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七月

初一日

詣子頤,午歸。晡,觀廖季平《四益館叢書》。

宋先生云:西人持論,謂大地種類有喜守舊者,有喜進步者。此大謬之論也。夫人之性,莫不欲進步,雖禽獸亦然。貍與犬,人所常畜也。西鄰日饑而撻之,東鄰日飽而玩愛之,則必舍西鄰而就東鄰矣。又試持二飲器,其一價昂而粗惡,一價廉而美好,詢諸愚人,必取價廉者,此非進步而何?人與獸同此性也。今獨謂人有不欲進步者,抑何說也?夫今日之人,特患無進步之權耳;使假其權,則無不日思進步者,且日進而無退矣。故吾謂中國能大開上下議院,自宰相督撫以至州縣,咸由公舉,行之十年,則十八行省必可進至倭人未變法以前局勢;行之四十年,必可進至日本今日局勢,可決也。夫法不可不變,然須先得其根本要領,其馀枝葉條目,聽民之自變,與運會漸進,日新月異而不勞擾,則其變也可恃,而期于有成。若要領未得,根本未立,而徒煩其條目,叢其枝葉,則雖變法百年,其國愈貧,其民愈困。于是天下之人,仍以變法為詬病,而甘于守舊。非果守舊也,無進步之權也。

初二日

詣龍門舟,送子頤行。向午歸,觀書。

余昔謂先開民智而后扶民權,今始悟非先扶民權不可。開民智,民皆有爭自主之心。今重抑之,而皆伈伈伣伣、俯首下心者,以尚愚也。稍智,則必起而相爭。爭之不能得,必釀大變,如孫逸仙是已。惟先設議院,以伸其權,而后徐辟其智,則民心已平,而無所爭。無爭則自不為亂。

或曰:秦漢以來,大抵愚民,然之起為亂者,屢矣,何嘗開民智耶?曰:不然。彼為亂者,強半迫于水旱饑饉,凍餒窮困,自欲救死,非出其本心。蓋饑寒死,為盜亦死,彼求緩死,故為盜。始為小盜,劫奪人家,繼為大盜,劫奪城邑,皆志欲救死而已,非得已也。若民智既開,而猶無議院以伸其權,則其亂也,不必因凍餒窮困而始作,官府稍有不平,皆將群起而抗上矣。使復欲討而殲之,有不出于死斗者乎?大亂作矣,民與君樹敵國矣。雖然,使其亂而果成也,中國之君權去,非不深幸也。然吾決其必不成,何也?中國即不能自平,歐洲強國必代平之,瓜分之局定矣。瓜分已,則歐人必重抑吾民,重愚吾民,而黃種將為黑奴矣,哀哉!中國之民今日貧困極矣,即不開知亦必亂惟民愚之亂,中國自平之易民智之亂,中國自平之難,故必待歐人平之耳茍開議院,則無論民智民愚,皆可不亂何也議院開而行公舉,則貪虐之吏必盡去,而民之貧困者漸少,盜賊不起,亂何由作乎?夜,大雷電,風雨交作。

初三日

觀書。錄外史。《唐書》載:貞觀二十二年,結骨俟利發入朝。結骨人皆長大,赤發綠睛,自古未通中國。上因以俟利發為堅昆都督。注云:結骨,西域國名,在伊吾西,焉耆北,不詳今何地。

夜,枚叔過譚。余謂中國今日如不圖富強,但開議院,修內政,或可自保種類。枚叔謂然。

初四日 陰,微涼

《唐書·選舉志》云:唐之選法取人,以身言書判。高宗時,劉曉上書云:今選曹以檢勘為公道、書判為得人,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況書判借人者眾矣。可知科場槍替之弊,當時已有之。

漢之樊英,晉之殷浩,唐之游嚴,皆以隱士盜虛聲者。求如孔明、李泌、梁震之流,不多見也。以馬廖之篤慎,而其子弟猶驕奢不謹;以姚崇之清儉,而其子及所親信猶受賄賂,馭下之難如此。

唐府兵之廢,世多歸咎于張說,不知當日亦救時之弊,不得不然。蓋自高宗、武后以來,天下久不用兵,府兵法寖壞,番役更代,多不以時,又其家不免雜役,浸以貧弱,逃亡略盡,百姓苦之,而宿衛亦不能給,故張說建議,召募壯士充宿衛,不問色役,優為之制,于是逋亡者爭出,旬日得精兵十三萬,分隸諸衛,更番上下,兵農雖分,實可紓百姓之困,未可厚非也。若如華陽范氏之所譏,以為當補偏救弊,不宜并其法廢之,不知大凡據亂之政,積弊已深,茍非大改舊法,一新耳目,則其弊決不可救,即欲救之,亦無其法。如楊炎之變租庸調,明人之并諸雜稅為一條鞭,皆此意。若謂既改之,而仍有流弊,則君權獨擅之世,固無無弊之政,惟初改之時,民得稍紓,所謂救時。若欲持久無弊,且欲隨時補救,使弊漸少,而不欲真廢良法,則非議院大開,民權競起不可。此說吾得諸燕生,不易之理也。

初五日

觀書。昳,詣燕生譚。晡,視次申返,至《時務報》館,晤穰卿、枚叔。復詣杏孫。晚歸,知履平來。

知、仁、勇三大德,世所重也。然中國今日非無至知者,里書府史之流,明習文法,洞知情弊,雖泰西高等政治家不過也。非無至仁者,閉戶誦書之士,砥礪廉隅,躬行孝弟,雖圣賢克己之學不過也。非無至勇者,負匱揭篋擔囊之盜,操刃橫行,殺身不避,雖烈士慷慨赴義者不過也。然而知者不仁,故奸猾者為蠹害矣。仁者不知,故迂腐者為棄物矣。勇者不知不仁,故悍暴者為患苦矣。

初六日

枚叔過譚。

孟子謂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秦漢下惟徐有功、馮道二人近之。

初七日

燕生過譚。余謂周末諸子百家競起,而散分四派:曰儒,曰墨,曰老,曰法。秦漢以降,法家主持世間,儒墨后學,強半為所用。見前不贅。獨老家潛與之抗,而救其窮。試觀歷朝號稱循吏賢相者,莫不得老家之微意。蓋彼以嚴,吾以寬;彼以動,吾以靜;彼以煩,吾以簡,庶幾民得稍紓乎?

晡,詣日本真宗本愿分寺,訪松林僧,登小樓,相對筆談。

初八日

錄外史。日中,松林僧來,縱談,晡去。余至九和綢莊,晤稷塍譚。

晚歸,觀書。劉晏為唐室功臣,卒被誣而死。世儒論之,以為興利之臣,利于上必不利于下,故罕有保其終者。余獨謂不然。夫晏雖為國家興利,然未嘗擾民,且有救民之功。試觀晏傳云:晏于諸道置知院官,旬月報豐歉之狀,告豐糴歉糶。或蠲免,或救助,不待州縣申請,輒奏行之。當時民累以無困弊流殍者,晏之力也。且安史之亂,朝廷空耗,軍需正急,倚晏以辦。使無晏為之調盈劑虛以充國用,則括富、間架、除陌之困擾,何待德宗時而始見耶?晏不死而復能竟其志,朱泚之亂必可不作,而德宗且免幸奉天矣。今以其被殺而歸咎于興利,自古忠賢英杰死于非命者眾矣,何嘗皆興利之民哉!若夫王鉷、韋堅輩,固不可同年語。何也?晏理財而常以養民為先,彼則專事朘下以奉上也。

初九日

稷塍過譚。偕訪嚴筱老,觀名人書畫甚夥。晡歸,觀書。

讀史之要,必精求其制度。廖季平云:說經者亦必精求制度。然哉!然哉!蓋制度者,經史之樞紐,圣賢精理奧義之所由見,而世界盛衰治亂所從出也。

初十日

佑三至自江寧,過談。錄外史。

松壽,字鶴齡,滿洲人,前為江寧布政使。會朝旨欲行鋪捐法,部行文制府。制府以問松,松抗言曰:內地商民瘠苦者眾,若復苛削,必大困民。制府曰:“朝旨也,汝敢違耶?”松極言不可,遂寖其事。亡何,朝命復督迫制府,堅欲行之。松乃與約曰:必不得已,某任其事,用人由某,愿公弗與聞。制府曰:諾。松退,召僚屬廉謹者四五人,謂曰:鋪捐事一委卿等,但擇商民尤殷實者略取之。事畢,當以所獲數至少者為上考。吏知公意,遂故延緩不行。逾月,果有旨責吏苛擾,遂停鋪捐。公聞之,星夜追諸使還,然后白制府。

十一日

觀書。《魯論》稱,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所謂以直報怨者,其人賢而有德,于人必善視之。其人不肖而有害于眾,必思所以除之,不以怨介懷,亦不以怨避嫌也。唐劉仁軌之于袁異,或真以德報怨者也。若以直報怨者,其惟陸敬輿之于竇參乎?

鄉舉里選法實與公舉相近,三代下不復行矣。然兩漢征辟,其所舉人,猶間采鄉閭無心之評論。魏晉以來立九品中正,劉毅等已譏其非法。至隋設進士科,唐人因之,于是州郡貢士皆投牒自舉矣。夫公舉變而為自舉,其得與失,亦何待言乎?

十二日

錄外史。

古人飲食用刀匕,今人用匙箸。然當商紂時,已有玉杯象箸,可知用箸古人已有之,后人但廢刀匕耳。前漢時,景帝賜周亞夫食,不予箸。《三國志》載:劉玄德聞孟德言失箸。《唐書·高崇文傳》:崇文討劉辟,令士卒折民匙箸者斬。飲食用匙箸,由來久矣。

《唐書》:穆宗長慶元年,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段文昌、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及榜出,二人所屬皆不預。文昌憾之,言于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皆以關節得之。上命覆試,黜所取十人,而貶徽等。可知通關節之風,自唐時已有之,但徽等實冤耳。然當時此等禁令殊寬,故徽等僅貶黜而已。若在本朝,必置極刑。史又稱唐李景讓不肯通關節,可知當時此風甚盛

十三日

詣滬南高昌廟,日中還。佑三招飲。晡歸,觀書。晚,家祭。

東漢光武與嚴子陵共榻而眠,唐肅宗亦與李鄴侯共榻而語,當時君臣之分,非如今之睽隔,亦可略見。

十四日

錄外史。晡,詣格致書院,杏孫、枚叔、稷塍、仲巽皆在,為議《蒙學報》改章事。晚歸,觀書。唐自憲宗以來,歷穆、武、宣,皆以餌方士丹藥殺其身,前車既覆,后車不戒,可謂愚矣。長生非竟無是理,要豈丹藥所能為哉?尤可異者,以徐知誥之人豪,亦以是斫其壽,至死乃悟,晚矣。

道士中有可取者。如徐洪客之獻書李密,請直向江都,執取獨夫,號令天下;軒轅集之勸唐宣宗屏欲,崇德自然,受天遐福;王棲霞之責李昪,未能去饑嗔飽喜,何論太平。陳摶對周世宗云: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飛升黃白。皆卓然為傳人。

十五日

嘯霞自津來,過譚,久之去。古人每尚鎮定,如謝安石之屐折者,偽矣。亦實有非偽者,宋王景文之賜死也,與客圍棋,局竟斂子,神色不變,此非安石所及矣。他如唐之李藩、賈耽、李石輩,皆能臨死生利害不動其心,而非矯飾者。

十六日

日中,集嘯霞、銘伯宴飲于一品香樓。晡歸。

五代時馮道,世譏為販國老手,然觀其誦聶夷中農詩,贊劉審交德政,蓋能留心于民事者。當五代播亂之際,號稱豪杰者,半為盜賊驅役,或自為盜賊,少能以百姓為意。道雖辱身數代,而猶知恤民生,余獨敬其為人。

十七日

錄外史。日中微陰,筱舫招飲。晡晴,枚叔過談。俄蟄仙、燕生偕至。

世主皆私其子孫,于是不能不私其土地。私其土地,于是戰爭始起,而民以無辜斃鋒刃、填溝壑者,不知凡幾矣。我視五代創業之主,強半同時人。李嗣源,莊宗之弟也。石敬瑭,明宗之婿也。劉知遠,敬瑭之臣。郭威,知遠之臣。使皆能不私子孫,廓然效唐虞傳賢之法,則存勖傳嗣源,嗣源傳敬瑭,敬瑭傳知遠,知遠傳郭威,揖讓宮府,四境晏然,安有稱兵劫奪之事,而契丹亦何至入腹地打草谷耶?惟其私子孫太過,卒不能保,致自相奪取,或召寇患,亦復何益!

十八日

詣龔景張。歸錄外史。晡,訪蟄仙,晤童亦韓及枚叔。返造燕生廬,論扶民權亦須有序,要在居上者之漸散其權而已。今之許士民上書言事,即散權之機,而議院之先聲也。余謂欲扶民權,宜先扶卿相疆吏之權,次扶百執事郡守牧令之權,次扶紳董生員之權,然后漸扶農工商之權。

十九日

觀書。李泌為唐肅宗畫討服安史之策,王樸為周世宗陳平定吳蜀幽并之策,其于形勢攻取,皆了如指掌,宜為世主所重。

古云:衣冠不正,朋友之過。夫衣冠細事,而君子必謹者,蓋欲以外制其內也,未有慢于外而能敬于內者。故仲尼云: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儒生猶然,而況帝王乎?酈生見漢高洗足,長揖不拜;沈景見河間王政眼不正,箕踞跱,不為禮;竇儀見宋祖岸幘跣足,卻立不前,皆知所以正其主矣。

二十日

觀書。以德報怨,誠不免矯枉過正,然有怨不報,自是美德。如漢光武不忌朱鲊之怨,劉知遠不報晉陽僧之怨,趙匡胤不報董遵誨之怨,元愛育黎不報李邦寧之怨。馀如班超不因李邑毀己而留之,郭進不因軍校誣己而殺之,仍使立功,亦皆有不可及者。若夫恩怨太明,絲發必報者,如李德裕、趙普輩,其遺譏于后世,宜哉!

魏思溫說李敬業,李萼說顏真卿,閭邱仲卿說李筠,皆操勝算以制敵者也。真卿〔用〕,故濟;敬業、筠不用,故敗。

二十一日

觀書。伐暴救民之義,三代下無有矣。以孫浩、劉之殘虐,晉武、宋祖滅其國而擒之,皆不能明正其罪,使得善終,不平之甚者也。他如蕭銑、王衍輩,反皆無辜被誅,此世之所以多暴主。

劉宋殺檀道濟,南唐殺林仁肇,皆自壞萬里長城。

謝晦之兄瞻,顏竣之父延之,盧多遜之父億,伊江阿之弟英發本朝人,皆有遠識者。

王忠嗣不貪功而多殺人,徐知誥不貪地以苦百姓,庶幾仁人。

二十二日

錄外史。過午,燕生來譚。夜,觀書。

拓跋珪以胡人而知聚天下書,李嗣源亦以胡人而知刊《九經》板,頗為難得。

晉謝安舉子玄,唐狄仁杰舉子光嗣,宋曹彬舉子璨、瑋,皆可謂內舉不避親,足繼祁奚。

唐宣宗云:若太子立,則我遂為閑人。宋太宗云:人心遽屬太子,欲置我何地?甚矣私其君位者,至父子不相假,豈不可哂!

漢武帝任張湯,尚文法嚴刻,而公孫弘等以經義附會之。宋真宗惑王欽若之言,偽為天書,而陳堯叟等亦以經義附和之。后世所謂通經致用者如此。

突厥至便橋,唐太宗出御之,而突厥請盟。契丹圍澶州,宋真宗駕臨之,而契丹請盟。其制敵之機變,如出一轍也。

二十三日

詣杏孫譚。余擬為中外古今九等人表:一大人,二天民,三仁人,四民父母,五社稷臣,六事君人,七民賊,八一夫,九大盜。

晡歸,錄外史。觀書。狄梁公不愿知譖者姓名,呂蒙正不欲詰朝士指者姓名,皆有雅量。

漢疏廣不為子孫留財,東漢楊震不為子孫開產業,唐張嘉貞亦不為子孫置產,世稱為美德。余謂若使二人為君,必不下于放勛、重華也。

黃南雷云:君世及,賴有宰相不世及。故有《置相》一篇。宰相之漸為虛位也,自宋而已然。太宗雍熙元年,詔求直言。田錫上疏言:宰相若賢,當信而用之;非賢,當擇而任之。何以置之若具臣,而疑之若眾人也?真宗咸平元年,詔求直言。田錫又言:樞密公事,宰相不得與聞;中書政事,樞密不得預議,以致兵謀未精,國計未善。蓋宋制以中書省、樞密院對持文武二柄,故錫云。然而宰相權輕,亦可見矣。

二十四日

觀書。元魏時,崔亮為吏部尚書,立停年格。薛琡上書,以為若取年勞,不簡賢否,執簿呼名,一吏足矣。宋寇準為相,除官,吏持例簿進。準曰:宰相進賢,退不肖,若用例,一吏職耳。余謂君主之世,人重于法,故有治人而后有治法。民主之世,法重于人,故有治法而后有治人。如銓選以資格,所以杜用情之弊也。而賢才沉滯,眾職不舉,弊即因之。使選曹得人,能秉公去取,又何患焉。故云有治人乃有治法。若夫民政之世,公舉法立,則賢才自不患沉滯。即掌用人之職者,亦不敢稍涉情私,蓋為眾察覺罷之甚易也。故云有治法自有治人。

劉宋明帝作湘宮寺壯麗,虞愿以為百姓賣兒貼婦錢所為。趙宋太宗子元杰造假山,姚坦以為血山。太宗又自作開寶寺塔,田錫上疏云:眾謂金碧熒煌,臣以為涂膏釁血。

唐太宗欲自觀《起居注》,褚遂良諫之。文宗復欲觀《起居注》,魏謨諫之。至宋太宗時,梁周翰請以所撰《起居注》先進御,后付史館。《起居注》進御自此始。

二十五日

詣滬南桃園勘地。日中歸,觀書。

東漢宦官之禍,自和帝封鄭眾為剿鄉侯始。唐室宦官之禍,自明皇以高力士為監門將軍始。宋一代宦官所以無大擅權者,由太宗不除王繼恩宣徽使也。

《易》曰:履霜堅冰至。君子所以貴防微杜漸也。

宋太宗賞花后苑,觀燈乾元樓,自謂太平,即讀史者亦必指當時為太平。而江南之饑民,都城外凍死之民,為血山時鞭笞之民,一若太平時應有之事。蓋彼所謂太平者,一家之太平,非萬家之太平也。

二十六日

荔軒兄弟過譚,甫自揚來,過午去。錄外史。夜,觀書。

宋得天下,所未收者東北之幽薊,西北之銀夏,西南之南詔,深為中國患。卒能晏然無失者,寇準、富弼、范仲淹、韓琦四人之功也。

宋魯宗道從容對劉后云:武曌,唐之罪人也,幾危社稷。其功不下于狄仁杰、李昭德,而王曾可方唐之吉頊,蓋能弭禍于無形。

范希文柄政,頗欲變法,故興學校,立學行科舉,令士須在學三百日,乃聽預秋賦,其意甚善,乃更張無漸,規模闊大,論者籍籍,則當時奉行者,必有紛擾不便于民之處,抑可知矣。希文卒罷相,而科舉新法廢,變法之難如此。今長素甫得志,遽謂以君權變天下法,三年有成效,亦言之太易也。

唐之劉晏,宋之富弼,皆有實惠及民,可稱民父母矣。

二十七日

作答孫頤齋書。過午,大雨雷震。夜,觀書。

王介甫上萬言書,自謂欲致君堯舜。及其得志,乃勸其主獨斷專任,且宗旨在于富國強兵,皆堯舜之所無也。故口堯舜而行事乃效法商鞅者,宜致天下之擾。商鞅之時,地小而法又簡,故尚可收目前富強之效。介甫時,地大而法繁,所以更出商鞅之下。

二十八日

漢之賢后稱馬、鄧,皆名臣之女。而宋仁宗后曹氏,其父彬,亦名臣也。仁宗崩,英宗即位,有疾,后權聽政,能援經史決事。章奏紀綱,要疑未決者,令諸臣公議,未嘗自決。簡柅曹氏及左右,未嘗假借。帝疾愈,即用韓琦言歸政。此其賢,豈下于馬、鄧哉!且有過之無不及矣。名臣之女,固自不同。

李鄴侯、韓魏公、李忠武三人,皆善處人主家庭骨肉之間。是日,枚叔過譚晚雨,入夜不止

二十九日 陰,微涼,俄晴,復陰

觀書。中原自遭唐末五代亂離之苦,至宋建國以來,雖未致太平,而民頗獲休息。乃有王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以倡之,遂致海內困擾,民不聊生。世雖多為安石恕,而終不免于民賊者,蓋始則坐愚暗無識,其后遂狃執意見,知民之怨苦而不恤,以與異己者為難,可無誅乎?嘗考當時預知安石者,韓琦、唐介、孫固、李師中、呂誨、吳奎、蘇洵也;誤信安石者,歐陽修、韓維、呂公著兄弟及趙抃也;為安石羽翼者,呂惠卿、薛向、曾布、曾公亮、蒲宗孟、呂嘉向、陳升之、謝景溫、鄧綰、王珪、王滂也;濟安石之惡者,李定、王廣淵、李承之、葉祖治、陳舜俞、王韶、韓絳、蔡確、章惇也;力與安石為敵者,司馬溫公、呂誨、富弼、劉恕、鄭獬、王拱辰、錢公輔、范純仁、蘇軾、蘇轍、張方平、范鎮、孫覺、程顥、張戩、李常、王子韶、孔文仲、呂陶、楊繪、劉摯、文彥博、陳襄、鮮于侁也。其安石之門人子弟不阿附者,陸佃、鄭俠、王安國、安禮也。

昌黎云:通經足用。介甫云:經術所以經世。務經之見重于后世如此。然吾謂后儒治經者,多不能窺其本原,故以經淑身者尚眾,而以經益世者蓋寡。三代以上善政善法所以可行者,由于封建議院相輔,實君民共治之天下,故無上下壅隔之患而政和民安。后人讀經者,強半注意于封建、井田、學校,而忽于議院之制,此其所以不知本也。議院之見于經者,《孟子》、《洪范》述其意,《周禮》序其所當議之事而并詳其制。如小司寇之職云云,見下。余謂介甫果欲致君堯舜而法《周禮》,宜先立此等制度,一切變法,咸聽公議,則治無不日進,即行青苗、保甲、均輸法,亦何至病民。乃昧此不為,而徒欲獨斷以行新法,失經之本意矣。不崇其本而齊其末,求事之濟,不亦難乎?

秦漢以下治法得經術之意者,惟兩漢之征辟,元魏之均田,唐之府兵。

以一人舉十人,不如以十人舉一人。《說文》:孔子曰:推十合一為士,而《韻會》、《玉篇》皆作推一合十。段注以為從推十合一為長,蓋學者由博返約之意。余謂若從推一合十之說,有公舉意。

宋咸平時,曹瑋請乘西夏國危子弱滅之,復河南為郡縣,而真宗不從。慶歷時,朝議頗欲因夏主諒祚幼弱而取之,復為安撫使程琳所阻。論者皆謂失機會。至元豐四、五年間,竟用王珪、俞允、種諤等謀,輕開邊釁,致有永樂之敗,官軍死亡喪失殆盡。夫前之不乘危,不伐喪,誠不得為過,而后之決然用兵以損威者,則神宗誤用小人之言,亦安石侈言富強自以啟之耳。

漢之直不疑,宋之徐積,皆受誣不辨,且償人之金,以是為高,余謂終非中庸之道。蓋自誣與誣人無異,不辨可也,復償人以實,是自誣矣。如以自誣為當于理,則孔子見南子,何必自矢以天厭乎?又如孟子與館人辨竊屨事,亦不欲自誣也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旬邑县| 凤阳县| 桃园县| 红安县| 酒泉市| 长阳| 和田县| 平乡县| 通榆县| 井陉县| 剑河县| 新源县| 临西县| 浪卡子县| 高平市| 玉溪市| 荔浦县| 西乌珠穆沁旗| 陕西省| 周口市| 江达县| 乌苏市| 长宁县| 自治县| 三原县| 家居| 柘荣县| 黄山市| 林甸县| 北碚区| 成武县| 蚌埠市| 赞皇县| 章丘市| 襄汾县| 广州市| 邢台市| 陆河县| 泾源县| 龙口市| 志丹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