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論 小引
- 中國佛教哲學要義(方立天文集·第五卷)
- 方立天
- 2451字
- 2013-10-23 20:10:14
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后,很快引起中國知識界關注的是因果報應學說,對于這種外來學說,贊成、信奉者有之,懷疑、反對者有之,一時掀起了巨大的思想波瀾。
佛教因果報應學說對于深受儒、道思想影響的中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新型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一種獨特的生命哲學,一種超越的人生哲學。其內(nèi)容涉及的人生命運與支配支配命運的法則,道德修持與生命轉化,生命的過去、連續(xù)與未來,以及凡夫與“三途”(地獄、惡鬼與畜生)、凡夫與“四圣”(聲聞、緣覺、菩薩、佛)的關聯(lián)等問題,蘊含著人本論,因果論、善惡觀、生死觀、來世觀、天神觀等豐富思想,成為一種新的人生哲學和人生準則。
佛教把因果報應視作支配人生命運的絕對不可抗拒的法則,強調眾生的報應有兩種不同方向,不同結果:行善,向上的報應;作惡,向下的報應。也就是說,因果報應法則為眾生自身生命形態(tài)帶來向上提升或向下墮落的截然相反的轉化。對因果報應帶來的思想沖擊,中國佛教學者最為關注的理論問題,一是如何論證因果報應是一條支配人生命運的普遍法則;二是如何闡明人死后承受因果報應的主體;三是如何說明向上成佛的理想境界、成佛的根據(jù)以及成佛的道路。
中國佛教學者的上述理論關懷,是與佛教傳入后中國思想界的爭論分不開的。佛教傳入中國后,尤其是東晉南北朝時代,因果報應是不是支配人生命運的普遍法則,這一問題首先成為爭論最為激烈、最富有哲學意蘊的理論問題。當時一些人,包括持有一定佛教信仰的士人,有感于惡人享受榮華富貴,善人卻備受煎熬困厄的現(xiàn)象,提出了對果報論的質疑,一些佛教學者對此類現(xiàn)象紛紛作出理論的說明。其次,一般來說,因果報應論邏輯地包含了果報轉化的承受主題問題,中國佛教學者認為,這個主體是不滅的精神、永恒的靈魂,而印度早期佛教和般若學者,還有中國儒家學者則主張人死后精神與形體俱滅,由此又引發(fā)了神滅與神不滅的持久論戰(zhàn),迄至南北朝末,這一爭論才淡出論壇。再次,按照佛教理論推論,眾生因果報應的承受主體與成佛主體是相通的,而信奉佛教歸根到底以成佛為最終歸宿和最高理想,由此在神滅與神不滅的爭論中,成佛的主體與根據(jù)問題也日益受到中國佛教學者的關注,并展開了初步的探討、爭論。此外,在古代中國,“心”被認為是思維器官,主思想情感,具有精神方面的作用,于此心與神也有相通的一面。中國佛教學者把不滅的神視為未來成佛的主體,并隨著這種看法逐漸與修持理論相結合,進而由探討精神、靈魂問題轉向對眾生成佛的根據(jù)——心的本性、佛性的探討,也就是把佛教理論熱點轉移到成佛的根據(jù)、可能性、道路與境界上來。這種轉移始于南北朝時代,進入隋唐佛教創(chuàng)宗時期,心性、佛性則成為探討、爭論與闡發(fā)佛教理論的重心之一了。
本編根據(jù)上述中國佛教學者論述和探討的人生哲學重點問題,設五章,著重論述因果報應論、神不滅論和人生理想論。其中人生理想部分理應包括心性論和修持實踐,但由于心性論和實踐論的內(nèi)容極為豐富,特另立兩編加以集中論述,而人生理想論部分,則側重于論述中國佛教學者關于成佛理論的基本觀念。
本編第四章是對中國因果報應論的論述,我們著重從中印佛教思想文化交涉的視角,揭示因果報應論所包含的豐富哲學內(nèi)涵。全章通過與中國固有的報應觀念和印度佛教因果報應論兩方面的比較,指出中國佛教因果報應論既受中國本土的分命說、天命論、神話、傳說、泰山崇拜、儒家倫理道德思想和心性學說的影響,同時又對中國固有報應觀念乃至宗教觀念產(chǎn)生重大沖擊;又指出中國佛教因果報應論是帶有自身民族思想色彩的獨特學說,它既繼承又有別于印度佛教的因果報應學說。我們也強調這樣的觀點:佛教因果報應論把眾生生命的自然律與行善去惡的道德律結合起來,作為一種社會行為準則為廣大佛教信徒所接受,成為中國古代儒、道以外的別樹一幟的人生理論,發(fā)揮了補充儒、道思想的作用。
本編第五章著重從中國固有文化出發(fā),總結東晉南北朝時中國佛教的神不滅學說。在指出佛教在神滅還是神不滅這個令時人困惑的重大哲學問題上的主張以后,本章系統(tǒng)地回顧了中國思想史上的神滅與神不滅的爭論,并揭示中國佛教學者所論述的“神”這一概念的多重意蘊,分析中國佛教對神不滅論的論證。本章還闡述了中國佛教神不滅論與中國固有思想文化的關聯(lián),認為中國佛教竭力吸收中國固有的靈魂、鬼神觀念,以抵制神滅思想,批判道教的形不滅說,同時又將自身的理論建設重心逐漸地由神不滅論轉移到心性論的軌道上來。
本編人生理想部分主要是以涅盤、佛、凈土三個概念為中心來展開,為此我們設三章(第六、七、八章)分別加以論述。先分別簡要介紹印度佛教的涅盤學說、佛身論和凈土說,接著著重探討上述三種學說傳入中國以后,在中國固有思想文化的強大制約與影響下,其內(nèi)涵和側重點的深刻變化與重大發(fā)展。在涅盤觀念的演變與發(fā)展方面,我們認為,漢魏晉時代的中國佛教學者側重以黃老的無為觀念與中國固有的神不滅觀念等去比附和闡發(fā)涅盤觀念,南北朝時代則轉向了涅盤學說與心性學說的結合,到了隋唐時代,更是大力宣揚涅盤佛性——自性學說,甚至宣揚自心解脫即是涅盤的觀念。中國佛教學者十分重視對佛的涵義的解釋,這種解釋大體上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漢魏時,著重以儒、道有關觀念與“佛”進行比附;南北朝隋唐時代,又回歸于以佛教原典論述來平實地表示佛的涵義;唐中葉以來,禪宗日益以自我心性去溝通、縮小眾生和佛的界限與距離,“即心即佛”成為禪門的共識,眾生主體本性清凈實質上等同于佛的說法也在禪門中漸趨定型。中國佛教對佛的涵義的轉換與拓展,鮮明地表現(xiàn)出佛教中國化的色彩。中國佛教學者還非常重視對凈土觀念的闡揚。我們著重分析和論述了中國佛教凈土觀念的類別與轉型,指出:最初盛行的是彌勒凈土信仰;后來,彌陀凈土信仰與彌勒凈土信仰發(fā)生爭論,彌陀凈土信仰取而代之逐漸成為主流信仰。由于天臺、禪等宗派與彌陀信仰結合,約自中唐以來,宣揚心凈則國土凈,凈土是一心的呈現(xiàn),即唯心凈土觀念日益流行,并成為此后中國佛教的基本信仰。迄至近代,則更衍化出人間凈土思想,并成為當代中國人間佛教理想追求的主導觀念,具有重大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