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原:艾略特文集·詩歌
- (英)T.S.艾略特
- 1786字
- 2019-03-20 11:30:49
一位夫人的畫像
你犯下了——
私通罪:但那是在另外一個國家里,
而且,那個姑娘已死了。
《馬耳他島的猶太人》
一
十二月的一個下午,煙霧正濃,
你讓這場景自己來安排——仿佛足以達意——
一句話:“這個下午,我留下給你”;
四支蠟燭燃在黯淡的房中,
朝天花板扔上了四個光束,
一片朱麗葉墳墓的陰森氣氛,
準備著讓所有的事都說,或者都不說。
我們,讓我們說,聽過最近來的波蘭鋼琴家
演奏序曲,運著指尖,甩著頭發,
“如此親切,這個肖邦,他的靈魂
只應在幾個朋友中間再生,
大約兩個或三個,他們不會將這朵花觸動,
這朵花在音樂廳中遭人擠擦、質問?!?/p>
就這樣我們的閑聊漸漸離題
在微小的愿望和細細捕捉的遺憾里;
伴著小提琴降低的調子
和遙遠的短號混在一起,
于是開始。
“你不知道他們對我的意義多大,我的朋友們,
啊,多么、多么稀罕,多么稀奇,
在由這么多、這么多的零碎組成的生活中找到他們,
(因為我實在不愛它……你不知情?你真是沒看見!
哦,你的眼光多么敏銳?。?/p>
要是能找到一個富有這些美德的朋友,
他擁有,并給予這些美德,
而友誼就在這個基礎上生存,
沒有這些友誼——生活,什么樣的噩夢!”
在小提琴的縈繞之中,
還有破銅號的
詠嘆調之中
我的大腦里開始了一種沉悶的節奏。
荒唐地敲打出一支它自己的序曲,
任性的、單調的歌曲,
至多有一個確鑿無疑的“錯音”。
——讓我們到外面走走,吸一陣煙,
贊美贊美那座紀念碑,
討論討論最近的事件,
按著公共大鐘將我們表的發條扭一扭。
然后等上半個小時,喝我們的啤酒。
二
現在紫丁香花事正濃,
她有一盆紫丁香在她房中,
手指捻著一朵,她一邊說,
“啊,我的朋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生活是什么——而你是個將生活握在手中的人;”
(慢條斯理地將一根紫丁香莖捻著)
“你讓生活從你的身邊溜掉,你讓生活流逝,
青春是殘酷的,不容悔怨,
青春對著它所認不出的處境微笑。”
我微微一笑,當然,
繼續用著茶點。
“然而四月的落日,不知怎的使我想起了
我已埋葬了的生活,春天的巴黎,
我感到無比的寧靜——看到這個世界
奇妙萬分,青春洋溢,說到底。”
聲音回旋,像八月的下午的一把破提琴
走了調的,但吱吱不停的旋律;
“我始終深深相信:你懂
我的感情,始終深信你覺得肯定
會越過鴻溝,伸出你的手。
你無懈可擊,你沒有阿喀琉斯的腳踵。
你將繼續向前,當你最后取得成功,
你能說:這一點上許多人都以失敗告終。
但是我有什么,我有什么,我的朋友,
能給你,你能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只是一個快走到她旅程盡頭的
人的友誼以及同情。
我將坐在這里,招待朋友飲茶……”
我取下我的帽子,我怎能懦夫般地報答
她對我說的這一切話?
哪一天早晨你都可以看到我在公園里
讀著報紙的趣事欄和體育欄。
尤其我特別注意
一位英國公爵夫人走上舞臺。
一個希臘人在一場波蘭舞中被殺,
另一個貪污銀行的家伙作了交待。
我臉色不變,
我鎮定自若,
啊,可是當一臺街頭鋼琴機械地、疲憊地
重新奏出一支老掉了牙的普通曲子,
還有風信子的花香飄過花園,
使人回憶起其他人也曾向往的事。
這些念頭是錯還是對?
三
十月的夜色降臨:像以往一樣地回返,
只是帶著一種輕微的不安感,
我登上樓梯,扭動門拉手,
覺得自己仿佛是爬上了樓。
“那末你要出門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可那是個無用的問題。
你很難預料什么時候你能回來,
你將會發現有這么多需要學習?!?/p>
我的微笑沉重地落在那些小擺設里。
“也許你能給我寫信?!?/p>
剎那間我的自制力火焰般地閃亮;
這和我猜測的一樣。
“近來我一直納悶地想
(但我們的開始從不知道我們的終結?。?/p>
為什么我們沒有發展成為朋友?”
我感到像一個微笑著的人,但轉身
猛然看到:他在鏡子中的表情。
我的自制力熄滅了,我們真是在黑暗中。
“因為每個人都這樣說,我們所有的友人,
他們全都深信,我們的感情會緊緊
相連!我幾乎自己也不懂。
現在我們只得聽天由命。
不管怎樣,你要寫信。
或許時間還不算太晚。
我將坐在這里,招待朋友飲茶。”
而我必須借來每一種變化著的形狀
來表達自己……跳舞,跳舞,
像熊一般跳舞,
似猿那樣嘰哩呱啦,似鸚鵡那樣喋喋學舌。
讓我們到外面走走,吸一陣煙——
噢!萬一某個上午她死了怎么辦?
下午昏暗,煙霧彌漫,傍晚暗黃,玫瑰般紅,
她死了,留我煢煢獨坐,筆在手中,
煙從房頂上散落下來;
狐疑重重,好一陣子,
不知道如何去感受,或是否理解,
聰明還是愚蠢,太慢還是太快……
她真不愿利用這一個好處,話說到底?
這支曲子的“突降”十分成功,
現在我們談論到死亡突降——
我真應該有權微笑?
裘小龍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