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見問，趙寬不能不答。可總不能說這些都是后世的學問，趙寬心內早有應對這種情況的腹稿，叉手抱拳回答道：“小子這些上不得臺面的見識都是家祖父傳授，只可惜小子自幼頑劣，不肯專注學習，只學了些皮毛而已。”

原來是傳自家學。

鄧盛與荀爽對望一眼。鄧盛是聽說過趙寬是河間趙氏的旁支，流落于穎川郡，可即便是河間趙氏嫡支，目前也不過是河間郡的二流望族，至少近幾十年也沒聽說過在算學、醫學和將作學方面出過什么特別令人驚奇的人才。

可事實情況又擺在這里，趙寬這三件聘禮明明白白展現出趙氏在算學、醫學和將作學上超出同時代的超高成就，尤其是算學，簡直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若不是數百年積累下來的家學淵源，又如何讓人相信？

荀爽是聽鄧盛說起過趙寬的身份和個人情況的，知道他父母早亡，祖父也在幾年前病故，如今孑然一身漂泊于世。可細細一想，趙寬便是三歲開始啟蒙就學，一直到十五歲祖父離世中斷學業，短短十一二年的功夫，便能學成如今這么恐怖的模樣，按趙寬的說法，還是不肯專注學業的，那么趙寬那位離世的祖父的學問又該如何形容？學究天人？瀚如星海？

這么厲害的人物，又怎么會是無名之輩？

“濟之，令祖父的名諱是？”荀爽凝重地問道。

“家祖父名陶，字元通。”趙寬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反正祖父早已去世，死無對證之下，隨自己怎么說了。

趙陶趙元通？沒聽說過呀！

荀爽與鄧盛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解。按理說，這么一位學究天人的才智之士，絕不會默默無聞，可兩人都是各地走南闖北過來的人，見識多廣，閱人無數，知交桃李遍天下，確實不曾從他人耳中聽說過穎川有這么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

過了許久，荀爽才嘆了口氣，道：“老夫慚愧，久居鄉中，竟不知本郡內還隱藏著這么一位山野高人，以致失之交臂，實在可惜。野有遺賢，不曾發掘舉薦，是州郡地方官的失職，更是朝廷的損失啊！”

鄧盛點頭贊同道：“確實如此。趙元通如此超絕之才，竟埋沒山野之中，不能為朝廷所用，委實令人扼腕嘆息。”

趙寬笑道：“家祖父心性淡泊，只喜埋頭故紙堆中研究學問，不喜拋頭露面，旁人不知曉也不奇怪。”

荀爽與鄧盛二人又是一陣惋惜，只是趙陶趙元通已經離世，再怎么可惜也是沒用了。接下來幾人又商量了明日納征的程序，本來這三件聘禮應該由鄧盛給趙寬準備的新居內披紅掛彩地送過來，只是那新居還在修繕，鄧盛也不是那種世俗之人，要不然也不會毅然決定將嫡孫女嫁給一文不名的趙寬。還是鄧盛最后拍板，聘禮就由這偏院送去后院，納征程序一應從簡，意思到了就成。

商議完畢，鄧盛與趙寬二人陪著荀爽用了晚膳之后，荀爽才告辭離去，離去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地要趙寬別忘了給他照做一套太師椅和書桌。趙寬自然忙不迭地承諾立刻便安排人去做。

回到后院的鄧盛神情恍惚，總是一個人呆呆地發傻。鄧張氏瞧著他樣子古怪，問了好幾遍，鄧盛才斜著眼睛瞟了她一眼，道：“我這是在慶幸自己沒有聽你這婦人的話，果斷將緗兒許配給濟之，要不然，我們鄧家必然會后悔一生。”

鄧張氏笑著嗔罵道：“夫君這話是怎么說的，怎么又提起前事來？那趙濟之即便再好，也不值當你這般夸他。”

鄧盛嘿嘿冷笑幾聲：“濟之準備了三件聘禮，明日便會送到后院，你看了之后就知道值不值得我這般夸他了。萬幸啊萬幸！你今日是沒瞧見啊，荀爽荀慈明瞧過那三件東西以后，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夫君是在說笑罷。荀先生是何等人物，怎會露出這般面目？”鄧張氏只是不信。

名揚天下，千年之基。太師椅和書桌且不論，這后兩件東西，誰家會不眼紅？

鄧盛微笑著出神，不再理會鄧張氏。

蒞日，荀爽帶著兩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依約上門替趙寬往太尉府納征。用一個托盤托了一頭大雁和三樣聘禮，披紅掛彩地從偏院進了后院，鄧盛與鄧張氏笑著接了進去，回贈了鄧緗親手縫制的鞋帽衣襪各兩套。荀爽笑著收了，依禮數贊了鄧緗女紅精致，勤儉持家。

禮成后，荀爽和那兩位少年留下在太尉府吃席。席間，荀爽誠懇地向鄧盛提出了想要抄錄《防疫手冊》的要求。《大衍術數》是鄧氏以后的家學，荀爽自然不會沒臉沒皮的提出抄錄要求，可《防疫手冊》是鄧盛本就要刊行天下用作揚名的東西，此刻抄錄雖說略顯性急，卻也算不上失禮。

鄧盛自然笑著應允了，只是出于謹慎，還是提醒荀爽暫時莫要流傳出去，等他找人去疫病流行地區先行試驗之后，再決定是否刊行天下。

家宴結束后，荀爽帶著兩位少年來到了趙寬的偏遠，將鄧緗的回禮交給趙寬，這才算完成了整個納征程序。

趙寬謝過荀爽，接了回禮放好，正要延請荀爽去客廳敘話，卻見荀爽命身后的兩位少年向趙寬行叩拜禮。

趙寬大驚，連忙扶起兩位少年，問道：“荀先生，這是何意？”

荀爽呵呵笑著給趙寬介紹道：“這兩位都是我的侄孫，粗壯高大些的叫荀休，年方十五，另一個矮小機靈些的叫荀儀，年方十四。濟之啊，今天我特意帶了這兩個不成器的侄孫過來，就是想讓他們跟著你學些本事，還請你不要推辭，收他們做個學生。”

趙寬苦笑著說道：“荀先生，這是怎么說的？穎川荀氏經學世家，名傳海內，哪里用得著向我這么一個鄉下小子求學？”

荀爽擺了擺手道：“濟之萬莫過謙了，光憑著你那《防疫手冊》和《大衍術數》，就足夠這兩個小子受用無窮了。我荀氏一族，學儒家經學的人已足夠多了，這兩個小子是我特意挑選出來的，就是想讓他們學些旁的本事。”

“荀先生，您應該知道，這經學才是入仕正途，我這些旁門左道，只能算是雜學。”趙寬推脫道。

荀爽皺起眉頭，微嘆一口氣，輕聲道：“我又何嘗不知？可經學是治世之學，在亂世之下，未必實用……濟之，你還是不要推脫了，這兩個小子從今日起便交給你了。”

哪有這么強塞學生的？

趙寬覺得腦袋都大了。這荀爽實在狡猾，明明看上了《大衍術數》這門學問，不好意思向鄧氏借了抄錄，便硬塞了兩個學生過來，就是指望著趙寬能將《大衍術數》教給他們。這比鄧氏族人拿著一本書自己鉆研可強多了。

“荀先生，我婚后便要立刻啟程遠赴樂浪郡上任，那可是苦寒荒僻之地，他們還是個半大孩子，可受不了這等苦寒……”

“濟之不用再說了，我荀氏的孩子，為了求學，還有什么苦是不能受的？荀休、荀儀，今日你二人拜入趙寬門墻，當終日隨侍左右，以父視之，若有違背，族規家法不容！可聽清了么？”

兩少年均為及冠，沒有表字。荀爽連名帶姓地稱呼他們，也是以示莊重之意。

“聽清了！荀休（荀儀）拜見先生！”

荀休荀儀不等趙寬開口反對，又跪拜下去重重地行了拜師禮。

趙寬還在那兒拉拉扯扯的想要將兩個少年拉起來時，荀爽已哈哈大笑幾聲，棄兩個少年不顧，飄然出門而去了。

他奶奶的老烏龜，這是霸王硬上弓啊！

趙寬看著揚長而去的荀爽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