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龍套的江湖
- 沉陸語
- 4387字
- 2019-03-15 09:47:57
幽深的大殿內,一盞盞鎏金青銅燈盞中火光搖曳,一道道高大黑袍戴著鐵面的身影屹立在殿上竊竊私語,面具之下,難掩焦急驚恐之色。
他們已然聽聞了以世家為首的江湖諸多門派傾巢而出,直奔魔教圣山而去,憂心忡忡。
一旦魔教這尊巨頭倒下,不知會不會殃及池魚。
畢竟冥靈殿的祖上與圣教大有淵源,冥靈殿是圣教過往繁多傳承之一。
黑暗歲月里太多勢力遭受不了世家的打壓,托庇于圣教,為了留下傳承。
冥靈殿的前身不過是稍大一點的傳承勢力,茍延殘喘,后來出了一位驚才絕艷的先祖,開宗立派,才有了冥靈殿。
冥靈殿與圣教曾立下過神圣血盟,此時魔教陷于危難之中。
他們不好隔岸觀火,可遣人去援,弄不好冥靈殿也要陷進這泥沼種,自身難保。
冥靈殿在江湖上是一群死人呆的地方,名聲敗壞的他們不容于江湖,不容于天下,才來到此地。
江湖人稱其經過之地必有死亡,他們與死神為伴,正道稱其邪道。
戴著銀面的副殿主,月白色衣袍,袖口紋著一輪輪寒月。
副殿主在思索他們的去路,江湖動蕩,留給他們騰挪的余地日漸稀少,他們這群孤魂野鬼又將去往何方。
“去圣山死無葬身之地,世家的人幾乎將那里圍得水泄不通,坐等我們自投羅網。”
一長老爭辯道:“圣教倒了,世家會放過我們嗎?”
另一長老喃喃道:“可與此時的世家匯聚成巨浪的人馬為敵,怎能不安?怎能不懼?”
“正道諸派的人馬身影遍布,我們必須有所決斷。”
副殿主朝上首之人行禮道:“殿主,世家已決心誅滅圣教,本殿應如何行事?”
“殿主,圣教來人還在外等候。”
大長老見狀勸道:“殿主,圣教教主及長老團的諸多高人不在,眼下是群龍無首,暗流涌動,以我淺見世家此舉稱得上不留余力,除非尋回圣教隱匿的諸多先祖,不然世家只會摧枯拉朽地毀滅圣教。”
“圣教大禍臨頭,哪怕加上本殿的人,無非是結伴下地獄。”
“此刻不助圣教,難道要背棄血盟嗎?本殿日后如何在暗界立足?”
“倘若圣教此役未折損太多,東山再起,本殿如何向其交待?”
“世家絕不會放過本殿,畢竟我們在此的人或多或少因世家死過一次,如今要將自己的性命再交給世家的善心嗎?”
一年輕人說道:“不過是三百年前的一張舊紙,它護不了任何人,你們想讓本殿也隨之毀滅么?世家此番是……螳臂當車……”
圣教來人強闖進殿來,聽到殿中眾人喪氣之言,怒斥道:“諸位,你們忘了么?當初是誰在世家手中庇佑下來的冥靈殿,圣教在,冥靈殿在。”
“如今盟約尚在,你們想背盟遭同道唾棄么?到時恐天下再無你們容身之地。”
王座上玄色衣袍戴著金面的殿主,袖口繡著一輪輪大日,說道:“本殿必會給圣教一個交待,請閣下去偏殿等候。”
兩人聞言上前伸手攔住了圣教來人,對上殿主金面后冰冷刺骨的目光,開不了口,心知這不是言語可動搖的了的人。
來人心知他盡力了轉身離殿,他還要趕往別地尋求援兵。
殿主冷漠道:“諸位返回你們的巢穴,本殿要蟄伏了。”
“世家平定圣地后,圣教留在各地的人將成一盤散沙,再不是世家大患。”
……
十萬大山的山寨內,一座座古怪石雕神像圍繞著一木樓,此乃無數山民祭祀之地。
神像三丈高,獨目,雙首,四鼻,八口,十二耳,百臂,千手種種怪異之形,似乎有詭異氣機深藏其中。
神像底座爬滿青苔,山民注視神像久了,莫名地有股陰冷滑膩的氣機沿著脊柱攀上四肢,往來的黑衣巫師們也是低頭匆匆行走。
巫部自上一代族長在海外寂言島身亡,各巫部共推當時巫術第一人的大巫祭為首,統領各巫部。
大巫祭堅辭不受族長之位,卻未料到新族長百年未選出,無一人抵達大巫祭的高深境界。
戴著寶石抹額的來人推開木門,樓中燈火不顯,一堆篝火,只見深處一道身影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中。
來人的笑容消失了,二十年未出祭地的大巫祭竟枯瘦得不成人形,深色陳舊的袍子裹著他的身軀。
來人許久不見大巫祭,那巫術第一人絕非眼前這生機衰敗將死之人。
來人不知在大巫祭身上發生了什么,神色震驚的他雙手握緊,低頭行禮低語道:“大巫祭。”
聲音輕得不敢喚醒靠在篝火旁的大巫祭,閉眼的他好似在睡覺。
來人只得默默地坐下等候他人,巫部的首領巫首們先后入樓,不敢打擾大巫祭。
持銅杖的灰發老人、掛鈴鐺的俊美少年、拿金斧的英武中年、穿皮襖的魁梧大漢,戴木面的嬌艷女子、背弓箭的冷漠男子等人陸續步入這陰冷之地。
篝火在燒著,卻感不到一點熱氣,巫首們瞧出大巫祭的身軀張開大口吞走了幾乎所有熱氣。
一旁站在角落等候吩咐的巫師們,裹著厚厚的袍子,見人齊了,小心地將一包包珍稀香料丟進火里,火舌卷起這些在山外價值千金的香料燒了個干干凈凈。
白煙漸漸地籠罩了木樓,不可見人影,古怪的聲響起,似有重物拖地而行,眾人安然不動。
巫首安然不動,這是體悟天地間氣機流轉的儀軌,舉行一次靡費甚重。
不知過了多久,有風聲進了屋子。
大巫祭鼻間聞著濃濃香味,仿佛才醒了過來,幾大口將一樓的白煙吸進口中,熟悉的甜膩。
幼時朝夕相伴的香味,他的阿娘是巫部有名的一位巫師,逢族人煙供神明,有時他在旁會偷偷嘗上幾口。
阿娘瞧見了會拍拍他的頭,他低頭心里想著神明有這么多,應該不會怪罪他。
大巫祭費力地睜開眼,在座的巫首皆是巫部中大巫祭之下十二名巫術最強者,大巫師。
他們各自統率著十二個強盛的部落,也將是大巫祭死后有望傳承巫術之人。
大巫祭緩緩伸出干枯的手,骨頭上掛了層老皮,離火堆近點,抓住搖曳的火光,帶給他因舊疾腐朽的身子一股生機。
大巫祭說道:“圣教將逢大難,你們各自要喚回在外的族人吧,外面要亂了。”
“尤其是當初因血盟攜帶了《巫典》三卷去圣教的一脈人,希望他們來得及返回吧,你們要遣人去接應他們,離開祖地的傳承終是要回歸大山。”
眾巫首恭敬回道:“是,大巫祭。”
一黑袍巫師聞言匆匆離開屋子,親自安排鷹房的族人放飛神鷹去傳令。
這些由山民辛苦捕獲的大山神靈子嗣,自小飼料,神駿非凡,目光炯炯。
高大的黃面巫首情知此事關乎傳承安危,鄭重道:“我會親自領人去迎回《巫典》,請大巫祭放心。”
“今日喚你們十二巫首來此,圣教傾頹,巫部的困境接踵而至。”
金面巫首摩挲橫在膝上的銅杖,沙啞道:“大巫祭,圣教的人在山外等候,如何回話呢?”
大巫祭吃力道:“巫教名存實亡,巫部元氣大傷,已無力襄助圣教,但巫教與圣教的盟約不變,日后巫部會繼續派人履約。”
幾位巫首聞言點頭認同,部落中的巫者種子日漸稀少,他們也拿不出好法子。
往日的血祭、煙供、獸葬不再顯靈,仰賴年老的巫師們去多多照料貧苦族人。
他們懷疑族中傳承不全,連年劫難,各部的傳承多有缺失,一些師徒間口口相授的關竅再也尋不回來。
對《巫典》的回歸他們期待已久,為了《巫典》他們會繼續履約,
青面巫首見大巫祭開口幾句,有氣無力,小心道:“大巫祭,巫教在各地的巫師已奉您之令先后回山,他們帶回來的孩子也照您的吩咐送去后山安置好了。”
這是大巫祭早早安排給他的事,讓山外的族人回山途中尋找一些有巫術天賦之孩子,巫部貧瘠,試試可否栽培出一二可用之材。
大巫祭點點頭,不再開口,盯著不遠處的火塘,雙眸似乎倒映著一輪大日。
赤面巫首離得近,手臂上的青銅臂釧銘刻焰紋,屋中巫首,論炎火的高深巫術,他掌握得最多,瞧出大日深處似乎藏著什么可怖東西。
大巫祭的人身山河成一片無垠火海,空中無數火蓮綻放,花瓣落地,生出一頭頭火雀、火狐、火蛟、火龜種種火靈。
萬靈匯聚而出龐大的氣機,投入巫軀一拳砸出,開山裂石。
一道寒冰刀氣盤桓在他的一處竅穴,刀意懸空,散發無盡寒氣,凍結周遭山河。
這是早年他與一神秘刀客惡戰,中了一刀,他至今未能磨滅此處舊患。
隨著大巫祭帶著某種韻味的悠長呼吸,引得火堆中的火焰升騰而起,在空中乍散乍合。
迸濺出的火線崩散,隨著人的心意編織而成,圖騰顯現。
赤面巫首雙目緊盯,散發著無窮火意的精靈,認出是族中一古卷上記載過的金烏。
天地誕生出之初的神獸,大地上的族人日夜祭祀它,觀摹創出功法。
以他大巫師的境界從未凝出過金烏之靈,而大巫祭卻能喚出兩只三足金烏。
金烏展翅繞著大巫祭飛了數來回,投入火塘消散。
天賦異稟者有幸觀想此金烏神意可成一門功法,但境界未至,天賦不夠,機緣欠缺,一無所獲。
十二巫首有人成為大巫師時日不久,見識到大巫祭施展的這般巫術,方知他們距巫術巔峰尚遠。
身處樓中,他們如被兩輪大日炙烤,竭力運起一身巫術抵抗。
十二人的氣機糾纏,隱隱化為萬物,被外力壓成一點,混沌一閃而逝,一股莫測氣機堪堪與之一敵。
氣機一出將竹樓壓沉了三分,木柱上顯現了刻好的種種咒文,樓外跪滿了一地巫師朝拜神明。
巫首困頓的境界又破開一層,或驚或喜,或愁或悲。
大巫祭之強有目共睹,可嘆其大限將至,命不久矣。
一想到這位有大神通的大巫祭再也庇護不了巫部,是巫部的不幸。
眾人無不皺眉,在思量大巫祭走后,誰人可執掌巫教。
樓中其余巫師見大巫祭及巫首神情,連忙低頭當作不知,只當自己是草木石頭。
大巫祭瞥見這一閃而逝的氣機,見巫首們的氣量尚顯不足,他們尚未長成支撐巫族的擎天柱,后繼無人。
大巫祭嘆道:“我老了,活不到巫教出山的時候了,巫教要交給你們了,巫部封山一事你們要督促族人。”
金面巫首問道:“大巫祭,你是當今巫教第一人,五十年前您為何不繼教主……”
大巫祭回憶往事,嘆道:“你們當知千年前并無巫教,族中的巫師教授族人巫術,身為大巫師的長老們傳承巫術,一些族人為了探尋更高的巫術境界離開了大山。”
“不知何時起,部落中流傳出由在外的族人們建立起的巫教多么強盛,不少族人闖出了偌大聲名,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金銀珠寶,美酒佳肴,更多族人向往外面的繁華隨之離開。”
“以前在族中年輕一輩中以我的悟性最差,在老巫首面前習得的巫術少。”
“當年我隨族老外出見過巫教老教主在時,巫教鼎盛之時,族中人才眾多,誰也沒料到巫教沒過幾年急轉直下。”
大巫祭憶起好友,痛苦道:“大巫師們先后去世,然后一些外人來到了巫部,劫掠部落,戰火幾乎燃盡了我珍惜的一切。”
“老教主沒了,族人們不甘心地選出新的教主,紛紛出山尋仇,甚至與圣教締結了盟約。”
“一場又一場曠日持久的血戰,幾乎流盡了巫部的血,我親眼見過一些活下來的族人雙目無神地回山,才知巫教的脊梁斷了。”
大巫祭繼續道:“后來部落出現了怪病,族人在痛苦折磨中死去,巫術救不了族人,我視為兄長的教主為取藥去了海外。”
“雖然藥帶了回來,但教主留在了島上,族里只剩下我一個年老無用的大巫師,好友們離我而去,巫教名存實亡。”
大巫祭手伸進火中,穿過層層靈性匯聚之地,眾巫首緊張地盯著,汗水密布額頭。
無從得知大巫祭從何處取出一枚金色鳥卵,其上附著一層活潑新生的氣機,不弱于屋中任一人。
大巫祭將這枚鳥卵遞到上前垂首的金面巫首手中,小心收好,手心留有溫熱。
大巫祭吩咐道:“以我殘軀只能為巫教傳承添些柴了,你們十二人是族中最有機會踏足神的境界,望你們勤勉修習巫術。”
眾人齊聲道:“謹遵大巫祭教誨。”
“你們要記住,我死后,若二十年里你們聚十二部之力還選不出一位服眾的教主出來,統率巫教上下,我恐巫部不存于世。”
大巫祭揮手讓他們離開,道:“我信任你們,只是留給你們的時日不多了,走吧,走吧,讓我多看一眼家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