氯胺酮起效非?？欤t(yī)生們這幾句話的功夫，自來熟已經(jīng)迷迷糊糊。聽到醫(yī)生們的對話，他還掙扎著說道：“我，我是天才?！?

“嗯，割了闌尾就更天才了，天才？”

蘇瑤瑤說道：“可以開始，天才睡著了。”

三分鐘后，潘子安愣愣地看著縫合好的切口：“我好像真的碰到了天才。”

老豆和費愛軍一個抓著塊紗布，一個抓著把剪刀，手臂僵在半空中。費愛軍想說什么，又帶著濃濃的羞恥感，似乎說不出口，老豆卻叫道：“王東，你不是說教我們的嗎？全程一個字不說，連結(jié)都沒讓我們打一個，凈剪線擦血了?！?

王東恍然大悟：“不好意思，開順手了，下一個，下一個一定注意?！?

老豆手里的剪刀快速開合，發(fā)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看清楚這是什么，至少得讓我縫個皮，不然的話，”他把剪刀朝王東面前一送，還特意往小腹下面傾斜，重重地又撞擊兩下：“你懂的。”

吳教授笑瞇瞇地看著，多好的氣氛啊，想當年，我剛學醫(yī)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

眾人一番收拾后，王東三人脫掉手套重新去洗手。自來熟天才很快清醒過來，立刻被針在肚子上腿上戳了一陣，果然有不完全的麻醉平面。

驗證了“騎跨硬脊膜”，點背的天才兄就沒用了，他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推了出去，然后一位胖到嚇人的大媽一步三搖地晃了進來，在老韓跟蘇瑤瑤的雙重保護下，踩著木質(zhì)腳墊搭成的階梯，費力地爬上高高的手術床。

“哎，好不容易長上來的，開個刀，又要瘦下去了?！?

大媽楚楚可憐地捧著圓滾滾的肚子，貌似幽怨實則炫耀地嘆息著。

幾十年后人們競相減肥，但在這個年代的縣鄉(xiāng)一級，尤其云中縣這樣的地方，胖一點是絕大部分人的奢望，根本沒有達成的可能。

一般過年時的恭維是這樣的：“哎呀，你長胖了嘛，混得真不錯?！?

對方得這樣謙虛：“哈哈，沒辦法啊，喝西北風都能長肉。”

父母送兒女出遠門讀書是這樣的：“多吃點，吃胖一點，別太節(jié)約了?！?

懂事的兒女則默默無語兩行淚：爸，媽，你們這么瘦，我怎么忍心。

所以大媽的炫耀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很有氣勢的。

所以巡回護士老韓的安慰詞是這樣的：“別擔心，開刀就是瘦一時，回家后買點瘦肉補一補，很快就能胖起來。”

這時的肉很貴很貴，一般人是不大舍得吃的。而瘦肉型豬要到十年以后才能霸占豬圈，將肥肉直晃的土豬幾乎趕盡殺絕，因此瘦肉是很很很貴，比五花肉貴得多。

老韓讓大媽買瘦肉，這就屬于恭維，一般人家就算難得買一次肉，又哪里舍得買瘦肉。再說了，瘦肉又不長膘，等于白吃，這不糟蹋錢嗎？

大媽搖頭道：“瘦肉不行，五花肉才有用。我告訴你，五花肉可比瘦肉好吃多了，胖得也快。我家那死貨，天天吃瘦肉，有啥用，還是瘦得很?！?

大媽的炫耀技術久經(jīng)錘煉，不動聲色，千回百轉(zhuǎn)——大家都買不起瘦肉，我買得起，天天買——但我不屑于買瘦肉，瘦肉不好吃，不長膘。

“是，是嗎？”老韓一看就是個買不起肉的，明顯被大媽的氣場震懾：“我也覺得是這樣?！?

大媽咧開嘴笑了，她見過太多的類似反應，當窮人們被錢包限制了眼界又不愿意承認時，通常做的都是附和自己。

“啊啊啊?。　?

三條年輕的身影飛快地沖了進來，留下三行濕漉漉的印跡。

“你這肚子，你得減肥了?！?

王東剛剛緩和過來，就給了大媽一擊。

“減肥？”大媽輕蔑地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好不容易長上來的，你讓我減掉？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胖都胖不起來嗎？”

“再不減，就要出問題了。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

大媽露出不屑的笑容：“你在嚇我。你說的啥玩意，我聽都沒聽說過。”

王東第一次在病人面前無話可說，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還真沒辦法向她證明自己的正確。在這個時候，這三大“富貴病”根本不成氣候，農(nóng)村的人們不知道它們是啥玩意，更不知道它們的厲害。

好在畢竟是農(nóng)村長大的，王東很快找到一個適合大媽的切入點：“中風，太胖了容易中風?！?

大媽如遭雷擊：“中風！你你你，你不是在騙我吧？”

“哪個醫(yī)生會騙病人，還有，你肚子這么大，開刀的難度大得多，連打麻藥都難?！?

大媽無力地看著天花板，她第一次在肚子話題上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苗醫(yī)生探頭探腦地鉆了進來，臉上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羞恥，聞言忍不住搭話道：“我要能吃這么好，還怕什么開刀難，麻醉難?！?

呵呵，大媽閉上眼睛，表示不想理睬這些被限制了眼界的家伙。

蘇瑤瑤拍拍她：“來，側(cè)過來睡?！?

“哦?！笔中g床太窄，肚子太痛又太重，為了完成側(cè)臥并且不掉下去的重任，大媽開始一寸一寸地移動自己。

蘇瑤瑤和老韓趕緊幫忙，成功地把速度改寫為兩寸兩寸。

吳教授看不下去：“那個誰，對，就是你，趕緊去幫下忙?！?

苗醫(yī)生看看站在一邊看熱鬧的三個棒小伙，王東、老豆、費愛軍，特么的我都認識，都是我科里的學生，憑什么他們端著手看，我這個老師卻得伺候這位大媽？

“好的。”只是迅速地瞄了三個實習生一眼，苗醫(yī)生就飛快地躥到床邊，一只手臂扶住大媽肥厚的背，一只手臂從油膩的肚子上環(huán)抱過去……

尷尬了，大媽的肚子實在太大，竟然抱不過來，根本用不上勁。

原來我這么矮的嗎？到底是什么讓我一直以為自己很高的？

苗醫(yī)生的腦海里現(xiàn)出茍建的身影。

還有那壘成一道風景線的四只腳墊。

既然抱不過來，苗醫(yī)生只好站到大媽身前，蘇瑤瑤和老韓站在背后，三個人齊心合力，總算幫大媽翻成側(cè)臥位。

腰麻需要病人弓成蝦子樣，燒熟的小龍蝦那種。但大媽根本抱不住自己的膝蓋，苗醫(yī)生看了看椅子上的吳教授，賣力地用雙手死死箍住，將大媽箍成一大坨白花花的待宰肥肉。

這還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以往都是護士的專利。

吳教授，我對您是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