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都六七天了，你這燒怎么反反復復的，還是不能完全退下去？”栩栩趴在浴桶邊上，抬手試了試蘇尋額頭，有些急道。

顧衡說是考教她先前學的本領，實則是將蘇尋整個扔給了她。

開方子、藥浴、針灸、熬藥，栩栩自然從不曾給人治過毒，偏偏這人又是蘇尋，她不想讓他多吃一點苦頭，每日都盡力盡責的，生怕哪里出一丁點問題。有時候不確定的，想問問顧先生，卻發現他近日不知在忙什么，竟然很少能看到他人影。

“咳，你先起來。”蘇尋感受到柔軟的小手，在他額上一帶而過，略一睜眼見她衣服沾染上水漬，隱隱露出肚兜的痕跡，平時一直冷著的臉，這會也有點紅。

他執行任務的時候，什么沒見過，自然是不在意這點細節。雖然他和栩栩問心無愧，也不會有人發現，傷了女兒家的名聲，但她總歸是一個未見識多少世面的小姑娘，他私下也是個恪守本分的人，該怎么來便怎么來，不會多冒失半分。

卻不知栩栩其實膽子大的很，篤定了他不會占她便宜，她也沒什么可害羞的，甚至在他堅持穿著中衣行針時，還微微失落了一下。只是沒想到行針遠比她想得難，第一次下針的時候只略略偏了一點，鮮紅的血立馬滋了出來，嚇得她再也不敢心猿意馬，有時候摸不準的還要問問蘇尋。

她摸摸被水汽蒸的紅紅的小臉，眼睛越發水潤起來。“你是不是半夜又偷偷出去了？”

“不是偷偷……”被個小姑娘理直氣壯地教訓，蘇尋覺得面子上有點過不去。

栩栩瞪他一眼，但也知道有些事在他看來不能拖，只好氣鼓鼓地說：“今天的紅棗糕，我替你吃了！”

等過得半刻鐘，藥煎好了，蘇尋也回到房里休整了一下，她還是連著紅棗糕一起端過來了。算了，生病還要查事情已經很辛苦了，不能再克扣他不多的零嘴。

蘇尋拿起藥碗一飲而盡，卻見栩栩將棗糕推給了他。他也不問，很自然地拿起來嘗了一口。嗯，這小姑娘手藝頗好，做什么都很香甜。

“喂！你怎么都沒點表示？”

蘇尋想了一下。“你這幾日身體挺好，晚些教你輕功。”

“這是之前就和你說好的。”栩栩哭笑不得。她這幾日幾乎沒怎么出門，但小腦瓜子一直在不停地轉，晚上自然睡的也熟。

不過終于可以學輕功了，她嘴角不由自主向上扯。“我是想和你商量個事。這兩月茉莉花開得正好，鮮花浪費了太可惜。我想做成散香，兩個月后剛好有花燈會，放在花燈里一起燃一定很特別。”

“還有呢？”蘇尋見她這么說，想來還沒說到與他有關的有事了。

“我往年未去過花燈會，所以特別想自己做一盞花燈。但是城中花燈做得最好的師傅，不輕易教人，若有人問他，他第一個要求便是，將竹片均勻地削成一模一樣的長短大小。”她期盼地看著他，“你一定能做到吧！”

蘇尋略一沉吟，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你先將香做出來，只是別流出去，也別說是哪家的原料。”

栩栩笑道：“我省得，就要到時候一鳴驚人，自然要保持神秘的！說起來若是成了，我要將做燈籠也寫進話本去，也是件有趣的事呢。”

“對了，先前你新寫的話本，可否給我看看？”蘇尋似乎想到了什么。

“自然可以。只是這本中多是我收集的一些民間故事，往夸張了寫的。”

索性問她：“還有哪些話本是依據真事編的，你可都知道？”說著遞過先前無影抄的書錄。

栩栩有些嫌棄地接過皺巴巴的紙，認出是謝家藏書閣的擺放。她隨手拿過一支青竹狼毫小筆，邊圈邊道：“這看似放得雜亂無章，又好像有些規律。只是畢竟這話本里，便是有真事也半真半假的，也不知他們到底是想說個什么事。”

除去她那本《解連環》不算，一共圈了八本。

“這有的是講鄰里糾紛的，有的是講神怪故事的，有的是講公案傳奇的，連背景、文風之類，也全不一樣。”栩栩一時反而困惑了，“這，除了擺放間距一樣，好像又沒什么規律。”

蘇尋回想了一下大概位置，草草畫了張結構圖，“若要將它們擺上去，可是這樣？”這藏書閣布置的很巧妙，仿佛內藏一個活絡的八陣圖，這幾本書剛好落在了陣眼位置。

聽說謝家當年建這藏書閣，請了不少能工巧匠，也不乏會設置機關的異人，可若是連書的擺放都按陣法設置，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些話本，有些像是新擺上去的，謝家這幾年，也不曾聽說出過這方面的人才。

再者，這八陣圖，整個白國恐怕也沒幾人能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擺出來的。

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劃過蘇尋的腦海——葉一秋與謝家關系匪淺，也不至于連藏書閣都能自由出入，但若是，她本就曾經是謝家的人呢？

葉一秋在江湖上仿佛是憑空冒出，那她在行走江湖之前，又是什么身份？秦家，不可能會認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回去，而且，他們當年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若從小生活在這里，那么知道藕香榭，知道清泉寺后山的秘徑，也就不奇怪了。但若是蕓櫻認識她，為什么謝梓銘，似乎完全不認識她？

“那個，我能不能再去一趟藏書閣？”忽聽栩栩小聲問道。

蘇尋回過神來看她，小姑娘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其中有三本，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我從前在爹爹那里偷看過，但后來爹爹將它們都燒了，我再想看哪里都尋不到了。”

本也是要再過去看一回的。

栩栩再次感嘆輕功的奇妙，暗暗決心一定要努力學。蘇尋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平淡說道：“別期望太多，你的資質，不在習武上。跟好我，我們從樓下上去，不可走錯一步。”說完抬步便走。

栩栩雖憤然，也不敢分心，專心數著他的步數，一共是八層，這回每層都設了一個小陣。她靈光一閃，突然道：“這步數，會不會和那些故事有關？”

兩人對望一眼，何不試試？栩栩和蘇尋快速將書找齊了，抽出最后一本書時，忽聽得“咔”的一聲輕響，中間圓桌竟然一分八瓣，向四周緩緩分開。

只有一個小格，靜靜躺著的，是栩栩先前被搶去的那支檀木簪子！

“別拿。”

蘇尋怕再觸動什么機關，如今兩個人在，他無法保證帶著不會武功的栩栩，也能在觸動機關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一回頭卻見栩栩正捧著話本，頭也不抬。真不知該說她是機靈，還是沒心沒肺。

蘇尋索性拿起另一本，若是根據步數找不對，先將內容記住，再慢慢找也是一樣。

栩栩拿的那話本上，調侃了不少民間偏方，小時候不覺得什么，如今懂了一點醫術再看，有些是純粹吹牛，但有些，可能還真有些價值。

她慢慢將一本看完，卻見蘇尋第二本也已翻至最后一折。

“你以前也看過？”她不由驚道，不過這話問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不曾，但有人過來，我們得走了。”蘇尋合上書，將它們都放回原處，便帶著栩栩加快腳步離開。

栩栩一邊跟著他一邊咋舌，便是趕著走，他這一目十行的速度，也真是十分驚人的。

待出了謝家，栩栩猶豫道：“我看到一個法子，說是能除寒毒，但太過兇險了些。”

“需要我怎么做？”蘇尋一頓。若能一次治好，多吃些苦是不怕的。

“我要先去清泉寺的后山看一眼，才知道可不可行。”栩栩咬唇。

“按理說泡溫泉對人體極有益處，但此處水溫過高，水中事物繁雜，得經過試驗才行。而且最好是冷熱水交替，實在不行只能靠無影跑腿了。”栩栩打趣道。

兩人站在離溫泉極近的地方，蘇尋聞到這泉水散發的一股奇異的味道直沖鼻子，心情有點復雜。有點像臭了的雞蛋，又混著泥土草木的腥味，水的顏色泛出隱隱的土黃來，甚至還有咕嚕咕嚕冒出泡的響聲。

栩栩仔細觀察了泉水和周邊環境，接著道，“將毒素排出體內之時，也是重塑受損經脈的好時機。之時屆時冰火兩重天，還要熏香行針相助，還要忍受經脈逆行之痛，最關鍵的是，行針之人也當輔以內力，我和顧先生不懂武藝，恐怕都支撐不住。”

“若是失敗呢？”蘇尋冷靜問道。

“經脈受損，武功盡廢。”栩栩低聲道。

“現下有幾成把握？”

“三成。等諸事都準備齊全了，也許有五成。”許久，栩栩才答道。“不過泉水可以先用來助你藥浴。”

“夠了，再等等也不遲。”只是不知他何時能將手中之事了結，了結完手中之事，又何時才能了結下一件事。

栩栩聽他語氣輕松，知道他沒有將這件事，算進他的計劃里去，不由心里難受。

無論如何，有希望的事，她總要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