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寶瑄日記(中國近代人物日記叢書)
- 中華書局編輯部編 童楊校訂
- 6810字
- 2019-02-28 15:49:24
閏三月
初一日 微晴
錄外史。過午,詣大馬路,緣道觀者蜂擁,知為西人操兵,將赴跑馬場。予遂至《時務報》館,登樓而觀。俄,遙見團隊迤邐至,馬上人皆黑衣,步兵紅衣,奏軍樂整暇。
夜,觀《明史·刑志》。明立三法司:曰刑部,曰都察院,曰大理寺。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糾察,大理寺駁正。然太祖遇大獄多親鞫,不委法司者,以天子親為刑官之事,亦非治體。
明設登聞鼓,蓋以通下情也。然嚴越訴之禁,又命老人理一鄉詞訟,會里胥決之,事重者始白于官。此法頗善。明刑制有非古者,即廷杖、廠衛之類。
初二日 微陰
錄外史。晚,成《和章枚叔見寄》五律一首,步原韻云:“古義頻相勖,良朋忽遠馳。云霞識面晚,江海寄書遲。論事不回屈,譚經得寸施。高懷章友直,莫負定交時。”
夜,觀《元史·刑志》。元初未有法守,百司斷獄,循用金律,頗傷嚴刻。及世祖平宋,疆理混一,始定新律,號《至元新格》,簡除繁苛,頗用輕典。其死刑有斬而無絞。世祖嘗謂宰臣曰:“朕或怒有罪者,使汝殺,汝勿殺,必遲回一二日乃覆奏。”可謂仁矣。自后繼體之君,多以恤刑為事,惟懼郡國之有冤者。史稱其百年之間,天下乂寧,亦非偶然而致。又稱其得在仁厚,其失則在縱弛。
初三日 雨
錄外史。晡,詣格致書院,鐘鶴笙大會同志,欲興中學破蒙新法,諸人列坐靜聽,使朱君葆元宣說。西國教小兒,自三歲至六歲,所用之法皆寓意于戲具,而皆有學問根本,以煉其心思焉。有書以載之,名曰《兒童花園》。又述父母教所生嬰兒條約,曲折有精理。
夜,觀《金史·刑志》。金人立法頗嚴,無疏戚貴賤,皆就繩約,蓋欲強主威也。其弊甚至,待宗室少恩,待大夫士少禮,以深文傅政為能吏,以慘酷辦事為長才,蓋失之猛焉。
金人居劫盜者之獄,掘地深廣為之,其杖罪則臀背分決。未幾,以民不欲,罷分決之法。
初四日 雨
覽元遺山詩集。遺山詩有秀骨,尤長于五古。
初五日 雨
錄外史。夜,觀《宋史·刑志》。宋人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律法之外,有所謂敕,頒行于一司一州一縣者也。神宗以律為不足以周事情,凡律所不載,一斷以敕,更其目曰敕令格式。蔡京當國,欲快己私,請降御筆,出于法令之外。南渡以來,秦檜專政,率用都堂批狀雜入條冊,至與成法并立,后乃削去之。蓋宋之刑制為至紊亂也。
宋承五季之亂,太祖、太宗頗用重典,以繩奸慝。歲時亦躬自慮囚,務底明慎,而以忠厚為本。海內悉平,文教頗盛。士初試官,皆習法律令。其君悉以寬仁為治,故立法之制嚴,而用法之情恕。
初六日 陰,微雨
錄外史。次申過。晡,少川叔至。晚,造燕生廬,譚久之。論英在威海,可以拒俄人在旅順之勢。英、俄東方之權又平,中國或可少安。夜,錄日記。
初七日 微陰
錄外史。晡,作寓新吾書。夜,觀《遼史·刑志》。遼制刑最殘毒,立國之初,即有五車殺、熟鐵錐樁口及投崖、梟磔、生瘞、射鬼箭、炮擲、支解等刑。及穆宗,尤刻虐,累殺無辜,甚至用炮烙、鐵梳。又惑女巫言,取人膽合延年藥,故殺人益眾。景圣而后,法律稍寬。開泰五年,諸道皆報獄空,有刑錯之風焉。至天祚時,用法復務嚴酷,骨肉相殘,以至于亡。
初八日 晴
錄外史。感寒頭重,登樓。晚,煩熱,欲眠。
初九日 早陰,過午雨
杏孫過,登樓譚良久始去。余體熱未盡,終日不下樓。覽虞伯生詩。伯生詩有馀韻,國朝諸家皆不能及。夜,雨甚。
初十日 雨止,猶陰
下樓,錄日記。體小瘥。日中,復登樓,覽道園詩。道園筆力直可上接老杜,觀其《畫馬詩》,又絕不學杜,自成一格。
十一日 陰,庭濕,知夜雨
晨,坐樓下,觀諸報。
西人新法新學,日興月盛,其造端皆明永樂時英人倍根之所倡導。倍根,英布衣也。嘗請于國家,凡著有新書者賞以高第清秩,制新器者予厚幣功牌,并許專利。其尋得新地,或身任大工者,酬重資,予世爵。于是國人踴躍,各竭心思,爭求新法,以取富貴。數十年間,哥倫布尋得美洲;墨領繞大地,知地為球;哥白尼發地球繞日之說。自是而后,瓦忒因沸水而制汽機,弗蘭林因磁石而制干電,奈端因蘋果落而悟吸力,葛立里尤因兒戲而制遠鏡。其馀受爾敦始造火輪船,施蒂芬森始造火輪車,惠子敦始設電線。凡是新學,不勝枚舉。西國近年創辟新法,領憑專利者,年出累千萬種,蓋聰明日辟而不窮矣。
化學家肥田之物曰壁他利亞,以其能吸留淡氣也。植物最喜淡氣,故能滋茂。
十二日 午霽
詣燕生廬,譚及俄人索旅順事。燕云:得聞諸自都來友人,頗知其詳。當俄人之索租我旅順,英使累來譯署勸我拒絕。李傅相謂曰:敝國兵力勢不敵俄,貴國能以兵相助否?答曰:不能。雖然,貴國決不可輕許。逾數日,俄使突至譯署,稱有要事與傅相語。良久,傅相來,俄使謂曰:適奉敝朝廷命,所索旅順限一日責貴國覆。允我則已,否即宣戰,速往見汝大皇帝商之,我坐是以待。傅相無如何,即入見。上問曰:我國果能與俄戰否?曰:不能。英能助我以兵否?曰:不能。于是君臣相對痛哭,遂令傅相還署與俄使畫押。觀此等情狀,而人猶傅相有受俄人賂及賣國等事,亦不辨自明矣。
晡,詣仲巽學堂,觀其教授一切法,整肅嚴靜。俄,同至張園,晚歸。夜,觀書。
宋太祖懲五代藩鎮專殺之弊,始令諸州奏大解案委刑部詳覆,蓋慎刑之至也。
周世宗用法嚴刻,殺人甚多,其罪有不至死者。
晉天福時,患天下盜賊多,欲重法治之。蘇逢吉草詔,意云:應賊者,其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眾以為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不得已,去全族字。
十三日 晴
錄外史。燕生過譚。燕生前閱余所撰民兵公議藏書諸規條,作書復五言古詩一首云:“束發慕儒俠,立言祖虞唐。章甫窮蠻域,迦陵思樂方。樂方在何許,沙界阻難量。聞哀未忘情,零淚數沾裳。沾裳竟奚益,徒使形神傷。幽巖桐無枝,濁世麟不祥。夢中見玄圣,堂上彈清商。長跽審其曲,欲寫斷人腸。吾子抱仁術,惻然謀梓桑。既陳辟門法,復著新民章。勛華風久絕,洙泗學幾亡。高名屬昏虐,大義詆同康。慘慘孤燈暗,漫漫秋夜長。已矣待來葉,勉哉守先王。”
夜,觀書。中國人重視名分太過,致陷尊長敢為非常昏虐之事,其弊甚大。包慎伯《齊民四術》中載一事:有翁欲強污其婦者,方紉衣,急以剪刺翁股,翁負痛遁。事白官,翁僅徙,而婦擬絞候,為其犯尊長也。包慎伯為之平反云:當翁行強時,翁婦之義已絕,則所刺傷者,路人也。婦宜旌,反坐極刑,非是。后婦卒得減死論。又《宋史·刑志》載太宗興國五年,涇州言,定縣婦人怒夫前妻之子,婦斷其喉而殺之。詔曰:刑憲之設,蓋厚于人倫;孝慈所生,實由于天性。矧乃嫡繼之際,固有愛憎之殊,法貴原心,理難共貫。自今繼母殺傷夫前妻之子,及姑殺婦者,并以凡人論。蓋如是,方免名分之禍人。
夜深將眠,樓下望月有感,口占絕句云:“無計能安漢,何方可避秦?樓頭孤月朗,獨照素心人。”
十四日 晴
錄外史。晡,造杏孫廬。案頭牡丹二本秀絕,含萼未放。又仙人竹,青蔥可愛。晚歸。夜,觀書。《通考》載容齋洪氏《隨筆》曰:五代之際,時君以殺為嬉。唐明宗頗有仁心,獨能斟酌悛救。天成三年,京師巡檢軍使渾公兒口奏:有百姓二人,以竹竿習戰斗。帝即傳令付石敬瑭處置,敬瑭殺之。次日方知悉是兒童為戲,下詔自咎,以為失刑,減常膳以謝幽冤;罰敬瑭一月俸;渾公兒削官,杖脊配流登州;小兒骨肉,賜絹五十匹,粟麥各百石,令如法葬埋。仍戒諸道州府,凡有極刑,須仔細裁遣。此事見《舊五代史》,新書去之。又稱周世宗用法嚴刻,薛史備載,歐史多芟去之。觀是,可知歐陽永叔修史之疏漏,且其平日宗旨不留意于民情治體,概可知矣。
后唐時,斷獄律有諸死罪不待覆報而決者,流三千里。即奏報應決者,聽三日乃行刑。若限未滿而行刑者,徒一年。立法可謂仁矣,而官吏往往不覆如故。是以天成二年,有大理寺之奏,后奉敕依前法。
梁朱溫有新定格式,至后唐廢之不行,不知其法如何也。
宋燕生先生風節為當今第一,其經世之學,遠在包慎伯之上,無論龔、魏諸人。先生生平于古名臣中,最服膺唐陸宣公、宋司馬溫公,二人皆洞悉民情,深達治體者也。而先生之宗旨可見矣。余比年僑寓海上,與先生交最密。凡讀書、論世,一得力于先生,心中師事已久。顧世之知先生者蓋罕焉。先生尤長于詩,每成一章,哀感頑艷。國朝諸家中,罕有其匹。生平律己尤嚴,于非義一介不取,而論事不屈撓于人,必窮源盡委,不肯稍作違心語。其于古今政治利弊,民情隱微,了然指掌,蓋曠世之大儒也。
十五日 晴
立夏。錄外史。《日本政記》載明人亦為朝鮮與日本戰,敗于平壤,遂議和,在癸巳年。與本朝甲午平壤之敗,只差一年,大奇。
晡,詣制造局,晚歸。夜,觀《唐書·刑志》。隋以前,死刑有五:曰罄、絞、斬、梟、裂。而流徒之刑,鞭笞兼數皆逾百,至隋始定為:為笞刑五,自十至于五十;杖刑五,自六十至百;徒刑五,自一年至五年;流刑三,自一千里至二千里;死刑二,絞、斬。除其鞭刑及梟首裂之酷,唐皆因之。高祖入京師,約法十二條,要其用刑有五:曰笞、杖、徒、流、死。自宋以后多因之。蓋惟殺人劫盜諸罪處以死刑。太宗時,又有斷右趾之法,既而除之;覽《明堂針灸圖》,見人五臟皆近背,除鞭背刑,其待獄囚,務從寬厚。
十六日 晴
錄外史。駕小輪舸泛吳淞勘地,與一測量人楊姓者偕往。鄉落清曠,衢巷湫隘。日中,飯酒樓中,見五六人聚飲,獷悍,皆自強軍。復有數鄉人,偶語喧雜,類賣地事。吳淞作租界,地價騰漲也。飯已,別登茶樓,臨江可瞭遠海。復一室,濃煙叆,多人袒臥,嘩笑揮汗,腥濁不可暫居。晡,返棹,昏黑至家。是日頗勞頓。
十七日 雨
覽《日本外史》。晡,造李提摩太廬。
夜,觀《文獻通考》及《隋書·刑志》。隋文帝初立國時,更定新律,于前代峻刑,頗能革除。然性猜忌,每于殿廷杖人,一日中或至數四。嘗怒問事揮楚不甚,即令斬之。恒令左右覘視內外,有小過輒加重罪。又詔令諸司屬官,若有僭犯,聽于律外斟酌決杖。于是上下相驅,迭行棰楚,以殘暴為干能,以守法為懦弱。患奸回不止,定盜一錢棄市法,聞見不告坐至死。自此四人共盜一榱桶、三人共竊一瓜,事發即行決。有數人劫執事謂之曰:吾豈求財者耶?但為枉人來耳!而為我奏至尊,自古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也。而不為我以聞,吾更來,而屬無類矣。帝聞之,為停盜一錢棄市之法。然所殺無辜,不知凡幾。及煬帝立,殘毒益甚。楊元感反,誅及九族。其尤重者,復行裂、梟首之刑。
周宣帝性殘忍暴戾,誅戮無度。嘗廣《刑書要制》而更峻其法,謂之《刑經圣制》。宿衛者一日不直,罪削除;逃亡者死,家口籍沒;上書字誤者,科罪。其決人,云與杖者,即百二十;云多打者,即二百四十,名曰天杖。齊文宣以功業自矜,恣行酷暴,任情喜怒,為大鑊、長鋸、銼碓之屬,并陳于庭。意有不快,則手自屠裂。仆射楊遵彥,乃令憲司先定死罪囚,置仗衛之中。帝欲殺人,則執以應命,謂之供御。應三月不殺,則免其死。又嘗幸金鳳臺受佛戒,多召死囚,編籧篨為翅,命之飛下,謂之放生,墜皆致死,視以為笑樂。
十八日 陰
錄外史。夜,錄日記。覽《隋書·刑志》。
梁武帝承齊昏虐,刑多僻。既即位,令蔡法度刪定舊法,以為梁律。其制刑頗有等差,務尚寬簡。惟帝銳意儒雅,復不以刑法留意,公卿大臣皆仿效之。奸吏招權,巧文弄法,貨賄成市,多致枉濫。又其為法,每急于黎庶,緩于權貴,致王侯驕橫,或白日殺人,帝弗能誅討也。
陳人制刑,多用梁法。有南獄、北獄之別。南獄建康縣,北獄廷獄寺也。當刑于市者,夜須明,雨須晴;晦朔、八節、六齋、月在張心,并不得行刑。
十九日 陰
錄外史。夜,觀《魏書·刑志》。魏初禮俗純樸,刑禁疏簡,無囹圄考訊之法。諸犯罪者,皆臨時決遣。太祖既定中原,患前代刑網峻密,除其法之酷切于民者。其后綱紀褫頓,漸復濫酷。世祖時,闕左懸登聞鼓,人有窮冤則撾鼓。太延三年,詔天下吏民,得舉告牧守之不法者。于是凡庶之兇悖者,專求牧宰之失,迫脅在位,取豪于閭閻,而咸降心待之;茍免而無恥,貪暴猶自若也。六年,以有司斷法不平,詔諸疑獄皆付中書依古經義決之。顯祖末年,尤重刑罰,言及常用惻愴,獄案積年不斷,群臣頗以為言。帝曰:“獄滯雖非治體,猶愈乎倉卒而濫也。夫人幽苦則思善,故囹圄與福堂同居。朕欲其改悔,而加以輕恕耳。”由是囚系雖淹滯,而刑罰多得其所。魏自孝昌后,法令不恒,或寬或猛,及爾朱擅權輕重,在官者多以深酷為能焉。
二十日 晴
詣中巽。歸錄外史。晡,燕生偕二日本人來訪,不能作華語,筆談達意。二人一姓森井,名國雄,布衣業農;一姓小田桐,名勇廣,政部黨人。皆來華游歷,欲覘中國在下者風氣智識皆臻何等。有意聯結同志,保黃種也。暮始去。夜,錄日記。
二十一日 微陰
欲往吳淞不果。錄外史。昳,過峻齋譚。夜,覽《文獻通考》。
南齊孔稚圭上言,以為古之名流多有法學,今之士子莫肯為業。縱有習者,世議所輕。今若直律助教,依《五經》例,國子生有欲讀者,策試高第,即加擢用,以補內外之官。詔嘉納之,事竟不行。
宋明時,有黥刖之制,其法不久遂寢。
二十二日 陰
錄外史。昳,偕燕公答視日人森井國雄,筆談。予詢豐臣氏、德川氏子孫何如?答云:豐臣氏血食百世,本年行三百年大祭于京都,全國男女行香者幾一百萬人,然無嗣,可惜也。德川氏現為華族,公爵三品,而貴族院議員中最有勢望。燕公撰議十條,皆辨禍中國者不在滿人,而在漢人,語語切中,以示森井君。
二十三日 陰
庭濕,知夜雨。項背感寒偏痛,過午愈。覽《晉書·刑志》。
梨洲先生云:凡治天下,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為古今特識。三代下,罕有見及此者,惟《晉書》載漢孔融獻議,有謂:古者敦龐,善否區別,吏端刑清政簡,一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紀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教云云。蓋爭肉刑也。彼知法足以害教,政足以撓俗,則三代下人心多不善,法使之然,抑可知矣。
自漢文帝除肉刑,班固深論其事,以為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蓋死刑太重,生刑太輕也。于是后漢鄭元、陳紀之徒,及晉劉頌、衛展、庾亮等屢議復之,卒不果。晉安帝時,桓元輔政,又議欲復肉刑斬左右趾之法,以輕死刑,為蔡廓所阻。
二十四日 晴
燕生過談。近之譚時政者,莫不以科舉宜減中額,庶杜濫取之弊。而燕公謂:宜增加中額。驟聞若無理,而實有深意焉。蓋凡各省、府、縣,其地多紳士,則地方官不敢肆然為非,而民得少安。試觀江、浙與滇、蜀,其官吏之仁暴,蓋相懸焉。何也?吳、越公卿不絕于朝,而滇、蜀通顯者蓋罕,是故其民之望吳、越如天人,宜也。紳士之多寡,皆視舉人進士之多寡,故中額宜增,亦所以潛扶民權,而為今日救弊之權法也。
二十五日 雨
枚叔來,余尚臥,聞之始披衣下樓,蓋伊于昨日由鄂歸也,縱談至晡,枚叔方去。夜,觀《文獻通考》。
魏、晉時,刑法承用秦、漢舊制,其文起自魏文侯師李悝;悝撰次諸國法,著《法經》六篇,商鞅受之以相秦。漢蕭何增為九篇。是后叔孫通、張湯、趙禹諸人漸增至六十篇。及后漢馬融、鄭元等各為章句十有馀家。魏衛覬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懸命,而選用者所卑下。王政之弊,未有不由此也,請置博士轉相教授。事遂施行。
魏嘗令陳群、劉邵、韓遜、庾嶷、黃休、荀詵等改定刑制,刪約舊科,傍采漢律,定為魏法。其《序略》一篇,載《晉書·刑法志》。
二十六日 晴,微熱
錄外史。過午,訪枚叔談,燕生俄至,縱論古今。枚叔謂:伯夷近楊,伊尹近墨。孟子尊伯夷、伊尹而辟楊、墨者,因楊、墨以是立教,則懼有流弊。若獨行其是,斯皆有堅卓獨到之境,非不可貴也。燕生又云:五代時馮道,其行事最近柳下惠。蓋無論其君為伯夷,為禽獸,皆可屈節以事之。其志第欲保全善類,為吾所欲為而已。枚叔又云:楊子所謂拔一毛弗為者,非吝財之謂也。墨子所謂摩頂放踵為之者,非殉身之謂也。楊子志在勵己,損己之節以救人,不為也。墨子志在救世,故雖污己之名,亦為之。孟子蓋以節操言,而取喻于身體也。
夜,觀《文獻通考》。東漢自建武以來,屢有省刑薄罰之詔,然上下視為具文,仍以苛酷為能,而拷囚之際,尤極殘忍。楚王英坐反誅,天下名士株連死者不計其數。及桓靈鉤黨之獄,收考布遍天下,宗親殘滅,郡縣殘破,可異已。馬端臨論曰:自昔昏暴之君,誅戮諍臣直士,如龍逢、比干之嬰禍于夏、商。而竊議于野者,未嘗罪之也。至李斯,始有偶語之禁;張湯始有腹誹之律,皆處以死罪。今觀黨錮諸賢所坐,即偶語、腹誹之罪,而曹節、王甫輩蓋襲斯、湯之故智也。又漢家之法,以殊死為輕典;而治獄之吏,以深竟黨與為能事,如義縱、成瑨所為,比比皆然。是故黨錮之禍,株逮根連,不可勝計。雖曰主昏政亂,兇珰所為,而所由來漸矣。
二十七日 陰
錄外史。覽明何大復詩。
二十八日 雨
枚叔來作竟日談,折簡招燕生,俄亦至,縱論酣暢。枚叔于國朝古文家最折服惲子居、汪容甫,于人品最折服李穆堂、孫文定。其所痛惡者方望溪之文、李安溪之為人,蓋實有卓見也。晡,枚叔索酒飲,遂命蒼頭市一壺至。時案頭芍藥盛開,三人于花下對酌,意興豪美。
二十九日 微晴
錄外史。過午,燕生偕一溫州志士陳介石過譚。介石主持陽明、梨洲之學者。晚雨,招枚叔及燕生、介石談宴于西酒樓。枚叔謂:曹孟德于中國非無功,惜其弒伏后殺皇子也。余謂:孟德子孫如不篡漢,即日本之豐太閣,亦當血食百世也。
國朝經世碩學,前有亭林、梨洲、船山、習齋、鑄萬,后有慎伯、璱人、默深、樹濱、實齋,十先生之書,皆不可不深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