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任鄧盛涵養(yǎng)功夫極深，也不禁面帶笑容，如拂春風。然而，更大的驚喜還在后面。

荀爽打開了另一個檀木匣子，卻見匣子內同樣是一本書冊，與之前《防疫手冊》相比，這本冊子就厚得多了，粗粗一看，便足足有百頁之多。

同樣的線裝書，書冊上從上到下寫著《大衍術數》四個大字。荀爽和鄧盛都是經學大家，對《周易》頗有研究，自然知道所謂“大衍”，源自《周易·系辭上》，其中論述古易揲蓍草取卦、卜筮之法時提到“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荀爽以為這是本卦書，不禁晃著手中的書朝著趙寬笑道：“濟之，沒想到你對卜筮之術也有研究，這我可要好好瞧瞧。”

趙寬笑而不語。

荀爽翻開第一頁，只見首頁上便寫滿了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符號，而文字各個認識，讀起來卻毫不通順，令人費解不已，不禁驚奇的“咦”了一聲，連翻數頁，均是如此，便問趙寬道：“濟之，這書冊是什么情況，怎么看不明白啊？”

“荀先生，這冊書不能與平常的書一樣自上而下從左到右這么看，而是先從左到右橫排著看，再從上到下往后看。”趙寬接過書冊，用手指指點著，教荀爽和鄧盛二人如何看這本書。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無論是阿拉伯數字還是數學公式，只有從左到右橫排，才能順。因此，看慣古籍的人突然拿到趙寬這本冊子，自然會覺得莫名其妙了。

“濟之何必故弄玄虛？莫非這本書有什么大機密，不讓人知，而故意這般編排？”荀爽和鄧盛弄懂了怎么看這本書之后，頗有點不以為然。

趙寬笑道：“自然不是這樣的，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與這些符號有莫大的關系。太尉，荀先生，你們看下去便知道了。”

荀爽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按著趙寬說的方法繼續(xù)看書，初看之下，依然覺得有些別扭，然而才看了半頁便大聲贊嘆道：“濟之，你真乃奇才！用標點符號來斷句，這法子怎么想到的？妙極妙極！有這標點符號，以后教書育人將不會再誤人子弟了。只此一件事，濟之你便可稱得上宗師。”

荀爽自黨錮之后，便縮在家鄉(xiāng)以教書育人培養(yǎng)族人為業(yè)。他是教過書的，自然知道一段文字，全靠教書先生如何斷句，如果斷句錯了，很可能會衍生出完全相反的兩個意思來，這對教育后人會產生極大的影響。趙寬首先提出了用標點符號來對文字進行斷句，清楚明白的將斷句呈現在書籍上，這就基本杜絕了錯誤的斷句給別人造成的影響。

對于這未來的孫女婿總是不斷制造驚喜，鄧盛只覺得已有些麻木了。真不知道這個弱冠少年哪里來的這么多奇思妙想。

接著看下去，便是用阿拉伯數字來代替中文數字。這一次荀爽忍住了沒有發(fā)問，他也謹慎起來，趙寬這么做必有道理，自己怎么說也是聞名遐邇的宿儒，總是這么大驚小怪的發(fā)問，可別讓趙寬看輕了。果然，接下去便看到，當采用那古怪符號代替中文數字以后，一個很大的數目，中文寫起來或許很長，而用那符號代表時，幾個符號簡單的排列就可以了。比如：二十三萬四千六百八十八，用那符號就顯得極其簡單——“234688”。

書寫簡單只是其中一項好處，最重要的是計算簡單。加減乘除時，幾行符號對列，直接在紙上就可用口算得出結果，而如果采用算籌來算，只怕耗時極久，也容易錯誤。

荀爽越看越是心驚，這本書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奇書。不過才看了幾頁，他已經覺得自己的眼前似乎被開了一扇奇妙大門，原來極為極深奇奧的算學，竟被這本書解讀地極其簡單。哪怕是一個毫無基礎的稚童，只要按著這本書慢慢研習，只怕半年之內便在算學方面有所成就。

再看了幾頁，見到書中出了一道有趣的“雞兔同籠”題：“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荀爽見到這樣的題目，既為出題人刁鉆而煩悶，也為解題而痛苦。光知道雞兔的總數和腳的總數，如何解答出有幾只兔？幾只雞？在不看下文的解法之前，荀爽只覺這題目簡直就是專為折磨人而存在的超級大難題，在思考半晌之后便毅然放棄。然而繼續(xù)看下去，趙寬在書中只是采用了所謂的“二元一次方程式”，幾個符號一排列計算，在瞬息之間便得到了答案：兔十二只，雞二十三只。

類似的題目與解法在書中比比皆是，很多高深艱難數字龐大的題目，以書中所說的方法去解答，簡直易如反掌。

剛剛將《大衍術數》看了五分之一的樣子，荀爽便果斷地將此書蓋上不看了。一來，他的知識儲備已經跟不上這書所描述的問題，繼續(xù)看下去也是稀里糊涂；二來，才看了這么幾頁，他已經覺得自己用腦過度，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一般，心神疲憊不堪。

他將此書放回匣子，鄭重地還給趙寬，對鄧盛道：“此乃天下第一奇書，以后可作傳家之寶物，世代相傳。鄧氏子孫若不斷研習，算數一道，天下間再無人能及。這是鄧氏千年的立身之基，我非鄧氏族人，不便再看。”

鄧氏千年的立身之基！

荀爽這話說的可是極重了，鄧盛也想不到荀爽會這么高度地評價這本《大衍術數》。粗粗一看，這本書只不過是將艱深的算學采用各種古怪的符號來簡化，使各種算學難題以各種古怪的方程式快速地解出答案，然而細想以后，就會發(fā)現，以這門算學為基礎，應用于百工之中，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會變得更為簡單，更容易得到答案。

這是一門偏重于應用的學科，是通往大道的捷徑。

《大衍術數》作為趙寬的聘禮送給鄧家之后，那就是鄧氏的家學了。出于禮節(jié)，荀爽也不能再看下去，這是尊重。

鄧盛感概萬千，滿以為自己將嫡孫女嫁給趙寬，出人出錢出力，對趙寬而言，便是恩同再造，哪怕將來趙寬的成就再高，在鄧氏面前也要矮上幾分。然而，趙寬這三件聘禮，卻讓情形完全掉了個個。第一件太師椅和書桌，若是發(fā)賣順利，這場婚事的費用等于被他自己解決了，太尉府很可能還有些賺頭；第二件聘禮《防疫手冊》，若是確有成效并刊發(fā)天下，鄧氏就會立刻揚名天下，在朝的地位固然固若金湯，在野的德望也會攀上巔峰，百年內，無人敢對鄧氏不利；第三件聘禮《大衍術數》，更是讓鄧氏幾十代人都要仰其恩惠，受用無窮。

鄧盛還在那里感慨，荀爽看趙寬的眼神卻已經變得極其古怪了。這么一個少年，哪里學來的這些本領？他究竟師承何人？太師椅和書桌，這是木工將作學；《防疫手冊》這是醫(yī)學；《大衍術數》卻是算學……

這世上聰明絕頂見識淵博之輩并不少見，荀氏族內便有許多杰出的少年，如族侄荀彧、族孫荀攸，都是不可多得的王佐之才。然而與眼前的趙寬比起來，若論博學與這幾門學科的造詣程度，卻要遠遠遜之。

“濟之，你年紀不過十八歲，這些本事究竟是從哪里學來的？”

荀爽盯著趙寬的眼睛，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