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賭徒把戲
- 007典藏系列之摧月號
- (英)伊恩·弗萊明
- 5423字
- 2019-01-21 10:51:24
“作弊?”
M皺了皺眉頭。“我就是這意思,”他干巴巴地說,“一位千萬富翁竟然在玩牌時作弊,你不覺得奇怪嗎?”
邦德略帶歉意地咧嘴一笑。“這不算太奇怪,先生。”他說,“我知道有些非常富有的人在玩牌的時候作弊。但是這一點確實不符合我對德拉科斯的印象,是有點讓人大跌眼鏡。”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M說,“他為什么要這么干呢?別忘了玩牌作弊在所謂的上流社會是會毀掉一個人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這可能是唯一會讓你身敗名裂的罪行了。德拉科斯是個中好手,所以還沒人抓到他。實際上我覺得巴斯爾頓可能是唯一懷疑他的人。巴斯爾頓是刀鋒俱樂部的主席。他來找我是因為他隱約知道我跟情報部門有些聯系,而我之前也幫他解決過一兩樁麻煩事。他想讓我給他點建議,因為他當然不愿意在自己的俱樂部里吵得沸沸揚揚。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讓德拉科斯當眾出丑。他就跟我們大家一樣崇敬德拉科斯,生怕會出什么亂子。這種丑聞是掩蓋不住的。俱樂部里就有不少下院議員,過不了多久這事兒就會成為議會里的談資。接著那些專欄作家就會大做文章。這樣的話德拉科斯就必須從俱樂部退會,接著他的某位朋友就會反過來指責俱樂部造謠中傷。這就會是特蘭比·克勞福特丑聞(1890年英國著名紙牌欺詐丑聞)的重演。至少巴斯爾頓是這么覺得的,而且我得說我也認為有可能。”M果斷地說,“我同意幫他的忙了,并且,”他平靜地看著邦德,“我打算讓你出馬解決這件事。你是局里最好的牌手。或者說,”他帶點諷刺地說,“在你接手了那么多次賭場任務以后你總該是個好手了吧。我記得戰前你在蒙特卡羅對付那伙羅馬尼亞人的時候,我們可是花了不少錢送你去學打牌作弊的技巧。”
邦德苦笑了一聲。“跟斯特費·埃斯波西多學的,”他緩緩說道,“那家伙是美國人。他讓我一星期里每天花十個小時學習鴿尾式洗牌,怎么處理第二張牌,怎么處理中段和尾段的牌,等等。我當時就此寫了一篇詳細的報告,應該和那些記錄混在一起了。這家伙知道所有的撲克牌花招:在A牌上做手腳,以確保切牌時牌從這里分開;用刀片在大牌的背面切角或切邊做記號;裁邊;手臂按壓裝置——那是一種藏在袖子里自動送牌的機械裝置;打邊器——在整副牌的兩邊裁掉不到一毫米的邊,但在想要的牌(比如A)上留下一點點凸起;反光器——在戒指或煙斗底部安裝的極小的鏡子。實際上,”邦德老實地說道,“正是因為他教會了我反光讀牌的招數,我才能完成蒙特卡羅那單任務。看賭場的家伙用了一種特殊眼鏡才能看到的隱形墨水。不管怎么說斯特費是個了不起的家伙,所以蘇格蘭場找他來幫我們。他能洗一次牌就派出全部四張A,真是神了。”
“聽上去真夠專業的,我想德拉科斯沒這本事。”M說,“這樣的技術得經過日復一日的苦練,或者需要一個同謀。我認為他在刀鋒俱樂部是找不到作弊的同伙的。不,我想他作弊的手段沒那么神奇,而且說不定他就是撞了大運而已。當然事情是很奇怪。他算不上什么玩牌的好手——順便提一下,他只玩橋牌——但他總是能打成,甚至完成加倍或者用小牌打贏——這種幾率太不可思議了,難得不合常規。但他總是能成功。他贏了很多,刀鋒那兒的賭注下得很大。從一年前他進入這家俱樂部以來,每星期結算時他從來沒有輸過錢。我們俱樂部里有兩三個世界上最棒的牌手,而他們也沒有創造過十二個月只贏不輸的紀錄。大家已經開始用開玩笑的口吻來議論這事兒了,所以我想巴斯爾頓想調查這件事是正確的做法。你覺得德拉科斯用的是什么作弊手段?”
邦德現在非常渴望他的午飯。主任肯定半個小時前就拋下他自己去吃飯了。他愿意的話是可以跟M就作弊手法談上幾個小時,M是對吃飯睡覺從來沒什么興趣的,肯定會仔仔細細地聽他說,然后記下每個細節。但是邦德現在真的很餓了。
“假定他不是職業作弊者,先生,而且也不會在紙牌上動手腳的技術,那么就只能有兩種方法。他要么就是偷看了對手的牌,要么就是和對家有一套暗號。他是不是總是和同樣的人打對家?”
“我們總是打完一盤就重新切牌定對家的,”M說,“除非有人特意挑戰。星期一和星期四允許帶同伴來,那一天可以一直和同伴做對家。德拉科斯每次都帶一個叫梅耶的人來。這人是他金屬生意的中間商。那人不錯,是個猶太人,牌打得很好。”
“如果我能現場看他們玩牌,也許就能瞧出點眉目來。”
“我就是這么想的,”M說,“今晚就去吧,怎么樣?至少你能享用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們6點在俱樂部碰頭。我先跟你玩會兒皮克牌,贏你幾個錢,然后我們一起去橋牌那兒觀戰。晚飯后我們可以同德拉科斯和他朋友玩兩盤。他們星期一總是在俱樂部的。這樣行嗎?我沒有耽誤你的什么工作吧?”
“不會,先生。”邦德咧嘴笑了,“我很愿意去玩玩呢,就算是枯燥無聊的工作中的調劑吧。如果我發現德拉科斯作弊,我會讓他明白我看出來了,這樣他就會收手了吧。我不想看著他陷入什么大麻煩。這樣行嗎,先生?”
“行,詹姆斯。”M說,“謝謝你愿意幫忙。德拉科斯肯定是個該死的笨蛋,很明顯這家伙是個怪胎。不過我擔心的不是他這個人,我可不想任何有可能影響到導彈完工的事情發生,而德拉科斯本人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摧月號。好了,6點見。不用擔心著裝的事。俱樂部里有些人在晚餐時會穿正裝,但也有些人不穿。今天我們不用換裝。你最好先去用砂紙打磨一下你的手指頭去,或者做些你們這幫賭棍需要做的其他什么準備工作。”
邦德朝M微笑了一下,站起身來。聽上去會是個很不錯的夜晚。他走出房門時想,總算有這么一次跟M談話沒有留下什么陰影。
M的秘書還在桌邊坐著。她的打字機旁邊放著一盤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她銳利的目光注視著邦德,但是并沒有從邦德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內容來。
“我猜他還是等不下去了。”邦德說。
“差不多一小時前他就走了,”莫妮潘妮小姐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現在已經2點半了。他差不多就該回來了。”
“我趕在食堂關門前去吃點吧,”他說,“告訴他下次我請他。”他朝她笑了笑,走出門,穿過走廊去乘電梯。
官員食堂里只剩下寥寥數人還在用餐。邦德獨自一人坐了下來,吃光了一份烤鰨目魚,一大份帶芥末醬的沙拉,一點布里干酪和烤面包,喝完了半瓶波爾多葡萄酒。又喝了兩杯黑咖啡后,他于3點鐘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一邊在腦子里琢磨著M交代的任務,一邊匆匆讀完了北約的那份文件,同秘書道了再見,告訴她自己今晚的去向,然后到大樓后面的職員修車處去取自己的車。這時剛好四點半。
“增壓器有點嗡嗡作響,先生,”從皇家空軍退役的修理師說道,他總把邦德的賓利車看成自己的財產,“明天再開過來吧。如果你吃午飯的時候不用車,我就趁那個時間幫你看看。”
“謝了,”邦德說,“就這么辦。”他悄無聲息地把車開過停車場,駛入貝克街,身后留下一串噗噗作響的廢氣。
十五分鐘后他到家了。他把車停在小廣場上的懸鈴樹下,走進位于那幢由攝政時期建造的舊樓改造成的公寓的第一層自己的家中。他徑直走進擺滿了書籍的起居室中。搜尋了片刻后,他從書架上拿下斯卡耐著的《紙牌研究》,把它丟在寬敞的窗戶邊華麗的攝政時期書桌上。
他走進貼著白色和金色相間的科爾牌墻紙,裝飾著深紅色窗簾的小小臥室里,脫下衣服,有點凌亂地丟在雙人床深藍色的床罩上。接著他走進浴室很快沖了個澡。離開浴室前他仔細看了看鏡子里自己的臉,決定不會放棄自己終生不變的“一天絕不刮兩次臉”的偏見。
鏡子里的人灰藍色的雙眼凝視著他,眼神里有些特殊的神采。每次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感興趣的問題上時就會這樣。那張消瘦、冷峻的面龐上有一種渴望競爭的鋒芒。他抹了一把下巴,不耐煩地用梳子把垂在右邊眉毛上的一縷黑發梳整齊。在他的動作中表現出一種迅速而堅決的態度。他突然覺得,隨著自己被曬黑的皮膚漸漸褪色,他右臉頰上的刀疤顯得不那么惹眼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看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身體,注意到因為泳褲的遮擋而發白的那塊不雅的區域也不那么顯眼了。這些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笑了笑,走進了臥室。
十分鐘后,他已經打扮一新:莊重的白色絲綢襯衫、深藍色的海軍嗶嘰長褲、深藍色的短襪、閃閃發亮的黑色鹿皮鞋。他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副撲克牌,面前攤放著斯卡耐那本奇妙的作弊指南。
他花了半個小時時間很快地重溫了一遍“手法”這一章。他練習了最關鍵的“機械師握牌法”(三只手指屈起握住牌的長邊,食指扣住上面的短邊)、掌中藏牌以及回倒作弊法。他眼睛盯著書,手指自動操練著這幾樣手法。他高興地發現自己的手指非常靈活,并且很有把握在做最困難的單手偷牌時也不會發出什么響聲。
5點半鐘時他把牌往桌上一放,合上了書。
他又走進臥室,在寬大的黑色煙盒中裝滿香煙,放回褲子口袋里。他系上一條黑色針織領帶,穿上外套,檢查了一下錢包中的支票本。
他站著思索了片刻,然后挑出兩條白色絲質手帕,仔細地折好,并且分別裝進上衣兩側的口袋中。
他點著一根煙,走回起居室重新在書桌前坐下,休息了十分鐘。他的目光凝視著窗外空曠無人的廣場,想著即將開始的這個夜晚,想著“刀鋒”這家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私人紙牌俱樂部。
刀鋒俱樂部究竟建于何時已無法精確考證。十八世紀后半葉倫敦出現了大量的咖啡館和棋牌室。這些產業的易主往往會帶來不一樣的建筑風格和賭運的變化。1755年懷特俱樂部出現了,接著是1764年的阿爾馬克俱樂部和1774年的布魯克斯俱樂部。也就是在1774年,“刀鋒”的前身斯卡沃·韋弗爾俱樂部在圣詹姆士街附近幽靜的公園街開門攬客了。
斯卡沃·韋弗爾俱樂部過于遺世獨立而最終走向了滅亡。接著,到了1776年,霍拉斯·沃爾珀爾曾寫道:“一家新的俱樂部在圣詹姆士街開業,致力于青出于藍,超過所有的老牌俱樂部。”到了1778年,“刀鋒”這個名字出現在歷史學家吉本的一封信中。他把這個名字與俱樂部的創始人德國人隆尚的名字合起來使用。隆尚當時正在紐馬基特主持一家騎師俱樂部。
“刀鋒”從成立伊始就大獲成功。1782年時符騰堡公爵興高采烈地寫信告訴他的兄弟:“這著實是一家‘王牌’俱樂部!俱樂部里有四五張玩十五點的牌桌同時開放,另外還有惠斯特和皮克牌的專桌,以及一張玩雙骰子的賭桌。我看過兩場雙骰子賭博同時開場。有兩個錢柜,每個裝有價值四千基尼的籌碼。這也不過勉強夠一晚上賭桌上流通所用。”
信中所提到的雙骰子游戲可以向我們展現出這家俱樂部的成功程度。允許這種危險但又很流行的游戲是違背委員會自己所定的規章的。按照規定,“在俱樂部中不允許開設惠斯特、皮克牌、克里比奇牌、考德里爾牌、奧伯爾牌以及特里德維爾牌之外的游戲”。
俱樂部在各個方面都在不斷發展,到了今天它已經成了世界上幾種最“優雅”的賭博方式的家園。隨著社會財富的再分配過程,它已經不像以前那么貴族化了,但它依然是倫敦最封閉的俱樂部之一。會員總數限定在兩百人,而且申請入會的人必須滿足以下兩個條件:行為舉止符合紳士身份以及能夠“展示”出十萬英鎊的現金或者等值的金邊證券。
“刀鋒”的設施非常精良,并不限于賭博用具。由于開銷很大,委員會規定俱樂部成員每年必須在這里達到五百英鎊的輸贏金額,否則就要出二百五十英鎊年稅。這里的美酒佳肴是倫敦最好的水準,而且無須付賬,因為這筆開銷是從贏家收入中按比例扣除的,而這里每周輸贏的金額大約有五千英鎊。這么算來,年稅的金額就算不上讓人肉痛了,而且賭博的輸家也能從中得到些慰藉,那些不常參賭的人交的費用也就很公平了。餐廳里的幾位女招待俏麗迷人,有些年輕的俱樂部會員會偷偷帶她們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晚上可能還會有一兩位姑娘被說服“誤入”俱樂部里十二間會員臥室其中的一間,當然這會被看作是會員的私人事務。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細枝末節能為這里的奢華添光增彩。這里流通的貨幣全是嶄新的鈔票和銀幣。如果某個會員在這里過夜,貼身男仆會把他帶的現金拿走,第二天一早奉上早茶和《泰晤士報》時全部替換為嶄新的錢幣。報紙必須熨平才會送到閱覽室。洗手間和臥室的香皂以及護膚品全是由佛洛瑞斯公司提供的;門房處有直通博彩業巨頭立博公司的專線電話;俱樂部在洛茲板球賽、亨利賽艇賽以及溫布爾登網球賽這些著名賽事的主要的賽場都有最佳位置的帳篷和包廂;所有在國外旅行的會員都能自動獲得所有國家首都的頂級俱樂部會員資格。
簡單地說,“刀鋒”的會員資格只要求一百英鎊的入會費和五十英鎊年費,卻提供了維多利亞時期標準的奢華享受以及每年舒舒服服地輸贏兩萬英鎊的機會。
想到這些,邦德決定好好享受一下今晚的活動。他光顧“刀鋒”的次數加起來不過十來次,而且最近一次他在一場大賭注的撲克游戲里輸得挺慘。不過想到今晚能夠玩幾把痛快的橋牌,輸贏個好幾百英鎊,他很是期待,連身上的肌肉都緊張起來了。
而且還有雨果·德拉科斯爵士這檔事兒呢。這可能會讓這個夜晚增添些驚心動魄的味道。
他沿著國王路開進斯隆廣場時一邊觀察路況,一邊憧憬即將到來的夜晚,甚至都沒有被他碰到的奇怪預兆給分心。
那時還差幾分鐘就到6點了,四周雷聲大作。突然間暗無天日,暴雨將至。從邦德這里看過去,廣場對面的高空有個電子燈牌開始刺眼地閃爍著。天色昏暗觸發了陰極管,啟動了夜間模式,燈牌亮了起來。這種燈牌要到早上6點的日光再次觸動陰極管,才會由感光機制指令電路關閉。
邦德看著燈牌上猩紅色的詞句感到很驚訝。他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穿過街道,好好端詳了一下空中的這個預兆。
啊!不過是這樣。燈牌上有幾個字母被旁邊的樓房擋住了。只不過是殼牌公司的一幅廣告罷了。上面寫的是“這里有夏日的貝殼”。
邦德笑了笑,走回停車的地方,開動了車繼續上路了。
他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半隱在樓房后的猩紅色字符穿越夜空閃爍著的是另外一種意思。
當時邦德看到的是:“這里是地獄……這里是地獄……這里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