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六月

初一日

表兄子涵至自江寧。

觀于《呂氏春秋》載城之戰,雍季之言曰: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焚藪而田,豈不獲得,而明年無獸。可知兵不厭詐之說,為衰世之名義,非用兵正理也。

魯之兩生民獻之十夫,皆以無名而不朽者也。

深寧先生亦云:自封建之法廢,國如木之無根,其亡也忽焉。歷代醇儒深識,多有此說。

周公營成周,以為此天下中,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又云:惟予一人,有善易得而見也,有不善易得而誅也。又云:使予有罪,則四方伐之,無難得也。皆見《史記》、《呂氏春秋》、《說苑》諸書。可見圣人雖制封建傳子孫,而猶有公天下之意。

初二日

晡,詣杏孫談,子涵亦至。

《周書》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二語,啟后世媚上頌圣之大病。先儒謂成王失言,當矣。后世惟漢光武嘗下詔禁上書者稱圣,其他無聞焉。

《洪范》五福不言貴。閻百詩云:古人之在位也,如肩重負;其去位也,如釋重負。得昔賢立言之微意矣。若視貴為福,則近于以位為恣睢,而天下事不可問。今日泰西之法,其人亦多不以居官為樂。蓋文明之世,理當如此。

初三日

詣陖齋,歸錄外史。

王伯厚云:堯、舜名臣止任一事,仲尼高弟皆為一科。愚謂此可知古人重專門之學。

又云:式和民則,順帝之則,有物有則,動作威儀之則。圣賢傳心之學,惟一則字。愚謂則,法也。所謂道與理,皆法也。故內典動云佛法,又云法空。

宋武帝留葛燈籠、麻繩拂,而不能禁孝武之侈;唐太宗留柞木梳、黑角梳,而不能禁明皇之侈。故知垂裕后昆之難。元英宗御大安閣,見太祖、世祖遺衣,皆縑素木綿,重加補綴,嗟嘆良久,謂侍臣曰:祖宗節儉如此,朕等敢頃刻忘之。張安世之于湯,沈勁之于充,張嵊之于稷,李湛之于義府,其能蓋愆,固也。而父子靈性之不相關,亦可信。

初四日

向午,枚叔走譚,論譚甫生《仁說》,有云男女媾合事,因其所合之具生于隱曲處,故人以為羞;若生顱頂間,則雖朝會燕饗時,猶可一試。余謂此好為新說,而未潛思夫理也。男女之事生于愛力,愛力生于對待。自無明風動妄認為人我,于是有世界,有眾生,有對待。有對待則有愛有拒,拒之極至于相殺,愛之極至于相淫,圣人不能遽禁其淫且殺,以返于無對待之境。于是為之節制,許烹殺禽獸,以泄其殺之機;許娶妻置妾,以泄其淫之機。有所泄,斯有所止,乃能有所不殺不淫者,以仁相接,以禮相限,而世界可少安。然由斯漸進,公理日明,必期于淫殺盡去,愛拒悉化,返于無對待而后已。故知肉食娶妻,實據亂不得已之法,而非天理中本有也。是故聞聲于庖廚者惻然,男女結褵而色觍然,皆天理微發露者。若如甫生言,媾合之具若生顱頂則不足羞,如是豈盡人可以淫乎?而淫遂足為天理乎?盡人可淫,則亦盡人可殺矣。且淫者,穢垢之事也,性體貴凈,故非所當有,豈交合于頂顱者遂不穢褻耶?以口相交,謂之接吻,西人惟夫婦行之,不避人,亦不施于他人也。中國人猶視為穢褻,而譏之曰夷禮。可知即生顱頂,而終以為穢垢事,亦不可行于廣眾間也。

初五日

覽《困學紀聞》。杏孫過譚。午后,大雷雨,俄止。薄暮,詣張園。孫若愚招飲。夜,晴。

初六日

錄外史。聞次申有母喪,次申赴津未歸。晚,杏孫招飲。

余分詩文,則勝處為三:曰理,曰境,曰情。近忽悟詩之三體,曰比、賦、興,比近于理,賦近于境,興近于情。

《虞書》所載鳥獸率舞,鳳凰來儀事,人多疑之。然觀于《東觀漢記》所述,王阜為重泉令,吏民向化,鸞集學宮,張樂擊磬,鳥舉足垂翼,翾翔而舞,其事不虛。

初七日

晨入城,日加午歸。昳,枚叔過譚。晡,小雨。

初八日

錄外史。晚,覽《困學紀聞》。

我國自古重文辭,圣門有言語一科,文辭即言語也。《毛詩·定之方中》,傳所謂大夫之九能,云:建邦能命龜,田能施命,作器能銘,使能造命,升高能賦,師旅能誓,山川能說,喪紀能誄,祭祀能語。皆謂文辭也。西國古時亦然。前見梁譯書載,昔希臘敬奉九女神,號曰慕賽,在人間分司文明之事。九女座平列:首座左執簡,右把筆,主增慧于詠事;二座展書一卷,主增慧于作史文人;三座執笛,主騷歌;四座執劍,以葡萄葉繞首,主哀曲;五座執琴,主舞曲;六座左執琴,右執琴撥,主演譜慕悅之詞;七座作思慕色,主步虛游仙;八座執杖,向一球作指,主天文;九座執牧杖,戴假面具,以五加皮繞首,凡調笑詩詞及牧歌,皆其所主。是以泰西遇有著名美詩文之人,眾即言其獲諸慕賽所默佑。其風如此。

樂之有聲無詞者,《南陔》以下六篇,投壺魯薛鼓之節亦然。

周穆王遷戎于太原以亡周,與晉武帝使劉淵監五部軍事將兵在鄴以亡晉同。

《詩·權輿》四簋,至于每食不飽,醴酒不設之意。

王深寧格物之學,莫近于《詩》一節,瑯瑯可誦,真善學《詩》者矣。

《詩緯含神霧》云:詩者,天地之心,君德之主,百福之宗,萬物之戶。惟四始之說,終不解。

春秋急攻戰,留意學校者,惟魯僖公、衛文公。

初九日

錄外史。觀書。詣燕公談。

唐太宗夜讀《周禮》,以為真圣作,曰:不井田,不封建,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愚謂太宗果聰明過人,彼已知井田、封建為先王政法之綱領。惟余則謂不封建而欲行井田,亦不可得也。

初十日

錄外史。晡,觀書。

卓茂不禁吏之受饋遺,杜密不恥謁守令陳托,劉晏不除造船之寬剩錢,崔祐甫用人不避親故,蘇軾請許漕河綱運者承攬貨物,皆極深于事理而洞達治體者。盧坦、趙抃不抑谷價李孟諫元仁宗刬吏云:吏亦當有賢者錢士升諫明莊烈括江南富民財云:富戶者,貧民衣食之資也陳球諫明英宗云:不煩民而役軍,軍獨非國家赤子乎

十一日

與仲遜詣次申。過午大雨,次申始歸,知母歿,號痛不止。

晡歸,夜觀書。

王伯厚曰:禹盡力乎溝洫浚畎澮,距川,遂人五溝五涂之制,因于古也。以水佐耕者豐,稻人掌之,以水佐守者固,司險掌之。自鄉遂之法弛,子駟為田洫,而喪田者以為怨。子產作封洫而伍田疇以為謗。晉欲使齊盡東其畝,而戎車是利,甚而兩周爭東西之流。至商鞅決裂阡陌,呂政決通川防,古制蕩然矣。古者內為田廬,外為溝洫,在易之師,寓兵于農,伏險于順,取下坎上坤之象。溝洫之成,自禹至周,非一人之力。溝洫之壞,自周衰至秦,非一日之積。先儒謂井田壞而戎馬入中國如入無人之境,悲夫!注云:《夏官》司險:設國之五溝、五涂而樹之林,以為阻固,皆有守禁。朱氏《漢上易傳》:師,《大象傳》或曰:隱至險于大順,伏師旅于民眾,井田之法也。愚謂觀是可知井田之利,且可以佐封建也。

十二日

錄外史。晡,觀書。佑三過譚,祥士亦至。

漢光武云: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此頗得用九無首之旨。蓋處尊位,必以柔也。故東漢循吏,如宋均、劉寵、廉范、劉寬輩,皆以寬得民。

十三日

枚叔過譚,燕生亦至,論事又不合。晡,詣《時務報》館。

漢家法已嚴切,而崔寔猶病其寬。蓋嚴及無辜,而寬于縱暴之權貴也,安得治?以光武寬仁之主,然其下詔核檢田畝戶口,猶不勝擾民。以宋(憬)〔璟〕之賢相,然其禁惡錢也,民猶嗟怨。可知據亂之政,宜簡,宜安靜,多一事必多一擾矣。

十四日

錄外史。晚,觀書。

漢家外戚之賢者,以陰識為最,馬廖次之,鄧騭又次之。

十五日

在次申家終日。是日,次申成服,吊者踵至。晚歸,觀書。

王者,往也,眾所歸往也。君者,群也,群所立也。《說文作尹口,蓋天下之君與官一也。帝,諦也,審諦于物也。桓帝時,李云敢露布昌言帝欲不諦,此真氣節也。

漢家尚無忌諱,故李固、皇甫規、荀爽輩對策,皆指斥時政,亦無獲譴者。

十六日

錄外史。過午,枚叔來譚。

愚謂堯舜傳賢,其為公天下之心,大矣。然不能大辟民智,大伸民權,立公舉之法,使天下萬國世世遵行,如華盛頓之于美利堅者,豈識猶不足耶?抑或私心未盡化,雖無利子孫之志,而猶有保君權之意耶?識未足則愚,私未化則誣,二者必居一焉。

十七日

昔山濤見王衍,以為亂天下蒼生,必此人。石勒誅王衍,亦曰破壞天下,非君而誰?世遂謂王衍清談誤國,以是極罪老莊。愚謂不然。夫王衍之為人,誠不足道;然謂晉亂為衍所釀,則大謬。蓋晉之內亂始于立賈后,外亂始于以劉淵為左部帥。立賈后而八王之兵構,任劉淵而五胡之亂成。即使王衍不善清談,不崇老莊,亦安能拒八王、捍五胡耶?當時為崇有之論者非無,裴與張茂先同輔政而未忠,譏其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后,可知當時即不為清談,亦無補晉室之亂。試觀王導、庾亮、謝安輩,罔不善談老莊,而佐成東晉之偏安。為清談者,何負天下耶?黃老之學,清靜畫一。蕭曹漢文,以是為治。東漢循吏如宋均、廉范諸人,亦以是撫民。蓋據亂世之天下,為政尚寬靜者,皆老氏之學。蓋政煩則擾民,水清則無魚,有不得不然也。老莊之言,正足救法家之窮。如王衍者,特能談耳,其為人固不足道,然以亂晉之罪歸之,并委咎于老莊,余則不能不辨。

十八日

觀書,子頤來,甫至自都,小談去。日昳,詣子頤。晡歸,錄外史。夜,石孫來,將詣都。觀《周禮》司寇一職所述,詢國遷,詢國危,詢立君,皆詢及士庶人。而當詢之時,自公卿大夫以至士庶人,皆有所立之位。又凡決獄,亦往往詢及庶人。則古人似有議院之法。章枚叔云。

十九日

祥士過,蓮兄亦至。昳,詣子頤,復訪杏孫。晡,偕枚叔至張園,晚歸。

扶鸞一事,世俗多有不知其所自始。惟《魏書·崔浩傳》載,浩受寇謙之之術,有所謂天宮靜輪之法。且浩上書,圣王受命,必有天應。河圖洛書,皆寄言于蟲獸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對,手筆燦然,辭旨深妙,自古無比,豈可以世俗當慮,而忽上靈之命。疑即近日扶鸞之事。

二十日 日中雨,晡復晴

觀書。是日立秋。

南北朝之際,其政治之美,自元魏文帝以外,獨推劉宋之元嘉。而齊武帝亦差勝。然考元嘉之治,史稱百官皆久于其職,守宰以六朞為斷,吏不茍免,民有所系。齊永明時,史亦稱郡縣久于其職。由是可見郡縣之天下,官吏果能久于其職,不數遷調,其政治必有可觀者,蓋即行封建之意也。

二十一日 晴,俄陰,微涼,有秋意

錄外史。晡,觀書。夜雨。

二十二日

錄外史。日中晴。襄孫使人送融齋書院課卷來,屬枚叔閱者。晡,觀書。夜雨。

自魏晉以來,歷南北朝以至于隋,凡更姓易代者,莫非臣奪其君,君逼于臣之勢而行禪讓。論者皆以篡竊為罪。不知當時凡臣之能代其君者,其才略德器實過其君什倍。以公舉之理而言,則司馬炎、劉裕、蕭道成、蕭衍、陳霸先、楊堅諸人,皆在應舉之例。是時守成之主既昏懦而不勝任,理當禪于其臣,其臣代之,亦于德義無虧。而世儒痛詆,以為悖義傷教,亦何所取耶?夫君為民而設也,君稍庸暗,民已不勝苦,況如東昏、叔寶之荒亂者耶?而猶曰臣宜守節而不可代之,此真宦官宮妾之見也。惟自劉季奴以后,凡既廢之主,每不保天年;或且殺前朝宗族殆盡,是則不免以暴易暴。

二十三日

荔軒過譚。晚,觀書。

《易·系辭》云:圣人之大寶曰位。后世人之爭此寶也,至屠割天下而不顧;其君之私此寶,至父子兄弟不相容。慢藏誨盜,象齒焚身,悲夫!公舉法立,使人視此物不足為大寶,而天下之爭平。

二十四日

枚叔過談終日。夜,同車游愚園,登西偏之小樓茗話,熱甚,無風。

二十五日

觀書。日中,問槎至自杭。錄外史。晡,詣次申。晚,造杏孫廬縱譚。

子輿氏云: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又云:見孺子匍伏將入于井,雖盜賊亦動其心。天良之發,人所固有也。以隋文帝殘刻御下,然觀其因旱饑,遣左右視民食,得豆屑雜糠以獻,猶知流涕,為不御酒肉者期年。可知平日不見不聞,則民雖流離顛困于下,彼殊漠然,無所動矣。非果忍其民也,民與君疏隔太甚,而其君又深居簡出,安得知民之艱;即知之亦僅于耳目所及,其所不聞不見者,正不知凡幾。夫君既不知民之艱,則雖有賢主,其所補于天下,抑亦微矣。故吾謂行君主之政,其惟三代封建之世,民或得稍舒。何也?君與民相親。

二十六日

日中詣子頤。昳,往視次申。晡,歸。夜,觀書。

秦銷天下兵器,隋亦收天下兵器,然皆不旋踵而大亂作,遂以覆其宗社。后五代吳復禁民私畜兵器,而盜賊益繁,可知民之為亂與否,不在兵器之有無也。今鄂中大吏鰓鰓然以士民私藏槍炮火藥為懼,抑何其見之陋也!

二十七日

觀書。南皮所著《勸學篇》有云:主昏于上,臣忠于下二語,以為美談,不知實為中國禍根之最深者。有此等名義,獨夫民賊始得逞行其志。說者歸罪于宋儒,亦未盡然。蓋自唐以前,已有是陋習,故雖昏虐如楊廣、朱溫,猶有許善心、堯君素、王彥章輩為之效死,且自以為名義所在。堯君素守河東,唐遣其妻說降,謂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不知此名義是誰創設,蓋法家之名義也。為法家之說者,至令人廢孝弟詩書,而必效忠于上,且欲使弱主能制強臣。故君雖無道,必不可背主,為一姓,非為萬姓也。晡,大雨。晚,晴。

二十八日

燕生過譚,持《明治新史》示余,謂日本變法之初,先設議事所,舉國人議事,蓋真得變法之要訣矣。俄雖僅圖富強,不伸民權,然仍設上院議士,惟所舉者皆貴族耳。可知欲振興諸務,實事求是者,非議院不能有成。今之操議院緩立之說者,皆大誤天下也。余難燕生曰:今之民多愚,假議院開,八股必不能廢矣。燕生曰:然議院果開,時文不廢,亦無害。何也?有議院,則天下之學使、鄉會試考官、書院山長,必由公舉矣。所舉者雖不必驟獲碩學淵德之士,而庸劣陋惡頑暗之人必漸少,天下之為時文者必有進無退。時文之進,亦由多讀書。讀書者多,民智漸開,公理日明,必有廢八比之一日。今不開議院,僅改時文為策論,雖足一新耳目,而主試非人,則棄取非法。棄取非法,則眾心不為鼓舞,日久必至攻策論如時文,仍無補于天下。此其間升降所關,蓋甚巨也。

二十九日

觀書。唐太宗論為治之法,以為隋主專任一己,故亂;而吾博采眾議,故治。可知雖據亂之世,君主之政,猶不可不議。蓋雖不伸民權,而上議院仍不可無也。然則謂議院直不可設者,真愚人也。又太宗自云:“少得良弓十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木心不正,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矣。”又云:“一日萬機,豈能一一中理。”皆名言也。彼執欲任一人之智,而不許開議院者,其人之智,不如太宗遠矣。

主站蜘蛛池模板: 岳阳县| 宁南县| 沅江市| 宣威市| 峡江县| 元江| 永安市| 墨玉县| 长治县| 韩城市| 永丰县| 新营市| 上饶县| 武宣县| 阿克陶县| 灵宝市| 神木县| 舞阳县| 邓州市| 广昌县| 大安市| 敦化市| 新余市| 乐亭县| 长治市| 深州市| 井陉县| 左贡县| 敦煌市| 仁寿县| 治县。| 嘉善县| 连城县| 象山县| 襄垣县| 施秉县| 仁化县| 池州市| 攀枝花市| 宁海县| 肇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