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統帥大軍，虎視草原，麾下鐵騎劫掠牛羊，焚燒氈帳，以群狼為名的勇士們哀嚎，留給戎部的只有兩行血淚。

戎部上下無不視藍田為不共戴天的仇敵，關前的六萬戎騎不會眼看著他們口中的人屠安然離去。

藍田意在此戰全殲單于賴以統治草原的這支戎王甲騎，失了根基，蠻王只是蠻王，仰慕強者的草原部落必將因此陷入又一場換主風波。

瞧了一眼墻上掛著的輿圖搖搖頭，邊關的山山水水，如他掌上紋，纖毫畢現。

城中兵馬調動，藍田盤算手頭兵卒落在這盤名為沙場的棋局上，今朝腹中甲兵一口吐盡，兵不厭詐，多些人回鄉。

不好總讓文人吟誦古來征戰幾人回，他們又有多少見過沙場染血、馬革裹尸之景？

趕來的眾將見藍田沉思無人開口，京城傳來的消息紛亂，家里的信，友人的信，他們的心亂了，他們是武將，只服強者，邊關第一人，藍田當仁不讓。

藍田額頭皺紋交錯，雙目神光內斂，轉身對等候的眾將，笑道：“戎人們欲本將死，你們皆是隨老夫多年的老將了，有何言語教老夫？”

眾將齊聲道：“愿隨將軍赴死。”

休看藍田年老體弱，氣力已衰，不敢心生一絲輕視之念。

他們親眼見識過藍田騎馬行走在沙場上的人屠風采，馬蹄踩過如山積尸，淌過如河血水。

若有人稍有違逆藍田之軍法，軍棍打在身上，骨斷筋折，直至一淌肉泥，藍田愛兵如子，更能鐵石心腸。

藍田一輩子在軍伍，從一扛著刀槍的小卒生生殺出，近二十年他領軍不敗，縱橫草原，以千騎殺穿蠻人萬騎不勝枚舉，本朝兵法大家之一。

他們是順朝最為驍勇善戰的將軍，戰功赫赫，無數邊民傳唱其勇名，但在藍田這老前輩面前，當之無愧的小輩，俯首聽話。

有人言是累累白骨壓彎了藍田的腰，不少士卒深信不疑，但他們將軍不信，這些殺伐只是人屠指間玩物，才到哪里。

“你們隨老夫身先士卒，或許這是老夫最后一次領你們打仗，唯愿死不旋踵。”藍田右手拍胸甲，盯著眾人道。

“愿隨將軍赴死，馬革裹尸?！北妼⑴募谆氐?。

“好，你們久隨老夫征戰沙場，無不身被數創，皆是邊關大好男兒，怎可容戎部在城前囂張，再隨老夫沖一次陣?！?

……

藍田踱步，見將領到齊了，來至輿圖前，說道：“丁徹，你是丁家人，你丁家稱得上邊軍老族了，生生死死離不開邊鎮。”

“你是老夫的親衛，老夫教你兵法十年，已有老夫的八成本事，這一戰勝機全賴于你了?！?

“丁徹必不負大將軍，誓死追隨?！鄙碇鞴怄z的丁徹聞言用力拍甲，鄭重道。

丁徹出身將門，丁家家學淵博，出過無數名留青史的大將，丁家這一輩扛鼎之人另有其人。

身為庶子的丁徹為了家族聲名，除了從軍別無他途。

沙場上，藍田等騎路過一處死人堆，散落的旗幟，破損的兵甲，埋在尸首里幾日夜的丁徹呼救聲微弱，是藍田停步令親衛翻出了血污的他，僅剩一口氣。

斷刀深深插進敵將尸首，死死抱著不放的丁徹，藍田見他英勇死戰，讓人送他回邊關救治。

丁徹養好傷后，藍田收為親衛，平日指點其武功兵法。

“你率本部六千余人大張旗鼓，多帶馱馬，偽作大軍出城南下，蠻王意在取老夫首級?！?

“戎人在邊關的探子想必已傳回大軍即將返京的消息，單于既然得知，老夫的大旗立在城頭一日，單于就不會離去?！?

“大將軍……”

丁徹見藍田抬手，已知心意，最后一場血戰他必打，不再言語。

“老夫不會丟下云濤城，單于也不會與你部過多糾纏，至多遣千騎尾隨盯住你?！?

藍田繼續道：“老夫會命左驍衛五百輕騎入你麾下，待你部南下三十里后經大瀾山河谷，以左驍衛之能捕殺蠻部游騎，料來不難遮掩你部行蹤。”

“大將軍之意，走上次尋到的山間小道繞回蠻部后背，待見大將軍旗號出城，猛攻蠻部后營。”丁徹試探道。

“孺子可教?！?

丁徹皺眉，依藍田之言，他的此趟行軍變數之多，遠邁過往，或早或晚，勝負難料。

大瀾山河谷必有戎人探子，哨騎搜捕有一漏網之魚，山道難行，大軍難保不出疏漏，耽誤戰機，他百死莫贖，丁家在左驍衛的探子要出死力了。

丁徹從家族口中得知藍田的處境，京城風云再起的形勢對他不利，丁家顧慮重重，來信讓他不要陪藍田冒臉，得不償失。

身為師父的藍田開口了，當弟子的丁徹義無反顧，拼死也會走一趟。

師父老了，丁徹猜到這或許是師父最后一戰，師父既然決心要打，他將如往常一般追隨碾碎一切敵。

丁徹猜到更深的算計，京城的某些人賭定藍田顧全大局，放不下邊關，甘愿自蹈死地。

若他們不擇手段，在蠻人也會有其余布置，不管藍大將軍奉不奉旨返京，皆有后手在。

哪怕葬送十萬大軍，甚至邊關告破，蠻人飲馬中原，生靈涂炭，在所不惜。

“許盛，右驍衛隨老夫最久，人人身被十余創，戰死老卒之多冠絕三軍，老夫見你有勇有謀，才點你接掌，你從未讓老夫失望，不墜右驍衛之名?！?

“往日你在老夫跟前叫苦叫累，要補新兵，補兵甲，老夫何時輕忽過？”藍田看向一旁臉上有疤壞了好容貌的高大男子，說道。

“待丁徹走后第二日你部出城直取蠻部左翼，撥你一千駑機，八百鐵甲，另三千乙等大馬，夠嗎？”

“夠，往日見不到成群蠻人，右驍衛在草原日久盡捉些小隊游騎，一些兵馬的器械短缺，城里武庫的東西是不是讓我部隨意支??？”許盛才不管族里來信，孤身一人來邊關的他早已對那些鐵石心腸的族人死心，問道。

父母死后，許盛與妹妹被族里送到一村子相依為命，兄妹兩人艱難求生。

某天雨夜，許盛見妹妹生病，他在雨里跑遍村里每戶人家，村里沒郎中沒藥草，村民束手無策。

村長讓人冒雨駕驢車帶兄妹二人求醫，沒趕到縣城，許盛妹妹的怪病來的兇猛死他在懷里。

妹妹死后，許盛乞討來到邊關，遇到一老卒，打熬身軀，練武從軍。

許盛心知肚明，因游騎將軍官階，族人才會常常寄信對他噓寒問暖。

上次送信之族人在從草原回來的他面前頤指氣使，讓許盛對族里感恩戴德。

沒族里照拂何來他的將軍，許盛笑著，親衛手放在馬鞍上的刀柄，直至族人被許盛埋在土里露出個頭給草原上的禿鷲加餐，望著遠去的許盛一行人。

這次來信是一回鄉的同僚順路帶來，許盛拆開看了一眼，尋常關心話語里暗藏殺機，他不在乎，先問過他手中刀再說。

“隨你，你們也是，哪怕搬空武庫都行，許盛你部要猛打左翼，左大當戶是你的老對手，逼他求援，蠻王不會坐視左翼覆滅，設法引出那支蠻王甲騎，就是大功一件。”藍田用力拍了許盛肩膀，許盛紋絲不動，說道。

好大的力氣，哪個混球說藍田老的，許盛咬牙拍甲回道：“是，大將軍?！?

藍田的血未冷，力未竭，未到他拎不動刀的時候，誰有膽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