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喬家二郎
- 戲言江湖曲
- 天不渡
- 3199字
- 2019-03-09 12:00:00
“沒想到這王八羔子這么扎手,”喬大郎那根混鐵棒顫的厲害,一身筋骨仿佛都被剛剛那一招震散了似得:“老二,莫要在一旁看戲,同哥哥拿下這小犢子。”
喬二郎暴喝一聲,渾身皮肉宛如鐵板,一雙肉掌在頃刻之間化作醬紫之色,招數尚未發出,那股古怪的酸棗味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來,僅僅是聞上一聞,釋鴻生便感到一陣暈頭轉向,仿佛身子都發酥發麻了。
毒功?
釋鴻生一桿金鐵錫杖舞得虎虎生威,但也決計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毒煙敗氣,這般初一交手,便能見著這喬二郎的本事,當真是難以對付的。
喬二郎本就不是靠著什么兵刃征戰,也沒有多少內力護持,唯獨這毒功乃是天下一絕,靠著這毒術也在中三重里占得了一方席位。
實在是這喬家兩位郎君都是古怪至極,喬大郎整日同那些猛獸作伴,執掌天猛殿,招數盡是凌冽。而喬二郎則沒日沒夜侍弄著那些毒蟲,甚至不惜將自己練成毒人,毒藥淬體,竟讓他長得比他那兄長高出好些。
“和尚,你若是就此退去,我們兄弟二人絕不阻攔,你的生路還未斷絕。”
喬二郎閃身避開錫杖的攻勢,接著說:“你轉頭,就能活,何必在這里和我們哥倆過不去,咱們都犯不著拿命去搏。”
釋鴻生沒有接話,他在這樣的對峙之中幾乎放空了大腦。
他在想誰?
秦清芷,這是毫無疑問的一件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人,最怕的就是習慣。
無論你是陸地真仙一般的上三重,還是江湖上中流砥柱的中三重,亦或者是下三重也好,普通人也罷,一旦形成了某種習慣就會感到習以為常,而這個習慣一旦有所改變就會讓人產生一種不可避免的驚慌失措。
釋鴻生現在就是覺得自己不再習慣了,他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于是他的心也就缺了一角,他恍然發現自己這些天到底為什么會覺得別扭,也明白了自己為何要鬧別扭。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自從下山,釋鴻生一直恪守清規戒律,一直告誡自己佛法無邊。
多情自古空余恨。
他是一個出家人,出家人要心懷大愛,但出家人不能去追求世俗情愛。
他決不能沉醉于情愛,也絕不敢沉醉于情愛,縱然他早已情深入骨,他也絕不敢去多看哪怕一眼。他只能將這份稚嫩的情埋藏在心底,讓這份情慢慢爛在骨頭里,死在骨子里。
這太荒謬了,他與她結識不過一兩個月,自己竟然就這樣中了情?
自己的佛學哪去了?
自己的禪理哪去了?
自己的……心哪去了?
釋鴻生從來沒有向今天這樣失落過,也許有,八歲那年父親把自己留在寺里時也有這樣的感覺吧,就像是一個滿滿的心陡然間變得空蕩蕩的。
那又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呢?
釋鴻生不懂情愛,自然也不會知道這算不算是情愛,但他覺得是了,于是他便這樣認為了。世間情愛很多都萌發于這樣的不理解,他們覺得自己這樣愛過,于是他們的愛便會愈發醇香。
他知道他是錯的,出家人怎么可以去追求情愛呢?
他的招數越發凌冽,再看不出那份出家人的慈悲為懷,那份佛門中人的濟世救民……
大韋陀杵!緣絕印!
釋鴻生每一招都直指喬二郎的死穴,只可惜身前這人本就是在江湖上風里來雨里去的好手,這般招數雖然多些,卻也能一一化解。
“這禿驢發癲了!”
喬大郎驚喝一聲,手中的鐵棒在空中飛騰而起,就好像是搭在弓弩上的一支箭,那頃刻間讓人感受到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錫杖與鐵棒碰撞的瞬間,仿佛天塌地陷的轟鳴聲震得三人耳膜生疼。
好驚人的力道!
釋鴻生自認自己的武功底子扎實,佛門護持功夫本就是至剛至陽的神通,力氣這東西他也絕不會缺少半分。
但就在這一記遠擲的較量里,他不僅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
握著錫杖的右手已經沒了知覺,也許是在這一招角力之中震得手麻了,興許干脆就是將那右手震斷了骨頭,反正都無傷大雅,不過就是一條胳膊罷了。
他在動手的那一刻,便是要豁出一整條命。
喬大郎是個有眼力見的人物,所以他看出了釋鴻生的決意,也知道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改變自己的決意的。
他嘆息了,似乎是在替釋鴻生感到惋惜,畢竟這個小和尚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還太年輕了,本不應該將自己的生命葬送于此。
“和尚,”喬大郎說得很認真:“今天你死在這兒,爺們絕不會讓那些畜生將你給吃了,八口禮四彩儀,風風光光給你下個葬。”
釋鴻生突然笑了,他覺得自己也許應該感謝他們,畢竟他們考量的是那么得周到,就連死去之后的事情也考慮到了。
“我還會尋一只冰蠶玉蛛養在你的身上,”喬二郎也說話了:“那玩意可不好養,但只要養的好了,就能保你死后法身不朽,你就能真的做一尊肉身佛。”
這也是個極好的注意,釋鴻生覺得這個注意比皇帝成天想著的長生不老美夢更加好,至少這東西真實存在著,至少有人還在培育著……
他,可不想做一尊這樣的肉身佛。
于是釋鴻生的招數更加凌冽了,就像是一團不斷燃燒的烈火,又或者是一柄摧金斷玉的寶刀,總而言之,這樣的招數是絕對可以要人性命的。
“了不起的武功。”
喬大郎這樣評價說,他的鐵棒變得直來直去,從一柄‘劍’變作了一柄‘斧’,從靈活多變轉化成大開大合。
他是天生神力,這一點不難判斷。
但是,這一點卻很難讓人接受。
因為他是一個侏儒,一個細胳膊細腿的侏儒身材往往會具有欺騙性的,喬大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力氣比天底下很多男人都要大,只可惜他的身材確實那樣的矮小。
他的力道駭人,他的招法精妙,他的內功渾厚。
如何破局?
釋鴻生也感到麻煩,因為如果他不是個和尚,那么他就可以嘲笑他的身材,他就可以用侏儒二字去擾亂喬大郎的心神。
甚至,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他可以嘲笑這個男人沒用。
因為他喬大郎只是個五短身材的侏儒,一輩子也算不上真男人。
但是,很可惜的就是他是個和尚。
和尚怎么嘲笑侏儒呢?
他們其實沒有區別,侏儒是身體限制了心,和尚是心限制了身體。
五十步笑百步?
釋鴻生不會去做這樣的蠢事的,于是他覺得可以選擇喬二郎作為破局的支點。
喬二郎又是怎么一個人呢?
他也是個很有欺騙性的,一個跑江湖的混蛋。
他身高八尺,壯得就好似是一頭牛,蒲扇大小的巴掌絕對可以將任何人的腦袋擰下來。偏偏他修煉的卻是毒功,他的毒功極為精湛,只要他裝作粗人與人交戰,絕不會有人懷疑什么,他也就可以借機施毒。
聽起來兩個人都不好惹,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最為機智的判斷應該是他轉頭就走,面對一位上三重高手,面對這樣兩個中三重里也能橫著走的好手,沒有人會為此怪罪他臨陣脫逃。
有沒有更好的主意呢?
其實要是一開始就下定決心帶著秦清芷離開這里,那么也許就不會再有這樣那樣的事情了,只可惜那個時候他還是選擇猶豫。
擱在梁地,這樣的人只能如此評價:‘面人’。
往往是讀書人才會‘面’,他們做事往往瞻前顧后,往往也要細數各種風險,所以人們往往瞧不起書生,梁地最出名的說法就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釋鴻生手中的金鐵錫杖猶如一道流星一般脫手而出,他這一手乾坤一擲的本事倒是施展得極為利索,于是就連喬大郎也不得不回神防守。
喬大郎很吃驚,喬二郎很錯愕,他們的表情就這樣擺在臉皮子上面,毫不掩飾地讓人去看。這樣的招數是極大的失誤,本就處在下風的人怎么能施展這樣碰運氣的招數呢?
喬大郎可以擲出自己的鐵棒,因為他很擅長投擲,而且還有他兄弟為他壓陣,所以哪怕他失誤了也無妨。
釋鴻生卻只有一個人,他不該這樣發招的。
但出招就像是下棋,最大的講究就是落子無悔。
釋鴻生擲出了錫杖,他突然打了個寒顫,就像是剛剛刮起一陣涼風一般。
他突然很想喝酒。
他聽說酒能夠驅寒,他聽說酒有著別樣的香味,他聽說酒都是好辣好辣的。
梁州很多人都說,用辣椒下酒才是絕配,咬一口紅彤彤的辣椒,飲一口辛辣的烈酒,那才是辣得過癮。
什么是辣,什么是酒?
釋鴻生從來沒吃過辛辣的東西,五葷三腥也決不允許和尚去沾染那些辛辣的東西,他自然也就從來沒有喝過酒,因為和尚的清規戒律里面也不允許出家人喝酒。
真可惜,這輩子還沒喝過酒呢?
釋鴻生這樣想著,但他其實不是在可惜一碗酒,他也許是在惋惜自己的猶豫。
這份猶豫,葬送了對于他很重要的一切。
他從腰間摸出一直黃囊荷包,源自佛門禪宗的精純內力源源不斷的灌注其中,一股清澈的油香味驅散了這里頹廢的腐臭味,也驅散了喬二郎身上那股源于劇毒的酸味。
很有趣的物什,很小巧而且很漂亮。
那是四根松針,看著卻是好生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