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梓象牙色的面容像結了一層素白的寒霜，薄唇微顫，走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

“魚兒，”他深黑的眸子飄著白霧，音色微涼，無意識撫弄我的手指，“還記得你給我講過人魚姑娘的故事么？我這里有個不同的版本：美麗的人魚姑娘對人類世界充滿了好奇，所以同青梅竹馬的男友一起變成了人。他們沒有過上幸?？鞓返纳睿瑓s分別愛上了別的人。這前面的故事還很普通，關鍵是后面?！本魍Ａ讼聛恚笞∥业氖郑澳氵€想往下聽么……”

“聽?！蔽屹M力地吞咽著唾液，喉嚨依然干巴巴的。君梓眸中的霧氣漸漸凝華，變成小冰晶，握著我的手指越來越冷。

“你該知道，那個人魚姑娘就是魅姬，我的媽媽?！?

“而魅姬的青梅竹馬，是我父親，對么？”我控制不住哆嗦，聲音干嘶的不像自己，“她做過什么？就是因為她做了壞事麻古婆才不喜歡她不讓我接近她，對么？難怪這么多年她要把自己隔離起來做研究，根本就是心里有鬼——”

“魚兒，”君梓寒冷的俊臉刻板僵硬，眼里閃過忍耐的痛楚，“不要太主觀，不要任意猜度，難道在你心里我母親就是那么邪惡的人？”

“不是魅姬難道是魚幼君？你敢說不是么？我父母的死和他們沒有關系？”我站起身，哆哆嗦嗦，“讓我離開這兒，我要回自己房間，我要回去……”

“不要這樣，”君梓僵硬地拽住我，“沒有人期望那種事發生，在你說起之前我并不知道母親嘴里的那個他是你父親！”

“是誰都不行！”我大吼，甩開他的手，“你自己也是半個人魚，魚的命就這么不值錢不被眷顧？他們都是一樣的，我父親和你母親，她怎么下得去手？我父親并沒有妨礙她嫁入豪門！是你爺爺不許她進門，是魚振洋！”

“冷靜點。”君梓冰雕似的面孔全無血色，盡管這樣他還在試圖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你敢發誓我父母的死和你父母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咄咄逼人，魚小琉附身在體內時的戾氣完全釋放，“你知道魅姬為什么被趕走？你知道魚幼君為什么不得善終？報應，因果循環，這些你懂的。”

“魚兒，”君梓的眼睛通紅，“為什么這么說？你不是這樣的，求求你……”

“別求我，”我用另一只手推開他，心如刀絞，“你在孤兒院長大，跟我一樣，甚至比我還慘。親爺爺被別人當做是你的恩主，我心疼你，信任你，愛你……我不怪你，不恨你，我只怪我自己?！?

我踉踉蹌蹌地繞過茶幾向臥室門跑，君梓急于攔阻，帶翻了茶幾。

“不要走魚兒。”他從背后環住我，兩大顆淚從我面前掉下去在地板上滴溜溜旋轉。鮫人淚，果然是鮫人淚，我仰首，屏住氣，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

“讓我走吧。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

“求你，魚兒……”這個冰冷傲氣的男人居然第二次說出那個字，他的聲音讓我難過，我不敢回頭，忍無可忍，只好硬著心腸噴射毒箭。

“如果你父母曾經放過我父母，今天我或許會留下來。魅姬和我父親沒有在一起，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如果你心里還有一點點溫暖，別讓我夾在痛失親情和痛失愛情之間?！?

寒氣彌漫在我和君梓之間，他貼在我后背的身體一點點離開，溫度消失，只剩下荒涼。我飛一般沖出去，怕自己沒辦法忍受他的痛苦和煎熬……房間就在他附近，我鎖緊房門，收拾行李，半天才想起回海洋什么也不必帶。魅姬來時給的藥還在柜子里，我拿起它，發了半天呆。

難道僅僅是為了成全我，麻古婆才客客氣氣地面對魅姬？爸爸媽媽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知道，但我不想再住在這個地方住在他身邊。

晚餐鈴在響，我聽到君梓的腳步聲在門前踱來踱去，或許是幾次舉起手想敲門又放了下去，魚小琉來過，嘈雜一陣，終于安靜了。

旅行箱就放在面前，我滑坐下去，癱在地毯上。或許我該去找找那個“小姨”？她會告訴我什么？

夜色從青藍變成藏青漸漸把墨色涂滿了虛空，因為有云的原故，一個星星也瞧不見。風從遠處的草坪嗚嗚地吹過來，像在哭。我沒有眼淚，似乎已經哭累了。倚著房門，愣愣地望向落地窗，輕紗獵獵舞動，從陽臺跨出去，會掉在哪里？我慢吞吞站起身走過去，靠著陽臺邊緣向夜空眺望。

穹廬顯得更加莫測，難以探索，一絲幽微的聲音傳了過來：啊……哩唔……啊……是人魚？君梓？那條我深愛卻不敢也不能去愛的人魚？我不想被發現，倉惶轉身，腳下滾動的鮫人淚滑了我一跤，拖鞋飛上半空，我的身體在陽臺邊隔了一下，直直向外墜落。

世界似乎都已沉睡，景物隨著我的下落迅速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