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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犍陀羅文明史
  • 孫英剛 何平
  • 6716字
  • 2019-01-10 17:34:03

第一節 裝飾盤的世界和狄俄尼索斯信仰

與希臘-巴克特里亞以及希臘-印度王國統治大犍陀羅地區的時期相配合,希臘文化深刻影響了犍陀羅的早期美術。帶有希臘神話人物形象的藝術品大量出現。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品是一些圓形石制作品,被稱為“裝飾盤”(toilet tray)。但是直到現在,這些雕刻精美、充滿神話色彩與世俗生活情調的藝術品,到底是什么用途,為什么被大量制造出來,仍一無所知。有的學者認為裝飾盤僅僅是裝飾品;有的認為可能是日常實用的物件,是梳妝盤;不過,也有學者認為這跟宗教儀式有關;還有學者推測這跟佛教的涅槃思想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歷史記憶的缺失,讓人無法解釋很多歷史現象。作為犍陀羅早期美術的代表性作品,裝飾盤在貴霜帝國興起后,迅速從人們視野里消失了。伴隨著裝飾盤的消失,犍陀羅美術進入了貴霜佛教美術的興盛時期。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些犍陀羅石雕圓盤,是古希臘文化的使者與載體,也是證明希臘羅馬文化在犍陀羅地區產生重要影響的最早證據。

圖2-2 裝飾盤,1世紀,大都會博物館

裝飾盤上描繪的是希臘神阿波羅和達芙妮,整個畫面充滿了濃郁的世俗愛戀情調。

雖然裝飾盤的用途至今仍是一團迷霧,但是它所呈現的畫面,以及畫面背后隱藏的文化思想元素,卻提供了一些線索,讓人能夠體會當時犍陀羅在多種文化傳統尤其是希臘文化的影響下,呈現出來的一種世界主義的精神面貌。在這些裝飾盤上雕刻的,有乘海獸的人物,有喝醉的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os)和大力士赫拉克利斯,有阿波羅追求達芙妮的場景,有死者的饗宴,等等。在遠離西方文明母體的中亞地區,居然留下了精致而繁榮的希臘羅馬藝術。在古代交通并不發達,信息傳遞極為困難的時候,機緣巧合,在犍陀羅這塊神秘而特殊的地區,形成了不同文明凝聚而留下的成果。從這一點上說,犍陀羅文明可謂人類文明史上獨一無二的結晶。

亞歷山大大帝東征之后,把希臘文化帶入犍陀羅。到了孔雀王朝時期,希臘裔居民在犍陀羅已經有了龐大的規模。如之前提到的,阿育王石敕中專門提到了希臘人族群。普魯塔克(Plutarch)在《亞歷山大之幸運或業績》(De Alexandri Fortuna aut Virtute)中寫道:“在亞歷山大所征服的那些亞洲地區,如波斯、蘇薩和伽德羅西亞(Gedrosia)等地的兒童們都學會了背誦索??死账梗⊿ophocles)和歐里庇得斯(Euripides)的悲劇作品。”在這些石雕圓盤上,我們也看到了眾多希臘神祇的形象:阿波羅、達芙妮、狄俄尼索斯、阿耳忒彌斯(Artemis)、阿克泰翁(Actaeon)、赫拉克利斯、翁法勒(Omphale)、阿芙羅狄忒(Aphrodite)、厄羅斯(Eros)、阿多尼斯(Adonis)等等。

圖2-3 裝飾盤,海神波塞冬(Poseidon)及其侍者,公元前2世紀-前1世紀,日本東方藝術博物館

這些充滿希臘文化色彩的裝飾盤,一般直徑10—20厘米之間,材質包括片巖等,周邊凸起,中間凹入,中間部分雕刻浮雕——幾乎都是人物或者動物浮雕。有的全部雕刻,有的只雕刻四分之三或者一半的凹面,剩下的留白,有的簡單用幾何紋和蓮花紋裝飾,還有的裝飾盤是T字形構圖,或者分割為更多的空間。

裝飾盤出土的地區很廣泛,塔克西拉、白沙瓦、斯瓦特等地都有發現,說明這種藝術形式曾廣泛流行于大犍陀羅地區。其中最為有名的出土地點是塔克西拉的中心錫爾卡普古城。這很可能跟錫爾卡普在當時的地位有關——公元前3世紀到公元2世紀,在貴霜帝國興起之前,錫爾卡普已經成為重要的中心城市,德米特里一世將其作為政治中心,這里也因此成為奢侈品和藝術品制作和銷售的中心。在很長時間里,這里曾經是希臘-印度王國的首都,直到1世紀前半期貴霜帝國崛起。不過貴霜帝國的統治者很可能也是大夏的后裔,所以使塔克西拉繼續成為重要的文化中心。

相對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只是一個區域中心,錫爾卡普更像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得益于國際貿易,錫爾卡普成為絲綢之路上重要的經濟重鎮,而且居民具有多元文化和宗教背景,統治者甚至帶有希臘血脈,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讓錫爾卡普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都是文明的中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帶有強烈希臘風格的裝飾盤才大量在中亞的腹地被制造出來。這些裝飾盤,不論是故事內容還是藝術風格,都顯示出和希臘文明、西亞文明之間的緊密聯系。錫爾卡普的一座神廟,布局與希臘神廟非常相似——很可能是一座太陽神廟。從這里出土了30多件裝飾盤。這些裝飾盤內容豐富,有男女情愛的場面、饗宴飲酒的場面等,形象和符號則包括希臘諸神、葡萄藤、海獸等。這些裝飾盤的年代絕大部分屬于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1世紀,它的興盛期恰好就是貴霜興起之前的印度-希臘王國時期。從藝術史的角度看,恰好是在犍陀羅佛教藝術興起之前。伴隨著犍陀羅佛教藝術的興起,裝飾盤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消失了。但兩者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特定的關系。

這些裝飾盤的一個重要主題居然是展現男女情愛的場面,甚至是男女搶奪嬉戲的場面。顯然,這跟希臘文化的影響有關。我們看到有男女結婚相擁的場面,還有男女騎乘飛翔的場面。不少是表現男女情愛的場面,比如薩提洛斯搶奪寧芙、狄俄尼索斯搶奪阿莉阿德尼、阿波羅搶奪達芙妮等。這些題材都來自希臘羅馬神話,有男神搶奪女神,也有女神搶奪男神,比如迦畢試故地出土的石膏板上,描述了女神塞壬(Seirenes,半人半鳥的海妖)搶奪假睡的西勒諾斯(Silenus)的場面。在希臘羅馬藝術中,此類主題往往是對諸神性愛力量的贊美。在一件描述阿波羅搶奪達芙妮的裝飾盤浮雕中,代表男性力量的太陽神阿波羅向美麗的達芙妮求愛,拉扯著后者的希臘式短衣,達芙妮手攀巖石抵抗。按照希臘神話的描述,下方地面的石頭是達芙妮的父親河神所變。河神聽到女兒的呼救,將她變成一顆月桂樹。阿波羅在希臘文化中是奧林匹斯山十二主神之一,主管文藝、音樂和詩歌。他因為得罪了小愛神厄羅斯,被后者的愛情之箭射中,瘋狂追求達芙妮,但是達芙妮誓死不嫁。

圖2-4 裝飾盤,阿波羅搶奪達芙妮,公元前2世紀到公元1世紀,片巖,直徑10.6厘米,厚0.4厘米,大都會博物館

圖2-5 裝飾盤,阿芙羅狄忒痛打厄羅斯,1世紀,白沙瓦博物館

圖2-6 裝飾盤,阿芙羅狄忒追打厄羅斯,大英博物館

圖2-7 裝飾盤,海寧芙騎在海獸上,大都會博物館

大量的男女裸露畫面,是否說明這些裝飾盤是用于梳妝或用于宗教儀式?這些是否反映了當時印度-希臘王國的居民們一些生活的常態呢?從裝飾盤浮雕可推斷,犍陀羅的工匠們非常熟悉希臘藝術的程式,比如達芙妮轉身看著阿波羅這樣的造型,顯然是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但是,它又不是照抄照搬的,畢竟裝飾盤的觀眾是犍陀羅居民,所以可看出,工匠們給阿波羅戴了一頂安息特色的帽子。這種國際化和地方化結合的做法,讓犍陀羅藝術充滿了出人意料的融合之美。

比較有趣的還有一個阿芙羅狄忒怒打厄羅斯的裝飾盤。在希臘神話中,阿芙羅狄忒有眾多的追求者。因為小愛神厄羅斯亂射愛情之箭,引發各種不應該的愛情,導致女神憤怒地抓住厄羅斯的翅膀狠狠鞭打。在裝飾盤浮雕中,厄羅斯的兩個隨從,一個躲到女神后面,一個躲在柱子后面。阿芙羅狄忒所乘坐的天鵝正在啄厄羅斯的膝蓋。希臘式柱子上的人物可能是沉默之神哈伯克拉底(Harpocrates)。阿芙羅狄忒追打愛神厄羅斯這一主題在希臘世界并沒有太多的表現,但是在犍陀羅地區卻成為熱門的主題。

除了人物像之外,裝飾盤常常出現海獸的形象,有的是獅頭龍身,有的是格里芬(Griffin),但是下身卻作魚尾狀。很多海獸長著翅膀,這些顯然也跟希臘文化有關,比如尼爾尤斯(Nereus)的女兒海寧芙(Nereid)騎乘各種海獸,她們在希臘神話中代表著救苦救難、恩賜、開朗、誠信和美好。但是犍陀羅的海獸或許還有自己的用途。錫爾卡普出土了相當比例的這類裝飾盤。這些石雕圓盤上刻畫著騎著海怪飛馳的景象,或者干脆是海神自己的形象。海神是希臘萬神殿中的重要成員,與天神、夜神、地下神地位相當。海上保護神波塞冬,在希臘神話中,跟宙斯、哈德斯平分海洋、天空和冥界,波塞冬也因此是海洋之王,是水手的保護者。希臘文化傳入犍陀羅不光經過陸地,也跟海上貿易有關系。在犍陀羅裝飾盤上,可以看到波塞冬的形象。

裝飾盤浮雕的另一個常見主題是死者的饗宴。在錫爾卡普出土的,屬于印度-希臘時代的裝飾盤上,有這樣的場景:主人公身穿希臘式長衣,斜臥在長臺上,手中拿著酒杯,與旁邊的人交談,背后則有人舉著月桂花冠。有學者認為,這一題材最早出現在希臘和小亞細亞,從公元前5世紀就已經流行,往往出現在墓碑和石棺上,描述的是與死者告別的場景,期望死者重生,但遠在中亞腹地的希臘-巴克特里亞居民似乎也采用了這樣的形式。也或者,這些畫面僅僅是描述當地居民美好的生活——在他們的生活中,葡萄酒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圖2-8 裝飾盤,夫婦和海神,1世紀,大都會博物館

圖2-9 裝飾盤,帶翼人物(或愛神厄羅斯)騎在獅頭海怪背上,直徑15.2厘米,厚2.5厘米,大都會博物館

圖2-10 裝飾盤,死者的饗宴,1世紀,大英博物館

圖2-11 裝飾盤,死者的饗宴,黃蠟石,私人藏品

裝飾盤最核心的人物應該是狄俄尼索斯,最核心的場景是喝酒。狄俄尼索斯是宙斯的兒子,由水神寧芙撫養長大,搶奪阿莉阿德尼為妻。在希臘文化里,他是主管葡萄栽培和釀酒之神。除了是酒神,狄俄尼索斯還代表著音樂、劇院等元素,象征著自然豐饒。對他的崇拜歷史悠久,他可能是希臘最古老的神祇之一。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具有平民性,每當大酒神節(Bacchanalian Festival)到來,人們歡聚一堂,舉杯暢飲美酒,載歌載舞,喝得大醉。狄俄尼索斯節的一個重頭戲是祭酒神。在這個環節里,人們要向酒神獻祭新釀的葡萄酒和各種食物,為酒神唱贊禮歌。在鄉村的酒神節,往往還要向酒神獻祭山羊。犍陀羅出土的這批石雕圓盤中,有若干個裝飾盤刻畫了祭拜酒神的情節。畫面中人物或舉著酒壇,或牽著山羊,或捧著供品,手舞足蹈,給酒神獻祭。

早在亞歷山大進入犍陀羅之前,有關狄俄尼索斯的信仰已經傳入西北印度地區。隨著犍陀羅佛教的興盛,這一表現飲酒場面的題材卻不可思議地成了抵制飲酒的佛教藝術的重要裝飾主題。希臘人往東方的開拓,可能比我們想象得更早一些。根據阿里安《亞歷山大遠征記》記載,亞歷山大征服印度時,在科芬河和印度河之間曾遇到一個名叫奈薩(Nysa)的城市,山上長滿常春藤,當地人自稱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后裔,很久以前追隨他來此。生活在公元前6世紀至前4世紀左右的古代梵語語法家帕尼尼(Panini)已經開始用Yavanas稱呼移居到西北印度、巴克特里亞和粟特地區的希臘人。從公元前1世紀開始,羅馬對東方奢侈品的需求越來越旺盛,包括絲綢、香水、香料,進而帶動絲綢之路的繁榮。大量考古發現,包括錢幣和器皿,佐證了東西方貿易的繁榮。在1世紀的一本貿易手冊《厄立特里亞海航行記》(Periplus Maris Eurythraei)中,可以找到豐富的記載。希臘商人們從紅海航行到西北印度,然后轉運貨物去犍陀羅,往東連接中國。在犍陀羅佛教寺院的銘文以及佛教文獻上,可讀到當地人對希臘人和羅馬人的稱呼Yavanas和Raumaka。

狄俄尼索斯成為裝飾盤的主角,很可能反映了當時犍陀羅人喜歡喝酒的生活常態。塔克西拉出土的一個裝飾盤上,描述了狄俄尼索斯與阿莉阿德尼結婚的場景。此類主題在犍陀羅浮雕中也常出現。

圖2-12 雕塑構件,約1世紀,高27厘米,大都會博物館

該構件描繪的可能是狄俄尼索斯,很顯然,雕塑的人物頭戴屬于狄俄尼索斯的花冠,雙手都捧著葡萄--釀酒的重要原料。

圖2-13 犍陀羅浮雕,酒神節上喝醉的狄俄尼索斯,1世紀,東京國立博物館

圖2-14 犍陀羅浮雕,載歌載舞的酒神節,1世紀,大都會博物館

圖2-15 犍陀羅浮雕,饗宴,集美博物館

圖2-16 容器碎片,大酒神節場景,1世紀,大都會博物館

除了狄俄尼索斯,裝飾盤浮雕中也有表現大力士赫拉克利斯喝醉的情形,在畫面中,赫拉克利斯左擁右抱兩個女子,兩女各持酒杯。喝醉之后需要人扶持的場景,經常出現在在犍陀羅藝術中。甚至騎著帶翼海獸的人物也手持酒杯,似乎通過喝得大醉,通過狄俄尼索斯信仰,可進入理想的天國。這些裝飾盤浮雕的主題大部分都是神話內容,或許與宗教儀式有關系。

但是,藝術的想象也存在現實世界的基礎。犍陀羅確實是葡萄酒的故鄉,釀酒和喝酒在犍陀羅藝術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早在公元前4世紀,巴克特里亞地區已經有酒的記載。在亞歷山大大帝入侵之前,今阿富汗東部山區已經盛產葡萄。亞歷山大大帝進軍時,身邊簇擁著很多學者,其中一個名叫查瑞斯(Chares of Mitylene),他自己的記載已經散佚,但阿特奈俄斯(Athenaios of Naukratis)的著作《博學者的宴饗》(Deipnosophistai)引用了他的記載,提到在犍陀羅地區有一個叫薩若阿迪厄斯(Soroadeios)的地方神,查瑞斯將其翻譯為希臘語“Oinopoios”,意思是“造酒者”。可見犍陀羅地區利用葡萄釀酒的傳統是多么悠久。在梵文文獻中,也提到迦畢試生產葡萄酒。

圖2-17 裝飾盤,1世紀,直徑15.6厘米,大都會博物館

盤面有所殘損,刻畫兩個手持酒杯的女人攙扶著喝醉的赫拉克利斯。

犍陀羅葡萄酒的釀造基本上包括以下步驟:第一步,收集葡萄,有一定規則和禁忌;第二步,榨汁,有的使用核桃木制造的工具進行榨汁;第三步,過濾澄清,經常使用織物袋過濾殘渣;第四步,發酵。這樣就釀造出酒。葡萄酒是犍陀羅地區飲用的主要酒水。在犍陀羅地區,飲酒和宗教生活緊密相關。釀酒、飲酒往往跟盛大的節日聯系在一起,在塔克西拉出土的裝飾盤上,甚至描述了釀酒的情形。

通常認為,佛教僧侶不能飲酒,唯一的例外是藥用。但犍陀羅存在大量的證據,證明佛教寺院保存著過濾葡萄酒的裝置,在斯瓦特等地,佛教寺院附近發現榨汁的遺跡。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事實:犍陀羅的佛教寺院是釀酒的,但釀酒很可能是用于儀式和節慶場合。在犍陀羅的佛教建筑,比如窣堵波和階梯側面,也都出現了飲酒的畫面。雖然狄俄尼索斯范式來自西方,但它反映的是犍陀羅當地的風俗和文化傳統。

那么,回到最初的一個疑問:這些裝飾盤跟佛教信仰有關系嗎?畢竟,在犍陀羅,佛教昌盛的貴霜時期姑且不談,即便是在之前的希臘-巴克特里亞和印度-希臘王國時期,佛教也已經在這里興起了。在一件裝飾盤上,發現有梵天勸請的主題,但進入貴霜時代以后,裝飾盤藝術就迅速衰落了。這件裝飾盤或許能說明,梵天勸請很可能是最早的犍陀羅佛像主題之一。這種把梵天和帝釋天作為佛陀護持者形象的做法,反映了早在公元前2世紀,將其他宗教神靈納入佛教體系已經在犍陀羅地區發生了。

有的研究者認為,裝飾盤浮雕的人物造型為犍陀羅佛像的創造提供了某種啟發和靈感。有的學者推測,犍陀羅這種風格獨特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主題內容跟希臘神祇和海獸有關,表現的是死者靈魂到另一個世界的場景。這種意涵等同于佛教的涅槃、極樂世界和理想狀態。將其與犍陀羅佛教浮雕中的酒神節造像對比,可以發現之間的關聯性。裝飾盤浮雕描述的美好世界,包括飲酒、男歡女愛等,都體現了佛教的來世論思想,是對極樂世界的比喻。如果這個結論成立的話,那么犍陀羅佛教藝術興起,應該和裝飾盤藝術存在緊密的關聯性。并不是佛教藝術興起取代裝飾盤藝術,而是裝飾盤藝術發生了轉折,融入了佛教藝術之中。

宮治昭認為,希臘傳來的狄俄尼索斯信仰,通過飲酒的恍惚意念,象征來生或者化生,所以跟佛教的理念連接在一起。葡萄卷草紋的浮雕和宴飲場景相關,也在犍陀羅藝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犍陀羅裝飾中,經常能看到葡萄卷草紋,有的以葡萄卷草紋為背景雕刻裸體童子、野豬、小鹿等動物(比如犍陀羅初轉法輪浮雕)。葡萄卷草紋應該和狄俄尼索斯信仰緊密相關,同時也反映了當地的日常生活及信仰常態。葡萄卷草紋象征豐饒多產,配合欣欣向榮的動物、童子形象,強調的是富有生命力和樂園的意涵。與蓮花符號一樣,葡萄卷草紋也是犍陀羅藝術中極為重要的一種圖案和符號。

圖2-18 宴飲,片巖浮雕,1-3世紀,拉合爾博物館

兩對男女飲酒場面,暗色云母片巖浮雕中的飲酒場景頗具希臘特色。兩位女子脊背和臀部都裸露著,姿態性感。年長者男性的前額上佩戴著一條裝飾性的帶子,被認為是薩堤羅斯。薩堤羅斯是希臘人和羅馬拉丁人信仰中沉迷于淫欲的神祇。工匠們毫無顧忌地使用了帶有強烈感官刺激的色情場景,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貌。

圖2-19 頭發上有葡萄葉的狄俄尼索斯頭像,4-5世紀,大都會博物館

圖2-20 宴飲場面,1-2世紀,塔赫特巴希佛教遺址出土,大英博物館

圖2-21 運酒和喝酒場面,3世紀,東京國立博物館

除了裝飾盤外,早期犍陀羅佛教雕塑中,大量存在飲酒、音樂、歌舞的場景,那么很顯然,在早期犍陀羅佛教活動中,飲酒歌舞的場景也占據了重要的地位。有沒有可能是,狄俄尼索斯被當作梵天(Indra)納入到佛教萬神殿中了呢?尚不能確定。但是佛教主張輪回轉世,讓人們期待有更好的來生。好的生活應該就是日常大家能夠看到的場景:飲酒、歌舞,歡快的氣氛。

與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節有關的藝術形式,也向東傳入中國。2003年,樓蘭發現大型壁畫墓。其墓室東壁繪有飲酒圖。有的學者認為這是粟特人飲酒的場面,實際上這很可能也跟狄俄尼索斯信仰和大酒神節有關。貴霜人曾往東深入很遠,這很可能是貴霜人僑居樓蘭留下的遺跡。樓蘭壁畫中的六人飲酒圖,正如裝飾盤描述的場景。犍陀羅浮雕中,男女手持酒杯的場景極為常見,在佛教寺院的裝飾浮雕中,也常見這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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