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栩栩出去買菜，便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

謝四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用了慕家和城南胭脂鋪新出的茉莉香粉，一夜之間臉腫的老高，涂了藥都不管用！

可憐慕家剛剛開始做這茉莉香粉，只試做了些先“孝敬”給各個大戶家里，這下還有哪家敢再試這香粉，不僅被勒令這香粉不許買賣，連帶城南胭脂鋪的生意也受了影響。

栩栩自然不信這原料和制作會有什么問題，可跑到慕家一看，那些香粉什么的都已被看管起來，不許外人接觸。而收到香粉的幾家陸續請了大夫一看，竟然都發現有問題。

一路上隱隱傳出，慕家因為謝家無故削減了采購心懷不滿，慕耘川又是個一毛不拔的，說不定就是故意弄出些幺蛾子的謠言來。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慕耘川再怎么不滿，也不可能去砸自家招牌。可謝家在江南素來有名望，又有什么必要去陷害這名下的產業？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的，信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午時，連帶著各家酒樓客棧，也無人點這茶喝了。

慕耘川知道栩栩特意跑來，樂呵呵地收下栩栩送的青玉案，甚至還請她吃了幾塊茉莉花糕，一點也不像是出事的樣子。

“反正最近這花估計也賣不出去，多做點花糕也不算浪費了。來，再拿些回去，飯就不留你了。”慕耘川盯著栩栩頭上蝶戀花的簪子，臉色又變得不好了。哼，朝昭這個敗家丫頭，盡會弄這些花俏玩意兒，也不見她體貼體貼她爹。

栩栩迷迷糊糊地回了家，顧長河染了風寒，也不要她近身，怕過了給她。栩栩便做了些爽口的飯菜給他送去，又拿了花糕熟門熟路去找蘇尋。

還沒走到門外，便聽見顧衡聲音響亮：“就你小子會折騰，你這破身體，發熱還敢出去吹冷風！還有藥等涼了再喝有什么用，反再涼了胃。這下知道難受了？”

栩栩一時心情復雜，暗罵自己昨天莫名其妙怎么就說了那么一句，還有這人平時看著不傻，又怕苦，那么難喝的藥怎么就喝下去了！

“是栩栩嗎？”顧長河聽到動靜，一邊手下不慢地給蘇尋扎針，一邊對她說，“你這兩天別忙著亂跑，以前學的那些東西，我要好好考考你，還有些之前學的疏忽的，也要慢慢補起來。”

栩栩苦著臉進來，“這不是還有您嗎？”

顧衡抬眼示意她塞一片花糕來吃，然后邊嚼邊含糊說道：“學醫嘛，總要各個方面都懂一點才能獨擋一面，還有這針灸，你之前也沒實踐過，不如就在他身上練練。”

栩栩心念一動，當下乖乖聽他講扎針的要領，連先前不大愿意記的經脈穴位，也都認真記了。顧長河臨走時奇道：“平時沒見你這么聽話啊。”她卻笑而不語。

一直到聽不見他聲音，栩栩先默念著將剛剛學的又想了一遍，才問蘇尋：“嘗嘗慕家的茉莉花糕嗎？”

“去過慕家了？”蘇尋看她點頭沒有再問的意思，主動問她，“茉莉花粉出事，你怎么看？”

“本來我是很急的，但你們一個個都不急，必定不像表面上那樣。慕家的茉莉花肯定是信得過的，我想也許是秦家不想再用慕家的茶，所以故意使了絆子？”

蘇尋略一搖頭。“畢竟是托謝梓銘拿過去的，若是不想用，也不會用這樣的理由。”

栩栩想了想，疑問道，“你是說，香粉拿給謝梓銘和各家掌事人之前，就已經有問題了？難道說，是慕家和胭脂鋪自己出了問題？”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她一拍手，笑道，“我懂了，這是不是就叫以退為進？”

“不錯。”蘇尋心道，這小姑娘倒是敢想，尋常人便是想到，若是香粉本就有問題，也不會覺得真是慕家自己下的手。

“所以你們是在下一局棋？”栩栩饒有興趣道，“你們是不是還有什么計劃要用到我？因此顧先生才主動要我多學一點？”

蘇尋有點兒想笑。她這是將自己比作了一顆棋子，偏又這么高興。

“陸詠歌回萊州了，江南這邊少一個通報情況的人，你可以試著做。”

小姑娘眼睛陡然亮了起來，“我會做得很好的！而且我也對消息很敏感，也和許多店家都很熟悉。”

“嗯，這些都很重要，到時候我會教你如何收發信息。”

“所以，現在我可以問，為什么慕家自己會出了問題了嗎？”栩栩笑著說。

她還沒忘記這回事呢。“你先別說，讓我來猜猜！”

“慕家的茉莉花茶質量雖不錯，但一來此地的人，都偏愛碧螺春一類的綠茶，二來成家的茶莊也確實在江南賣了好幾十年，而且品質很好。萬一茉莉花做的香粉出了什么問題，反而大家都關注起來了。”

“這謝家也是有意不想與慕家做生意。按理說這事可大可小，說是丫鬟膚質不合這香粉也說得過去，偏偏一早上就傳了出去，到午時更是謠言四起，說不準其中還有謝家的功勞在。到時若能證明這茉莉香粉其實好用，慕家一定能再起。”

“之前阿顏說茉莉花價會大漲，也是這個道理吧？只是我不明白，謝梓銘真有幾分本事，這成家，便是向謝四爺獻了多少好處，他也不會讓謝家只用成家一家之茶。”

蘇尋推過一半花糕。“說對了一半，不過這剩下一半，你不知，也屬正常。”

“這是獎勵我的嗎？”栩栩嘟囔，“還是我哪來的花糕呢。”

蘇尋也不見尷尬。“也不是說成家要獨大，反是這謝家，要托他們運點東西。”

他頓了頓，看著唇邊沾著花糕屑的小姑娘問：“你可知璇璣閣主，葉一秋？”

“略有耳聞。”栩栩想了想。“據說她容貌幾十年不改，有過人的駐顏之術。喜穿杏色衣裳，行蹤飄忽不定。秦家曾想認她回去，她卻說過不慣拘束的日子，也不要他們還她什么身份，自去浪跡江湖了。”

奇怪，說起來這人似乎有點熟悉。

“十二年前孤身勇闖璇璣閣，在山下輕易破得七絕陣，一路上山更是破得無數機關陷阱，最終困于老閣主設下的八陣圖。老閣主憐惜她天資聰穎，又伶仃一人，收她為關門弟子，將一身本領傳授，更予她下任閣主之位。接任幾年間，凡是有不服的弟子，均被壓于她鐵血手腕之下。”

“真可算得巾幗不讓須眉，只是又傳聞她行事亦正亦邪，且與東瀛有些說不清的往來，大都人對她印象不好，像個女魔頭。”栩栩皺了皺眉，“我倒覺得她是位人物，很多男子輕視她是個女流之輩罷了，要不是她從未踏步江南——”

“等等，她不會就是昨日那位吧？”

蘇尋點點頭。她描述起人來，抑揚頓挫的，倒有點像是在說書。

“也是，藕香榭遇見的那位？”栩栩提高一分聲音。

蘇尋再點頭。栩栩卻不吭聲了。

“北方怕是又要起戰事了。”蘇尋見她不說話，便多說了兩句。“北地游牧依水草而生活，今年氣候委實惡劣。”

栩栩沉默，她自然是不曾經歷過戰事的。只是若北地外族吃不飽飯，白國之前又政權變更有內亂，蜀中一帶也一向不大和平，若是有戰爭……

她想了想道：“藥市近些年也不欣榮，秦顧兩家又一直避谷不出，市面上也沒多少可供軍用的藥材。秦家不比顧家作風清簡，一向喜歡細致精巧的東西，積累多少財富也總有用完的一天。”

“若不是礙于當年約定不出世，向軍中供應藥材，這既有名可得，又有利可得，確實是件美事了。葉閣主若是秦家的人，肯幫忙牽線，也許可成也不一定。”

“秦家近幾年有意多向外走動，成家的茶莊，正與向陽谷不遠。”

“怪不得謝家還開起藥鋪來了。”栩栩思索道。

她捋了捋頭發，總覺得還是哪里說不通。“可是就算這樣，謝家仍與慕家成交了不少茶葉，慕家也沒道理，就自己先砸了名聲，這么多天不做生意了，還與謝家鬧得面子上也不好看呀？”

蘇尋將最后一塊花糕吃掉，細細品了口茶道：“等局面真扭轉過來，慕家自然不在意這些小錢了。倒是這秦家的藥材生意，不好做啊。”

嗯，這茉莉花糕做的不錯。若是慕家花價大漲之后，慕耘川估計也就不舍得送她這么多了，不如先多吃一點。

栩栩還在思考是怎么個“不好做”，轉眼竟見花糕一塊不剩，驚道：“我的那一半呢？”

“什么你的那半？”蘇尋咳了一聲，“這個才是你的獎勵。”

栩栩接過他遞來的簪子，上好的青玉制成，簪頭雕的梅花與竹葉相映成趣，栩栩如生。

“未找到能將銀針藏在簪子里的手藝，偶然發現這支與你相襯，先賠個不是。”蘇尋正色道。

栩栩感受著它冰涼的觸感，輕聲道：“我很喜歡。”

忽聞窗外風聲大作，似夏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