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待在宮殿外面,看著這恢宏而且富麗堂皇的宮殿樓閣,那么天底下沒有人會不動心,這里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那樣的奢華,只要輕輕敲下些帶出去便能換來好些年的富貴,衣食無憂、美人在懷,都仿佛縈繞指尖,動動手指便能收入囊中。
但進入這宮殿之后,那景象足以打碎任何人對于富貴二字的一切幻想。無論是這里橫七豎八倒伏著的物什還是地上亂七八糟的擺件都不會讓人感到舒服,更不要說這里無時無刻不再散發著那種令人難以容忍的惡臭,沒有人愿意在這里多待哪怕一次呼吸。
“到了,到了,”老漁翁悄悄指一指那布滿油污還有手掌印的簾子,笑著解釋說:“這天猛殿里隱居著一對俏哥兒,咱們這會兒便是尋他們二人來的。”
老漁翁笑著,毫不介意得將梁王冢里的各種秘密說給他們聽,他越是這樣客氣,釋鴻生心中越是沒底,雖然明知這不是一條多么好走的道兒,但如今這般還是會讓人感到幾分不舒坦。
“喬家二郎,莫要縮在這兒,老頭兒來尋你倆。”
老漁翁頗為熟絡得吼上這一嗓子,震得周遭器具都起了塵土。釋鴻生悄悄將身子攔到秦清芷的身前,一桿金鐵錫杖輕輕擱半空中畫個圈兒,眼中凝重又是多了幾分。
這老人,好生渾厚的內力。
不等釋鴻生細想,周圍卻是響起一陣嘶嘶娑娑,橫目掃去,卻見那殿閣橫梁之上稀稀落落垂下數十條柳色細蛇,每一條都足有三五尺長短,只要有人靠近,想來它們也不會介意咬上一口,嘗嘗人血的滋味。
而周圍的地上也四下圍攏過來好些毒蟲,紫紅發黑的蜘蛛、金燦燦的粗尾蝎子、筷子粗細的大黑螞蟻,似乎是忌憚剛剛老漁翁撒下的那些藥粉,這些毒蟲并沒有貿然撲襲的意思,但只是讓這些毒物這么一圈圈圍攏著便足以讓人嚇個半死,這里每一只毒蟲都帶著獨有的味道,釋鴻生毫不懷疑這些毒蟲能否殺死自己。
“喬大郎喲,莫要嚇唬咱家一個老頭子,還不速速請出圣龍,咱這邊也是正事兒。”
老漁翁笑得極是和善,好像他腳邊趴著的不是能要人命的毒物,若不是那一雙眼睛頗為有神,釋鴻生甚至還要懷疑他算不算是一個瞎子。
毒蟲發出嘶嘶的聲響,不知道是它們那些纖細的小腳摩挲的聲音,還是它們細不可聞的叫聲匯聚到了一起便顯得大了些。它們似乎聽到了什么命令,而它們也樂忠于聽從那命令,于是它們從哪里回哪去,不過幾個呼吸之間,這里已經再找不到哪怕一只毒蟲。
“我當是誰有閑情逸致來我這天猛殿,原來是咱們的釣叟前輩。”
這聲音由遠及近,簾幕后面的影子也逐漸清晰,待到那又臟又臭的簾子被一只滿是老繭的手撥開的那一刻,釋鴻生便見到了一對極為古怪的兄弟。
說他古怪,卻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那走在前面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滿臉橫肉說得也就是這樣一張臉,赤膊著上身,全身上下都是細密的黑色小點,看那布局都是人身上各大經脈要穴,僅僅是遠遠看上去便能看出這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臭味是源自于身上這些古怪的斑點。
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卻是個毛臉雷公嘴的侏儒,細胳膊細腿就像是沒長成的娃娃,披著一身熊皮襖子,那小身子底下坐著的卻是一匹極為健壯的白狼,那細密的白狼皮毛顯然是仔細打理過的,亮得晃眼。
“喬家仔,”釣叟指著秦清芷,問一句:“還不速速請出圣龍,咱們也驗一驗這位姑娘的成色。”
那侏儒卻是萬般無奈得搖搖頭,嘆一句:“不是我老喬辦事不妥當,只是今兒個圣龍回巢了,恐怕是這些進來的生人多了些,駭著了咱們這圣龍,它這要回巢,我們哥倆也攔不住不是。”
釣叟捋一捋雪白的眉毛,轉過身來朝著釋鴻生一抱拳,言語之中多幾分請罪的意思,說道:“這位師傅,您這也瞧著,咱們這邊是沒了法子的,圣龍回巢了便探不出這位姑娘是否合用,不如您在這歇歇腳,老朽帶著這位姑娘去求見圣龍,不知……”
“無量壽佛,”釋鴻生往前邁一步,說:“既然前輩這邊百般不便,小僧也絕無強求的道理,不如咱們就此別過,由小僧護送秦姑娘出冢,您意下如何。”
釣叟笑了,笑得那本就不大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小師傅這話說的,拿我老頭子開玩笑呢。這等利國利民的大事兒哪里是您說不做就不做的,這也是為了朝廷大業做事,當要明白這個理兒。”
言語用詞雖然客氣,但這話頭卻瞧不著半分客氣的意思。
喬大郎雖然是個侏儒身段兒,那氣力卻是大的嚇人,看著這局勢多出幾分不和睦,單手撂起一根混鐵棒,一根棒槌還比他這身材長上幾分。
“老先生這是要動手了?”
釋鴻生一桿金鐵錫杖往身前一豎,那渾厚的佛門內力將他整個人都染成了一片金燦燦的。
“能不打自然最好,”釣叟輕輕嘆一口氣:“其實老朽這般歲數了,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花花腸子了,只是這位姑娘的體質極為特殊,能夠靠著她拯救我梁地百姓。小師傅大可不信,老朽是真的要借這位秦姑娘的體質,拯救黎民。”
“小僧信,”釋鴻生點點頭又搖搖頭:“老先生的眼中雖有渴望,卻不帶半分淫邪,顯然并非是好色之人,更何況以老先生的身手,天下多少美人都能尋得,也不必專門來騙小僧一個。”
“那你是答應了。”
“拯救天下黎民自然是大善,”釋鴻生卻又道:“只是若要犧牲秦姑娘,未免過火了些,還望老先生高抬貴手,容小僧將秦姑娘護送出冢。”
這就是不配合嘍。
釣叟滿臉笑意便都僵在臉上,看得那邊喬大郎、喬二郎一陣嬉笑,釋鴻生雖然調動起幾分內力,卻不知是否應當出手搶攻。
釣叟活了好些年月,怎會看不出他那些心思,當下嘆一句:“卻是個極好的僧人,唯獨是這佛理學得卻是迂腐了些。”
當下毫不客氣,渾身的氣勢杳然一變,仿佛是九天之上降下的一尊天神,一身氣機巍峨如山,雖然樣貌之中看不出什么分別,但習武之人感應機敏,此刻再看他便好似是化身天兵神將一般。
心相!
上三重高手之所以能號稱萬夫莫敵的最強手段,釋鴻生雖然沒能見識過這樣的手段,但這心相的名號卻是在江湖中廣為流傳。
精氣神三寶合而為一,是與內力內息迥然不同的一種力量,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縱天地自然的神力。
無論怎樣夸張的修飾放在這里都不會顯得過分,因為當這樣的力量出現在面前的剎那之間,任何人的大腦都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小和尚,老朽保證這法子要不了這女娃娃的性命,莫要強求了。”
翡翠魚竿在半空中蕩出一道青灰漣漪,那漁線好似疾馳的奔馬般纏上了秦清芷纖細的腰肢,等到釋鴻生回過神來,只看到那幾乎看不清的背影,和兩個圍攏過來的喬家漢子。
“和尚,我們也懶得為難你,”
喬大郎從白狼身上翻身下來,一雙如鷹一般的眸子直勾勾得杵著:“真要摁死你個禿瓢兒也沒啥好處,你只要不出去亂說話,我們哥倆就讓你囫圇著出去。”
釋鴻生的手慢慢攥得緊了,喬大郎的耳朵本就是極為敏銳,他甚至可以聽到這和尚攥拳之時發出的骨鳴聲。
“你想動手?一個禿瓢兒?”
喬大郎往前踱步,直走到釋鴻生的身前,仰著頭去瞧釋鴻生的臉。
“無量壽佛。”
又是這樣一句佛語,喬大郎嘴角一咧,道:“小禿瓢兒,你的佛還能庇護你么?”
話說得調侃些,喬大郎的眼前卻恍然瞧見一桿金燦燦的錫杖燙金頭兒,愈來愈大,愈來愈近。
噹!
“小僧這佛,是要庇護閣下。”
蕩手反杖,那錫杖揮舞之間帶起勁風呼嘯,宛若金龍翻騰,卻見那平白挨了這么實落落一下的喬大郎翻身將那雙腿一挫,那侏儒身子堪堪從那錫杖之上約了過去。手中鐵棒好似靈動的長劍,反手使出一招,卻好似劍法譜冊之上的‘天虹倒掛’。
以鐵棒施劍法?
釋鴻生聽著了風聲往前一俯,巧妙地避開這一招,金鐵錫杖順勢往后一掄,招法好似狂風掃落葉,那至剛至陽的佛門內力早已附著于這一招之上。喬大郎躍入半空之中,正是招式用老,那勁風卻已憤然卷到,幾乎躲無可躲,仿佛就在這一招之間,便能分出勝負。
“小和尚,好俊的功夫!”
喬大郎那混鐵棒陡然刺出,就好似他手中握著的并非是一根鐵棒,而是一口鋒利的長劍,鐵棒掄了幾圈,朝著那勁風一陣亂點,卻是劍法譜冊之中極為少見的一式‘漫天飛星’。
數十道棍影都點在錫杖之上,接著這股反推之力,喬大郎又往上躍起一截,一雙小腳往房梁上倒扣一腳,這個人好似一道匹練,躍回到自己兄弟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