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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袁洪特殊關系由來

作為宋案中的兩個關鍵人物,洪述祖與袁世凱是如何結識的,二人關系如何,是解開宋案謎團首先必須研究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卻未見有人詳細研究過。根據現有資料來看,洪述祖和袁世凱初次見面,應是甲午戰爭爆發前在漢城。其時袁世凱擔任清朝駐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委員,洪述祖則于是年五月二十七日(6月30日)被津海關道盛宣懷派赴朝鮮,協助電報局總辦李毓森辦理電線事務。洪述祖于六月初一日(7月3日)到達漢城后,很快便被李毓森派往漢城以北至開城一線辦理電線事務。六月十七日(7月19日),洪述祖完成任務后由仁川啟程返回天津,合計在漢城及開城一線工作僅20余日。參閱拙文《洪述祖甲午“丑史”辯誣》, 《史林》2015年第5期,第88—91頁。其間,盛宣懷得知袁世凱健康欠佳,曾于六月初十日(7月12日)致電表示關切,并告訴袁世凱,“洪引之醫甚精,可備診”。《電報》[光緒二十年六月初十日(1894年7月12日)去電],陳旭麓、顧廷龍、汪熙主編《甲午中日戰爭》下冊,第515頁。因此,在洪述祖短暫的漢城工作期間,他與袁世凱應當見過面。1918年11月洪述祖在京師高等審判廳作供時也說:“唐紹儀作駐高麗幫辦軍務之時,我隨唐紹儀辦事,彼時袁世凱作駐高麗辦事大臣,因此與袁世凱相識。”《駐守高等檢察廳司法警察巡官報告審理情形》(1918年11月8日),北京市檔案館,北平市警察局全宗,檔號J181-017-01771。可證洪述祖的確早在甲午戰爭爆發前已經與袁世凱、唐紹儀相識。只不過唐紹儀當時為駐朝鮮總領事,而非“駐高麗幫辦軍務”;洪述祖系隨漢城電報局總辦李毓森,而非唐紹儀辦事。

在洪述祖自朝鮮返回天津的同時,袁世凱也受命回國。不久,中日戰爭爆發,洪述祖被盛宣懷第二次派赴朝鮮,到平壤辦理電報事務。洪述祖于七月二十七日(8月27日)抵達平壤,除辦理電報事務外,不久又被先前從漢城以南牙山敗退至平壤的葉志超延入幕府。《倭韓軍務要電鈔存》[光緒二十年八月初九日(1894年9月8日)來電],陳旭麓、顧廷龍、汪熙主編《甲午中日戰爭》上冊(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第136頁。袁世凱則奉命到奉天辦理后路轉運事宜。八月十七日(9月16日),平壤失守。九月初,袁世凱在奉天鳳凰城碰到了身負槍傷、敗退回來的洪述祖,二人再次相見。袁世凱當時曾致函盛宣懷請多關照洪述祖,稱:“該令才識極佳,殊切佩服,惜不能挽之以資佐……此次險極,務乞垂憐優惠,以勸勤事者。”《致總理后路轉運事宜盛宣懷函》[光緒二十年九月初五日(1894年10月3日)],駱寶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3卷,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第438頁。可見袁世凱對洪述祖印象甚佳,而且非常欣賞其才干,不過盛宣懷并未施以援手。此后,二人命運迥殊,洪述祖長期以幕僚或候補官員混跡于上海、江蘇、湖北等地,袁世凱則平步青云,官至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光緒三十三年(1907)底,洪述祖以試用道至直隸候補,先后被總督楊士驤委任會辦直隸全省水利總局、洋務局、印花稅局、度量權衡局等事宜,后又任井陘礦務局總辦。其時袁世凱已升任外務部尚書。三十四年底,袁世凱被清廷罷免,回到河南原籍。宣統二年(1910)底,洪述祖亦被直隸總督陳夔龍奏請革職。在此期間二人仍偶有聯系。

迨至武昌起義爆發,清廷請袁世凱出山,洪、袁二人關系開始緊密起來。先是宣統三年(1911)秋,四川爆發保路運動,反對鐵路干線國有政策,清廷不得不于九月初五日(10月26日)將郵傳部大臣盛宣懷罷免,而以唐紹儀繼其任。錢實甫編《清代職官年表》第1冊,中華書局,2005,第331頁。由于唐紹儀為“袁之私人”,清廷這一舉動被時人視為“政府欲以內閣總理畀袁,冀其與革黨議和,商定滿意之改革辦法,以平亂事而保朝廷”,因此,唐紹儀“允否赴任,頗為人所注意”。《專電》, 《申報》1911年10月28日,第4頁。洪述祖與唐紹儀相識多年,當時又都住在天津,頗有往來,《公廨第二次預審洪述祖》, 《申報》1917年6月1日,第10頁。他建議唐紹儀不要就任,而與袁世凱密商南北議和,乘機將清帝推倒,實行民主共和,由袁任總統,唐任總理。此中內幕,張國淦在《辛亥革命史料》“南北議和”一節中曾經披露:


據趙秉鈞言:“唐紹儀到京,住東交民巷六國飯店。直隸候補道洪述祖,在北洋時與唐有舊,力勸其不就郵傳大臣職務,乘此機會,仿照美、法,將中國帝制,改造民主。其進行,一方面挾北方勢力,與南方接洽;一方面借南方勢力,以脅制北方。其對于宮廷、親貴、外交、黨人,都有運用方法,照此做去,能使清帝退位。清廷無人,推倒并不甚難,可與宮保(袁)詳密商定,創建共和局面,宮保為第一任大總統,公為新國內閣總理”云云。后來大都不出其策劃。此民元年趙秉鈞在國務院稱贊洪述祖之才言之,似有過譽之處。此事外間絕少知者,除趙以外,惟國務院秘書程經世言,洪曾勸唐不任職,未言其他。張國淦:《辛亥革命史料》,龍門聯合書局,1958,第289頁。


另外在《孫中山與袁世凱的斗爭》一篇中,張國淦也講到了此事,并說:“民國元年趙秉鈞在國務院向我推譽洪述祖的時候,曾告訴我,洪述祖替袁世凱所想的辦法,也是袁世凱自己所采取的辦法。”張國淦:《孫中山與袁世凱的斗爭》, 《近代史資料》總7號,科學出版社,1955,第124—125頁。張國淦民初曾任國務院秘書長,其所述得自國務總理趙秉鈞,而趙與袁、洪皆有密切關系,也是南北議和中袁方的重要人物,故能得其內幕。不過張國淦所記細節亦有不確之處,如洪述祖直隸候補道之職當時已被革去,洪與唐相識也非在北洋時,而是早在唐紹儀甲午年任職朝鮮時期。

洪述祖之所以建議唐紹儀不要就任,背后實與趙鳳昌之秘密運動有關。在清廷任命唐紹儀繼任郵傳部大臣次日,即九月初六日(10月27日),趙鳳昌即向唐紹儀發出如下密電:


大事計旦夕即定,公宜緩到任。如到任,宮廷聞警遷避時,公須對付各使,杜其狡謀,以報將來中國,同深叩禱。昌。(初六午發)《趙鳳昌致天津唐紹儀電》(1911年10月27日),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辛亥革命在上海史料選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第1052頁。


所謂“大事”,當指起義推倒清廷事,或指南北議和事;“緩到任”,是指要唐緩任清廷郵傳部大臣;“將來中國”則指推倒清廷后之中國。十月初一日(11月21日),洪述祖密函趙鳳昌:


竹哥鑒:上月初在少川(即唐紹儀——引者)處,讀吾哥密電。次日弟草一詔稿,托人轉說前途,迄未有效。直至項城入京,方以此稿抄兩份分途達之。(少川之力)項城甚為贊成,而難于啟齒,不得已開少川之缺(非開缺不肯行),于廿七日入都商定辦法。弟廿八入都,于廿八日少川自往晤老慶,反復言之。老慶亦談之,聲淚并下,然亦不能獨斷,允于次早決定。不料一夜之后(想必與載灃等密商矣),廿九早,全局又翻,說恐怕國民專要共和云云。菊人、項城均力爭不得,項城退直,焦急萬分。少川代謀,即以此宗旨由項城奏請施行(約五日內即可見),倘不允,即日辭職,以去就爭之。事機千載一時,南中切勿松動。(惟到滬議政員,殊難其人,以少川來,南中人愿否?乞密示。)手此密布,即請道安。敝寓天津宿緯路。弟述祖頓首。十月朔日。《述祖致竹哥》(1911年11月21日),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編《趙鳳昌藏札》(10),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第520—521頁。


函中所謂“上月初在少川處,讀吾哥密電”,即指前引九月初六日(10月27日)趙鳳昌致唐紹儀之電。“項城入京”在九月二十四日(11月14日)。內藤順太郎:《袁世凱》,上海文匯圖書局,1914,第150頁。“開少川之缺”在九月二十六日(11月16日)袁內閣組織成立,以楊士琦為郵傳部大臣之時。《專電》, 《申報》1911年11月18日,第2頁。“非開缺不肯行”,意思是唐紹儀若未被開缺而入京,則將被人視為就任郵傳部大臣,故須先開缺,方便于其進京,替“難于啟齒”的袁世凱游說清廷王公大臣。“即以此宗旨”,是指洪述祖所草詔稿之宗旨,即停戰議憲(詳下文)。“到滬議政員”指北方赴南方和談代表。

結合此函及前引趙鳳昌密電,以及張國淦所記,可以得到如下幾層信息。(1)勸唐紹儀勿就郵傳大臣之職而支持南北議和推倒清廷,起意于趙鳳昌,洪述祖在唐紹儀處看到趙鳳昌致唐密電后,也加入進來,成為實施計劃的重要人物。由于洪述祖與趙鳳昌有親戚關系,與唐紹儀關系亦很密切,故他能在唐紹儀處看到趙鳳昌密電,并成為聯系南北兩方的中間人之一。(2)洪述祖在看到趙鳳昌密電后,立即草擬了一道“詔稿”,并在袁世凱入京前托人勸說朝廷當局與南方議和,但未有結果。迨至九月二十四日(11月14日)袁世凱入京就任內閣總理大臣后,洪述祖又將詔稿抄寫兩份,在唐紹儀的幫助下分途送至袁世凱手中。袁世凱對詔稿宗旨甚為贊成,但難以向清廷啟齒,遂將唐紹儀開缺,以方便其入都商議辦法。(3)唐紹儀于九月二十七日(11月17日)入都,二十八日(18日)洪述祖亦入都,當日,唐紹儀往勸慶親王奕劻,似有所松動,但一夜之后,因奕劻等“恐怕國民專要共和”,又拒絕議和,徐世昌、袁世凱“均力爭不得”。(4)在此情形下,唐紹儀獻議,由袁世凱以洪述祖草擬“詔稿”宗旨奏請施行,“倘不允,即日辭職,以去就爭之”,以此向清廷施加壓力。(5)至于北方議和代表,洪述祖詢問趙鳳昌,如果由唐紹儀擔任,南方革命黨是否同意。后來袁世凱果然以唐紹儀為北方議和代表,很可能就是聽從了洪述祖的建議。

關于洪述祖參與謀劃南北議和,以及北方確定唐紹儀為議和代表的過程,趙鳳昌之子趙尊岳亦有一段記述,其言曰:


天下政事相敵,不出和戰兩途。袁于此彷徨失措間,亦不得不謀與南中傳遞消息也。會袁部趙秉鈞知其屬洪述祖與余家為鄉戚,又知余家陰策革命事,因由洪以私函來窺意旨。先公立示之孫、黃,僉曰:今日但求覆清,以行共和,不戰而勝,奚不可為?且足補南軍之拙,惟當得其人而語之耳。于是先公舉唐紹儀,謂其能通治體,有權識,既為袁之故舊親信,又夙厚于私交,倘得唐來,事必易與。孫、黃雖不識唐,以信所言,即加贊許。先公遂緣唐之鄉人同學上海電報局長唐元湛密達京師,與唐通款曲,請為國家戮力,南來協商大計。唐固機智,窺情事之推迂,知安危之所系,甘以身許。袁知計售,私心為幸,即命馮(即馮國璋——引者)觀望于武漢,武漢之圍,由以少解。實則武漢茍涉疏虞,南京亦失屏蔽,和固不僅利袁,抑且大有利于南中也。然袁左右無可使者,既知南中屬意于唐,終任之為議和代表。趙尊岳:《惜陰堂辛亥革命記》, 《近代史資料》總53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第78頁。


如此則洪述祖背后又有趙秉鈞在推動。至于洪述祖所擬“詔稿”,系以隆裕皇太后語氣昭告天下,其文曰:


宣統三年 月 日欽奉皇太后懿旨:蓋聞天下者,天下之天下……此次武昌兵變,固由不肖疆吏所逼而起,而不及一月,各省云合響應,足見政治之窳敗,人心之積憤,已達極點。及此改良,組織完全憲政,未始非中國剝極而復之機。余與皇帝仰體列圣愛民如子之心,實不愿以改革政治妨害民命……自念余一婦人,皇帝方在沖齡,忝居臣民之上,不能綏輯萬方,已為疚心,何忍再使生靈涂炭。茲著派為暫任代表議政員,即日擇地與全國國民妥議憲政。自宣布此次諭旨之后,立即停止戰事,無論官軍民軍,不得再發一彈,再血一刃。所派赴鄂各軍,克日撤回,軍械、子彈收儲勿用,以副朝廷弭兵安民之至意。所議憲法,但求于中國土地人民多所保全,無論君主立憲、民主列 [立] 憲,余與皇帝均樂觀厥成……宣布海內,咸使聞知。《宣統三年皇太后懿旨》,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編《趙鳳昌藏札》(10),第522—527頁。又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辛亥革命回憶錄》(六),文史資料出版社,1981,第346—347頁,題名《洪述祖所擬退位詔書原稿》。


關于這個詔稿的草擬,曾任袁世凱咨議的唐在禮后來回憶:“據說最早的退位詔書是直隸候補道員洪述祖所擬的。洪與民政大臣趙秉鈞的交情、關系都很深密,他是趙的親信秘書。他就是夤緣著趙的關系,得到袁的賞識,那個詔書就是洪到袁的私邸去,由袁面授要意,而后由洪著意撰寫的。內容較為冗長,開宗明義縱論上下古今,然后以停戰議憲為要旨,說明 ‘但求于中國土地人民多所保全,無論君主立憲、民主立憲,余(隆裕自稱)與皇帝均樂觀厥成’。并未明詔退位,文字少輸迂娓,有欠捷當。”唐在禮:《辛亥革命前后我所親歷的大事》, 《辛亥革命回憶錄》(六),第338頁。很明顯,唐在禮的這些說法與事實多不相符。如前所述,洪述祖實際上在袁世凱入京之前已擬就詔稿,袁世凱入京后,洪述祖方通過唐紹儀將詔稿遞至袁世凱手中。詔稿中雖未有“退位”二字,但皇太后與皇帝若同意下此詔書,則其中“無論君主立憲、民主立憲,余與皇帝均樂觀厥成”一句,實際上意味著清帝同意退位。因此,將此詔稿稱為“退位詔書”亦未嘗不可。當然,清廷王公貴族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故而唐紹儀等人苦勸無果,這才改變策略,由袁世凱奏請施行,并以去就爭之。至于唐在禮說洪“就是夤緣著趙的關系,得到袁的賞識”,似不夠準確。如前所述,洪、袁二人早在甲午年間便已相識,并且當時袁便對洪的才能極為賞識,以后二人亦保持著聯系。

草擬清帝“退位詔稿”在洪述祖看來是極具紀念意義的事情,為此,他將當時所用硯臺命名曰“共和硯”,請人以篆書刻硯上,落款云:“壬子十月觀川居士屬陶心如篆并刻。”“觀川居士”即洪述祖,陶心如指書畫家陶洙。又在硯背左側刻以隸書云:“辛亥九月,硯得,主共和詔書起于此,勒銘左側志忘。中華男子洪述祖。”《洪述祖與共和硯拓本·福延齋》,博寶藝術網,http: //z4683491. key. artxun. com/news/。可見洪述祖極以此事為榮耀。

宣統三年十月十九日(1911年12月9日),唐紹儀作為北方議和全權代表,自北京出發南下,在漢口停留約一周后到上海,與民軍代表伍廷芳等議和。張國淦作為參與和談的湖北代表,與唐紹儀等同行到滬。關于雙方談判情形,張國淦有如下一段記述:


伍、唐同鄉老友,共和主張,又同在一條路線。有趙鳳昌者,曾在張文襄幕,與伍、唐俱舊識,有策略,此次革命,活動甚力。趙住上海南洋路,伍、唐遂假其寓所,每夜同往聚談。在議場時,板起面孔,十足官話,及到趙處,即共同研究如何對付北方,以達到目的。趙參與密議,且在滬久,革命黨人及江浙知名人士,尤其張、湯等,皆能聯絡。據魏宸組告余:“所有和議中主張及致北方電,俱是夜間在趙寓雙方商洽,精衛(汪兆銘)與本人常到彼處,皙子(楊度)則未參加,而袁內閣與唐,亦先有秘密私電往還,均從促成共和著手”云云。張國淦:《辛亥革命史料》,第292頁。


此段記述沒有提及洪述祖,但據《亞細亞日報》載:“唐紹儀以和議至滬,洪以舊識,日造唐之門獻策,唐頗采納。”《刺宋案之近聞·再志洪述祖之略歷》, 《亞細亞日報》1913年4月2日,第2頁。與趙鳳昌、洪述祖均極為熟識的劉厚生在《張謇傳記》里亦寫道:“唐紹儀在上海議和時,趙鳳昌參與機密,述祖常至鳳昌家中,效奔走之勞。”劉厚生:《張謇傳記》,第228頁。可知洪述祖亦南下參與了和談。之前洪便參與趙、唐之間的秘密聯絡,此時又參與和談,亦是可以想見之事。

南北議和結束,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后,唐紹儀任國務總理,向內務總長趙秉鈞推薦洪述祖任秘書。而據洪述祖1917年在上海租界會審公廨所供,他1912年“上半載在前總統袁世凱處為隨員,下半年在內務部為秘書”。《洪述祖之供詞》, 《申報》1917年8月1日,第10頁。又供稱:“內務部共有秘書官四人,職任并無大小,同于是年六月十四日接到命令,其時我尚兼充總統府內務部顧問。”《洪述祖之供詞》(二), 《申報》1917年8月2日,第10頁。1918年接受京師高等審判廳訊問時,洪述祖再次提到,他從南方回到北京后,系經袁總統介紹,令其為內務部秘書,并委為總統府顧問。《駐守高等檢察廳司法警察巡官報告審理情形》(1918年11月8日),北京市檔案館,北平市警察局全宗,檔號J181-017-01771。總統府聘請顧問都是有記載的,但從目前所見資料看,尚未發現聘請洪述祖為總統府顧問的可靠記載。因此,洪述祖所謂袁世凱委其為總統府顧問,很可能并非正式委任,而是其憑借私人關系常為袁世凱出謀劃策,而這恰恰反映了袁、洪關系非同一般。1913年2月,洪述祖“蒙大總統特予三等嘉禾章,為各部秘書中之最著特色者”, “誠以洪勞苦功高,獨著勛績,非其他各部秘書所可比擬也”。《洪述祖赴滬之秘密》, 《大中華民國日報》1913年3月28日,第3頁;《歡迎國會團與洪述祖》, 《大中華民國日報》1913年3月29日,第2頁。按《勛章令》規定,大勛章為大總統所佩戴,大勛章以下為嘉禾章,分一至九等,授予“有勛勞于國家者”,或“有功績于學問及事業者”。《大總統公布勛章令》, 《神州日報》1912年8月6日,第1頁。各部秘書人數眾多,洪述祖是唯一被授予三等嘉禾章者,足見其地位非普通秘書可比。

袁、洪特殊關系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洪述祖一方面擔任內務部秘書,另一方面又肩負著替袁世凱秘密監視內務總長趙秉鈞之責任。一般均將趙秉鈞視為袁世凱親信,但據劉厚生講,南北議和期間,袁世凱因為警察首領趙秉鈞未能事先防范而導致他在東安門被炸彈襲擊,加之他懷疑趙秉鈞思想上忠于清室,恐不能按其意旨行事,故而對趙秉鈞并不十分信任,于是就任臨時大總統后另組特務機構,分為若干小組,洪述祖便是組長之一,負有監視趙秉鈞之使命。劉厚生在《張謇傳記》中曾就袁世凱對趙秉鈞心存疑慮的原因有一段敘述,他說:“據我所知,袁世凱自從彰德洹上村受清廷上諭到北京組織內閣之后,因在東安門被炸,雖未受傷,亦頗受驚。他開始感覺平素最信任的警察首領趙秉鈞,表面上雖頗恭順,而趙的思想或能力將來是否能聽從他的意旨,不免懷疑。其懷疑之第一點,即是世凱本人此次受炸,秉鈞未能先事預防。其第二點,即世凱特派胡惟德、趙秉鈞、梁士詒三人向隆裕太后陳說清室必須退位之理由時,隆裕太后一面應允退位,同時掩面大哭,口呼:‘梁士詒啊,趙秉鈞啊,胡惟德啊,我們母子二人的性命,都在你三人手中。你們回去,好好對袁世凱說,務要保全我們母子二人的性命啊。’趙秉鈞首先大哭,誓言保駕。而梁、胡二人雖頗傷感,但不如趙之痛切。此種情形,梁士詒于無意中向世凱陳述。假如世凱是有意識、有修養的人,聽到趙秉鈞這種情形,只有尊重其人格,而逾加信任。但世凱不然,懷疑其將來不甚可靠。世凱所以不信任趙秉鈞的理由,因為他于清室表示忠心,即是將來不愿意自己做皇帝的一種絆腳石。”見劉厚生《張謇傳記》,第204頁。在《張謇傳記》中,劉厚生寫道:


世凱做了臨時總統之后,自己另外組織特務機構,化整為零,成為若干組,每組八人至十人,或五、六人不等,均由自己直接指揮。并命令其中每一個組長,暗中監察趙秉鈞本人及其所管轄各特務之舉動與行為,秘密報告。至于在北京、天津之官吏與軍人,亦在世凱直接指揮特務監察范圍之內。所以主持暗殺宋教仁之指揮者洪述祖,即是世凱部下小組組長之一。劉厚生:《張謇傳記》,第204頁。


劉厚生又寫道:“據我所知,袁世凱自任總統后,即招募許多特務人才,組織特務小組二十余個單位,都由世凱自己指揮,其中頗有原在趙秉鈞部下當差的人物。洪述祖或者走別的路子,投到此二十個小組之中,做了一個組長。”劉厚生:《張謇傳記》,第228頁。此種內幕,雖然僅見于劉厚生之記述,但劉與當時南北政界人物多有接觸,且與洪述祖亦很熟悉,因此不能完全以空穴來風視之。除劉厚生所述外,袁世凱對趙秉鈞產生戒備心理更為重要的原因,當與清末民初政治的劇烈演變息息相關。袁任直隸總督時期,趙是助其辦理警政的得力干將;武昌起義后,清廷被迫起用袁擔任內閣總理大臣,趙受命擔任民政部首領,彼時的趙秉鈞,毫無疑問也是袁的“心腹人物”。但隨著民國建立,黨派林立,各黨各派的角逐較之清末更加公開激烈,身為臨時大總統的袁世凱,在羽翼未豐之前,需要謹慎應對復雜局面。趙秉鈞性格圓滑周至,頗能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因此,袁世凱很需要他來充當“場面人物”,但同時袁對他也就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樣放心。特別是趙秉鈞加入了同盟會(后改組為國民黨)這個對袁獨攬大權構成最大威脅的政黨,退生:《國民黨必亡中國之鐵證》, 《國報》1913年5月6日,第1頁。這就使袁對其不能不加以戒備,安插洪述祖在內務部監視趙秉鈞,也就不足為怪了。準確把握袁、趙、洪三人的微妙關系,對于判斷各人與宋案可能的牽連程度甚為重要。

關于袁、洪特殊關系,還有一些不實說法流行。如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說袁世凱除正室外,還有姬妾15人,其中六姨太洪氏,“乃是宋案正兇洪述祖的胞妹”,極受袁氏寵愛。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三),中華書局,1973,第386頁。一些野史、小說當中也多有類似說法。如《申報》就曾刊登廣告,介紹過一種題為《洪憲宮闈秘史》的書籍,稱“書中以洪妃(即洪述祖之妹)尤為全書出類拔萃之人才,又為袁氏始終擅專寵之人,讀之令人拍案叫絕。卷首冠以彩色銅版各妃肖像多幀,栩栩欲活,外間從未見過,并有當代文豪李定夷及李涵秋先生等序文”。《洪憲宮闈秘史》, 《申報》1918年7月24日,第14頁。此《洪憲宮闈秘史》,即《洪憲宮闈艷史演義》,書中有“洪述祖恃妹為奧援”一節,稱“洪幼年失怙,依寡母以居,無弟昆行(或云曾有一從兄),僅一弱妹”。袁世凱在小站練兵時,洪述祖正在天津某洋行為練習生,因承辦軍裝皮件而得與袁接近。其時洪“妹已十九齡矣,貌極妍麗,性質尤狡黠,能以目聽,以眉視,工口給,每出一言,輒令人解頤”。洪述祖乘機將胞妹贈與袁世凱為六姨太,“袁愛屋及烏,對于洪亦特別青睞”, “洪妹隨袁二十年,而自初至終,迄未失寵”。天懺生:《洪憲宮闈艷史演義》,中國戲劇出版社,2000,第213—214頁。袁世凱小站練兵是光緒二十一年(1895)以后的事,而如前所述,洪述祖與袁世凱早在甲午戰前就在朝鮮認識了。另據袁克文《諸庶母傳》,袁世凱共有九房姨太,其中并無洪氏,六姨太為葉氏,系江蘇丹徒人。袁克文:《諸庶母傳》, 《辛丙秘苑》,第34—36頁。更能說明事實的是,洪述祖9個月的時候,其父便在咸豐十年太平軍進攻常州時戰死,洪述祖有妹妹的可能性不大,即便有也早就死了,因常州城陷前洪家17口人聯袂投水,除了洪述祖和其母被人救起外,其余均已遇難,根本不可能有一個到甲午戰后才19歲的妹妹。洪述祖后來為其母撰寫行略曾詳細記述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生活,當中也未提到過有個妹妹。江蘇忠義局編《昭忠錄》卷五〇,江蘇忠義局,同治四年至十三年刻本,第13頁;洪熙:《皇清誥封宜人旌表節義洪母張太宜人行略》,洪熙輯《洪節母征詩啟》。因此,說袁世凱有個寵妃乃洪述祖胞妹,不過是坊間謠傳、杜撰而已。但此種傳說能夠流行,正反映了袁、洪關系非同一般。

辛亥鼎革前后的一系列隱秘史實表明,洪述祖不但是北方與南方(通過趙鳳昌)聯系的中間人之一,而且率先擬出清帝“退位詔書”,主張停戰議憲,實際上成為唐紹儀、袁世凱等人在清廷與南方革命黨之間折沖樽俎的指導性策略。而后清帝退位,革命黨妥協,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大都不出其所策劃。可以說,洪述祖是南北議和當中一個不顯山露水,但發揮過較為重要作用的人物。袁世凱原本在甲午年與洪述祖相識之初,便對其才識非常欣賞,辛亥鼎革之際洪述祖的謀劃,更讓袁世凱對其刮目相看。在袁世凱走向權力頂峰的過程中,應該說洪述祖是有功勞的,這成為二人結成特殊關系的基礎。

宋案發生前的洪述祖說到底只是內務部的一個小秘書,卻可以“時往總統府”,《關于刺宋案演說中之要聞》, 《大中華民國日報》1913年3月31日,第2頁。“聲勢炫耀,各部司員同為側目”,以至于聽說其與宋教仁被刺有涉后“人人稱快”,《專電·北京》(1913年4月1日到), 《新聞報》1913年4月2日,第1張第2頁。足見洪、袁關系密切程度。這樣一種最高統治者和“小人物”之間的關系,看似不可思議,實則與傳統中國政治的實際運作十分相符。政府運轉首先要解決人事問題,其中往往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當權者需要綜合考慮各種因素,平衡各種力量,通過安排“場面人物”來組織政府,使政府得以運轉;另一方面,當權者為了達其真正所欲達到的目的,又需要通過安排“內線人物”來進行幕后政治運作。場面上的運轉需要“紅人”,幕后運作需要“私人”。洪述祖聲名不佳,屬于“小人”之流,鄭孝胥稱之為“小有才之邪人”,勞祖德整理《鄭孝胥日記》(一),中華書局,1993,第601頁。但因系袁之“私人”,故袁用之,目的之一就是要其在幕后對付政敵。但用“小人”者,往往又要冒受制于“小人”之風險,這是分析袁世凱與洪述祖的關系,特別是分析洪述祖的所作所為給袁世凱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時需要特別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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