執了兵器，張牙舞爪圍在牛魔王的左右，七十二洞妖王抬著朱紅禮箱蜿蜒上山。

沖在前面的覆海蛟龍的大戟劈在月華的結界上，濺起的火星化作漫天流螢，照亮六個魔王猙獰的面容。

“卯二娘子，跟了那頭蠢豬豈不糟蹋了？不如跟了本王...“領頭的大哥牛魔現出法相狂吼亂叫，玄鐵混天棍直指洞前的結界。

話音未落，腥風撲面。青面獠牙的豬妖撞破山巖，九齒釘耙卷起滔天煞氣。卯二姐怔怔望著那道背影——釘耙揮落的軌跡，分明是當年天河閱兵時的第七式。

“放肆！哪里來的妖怪在此胡言亂語！敢打我家娘子的主意！“豬剛鬣渾身透著煞氣，他的九齒釘耙上的玄鐵齒閃著紫芒。

“我的元帥...“卯二姐喃喃喚出這個塵封三十年的稱呼。洞中燭火應聲爆響，豬妖周身騰起金甲虛影，天河之水自虛空倒灌，將滿山妖兵沖得七零八落。

牛魔王踉蹌后退，看著釘耙上流轉的紫微星光：“你竟能沖破畜生道的封印？“

豬妖獠牙滴血，眼底卻清明如昔：“本帥縱使墮入輪回，也容不得宵小之輩辱我家二姐。“豬妖背后隱約浮現金甲的虛影，那是即將沖破封印的紫微星魂。

卯二姐知道，一旦星君真身顯現，三十三重天的雷劫轉瞬即至。那她和天蓬將會萬劫不復。

話音未落，九道天雷已劈開云層，太陰星君的鸞駕懸在月輪中央。

卯二姐感到不能再猶豫了，她忍痛咬破了舌尖，月白色的血珠滴在輪回鏡上。

鏡中突然射出萬丈清輝，將云棧洞籠罩在朦朧的光暈之中。牛魔王的怒吼忽然變得遙遠，時光在結界內開始倒流——這是她偷盜輪回鏡時發現的禁術，以燃燒月魄為代價，偷取三刻的光陰。

“天蓬，你看。“卯二姐撫上豬妖猙獰的面龐，她的指尖所過之處，黑毛褪去顯出原本俊朗的輪廓。

“百年前你用星輝為我補裙裾，如今該我還你了。“她將輪回鏡按進他的胸膛，鏡面融入血肉的瞬間，萬千星芒從豬妖體內迸發。

洞外傳來太陰星君的鸞鳴，二姐腕間的銀鈴驟響，那是廣寒宮的追魂咒。二姐最后望了一眼正在重塑仙體的天蓬。廣寒宮方向飄來十萬玉兔的悲鳴，那是星君在煉化月宮生靈。

她素手捏碎胸前玉兔墜。月華如練裹住太陰星君的銀梭，卻在穿透心口時化作漫天流螢。

卯二姐望著呆呆豬妖輕笑一聲，發間的玉簪化作流光沒入了云霄，整個天河突然沸騰，銀浪倒卷蒼穹。“以我月魄，祭天河眼。愿傾三千里銀漢，換君一世長安。”

“不要！“天蓬的嘶吼震塌半座山峰。然而懷中的二姐正在消散，那面容發絲發寸寸成灰，卻凝出一縷幽光墜向東方，他卻無能為力。

當天蓬沖破封印時，只見漫天的月華如雪紛揚。時空里回響著霓裳的聲音，縈繞在他的耳際。一片晶瑩落在他的釘耙上，化作山村繡樓上一個婀娜少女眉間的一點朱砂。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二姐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霓裳。無數次的恩愛纏綿，他在她耳邊呼喚二姐，卻沒有叫她一聲霓裳。此刻，無論他再怎么喊，她再也聽不見了。他悔恨交加，淚流滿面。

豬妖獠牙暴長，朝天怒吼，那三百年前的一幕猶在昨日。

天蓬的銀甲靴碾碎了一截桃枝。

戌時三刻的蟠桃園靜得詭異，本該盛放的桃花全部收攏成骨朵狀，枝椏在暮色中扭曲如老人干枯的手指。

天蓬彎腰拾起那支斷裂的桃枝，淡粉色汁液從斷面滲出，在指尖凝成血珠——這不該是瑤池仙品該有的模樣。

“元帥留步。“把守蟠桃園的巨靈神將橫戟攔住他，“王母有令，自孫大圣攪鬧蟠桃園后，除七仙女外，任何人不得入內。“

“本帥奉玉帝口諭巡查天河戍衛。”天蓬晃了晃腰間的金符。

“那待小神稟告卷簾大將方可！”巨靈神支吾著，卻看那符上北斗七星突然亮起紫芒，慌忙退開。

天蓬冷眼看他，他忽的瞥見對方頸后隱約有銀絲閃爍，像提線木偶的傀儡線。

子時梆子響過三聲，天蓬藏身云層俯瞰桃園。月光流淌在蟠桃樹上，那些閉合的桃花突然開始顫動，花萼處裂開細縫，探出無數銀色絲線扎進土地。

他順著絲線潛入地脈，在蟠桃樹根最密集處看到駭人的景象——數以萬計的水晶繭懸掛在地宮的穹頂，每顆繭里都蜷縮著沉睡的仙子，情絲正被銀線緩緩的抽離。

“原來瑤池盛會的蟠桃宴...“天蓬驚愕的捂住口，嚇得后退幾步，他袖中掉落的金鎖突然發出蜂鳴。

那是三日前他替王母押送生辰綱時，從鳳輦縫隙滾落的千機鑰，此刻正與某個繭房產生共鳴。

他走上前去看那繭房，當鑰匙插入繭房鎖孔的剎那，他看到霓裳仙子沉睡的臉在水晶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