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準說英語
- 加拿大集中營
- 巴倫·達斯琪(Baron Alexander Deschauer)
- 2755字
- 2019-01-22 14:51:18
“影子回來了。”
我注意去看他說的影子。
“它沿著田野的邊緣翻滾著,看到了嗎?”
我沒看見。
“去年,影子離我有這么近。”他伸出手指比出了兩三英寸的距離。
我不想告訴格其斯自己什么也看不見,我啥都不懂,而他了解學校,我只好等了,也許最終我也會看到影子的。畢竟,他已在學校待了一年,而我只有一天。
“蕩秋千嗎?”他從前一天我們待過的那角落跑開,向著秋千跑去。平常秋千上都是人,不過今天有個空的可以玩。
我看著他蕩秋千,當他向后蕩時,就把腿蜷起來;當他落下和蕩起時,就把腿挺直。晨光里,他的頭發像一團火,我希望我能更像他。
當天上午早些時候并不好過,教友們來到我們宿舍,拍著手催我們起床,接著就是祈禱、淋浴、吃飯。現在,我們在這享受幾分鐘,過會就得去其他大樓了。比起學校,我更喜歡宿舍,至少我能在這兒學規矩。而學校呢,我就沒把握了,我擅長上學嗎?
我在秋千上只蕩了倆來回,上課鈴就響了,我們不情愿地去教室。我注意到歐·弗萊厄蒂神父正站在臺階上看著運動場。我覺得他是在看我們。等我們走到學校時,他已經回到了里面。我注意到阿加莎修女站在神父剛待過的地方,她要確認我們都回到了班上。
“安靜。好的,現在上課。今天我們要練習寫作,我在黑板上寫了一些東西,誰能幫我讀一下嗎?你,蒂莫西,站起來。”
她指著班上我還不認識的一個男孩。他的臉看上去臟臟的,就像忘了洗,頭發已經像我的那樣剪短了。他穿著條牛仔褲,和我的完全一樣,褲子提上來,前后完全包住了胸和背,再用扣子扣在一起。他上身穿件紅襯衫,而我的是藍色的,這點倒是和我不同。
他站立著沒說話,雙眼低垂。
“蒂莫西?有什么不對嗎?”
他還是什么也沒說,站在那,臉看起來似乎更臟了。
她讓他就那么站著,然后轉向我們,“同學們,你們可不想變成這樣的反面例子。現在你們需要閱讀和寫作,還有誰能讀這個嗎?大衛?”
我搖搖頭,勉強能聽懂點她說的英語,我聽過她和其他修女說別的語言。
“約瑟夫?”
我的朋友站起來,專注地看著黑板。“Je ne comprends pas[1],”他說,我側身看著他,仿佛他說的是外星語言,再轉身看阿加莎修女的臉,我想我看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Assieds-toi, mon fils [2],”她說道。“你也是,蒂莫西,坐下吧。”她回到黑板前。“好吧,那么我們就回來學些基礎知識,你們要用小寫字母和大寫字母寫出字母表,然后我們來把這些字母組成單詞。有人能告訴我單詞是什么嗎?”
坐在前面的一個女孩舉起手,我注意到她的頭發沒剪得像我的一樣短。
“所有事物都是單詞,”她說。
“正確,”修女微笑著,“我們把字母放在一起,就造出了詞。我們相互交談時說的話,就是單詞。我們把它們寫下來,就可以和別人交流了——用書籍或信件。”她擦掉剛才在黑板上寫的東西,然后寫上字母表代替,現在只剩下向我們展示字母外形的字母表了。
上午余下的時間就這樣耗掉了。我見過父母寫字畫畫,他們在我們社區很受尊重。爸爸參軍后,媽媽會為我唱歌,我們也玩游戲。不過,我不記得學過字母表。真奇怪,就像格其斯說的語言一樣怪異,修女回應時說的也那么奇怪。那個上午,我覺得自己更笨了。
午餐還和前一天一樣,湯上漂浮著泡脹了的面包。我們得到了一杯牛奶,因為那些本該喝奶的人沒來。管他來不來,奶牛都產奶。別人告訴我,給我喝牛奶算是款待我,我們應該享受它,還別說,我真的挺享受。
這個下午不像昨天下午那么有趣,因為我們沒能準時趕到花園。我們被迫去收集枯死的植物和干草。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要拿著去喂牛喂馬,或者是燒掉。我只是收集而已。唯一讓我喜歡的事,就是能在格其斯身邊。
“你在課堂上說的是什么語言?”我問道。
“法語。”
“你會說法語?”
“我也會說奧杰布瓦語[3],我母親是奧杰布瓦人,父親是法國人。”
看著這位朋友,我更加尊重他了。每一次,我都從他這里學到更多東西,都感覺他比我想象的更聰明、更好。“你父親也去打仗了嗎?”
他低下了頭,“他今年夏天去世了,就在回學校前,我聽到了消息。”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是我認識的唯一死了父親的人。
“我說英語。”
我笑了,“我知道,我們現在就在說。”
他也笑了,“有時候我不明白。我喜歡說法語,但是除了我的家人,沒人能和我說法語。”他沒有說起任何關于他講印第安語的事,我也沒有。
我們用耙子在地上劃著,我繼續問道:“沒了爸爸,你將來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開始眺望田地的邊緣,就像早些時候那樣。我看不見他正在看的東西。
“你現在是你們家族的首領嗎?”
“我不知道。我是最大的孩子,不過是我舅舅和外公外婆在做事。”
“我祖母是做藥的,”我說,“她讓我和她一起到灌木叢里,她采藥,我拿著。有時候她用刀砍樹皮;有時候她收集草甚至樹枝。她把它們交給我,我們一起回家。然后她就用某種方法把它們做成了藥,大家都說她是我們能得到最好的治療者。”
“我們也有一個這樣的人,但他是個男人——”
我們的談話被皮革擊打皮膚的聲音打斷了,我意識到那是我的皮膚,就開始哭起來。我反應遲緩,直到看見有個教友怒氣沖沖地站在那里才感覺到疼。我認為與其說是因為被打,不如說是因為那張臉我才哭的。他還打了格其斯,但他沒哭。
“你們明白規矩,不要談論這些事,”他說,“你是說……”我試著問他我做錯了什么,作為回復,他又用皮帶抽了我一下,我趕緊閉嘴。
“在這個學校里你只能說英語。你不能把你那異教徒的方式帶進這個地方。”他的臉變紅了,向我們俯下身子。“你們明白嗎?”
“明白。”我答道。
“Oui [4],”格其斯說。然后他迅速糾正了自己,“明白。”
那教友先瞪著我的朋友、又瞪我,然后走開了。每個人都停下來看我們挨訓。我想要田地裂開,把我吞下去,但它沒有,它還是那么堅硬,我感覺得到自己手指間的土壤,這感覺很好。
“這就是阿加莎修女說的話嗎?”
“法語,是的。”
“這就是她喜歡你的原因嗎?”
“我不認為她喜歡我,”他說著,又開始用他的耙子劃拉地面,我沒再問任何問題,我可不想那教友再回來。
直到差不多5點時,我們才能停工,一年中都這點收工。宿舍里有個鐘,在我小時候,媽媽就教過我如何看鐘點。我注意到其他男生和大多數女生還不知道怎么看鐘點。我現在只想吃飯然后睡覺。
晚餐吃的和前晚一樣,燉肉和土豆。我開始吃,不知不覺就吃完了。我想要第二份,可已經沒有食物了。
我們還得祈禱。我不喜歡跪在混凝土地上,我盡量做到最好,不招惹別人注意。我們還為那些生病的孩子額外做了祈禱,他們不能來上課也沒法到地里干活。我聽到過他們咳嗽,但并沒有想太多,我們偶爾也咳嗽一下。格其斯告訴我,有些人因為生病整天躺在床上。我倒希望生病,那就不用去上課,也不用整個下午都在外面工作了。
我們上了床,我很高興,因為他們提供了被子。天氣雖說還不太冷,可沒有被子還是很難睡著的。我轉身要對格其斯說晚安,卻發現他不見了,我以為他一定是去了廁所。我轉向另一邊,閉上眼睛,睡的很沉,所有睡在房間的其他男孩發出和我一樣的聲音,我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