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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龍套的江湖
  • 沉陸語
  • 5525字
  • 2019-03-12 23:53:51

西京城乃數朝古都,千年以來恢弘繁華,象天設都。

天下大城,地一萬八千九百六十六頃,六宮九府,十二街十六陌,三十二坊四十八橋。

東西兩市商賈云集,異域珍奇,日夜喧鬧,燈火通明。

皇城瓊樓玉宇,雕梁畫棟,雕欄玉砌,丹楹刻桷,飛閣流丹,層臺累榭。

未央宮東西百丈,深三十丈,高七十丈,雄偉壯麗。

上林苑周袤八百里,離宮百余所。

城北百里外是大岳驪山,層巒疊嶂,主峰高聳入云,雍朝先祖曾在此地一仗誅滅前朝余孽入京奪得天下。

自古以來多有山中隱士靜修,留下的名勝古跡之多冠絕天下,山外多少風雨盡留此山中。

京城通北門的城樓上,往日把守的禁軍士卒不見,兩人緩緩踱步,卻是皇帝的寵臣文臣武將,眺望遠處驪山山脈的壯景。

身著青色官袍的年輕文臣房杜輕搖皇帝親賜的羽扇,腰間掛著龍紋玉玨,身子單薄的他緊了緊披著的大氅走在前。

房杜的家族一方豪強,田連阡陌,堆金積玉,因人禍落難,遠走他鄉。

房杜父母皆死,他天生體弱,被族中長輩拉扯長大,沉疴宿疾的他走不了武道,辛苦求學,博覽群書,跟奇人學了一肚子權謀之術。

后來他離鄉入了京城,時日無多的他為了揚名天下不負所學,十六歲的房杜全靠平日替人賣弄智計活命。

房杜結識了不少友人,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幾次壞了某些人的好事,得了皇帝青睞。

房杜成了一眾官吏口中的寵臣之一,好處是他有了太醫院里醫家的寶藥日日吊命。

房杜身后的武將是皇帝安排給他的禁軍統領,王家年輕一代中的翹楚王繡,入禁軍驍騎衛,積功升至左將軍,軍中萬人敵。

王繡的家族與魔教有舊,當年他們在戰國亂世中離鄉靠著魔教才在京城扎下根,至今也與魔教藕斷絲連,歲月掩埋了知曉他們過往的人,但皇族知曉,一直是皇族信任的人。

值此危難之局,家族長輩擔憂家族走向何方,身為皇帝心腹的王繡投靠皇帝,替家族探明皇帝心意。

王繡不看好朝皇帝會如世家意將魔教逐盡,可皇帝默許了,他想爭取皇帝回心轉意,哪怕只保下一些人。

房杜手中羽扇一指出城車隊,道:“世家在本家的人已傳來消息,決意誅滅魔教,勸你家老人當斷則斷,別給人留下把柄,到時麻煩陛下出面。”

房杜以扇遮面,嘆道:“誰讓今日世家勢盛,魔教勢窮,借勢不成,只得委屈我們那位坐在龍椅上的英明神武的皇帝了。”

“皇帝無可奈何瞧著世家將趕魔教中人出朝堂,讓他們在朝堂上一家獨大,皇權旁落,可憐極了。”

王繡聞言亦步亦趨,身上沉重的甲胄,問道:“世家的人貪得無厭,對皇帝步步緊逼,皇帝會繼續容忍下去么?”

王繡已多日見不到皇帝,族中來信催促,家族附近有人窺伺,不知要不要先將一些婦孺送出京城,何去何從?

房杜知曉王家困境,露出邪笑,扇遮半臉,回道:“事到臨頭,皇帝也沒法了,他老了,連皇族也有人反抗他,安撫皇族已令他非常頭疼了,他們鬧著瓜分那些被冠以魔教之人名下的商鋪礦山良田等。”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并非無知,而是有人頂著,不在乎日后。”

房杜摸著手心溫潤的巴掌大的暖玉,王繡方才送的寶貝,難為他了,道:“好寶貝,讓你費心了。”

房杜明其心意,勸道:“世家沒膽子違逆本家的心意,自古以來本家即天意,桀驁的世家家主見多了,在本家面前,他們不敢出了大差錯。”

在京城的上萬官吏中,他一六品小官自是不起眼,暗地里位卑權重。

他這一脈的學問盡在權謀之術,苦心孤詣伺機掀翻天下不變的棋盤,該換人執棋了。

文臣張開雙手擁抱天地,境遇坎坷。

暮年的老皇帝謀劃已久,心心念念想從世家手里奪回權勢。

文臣手搭在武將肩膀,勸道:“你放寬心,由我盯著魔教別無選擇,此役過后魔教敗了,其余孽會成為我們的好助力。”

“世家盤根錯節,一日伐一枝,總會討回你我公道的時候。”

文臣捂住疼痛的心口,道:“你是皇帝的心腹,面厚心善的他不會讓世家獨占好處,你的人馬要動一動了。”

山腰處停了諸多華麗的馬車,也有牛車,各家的諸多護衛默默地守在車旁。

他們中或有在天下名聲顯赫之輩,或是在世家寂寂無名之徒。

千年時光消逝,洛河亙古流淌,世家在此決定了多少天下大事,史冊難尋。

隨行而來的世家年輕子弟們只當是一次尋常宴席,觥杯交錯,案上珍饈佳肴,輕歌曼舞,悠然自得。

年輕的槍者,青衣,背雙槍,轉頭望向竹林花海深處。

世家的眾家主們另開一宴,并無侍女護衛,避人耳目,不知何故。

蕭家家主蕭章身披雪貂大氅,內著素白云紋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身處一群暮氣沉沉的老人中的蕭章可謂是濁流中的一泓清流。

多有好事者痛恨蕭章有這般好顏色,其昔日博得眾美傾心,在天下留下無數風流韻事。

傳聞真假難辨,信者眾矣。

蕭章悠然跽坐,側耳傾聽遠處傳來的琴瑟之聲,興致所至,伸手攝來一旁花叢的嬌花,荼白中一點淡淡粉紅。

記得初見時的她一身彩衣坐在花叢中獨愛此花,沾滿各色花瓣的衣裙不及人美半分。

四十余歲的蕭章娶妻生子后,繼任家主俗事纏身,再難有閑瑕行走江湖,卻不改其憐香惜玉本心。

不耽誤江湖小報營生的活計,至今還有小報時常傳出其過往與江湖百花榜之美人的愛恨情仇故事,甚至蕭章頗為得意,只是后院婦人性子潑辣,不好招惹。

傳聞中前十的女子蕭章無一漏過,卻讓天下江湖人知曉了蕭章的博愛之心,惹得許多江湖人深恨不得以身替之,對小報愛恨交加者尤為愛看這些。

哪怕對蕭章這聲名在外的蕭家家主捕風捉影的下場是江湖上已有幾百家小報沒了,更多的江湖小報涌了出來。

一城一鎮一鄉,止不住這些江湖人關心蕭章何時又有了新歡。

對江湖小報悍然動手,除了有蕭家人動手的身影,另有幾方大勢力渾水摸魚圍剿。

一旁看熱鬧的江湖人懷疑動手的勢力緣由是翻舊賬,小報干的活就是得罪人,活得越久,得罪人越多。

有不怕死的小報出面直言這不過是世家又一次對江湖正義的打壓,令江湖人同仇敵愾。

少了小報的仗義執言,又會有多少無知江湖人為其所欺,這些傳聞更坐實了以蕭家為首的世家們對小報的險惡用心。

被鼓動起來的江湖人們不欲其得逞,力挺小報,如買小報、辦小報,一家倒下,百家起來。

后來見到蕭家罷手,江湖人得償所愿。

身處底層的江湖人大醉一夜,卻不知多少小報在世家面前俯首。

城里有兩位遠道而來的紅顏知己在等候蕭章,人多眼雜,放心不下。

離城前,蕭章被人催促出城,遺憾未與兩人見上一面敘敘舊情。

蕭章掛念,對赴宴眾人的心思了然于胸,周呂兩家請來無不是有意瓜分魔勢的世家。

他們有底氣守住所獲,魔教眾人覆沒已成定局,倒是有幾家沒來摻和。

北方的上三品世家比南方的多出二十幾家,周呂兩家請來一堆中品世家有何用處。

雖然北方的這些世家受邀而來,卻不愿當出頭椽子,生怕他日遭反噬。

畢竟與魔教斗了幾千年,他們的底細幾家誰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見眾人心中有意,面上惺惺作態,蕭章為這算計搖頭。

天下及江湖又起紛亂,又一次重整山河的良機,各家不想放過,更不愿多耗底蘊。

周呂兩家在拉更多人下水,蕭家不反對,勢力越多,魔教才無掙扎之機。

休看這些人笑臉相迎,貌合神離,假意逢迎,不過是心懷叵測,期盼著他人忍不住先開口,投石問路。

蕭章等不及了,笑道:“北邊成了,諸位既無心飲宴,又何必在此猶豫,時候不早了。”

蕭章對陪這些俗人越發不耐起來,再耽誤下去,唯恐紅顏久候不喜,遂開口拋磚引玉。

蕭家已歷經數朝,權勢不變,千年世家之一。

他有底氣置身事外,除了族中那些不死的老族老,誰也奈何不了他。

陸家家主陸鳴手撫八字胡,敞開錦袍,器宇軒昂,豪放不羈。

陸鳴與蕭章是姻親,他一見蕭章的莫名神色,轉念想起離城時族弟的言語。

城里來了兩位名滿天下的女子,乃江湖絕色榜中留名的兩人。

江湖百花榜入選之人雖是難得一見的嬌花,但天下之大,變動頻繁,而絕色榜是全天下賞花客們在百花叢中精益求精,力求白玉無瑕選出的,隱隱猜到蕭章的心思。

上榜之人無不國色天香,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沉魚落雁,親見者名不虛傳。

兩女現身京城的消息一經傳出,頓時引來全城慕美之人。

他們四處打聽,一聞兩女落腳之地,宅邸外圍得是人山人海。

巡街的神武左衛雖然驅散了一群人,但止不住周圍守候者高官勛貴眾多,無能為力。

江湖人渴望一睹芳容,死而無憾。

蕭章風流多情之心名聲在外,陸鳴相識與他已久,陸鳴知他這好友是改不了。

陸鳴鄭重道:“那幾家武林名門、江湖大派興許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盡皆坐不住了,紛紛來信詢問,各家還是早些拿定主意才好安撫人心。”

齊家的年輕家主齊宗一身錦繡華袍,戴羽冠,佩玉玨,膚白貌美,芝蘭玉樹。

披肩黑發越發襯得其臉白雪,容貌之絕艷,雌雄莫辨。

某位無良之徒酒醉時扯著齊宗的袖子,曾當眾嘆息若齊宗愿意用心盛裝打扮一番,也是不世出的美人胚子,傾國傾城。

不顧慮家族名聲和族老除名威脅,縱使去與百花榜上的絕色美人爭名,必有其一席之地。

即使身為齊宗為數不多友人的他也被齊宗追著砍了九日九夜。

齊宗眼尾微微上挑,舉起茶杯盞放在薄唇邊,低眉聞著茶香,眼露殺機。

齊宗淡淡道:“近十年來,魔教各脈日漸壯大,門人眾多,在中原一地橫行無忌。”

“他們無法無天,劫掠豪強及士族,對各家庇佑下的諸派也是步步緊逼,時至今日他們已并吞了大半的上榜門派,羽翼有一二傷亡。”

“哪怕是各家幾年前扶持起來名為正道魁首的百宗盟也不是其敵手,風光時曾有三十六位大宗師,如今身死大半,聯盟名存實亡。”

百宗盟起初在江湖一手遮天,其中大半人馬出身是世家旁支。

其余人并非世家出身,連寒門士族也算不上,世家威逼利誘才令他們忠心歸順。

齊宗入席始就在留意眾人臉色,受邀來此的世家家主多有意誅滅魔教,他們來了就認可魔教魔教是塊肥肉,正等著大快朵頤。

在座家主有的與魔教有牽扯,赴宴也是心懷鬼胎,渾水摸魚。

魔教衰弱之大勢難逆,此時違逆這些世家的心意,自尋死路。

齊宗繼續道:“各門各派見魔教勢大難免不解諸位用意,心有怨氣,今時不同往日何不趁此良機借刀……”

三年前,魔教的數名長老帶人在荒河集埋伏了北上歸家的齊家老家主齊古及嫡子齊素一行人,齊古等人身陷重圍。

雖然齊家拼死救出了人,但魔教讓齊家在世家間丟了大面子,齊古重傷不治而亡,齊素斷了腿,再無接掌家族的機會。

自齊宗出人意料地接掌家主,齊氏一族暗流涌動,更是傳出他齊宗謀害家主趁機奪權的風言風語,謠言屢禁不絕,令他在家中的權威受到了族內多股勢力的掣肘。

老族長閉關,族老們冷眼旁觀,齊宗只有其名,而無其實,掌握不了一族之力,也不好朝魔教大動干戈。

不令魔教付出些慘痛代價,族里對他的流言蜚語就一日杜絕不了,齊宗他在齊家何來立足之地?何來對一族的生死予奪之權?

一身黃袍的董家家主董安聞言皺眉,果如所料。

董安圓臉短須圓鼻,其貌不揚,憨厚老實,不知他八面玲瓏,在世家夾縫中求生存,董家在他手上如魚得水。

入席始董安胖粗的短手一直盤算有幾成把握勸說眾人放棄誅魔的心思,難辦。

董家是三百年內新晉的世家,得了另一家的扶持,入了世家評,董安見人到了,心底稍安。

往常世家的宴席上人沒這么齊過,一家之主,掌萬人生死,平日難得一見。

董安松松肚子上的腰帶,小眼珠打量著這些人,來之前董家搜尋的消息,家主們的容貌性情喜好,尋求破局之策。

董安見席中有人聞言意動,思慮再三,事關家族安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董安適時說道:“齊家主之語發人深省,魔教是各家宿敵,耳聞千百年來有過幾次犁庭掃穴,卻總是死灰復燃,到頭來空耗人力財力,是否有些得不償失?”

相較其余世家,后來者居上的董家終究是欠缺了太多底蘊,自家的大宗師加上董安等幾代家主招來的可靠供奉也不逾雙掌之數,只得在大事上依附袁家。

何況為了獲得足以供諸多族人修習功法的資糧,若家族不想衰敗,且繼續維持壯大,董安也只得冒險與魔教中人多有往來,以物易物。

誰讓世家霸占了太多資糧,老世家吃得滿肚肥腸,瞧不起似董家的新晉世家,不會交出董家要的資糧。

他們絕不會多吐出些資糧來,何來新世家的容身之地?

再說老世家間的爭斗更是慘烈,魔教一旦滅亡,江湖隨之大亂,天下免不得動蕩,亂世將臨,董家也將面臨又一次抉擇。

上一次世家因瓜分不均起了爭端,數個家族消亡,他阿耶選擇依附袁家,董家才能繼續下去。

董安與齊宗此人打過不少交道,甚至一同聯手謀算某些礙眼之人,董安深知其溫文爾雅容貌之下,藏著的心思有多狠毒。

齊宗幾次為家族出生入死,白河一戰,他以重傷換得魔教數位長老身死,他的言行舉止鼓惑了族中無數族人,在齊家年輕人中威望之高,直追老一輩。

他的上位身后聚集的族人,甘愿受其驅使,不吝性命。

當初魔教設伏之人在中原腹地來無影去無蹤,必有人接應,董安才會懷疑當初之事是其一手安排。

齊宗年紀輕輕,鋒芒不露,深不可測,與魔教聯手數次坑害仇敵,并無首尾留在魔教手中,害得董安并無把柄來拿捏齊宗。

這些年魔教的人越剿越大,有些理由,背鍋之人少不了,魔教沒了,以后連背鍋的也難找。

沒了魔教這頭猛虎,群狼環伺之下,董家何去何從?董家太弱了,他要庇護族人。

董安轉頭朝一錦袍老人輕聲問道:“袁老家主,您是在座諸位的長輩,見識廣博,不知可有教誨教我?”

眾人側目,已一百八十余歲的袁家老家主袁瑞,白眉白須,臉上的皺紋層層堆在一起,身子矮胖縮成一團,陷在錦繡綢緞中。

哪怕他身上的氣機衰弱油盡燈枯的燈火,暮年沉沉,眾人仍不敢小覷這頭遲暮皮毛掉光的老虎。

袁瑞本無心摻和這破事,可嘆他的子嗣繁茂,外人羨慕他四世同堂。

袁瑞心知多不成器,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卻是他們立足的本事,袁家一時離不開他主持。

董安上門送來厚禮,意在袁老家主到時美言一二。

董家先前是袁家附庸之一,董家的崛起也是袁家有意為之。

某些人做得過分了,袁家位高權重不好出面傷了和氣,只得由別人出面。

魔教保不保得下,袁家才不關心,董安的憂慮要袁瑞見面寬慰了一二。

似乎在董安心底十分擔憂董家與魔教兩家勾結一事,袁瑞對此不放在眼里。

大驚小怪,誰家不與魔教往來,哪家沒在族里過得不如意的子弟,假死脫身入了魔教,他有一子還混成了魔教長老呢?

他有什么擔心?誰敢胡言亂語,袁家讓他永生永世說不了話。

休看袁家是頭不剩幾顆好牙的老虎,也是食人惡虎,可不是什么人都敢去虎口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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