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龍套的江湖
- 沉陸語
- 5220字
- 2019-03-15 22:12:47
一背著包袱的黑衣中年劍客下山路上見到了樹下等他的人,月色之下,黑衣女子九難,傾國傾城的臉龐,憔悴之色。
劍客離開時給九難留下了一封信,想必她沒看見。
不,她會來此等他,必是有人猜中了他的心思。
九途么?除了他也沒別人了,就知瞞不過心思狡詐的他。
九圣一脈凋零如此,已經沒什么人了。
心知即使九難看過了信,他的這位好友不會放棄,必定會來攔他。
九途知曉九劍的固執似頑石難以勸動,僅存的希望落在九難她的身上了。
他們一同入門習法悟道,他們這一代天才輩出,九圣一脈是圣教非凡傳承之一。
圣教的初代教主在游歷天下途中結識了九位友人,他們在那黑暗無序的浩劫中同生共死,休戚與共。
記載中他們與教主創立了圣教,屢屢立下大功,抵御世家等強敵,先后犧牲,后無數教眾稱其為圣。
老教主盛贊他們的天賦之高遠超過往數代,曾為圣教寄予厚望,重振一脈。
他們九人可托生死的好友,卻在一場場變故中人心崩壞,更要在圣教危難之際分道揚鑣。
記憶中熟悉的面龐變了,九難開不了口,更不知有何言語留得下他。
先前山外傳來消息,九途見九劍神色有異,提醒了九難,她不放心,才會守在下山之路。
九難心頭不愿接受九劍背棄圣教的真相,她堅持會有一線挽回的機會。
九難走近九劍,勸說道:“九劍,你我皆為當初立教的九圣一脈傳人,歷代先輩為圣教舍身,今日你要舍棄圣教而去么?”
劍客見九難愁災,怒道:“九圣,九圣,世人只知有九圣,可曾知曉為了九圣二字圣教犧牲了多少無名之人,我是鄧芝,博山鄧家后嗣的最后一人。”
劍客抬頭望天,眼中充斥著絕望與掙扎無力后的癲狂,道:“你當我甘心丟了祖業,三代人,父死子繼,淪落到家破人亡。”
鄧芝鄭重道:“圣教如今走到了盡頭,世家意欲一網打盡,趁著還有一二缺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手中的劍護不了圣教,更斬斷不了傷害圣教的強敵。
九難流淚道:“九劍你是當年立志登頂的劍客,置生死于度外,初入江湖劍斬正道的數位宗師,我相識的九劍死了嗎?”
九途說過九劍,無情的他背負了太多,擔憂他不知何時會崩斷心弦,希望九難多照料一些。
九劍嘲諷道:“往日圍在長老團身邊巴結圣教的人走了,他們本就另有傳承落難無奈才投靠的圣教,指望不上他們。”
“見圣教傷筋動骨了,圣教離覆滅之日不遠了,與其求他們共患難,還不如放他們自生自滅。”
鄧芝不愿提起教中某些惡心的人,壞了九難對圣教的,道:“他們呢?整日吹噓的圣教嫡傳呢?他們借口世家勢大,無膽堅守圣山,竟然逃之夭夭。”
鄧芝開口道:“教主一去,圣教名存實亡了,僅憑留在圣地的這些蟲豸怎會是世家傾眾之敵?再不走,等著讓世家大發慈悲替你我收尸嗎?”
九難沒忘了九真囑托他的事,說道:“九劍,雖然九途安排了人帶著傳承離開,但他不放心,你可以隨行嗎?”
九真回道:“拒絕,九靈、九妖,九幻他們呢?”
九難讓開路,轉身說道:“果然,你走吧,或許這是你我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九途或許給了他隨九劍一起離開的機會,他打算回山與同伴赴死。
九劍走出數步,勸道:“九難,心慈手軟的你救不了圣教,別忘了,九真,才是我們當中眾望所歸之人,你口中的好大哥,也是上一代圣子。”
九劍暗道:“自從他敗給了唐真的弟子,圣教就不是你我心中期盼的圣教了。”
九難臉現愁苦之色,他心中守護的秘密,卻不能向任何人傾訴,再次問道:“你還在怨恨唐教主嗎?”
劍氣勃發,劍不出鞘,殺意盎然。
九劍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忘不了記憶中那位溫柔對待一切的人,他不該身處圣教,也不該死。
九劍說道:“無論你問我幾次,皆是恨字,我怎能不恨?九真當初的慘死必與唐真有關。”
“唐教主不會……”
“他是當世梟雄,自是不缺容人之量,或許不是他的吩咐,但他手底下的人他敢擔保沒人動了手腳嗎?身為一教之主,他約束不了心腹,罪責在誰?”
九難感同身受,當時聽聞九真身亡的消息,他也痛苦過。
九圣一脈險些分裂,九真他太璀璨了,是一輪大日照耀所有人。
如同九劍一般九難對九真之死無法放得下,更不敢邁出探尋九真身亡真相的腳步。
“九難,你留在圣地也無濟于事,隨我走吧,若到了重建圣教的一日,你活著才能見到。”
九難向山上而去,回道:“我不會離開,我的魂與骨就埋在圣地。”
九難走了,九劍望著九難的背影,握住了佩劍,亦師亦友故的人所贈,九難的話語動搖不了他冰封的心。
九劍搖頭,喃喃道:“九圣上一代的傳人幾乎為圣教死絕了,我們是從廢墟上長大的。”
“繼承了先人名號的你們和唐真選了他,而他押上了圣教的千年傳承,可他輸了。”
身后包袱里是對他恩重如山的九辰一脈的信物及功法,上代九圣僅存一人,九辰總是會笑著指點他們功法。
九辰臨終前將傳承托付給了九劍,希望他替九辰一脈尋得門人,九辰早早料到了圣教將會由盛轉衰。
九辰其余的門人皆隨教主死在雪原了,無人繼承其名。
九劍要將一身所學傳下去,圣教的人會亡,圣教的道亡不了,一絲不舍。
九難聞言,知回天無力,懷著對圣教困境的擔憂,對友人生氣的難過。
九難走了,九劍朝某處道:“你承諾過我加入古神殿,護好九難,不然你們休想得到九圣的劍術。”
“自然,九圣的其余人呢?”
“九途狡詐,自保有余,不用去管他,九離他們也不會被勸說。”
“為了她,你愿意舍棄么?”
圣山腳下,安寧了百年的圣地,有著雪水澆灌的這片土地是膏腴之壤,歲豐年稔。
五百年來圣教的教眾及家人歷年來在此安居,男耕女織,雞犬相聞,阡陌縱橫。
無數教眾在天災人禍中失去家鄉親人,在這片神圣之地尋得心中安寧,他們為守護所有,此地乃圣教屹立于天下的根基所在。
今日,外敵踏足了這片純潔的圣地,身攜熊熊怒火,那是積攢百年的怒火欲要焚盡眼前一切。
山頂殿中為圣教傳承聚在此處爭吵的眾人,遙望天空染血之象昭示了不祥,心知他們已沒時間了。
原是圣教支柱的長老團卻因驚變分崩離析,無人料到烈火烹油的圣教會這般脆弱。
白袍高大男子關越,只是三年前初入長老團的新人,但他家世高,師承好,如今圣教危難,關越被眾人推為大長老。
一長老憂心道:“大長老,圣教在各地的人馬返回圣地受阻,世家的人一路追殺,他們十不存一,傷亡太大了,世家把守要道,等他們自投羅網,讓他們原地蟄伏。”
“不可,圣地急需他們前來護衛,沒援兵,如何在世家重圍下守護圣地。”
“催促他們就是飛蛾撲火,中了世家的算計,白白送死。”
“大長老,各脈已有門人出逃的跡象了,請下令派出兵戈衛執行追殺令。”
“長老,何不放這些人離開,讓他們各謀生路,權當給給各脈留下一點火種。”
“指望無膽的他們去傳承,豈不是辱沒了先人,再說各脈門主對火種早有安排,而他們違命棄守逃亡,如何對得起當下堅守的弟子門人。”
“請大長老決斷。”
“請大長老決斷。”
關越攥著各地送來的消息,說道:“大敵將至,無論是撤,還是守,能做的不多了。”
一高大身人徑直推開人群吼道:“你們有在這爭吵的力氣,卻不思打退強敵之法,你們不也是烏合之眾嗎?”
“是王長老,他從雪原歸來,昏迷至今。”
王勝在如今長老團中是威望素著之人,他與關越等一眾人交好,他的家族也是圣教的老世族,代代有人入長老團。
一處滅絕光線撕裂了他的身軀,傷勢之重,圣教的醫道大家動用了寶庫內的寶藥才堪堪救回了他,功體保住了三成。
眾人再不情愿,行禮道:“拜見王長老。”
王勝上半身用白布裹著,露出一只眼睛,揮手道:“莫來這些虛禮,天圣一脈的人呢?”
王勝指著站出的一年輕人,問道:“張老頭就讓你來應付了事嗎?天圣一脈沒人了嗎?”
宗師六重在別處是門派頂梁柱,可在天圣一脈只是尋常可見的武人。
天圣一脈怎么會讓一位真傳門人出面,何時虛弱到這等地步了?
天圣即江湖謠傳的天魔一脈,門人神通廣大,群魔之首的兇名是打出來的。
王勝料到經歷此番劫難天圣一脈會損失慘重,尤大、田二、沈三等人他的好友們埋在了雪原,天各一方。
王勝問道:“張須人呢?”
“門主他月前外出重傷而歸,尚在閉關療傷,本脈由趙長老主持,忙著安排門人護衛圣地。”
王圣低吟道:“重傷?”
成就不死軀的張須竟會被人傷到無法理事,醒來的他已經得知留守圣地的長老陸續出事。
世家的人步步緊逼,竟不給圣教一絲喘息之機。
王圣轉頭問道:“血圣一脈的呢?莫非錢長老也重傷了?”
血圣一脈為迎回先祖,大半長老隨教主前往雪原,無一人逃出,世家在返程路上捅了狠狠一刀。
留守的錢長老,百年內入得大宗師。
一抱劍男子行禮說道:“長老,錢長老不知去向,本脈由我做主。”
王勝望著這位血氣濃郁的劍客,他必然用了血圣的某些秘法破境,逼得對方急功近利,走到了斷頭路。
“王兄,圣教的困境,你已看到,如何解此局?”
“世家沒留后路,圣教唯殺出一條血路。”
村中,尸首堆積如山丘,流出的血匯聚成河。
一夜過去,大地上流淌著九條血河,山上可見九河拜山之象,圣教根基一朝盡毀。
正道各大門派的掌門、太上長老、真傳門人,大宗師上百、宗師上千,先天上萬,他們似滔滔巨浪洶涌地撲向圣山。
東南西北四方皆有登山之人,早已下了滅絕血字令,目中所及,非此即彼,掘地三尺,斬草除根。
一行為首數人在江湖上可稱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們時日無多,千里迢迢拖著老邁身軀來此只為了結天下事。
他們心中唯有一念,亦是祖輩們掛念的一樁事,誅滅魔教。
一人舉起手中兵刃,大聲道:“踏平魔山。”
眾人齊聲道:“踏平魔山。”
一聲更比一聲響,此起彼伏,江湖人心中對魔教中的傳承越發熾熱。
眾人簇擁著一身金袍,頭戴金冠的牛家家主牛金,五十余歲,儀表堂堂。
牛金摸著拇指上先祖傳下的白玉指環,望著眼前的族人們虐殺魔教中人。
“家主,其余幾家的人馬已經上山了。”
牛金聞言大步跨前,抬手一拳砸飛眼前攔路的魔教數十人,重重拳勁兇猛似巨獸無往不前。
牛金五指握緊,望著艱難搖搖晃晃起身的數人,筋斷骨折猶不放棄,那就磨滅他們。
巨力將人打得埋進深深的地里,骨肉與泥混在一起。
牛金的家族對魔教內的某些重寶有著詳細的記載,牛家乃一大族分支,因而掌握了不少秘聞。
幾十年來牛家子弟投身魔教伺機探聽消息,魔教規矩森嚴,更有掌刑罰的兵戈一脈、織羅網的盜一脈等,卻還是讓他們打探出了一些東西。
雖然比不了老世家所知甚多,但牛家絕不會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遇,奪來魔教傳承填補族中缺乏的底蘊,魚躍龍門。
牛金知那幾家人圖謀更大,牛家肚子不大,吃撐了就是別家的獵物了。
在懸崖盡頭他看到了,身形魁梧的牛金瞪大雙眼冒出精光,
遠處某物的氣機深邃,其通天徹地,扎根大地深處,舉世無雙的寶貝,合該為他所有。
牛金神采飛揚,開懷大笑,拔出陷在一宗師胸膛的拳頭,血水混雜內臟碎片沿著包裹手掌及小半手臂的金甲滴下。
牛金暢想有了此寶,牛家將有數之不盡的英才涌出,牛家一飛沖天之勢再無阻礙,不枉他帶人脫離大隊。
為了這通天青銅火柱,牛家付出再大代價也值得。
牛金身后隨他而來的族人及供奉三十四人,皆是他可以信任的心腹,人人宗師境界,此行他將家族大半底蘊帶來此地,不容有失。
此寶歸了他一脈,家主之位休想從他及子嗣的手心里離開。
青銅柱光露出地面的有二十丈高,一丈粗,地底下還埋著一大截,據傳有百丈深埋,此乃一古物。
傳聞中魔教第四任教主在一處古遺址挖掘出了它,柱上有遠古流傳下來的神秘咒文,大異于世間金石文、篆文等。
教主察其有蘊養武道念頭的妙用,時任一國之主的教主舉國之力才將青銅柱帶回了魔教圣地。
魔教內的博學之士窮盡百年之功,找出其乃一滅亡古國的禁忌文字,非皇族子弟不可解讀。
魔教用百年尋回了流落的一女,代代傳承的文字,其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魔教圣女之一,永世守護青銅柱,魔教的諸多天匠傳人合力將青銅柱改為傳承之物。
修習《焚山煮海訣》至圓滿境界的武人可將青銅柱燒紅,恢復其原始真容。
柱上赤金色紋路重現,點燃柱身中的魔火。
每當魔教有了新教主,他會凝聚一武道念頭投入火柱,號稱魔火不滅,念頭不滅。
牛家打探出歷任教主會在壽終就寢前會將一身修為投入柱上魔火,助魔火長明。
因魔火珍惜非常,魔教立下大功者才可允許來此觀道,有機緣者以心神參悟,從中得前輩指點后人功法。
已經有人趕到,與守護在這的魔頭廝殺。
牛金露出鄙夷之色,目中無魔,今日他要重振牛家之聲名。
牛金揮拳,身上驚現萬千氣機,大力揮拳破魔,寒聲道:“此乃魔教相傳永恒不滅之魔火,今日滅此魔火,斷絕魔教命脈。”
遠處一人眺望道:“此等重物你家會舍得不要?”
“牛家拿不走的,袁家的人在后面守著,盯上此物的人太多,我就不與他們爭了。”
“呂周兩家的子弟在那處山頭盯著,魔教的重寶本來已經商定好了歸屬。”
“有人想壞規矩,就要承擔惡果,走吧,失落的青蓮劍石才是我欲得之物。”
……
一道雪白刀芒斬向通往山外的鐵索橋,懸在峽谷的鐵索斷成兩截墜落谷底湍流中。
一黑衣刀客淵渟岳峙地站在一奇形似臥虎的崖石上,俯視崖底魔教潰敗的一行人。
身旁一宗師見家主神情有異,說道:“家主,誅滅這些魔頭,今后世間再無魔教。”
左右峭壁上冒出一道道人影籠罩了欲逃的魔教眾人,為首的魔教宗師見埋伏之人以刀客為首,遂奮不顧身沖向崖上的刀客,才有殺出重圍的機會。
空中一片刀光奪目,刀氣削鐵如泥,堅韌勝過刀兵的宗師身軀被斬成幾截。
黑衣刀客搖頭轉身,神兵歸鞘,嘆息一聲。
他本不欲來,這些心氣全無的宗師談何拿來磨刀,無趣至極,還不如回家練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