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燙樣公拍(二)
- 戲言江湖曲
- 天不渡
- 3123字
- 2019-01-25 12:04:00
幾番言語,一柄灰蒙蒙的石劍已經同那寶刀碰撞了數十回,每一次碰撞都帶不起任何聲響,就仿佛是有個吃音的小鬼將兵器碰撞的聲音吃掉了一般。
田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可笑至極,公拍大堂之中賓客上千,如今兩人交手竟然沒有一個動的,既沒有人出手干涉,亦沒有誰起身逃跑。
最多,側一側身子讓出位置給他。
“閣下武功卓絕,單憑一人難以抵擋,還望贖罪!”
就在田七感到自己拿刀的手腕麻木之際,那黑鋒煞卻突然后撤,另一個負劍人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后。解下劍囊,那是一柄竹劍,一柄簡單直白的三尺青鋒。
“在下白鋒煞,若是方便倒不如喚我白鋒即可。”
相比于粗糲且強壯的黑鋒煞,這位白鋒煞倒是顯得謙遜許多,先是將那掩飾身份的斗篷摘去,一身素白衣衫倒有幾分像個優雅的公子哥。
田七的臉色變了!
“我們黑白雙煞練得是合擊之術,江湖上也頗有幾分薄名,還望閣下不吝指教。”
白鋒煞瞇著眼睛,黑鋒煞瞪如銅鈴,前者白衣竹劍聲音柔長,后者黑衫石劍悶聲翁氣。但說起話來卻是協調得很,招法之間陰陽相合、剛柔并濟,不過十招便使得田七空門大開難以為繼。
不知何時閃光華,分刺五點染梅花。
田七及時抽身而退,卻見那高大威武的黑鋒煞張開雙臂將白鋒煞牢牢護在身下,一雙手臂上帶著六根細長的銀針。拿手一個個拔出,徒留在那手臂上一朵朵血色的梅花紋,那大手猛地一攥,再張手時便甩出六個歪歪扭扭的銀粒。
“那位兄臺有這般興致,來與我等兄弟開玩笑。”
黑鋒煞的臉如今卻是比他的劍還要黑上三分,被他護著的白鋒煞亦是一臉的猙獰殺氣,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卻是再也維持不住了。
“一時手滑,確實是一時手滑,”不知何時站立在刀客身邊的人拱手賠罪:“剛剛許是我那包囊漏了氣,竟激射出幾枚銀針,還好沒害得各位性命,否則真是萬死難得其咎。”
蔣宣政一面同那兩人打著哈哈,一面低聲同田七囑托:“在下的玉曉劍太過顯眼,能不出鞘還是不出鞘得好,如今我以掌代劍同你協力,盡可能將戰局往獻寶臺那邊拖。”
劍俠沒了劍,一身本事還能剩下幾分?
看到倒飛出去的黑鋒煞,田七還是明智的將那疑惑悶在肚子里。
“梅花針、折雨手,閣下莫不是姓唐?”
白鋒煞倒是拼住了這蘊含驚人內力的一掌,不過剛剛那猶如暖玉一般的內力再配上那縹緲迅捷的招法卻是讓他一陣毛骨悚然。
梁王冢竟能引來遠在蜀地的唐家人?
“閣下的折雨手還不到家呀,為何不亮出兵器。”
黑鋒煞看著自己胸口的掌印,雖然確實是西蜀唐家的路數,但是卻見不著半分那招法的靈動,凡是刻意追求迅疾如風的打法。這可不是唐家人干得出來的:“您的手很美,但在勞宮至神門一線皆有老繭,雖然細細打磨過,卻也不難看出您是舞刀弄劍的好手。”
“你這見識倒不像是個埋在土里的,”蔣宣政雖然手里沒了玉曉劍,卻試出了黑白雙煞的深淺:“不過就你們這個諢號,不是山匪林盜便是偷雞摸狗之輩,實在難成大器。”
“如今以二對二倒也公平,”石劍在握,黑鋒煞的氣息不曾有半分消退:“敢搶‘叁難鬻’的東西,已經多少年沒見著了。”
白鋒煞同樣緊握竹劍,對黑鋒煞幾乎是毫不保留,二者氣息相互牽引,竟然逐漸連為一體。
刀,先動了!
入場四人之中,田七的修為最是淺薄,正是因為熟知己身這點斤兩,他才要主動出擊。因為這般便能將那黑白雙煞的攻擊重心轉移到自己身上,如此方能將蔣宣政的實力充分發揮出來。
那道光好似銀白匹練,又如疾影閃電,快得讓人看不清刀身,密得令人頭皮發麻。
漫天刀光頃刻而至,甚至于來不及思考,一柄竹劍便以極為刁鉆的角度從黑鋒煞的腋下穿過,刀光劍影便在此刻定格,那纖細的竹劍上停著一柄入木三分的樸刀。
石劍反制,作橫掃之勢,便要將那緊握刀柄的手削了去。
一只纖細的手攔在了石劍之前,只是輕輕一捏,那石劍便紋絲不動。
喀拉!喀拉!
金寶閣的青石地板被四人踏碎,帶起一陣揚塵,帶走一個白衣人。
白鋒煞不見了!
“真是了不得的掩行術。”蔣宣政贊嘆道。
“閣下謬贊,”黑鋒煞的石劍猛得蕩開那只手,整個人點地躍起:“還望見識閣下的高招!”
轟!
飽含黑鋒煞內力的一擊不僅卷起了地上揚塵,還給予了蔣宣政、田七兩人極為強有力的攻擊。
待到黑鋒煞再落下站穩,那卷起的揚塵已然散去了三分。但他還是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是對于剛剛交鋒結果并不滿意。他長得雖然是英武厚道的模樣,心里總是有著好些不與外人說的心思,若是說他那師哥白鋒煞是有些小聰明的,那他大抵可以說自己是大智若愚的人物了。
但無論是那種人物,現在兩人一塊賺飯錢,沒有甚么差別。
“這柄石頭劍居然比斧頭錘子還重些,了不得嘍。”
蔣宣政的聲音從揚塵中傳出來,就和那左臂染血的白鋒煞一樣快,卻顯得玩味許多。待到揚塵散的七七八八,這才能看仔細里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就連自己也不知跟腳的家伙,另外一個是那個刀客。
刀客的刀很利,出刀的速度也很快,但他似乎不是一位真正的刀客。不是所有拿刀的都可以叫刀客的,黑鋒煞與這人交手好些回合,他的刀法嫻熟,他的寶刀銳利,但他的內力和氣息缺少了一種一往無前的沖勁,也缺少了一絲悍然的殺意。
不會殺人的刀客?
真是可笑,黑鋒煞本身是一位劍客,但劍客和刀客是一樣的,決定你身份的不是你能不能殺人也不是敢不敢殺人,而是會不會殺人!
殺人,既是一門技術活,也是一門優雅的藝術。
那個半路插手的人卻是個大麻煩,這幾輪交手下來,愈發感覺他是一位劍客,行功出招的習慣也都是劍客所獨有的風格。如今以掌代劍卻依然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如果是單獨碰到的話,也許自己會死吧——哪怕他不用劍。
西蜀唐家堡的獨門折雨手雖然讓他用得不倫不類,但依舊可以壓制自己,更何況剛剛那交手的感覺絕不是以迅捷為長的折雨手的風格,反而更像…更像是……
“大劈碑手?”
雖然是第一回看到這門功夫,但其中的特性倒是與書中所記載的一般無二。
“喔?”蔣宣政看著那黑鋒煞:“你還真是博學呢,好像什么都能知道些。”
黑鋒煞卻沒有回應,他現在滿眼都是自己那負傷流血的師兄,那傷口很淺,至少沒傷到骨頭,但流了很多血,白色衣衫的左半邊被染成血色。
這是刀傷!
“諸位賓客還請見諒,待我們處理完這些瑣事再議其他。”
虎牙君終究是忍不住了,從各個通道源源不斷的涌出披甲的士卒,這些人大都面色紅潤且身材魁梧,一眼看上去便是有些習武底子的。更荒謬的是,這些人穿著清一色牤牛皮甲,只是遠遠看過去便是被細細鞣制的上等貨,腰間佩刀,手里攥著的是一架架做工考究的牛角弩,都是清一色的軍用貨!
這里的護衛,竟然比清溪郡的官兵還要精良!
看到這些,不少并不想牽扯進來的已經抽身離去,便是真的想看個熱鬧的也規規矩矩得往邊上靠。
“不知閣下為何要來此喧鬧,”哪怕是此時,虎牙君的笑意也未曾斂去半分:“咱們這的買賣可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更何況…(虎牙君頓了頓)這么大的燙樣,你如何能搶得?難不成還有屠盡這金寶閣?”
“無需如此,”田七突然回應:“其實只需要一步便可。”
“一步?”
虎牙君仿佛是聽到了一件極為可笑之事:“我真是懷疑你有沒有腦子,如今大勢在我,莫說一步,你連半步也走不得。”
數百持弩搭弓之軍士,各路江湖武林之高手,刀客的刀再快,能勝過千百箭矢么?
田七沉默了,然后他抱著他的刀,輕輕往前邁了半步。
“你還有閑心打趣?”
虎牙君突然面無表情,或許是被這荒謬的孩子氣般的舉動搞得哭笑不得,又或許是懶得去與這人打交道。
“怎么,如今你已經掌控了局勢,還不許我自己找點樂子。”
那些手持勁弩的戰士將會堂重重包圍,那被擠進弩機去的鐵失泛著金屬獨特的光澤,沒有人會傻到懷疑這些寒光肆意的兇器是否具有那般駭人的威力。
虎牙君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惋惜這樣一位刀客就要命喪于此,死之前還能帶上一個倒也算是一件難得的幸事。
他的手在慢慢地抬起,似乎只要到了頂端便會猛然揮動,那些弩機也就會隨著重重揮下的手一同激射出漫天流矢。
然后,一截劍尖被兩根白白胖胖的指頭夾住了。
夾得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