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宋案重審(近世中國)作者名: 尚小明本章字數(shù): 11527字更新時間: 2019-09-20 16:13:45
一 洪應案前“真史”追溯
洪述祖與應夔丞的人生軌跡,原本毫無交集。要了解二人如何走到一起,首先必須對他們各自的過往經(jīng)歷加以考察,以見其遭際、性格與行事風格等,進而確定是哪些因素促使二人最終走到了一起。
1.洪述祖之歷史
洪述祖這個名字在宋案發(fā)生前,可以說知道的人并不多。迨宋案發(fā)生后,各報方揭載其歷史,然多語焉不詳,錯訛連連,又時以謾罵之詞加之。如《民立報》說他“為人奸狠陰毒,不容于社會,在京之常州同鄉(xiāng),無不恨之次骨,素有 ‘洪殺胚’之綽號”。又說:“洪撓 〔述〕祖本為官場之一大流氓,犯案累累……惟恃其能言善辯,又善逢迎之技,故至今漏網(wǎng)。其人劣跡散見近人小說中,如《官場現(xiàn)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賣國奴》《無恥奴》數(shù)種,大半寫其歷史,其萬惡不赦,可想而知。大概洪述祖可謂滿清一代齷齪官僚之代表,宜其遇事生風,交結匪類,忍心害理,殘殺正人矣?!?img alt="《宋先生在天之靈·兇手就縛(五)·洪述祖之捕獲》, 《民立報》1913年3月31日,第1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民主報》則說:“此丑也者,實一鄉(xiāng)之穢物,中國之公敵,而禽獸中之不衣冠者也……聞述祖亦號印之,凡四十歲以上之人,聞以洪印之三字連舉者,無不知其為怪物,為惡物,今竟釀成此丑之罪惡者,則彼先人之大名為之,而其先人亦當銜恨于九原?!?img alt="《宋案破獲后之各方面觀·洪述祖解京風說(附洪賊歷史)》, 《民主報》1913年4月1日,第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諸如此類文字還有不少,皆于宋案發(fā)生后忽然現(xiàn)于報端,流傳至今,不但無助于了解洪述祖的真實歷史,反而對后來研究者客觀評價其人造成困擾。故欲了解洪述祖的真歷史,就必須撇開這類丑化、謾罵文字,盡可能從可靠史料入手,以客觀態(tài)度記述之。
洪述祖(1859—1919),原名洪熙,江蘇陽湖(今屬常州)人,字蔭之(又作蔭芝、引之、印之)。從現(xiàn)在所見史料來看,洪熙這個名字主要用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前,此后逐漸改稱洪述祖。這一變化一直無人注意,故宋案發(fā)生,時人追溯其歷史時,從未提到過洪述祖即洪熙。洪述祖前后階段的歷史就這樣被割裂開來,洪述祖不為人所了解,與此有直接關系。
不過,洪述祖的高祖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就是乾嘉著名學者、大名鼎鼎的洪亮吉。其曾祖名洪飴孫,也是著名學者;祖父名洪谷曾,是國子監(jiān)生;生父名洪彥先,曾官陽湖候選訓導。
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攻陷常州時,洪彥先死于巷戰(zhàn)。洪家17口皆投門前花橋后河以殉,時洪述祖方生9月,與其母張氏被人救起。
洪述祖的幼年生活是很孤苦的。其母被救后,即投娘家,渡江而北,轉徙數(shù)年,靠紡績度日,撫育遺孤。雖然生計艱難,但張氏對洪述祖的教育絲毫沒有放松,時時以高祖洪亮吉母親蔣氏督催幼年洪亮吉讀書的故事勉勵他,希望他日后也能夠成為一名學者。洪述祖曾有文字記述他6歲以后母親督學情形,謂:
不孝六歲,太宜人令赴鄰塾,授《禮記》“中庸”“大學”二篇,日數(shù)行。夜篝燈,就短足幾,太宜人且織且督課,書聲、機聲相應和,恒至漏數(shù)下不止。鄰里憫太宜人勞苦,勸以不孝學賈,可得飽食,且速成。太宜人婉謝之曰:“此子大宗一線也,忍令其墜先緒乎?且撫孤吾分內事,何敢以為苦。兒學不成,乃吾苦耳?!彼煸斒觥稒C聲鐙影圖》事?!稒C聲鐙影圖》者,先高王父編修君(即洪亮吉——引者)為母蔣太宜人作也。編修君學行為海內宗仰,故太宜人每以為勖。聞者咸感嘆去,至有泣下者。繼而江南北悉平,宦游戚串稍與故鄉(xiāng)通耗,不孝姑母劉隨宦于皖,迎太宜人挈不孝往。姑死返常州,依先季父君沐先生于北岸里,不孝由是得從季父傳習經(jīng)義,太宜人所至操作如故。
洪述祖口中所謂“季父君沐先生”,是指其叔父洪彥哲。關于洪述祖由安徽姑母家返回常州后的讀書情況,他后來在《如水齋讀書志聞》自敘中是這樣記述的:
同治己巳,述祖年十一,自皖之貴池還里,依季父君沐先生居北岸湯氏宅,從薛孝廉佳先生授讀《毛詩》,日以陸德明《釋文》寫注于下,《尚書》則以王西莊《后案》講解。夜歸,季父又自授《段氏說文》數(shù)十字。童稚無知,新苦其繁重,不甚解也。季父每過塾中,縱論經(jīng)史,薛師輒有問難,娓娓至數(shù)小時不休。述祖課畢旁聽,雖不知其所以然,而耳習能詳,頗多記憶。少長,為制藝詞賦所溺,未暇及此。迨弱冠補弟子員,得昆山顧氏《日知錄》、高郵王氏《經(jīng)義述聞》二書,日夜讀之,證以童塾舊聞,時有觸悟。恨季父久歿,無從就正。又館食無定,不能時從薛師質疑,或于歲暮相過,偶一商榷而已。是編經(jīng)義各條,追憶季父、薛師舊說為多,間有己獲,不更標異,名曰《讀書志聞》,寫藏篋中,久未編校。
由洪述祖自敘可知,其少年至青年時期,走的也是當時一般讀書人的路子,攻讀經(jīng)史詞賦,并參加科舉考試,但并不順利。虛齡20歲中秀才后,到光緒十二年(1886)為止,“四試鄉(xiāng)闈”均不售,于是橐筆外出,以游幕為生,曾先后佐理江西學政陳寶琛、江西巡撫潘霨、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左宗棠及臺灣巡撫劉銘傳幕府。其中在劉銘傳幕府最久。光緒十四年,臺灣商務局在英國訂造的“駕時”“斯美”兩艘快船行將造竣,劉銘傳命洪述祖帶領約百人,乘法國公司輪船前往英國紐卡斯爾驗收。
事后劉銘傳發(fā)現(xiàn)洪述祖有借機侵吞公款情節(jié),遂上奏揭參,將其革職,并下淡水縣監(jiān)獄。
光緒十九年(1893),洪述祖被系獄5年后重獲自由。次年,他北上天津,投靠同鄉(xiāng)、津海關道盛宣懷。時值中日戰(zhàn)事將發(fā),洪述祖兩次被盛宣懷派赴朝鮮,辦理電報事務。就是在朝鮮,洪述祖結識了時任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委員袁世凱。平壤之役,清軍大敗,一路退過鴨綠江,朝鮮盡失。主帥葉志超及盛軍統(tǒng)領衛(wèi)汝貴皆被朝廷嚴懲。洪親歷平壤之役,又先后在朝為衛(wèi)汝貴、葉志超幕客,戰(zhàn)后遂有傳言,謂日本出兵朝鮮,系洪述祖與袁世凱勸葉志超進駐平壤所招致,又謂平壤之失系洪豎白旗投降所致,衛(wèi)一路敗退亦系洪為主謀。種種不齒之事,皆加諸洪身,初時尚為口耳相傳,官私書籍皆未見記述,漸漸地,洪述祖的所謂“丑史”,成了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素材,蘇同《無恥奴》中的主人公“江念祖”,就是以洪述祖為原型塑造的。迨民初刺宋案發(fā)生,報紙、筆記又紛紛揭載洪述祖的所謂“丑史”,然大多為不經(jīng)之談,與史實相去甚遠。
不過,這些流言還是給洪述祖后來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劉厚生《張謇傳記》曾寫道:“中日戰(zhàn)爭時,盛宣懷派述祖為前敵行營電報局長,因得衛(wèi)汝貴之信任。汝貴失律正法后,述祖頗受惡名,非其罪也;但述祖因此極不得意?!?img alt="劉厚生:《張謇傳記》,上海書店出版社,1985年影印版,第22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
戰(zhàn)后洪述祖回到了江蘇,一度在鎮(zhèn)江以行醫(yī)養(yǎng)家糊口,后又往上海謀生。或許是希望不受外間流傳的各種謗言困擾,他漸漸不再使用洪熙這個名字,而改用洪述祖之名。其時,維新思潮興起,洪述祖與維新派人士多有往來。他曾與陳衍、陳季同等創(chuàng)刊《求是報》,譯述格致實學以及法律規(guī)則之書,任總理;與陳季同、林崦等創(chuàng)辦大中公司,謀劃招股籌建蘇滬鐵路;
支持汪康年、梁啟超等發(fā)起不纏足會,擔任董事;
又主張戒煙,積極參與戒煙公會活動;
還針對以往武備弊病,提出建立“新兵營”的改革主張。
戊戌以后,洪述祖一度為南洋正律法官、三品頂戴英國頭等律師擔文延辦文案,“時時假訟事婪索金錢,高下從心,滬上人人側目”。旋又為蘇松太兵備道兼江海關監(jiān)督余聯(lián)沅延入幕府,“會辦海防營務事宜”,
頗得余之信任,人有“小道”之稱。
其間他曾參與籌劃“東南互?!毕嚓P事宜。
及余聯(lián)沅署理浙江巡撫,洪述祖仍佐其幕,權力極大,傅增湘說他“把持浙政,聲勢赫奕,有 ‘二巡撫’之稱”。
其間他曾協(xié)助余聯(lián)沅與法國駐上??傤I事白藻泰及該國浙省總主教趙保祿等交涉,將浙江全省新舊天主教案及耶穌教案一律議結。
光緒二十八年(1902)秋,上諭準許洪述祖開復原官,以候選知縣分發(fā)湖北。他在漢口兩年多,曾擔任漢口清丈局坐辦、漢口厘局交涉文案兼辦鄂中洋務交涉、漢陽府夏口廳發(fā)審委員等,特別是曾任漢口警察第二局總辦,經(jīng)歷了漢口警察從無到有的創(chuàng)辦過程。
在此期間他還于光緒三十年受鄂撫端方之命,與都司黎元洪等帶勇乘輪赴湘,將在湖南抓獲的著名會黨首領曾幗漳提解至鄂正法。洪述祖與黎元洪相識,應當就在此時。事后兩江總督魏光燾和已調署江蘇巡撫的端方奏保洪述祖免補本班,以同知仍留原省補用,奉旨依議。
光緒三十一年正月湖北鹽法道繼昌調任江漢關道后,整頓警務,因洪述祖“兼差重疊,氣焰甚張”, “將洪所辦各要差一律撤委,并擬詳參,經(jīng)人緩頰始止”。
洪述祖見不能立足,遂于4月間自漢口警察第二局總辦職任告退,結束了其在漢口兩年多的工作。
辭去漢口警察第二局總辦職務后,洪述祖憑借私人關系重返上海。其時,正值安徽紳商籌筑全省鐵路,該省京官呈文商部請奏明朝廷派李經(jīng)方為總辦,奉旨依議。李經(jīng)方遂在滬設立安徽全省鐵路駐滬通信接待所,自九月初一日(9月29日)起辦公。
洪述祖受命擔任駐滬坐辦,于是年底協(xié)助李經(jīng)方謀劃創(chuàng)立蘇、浙、閩、贛、皖五省鐵路總會,但因信用不孚,各方態(tài)度消極,未有結果。
除協(xié)助李經(jīng)方辦理安徽鐵路事宜外,據(jù)陳去病記述,洪述祖還幫助李經(jīng)方在滬經(jīng)理房地產(chǎn)事務。刺宋案發(fā)生后,陳曾撰《洪述祖丑史補遺》一篇記述其事,并及洪當時在滬生活情況:
洪蔭之者,安徽省徽州府歙縣西鄉(xiāng)之西坑人也……至丁未來上海,因以安徽同鄉(xiāng)名義,結識李伯行經(jīng)方。時李方經(jīng)營滬寧車站東首之愛而近路一帶房屋,乃即囑洪為之監(jiān)督,并經(jīng)理放租事宜。于是洪遽擇其善者為己住宅,而以旁舍出租。時余方偕同志組織國學保存會,設藏書樓以供人士披覽,其屋即從洪租得也。洪既與余等為鄰,又見琳瑯滿室,車馬駢闐,便思托人介紹,欲以書籍相寄。奈為同人所拒,洪竟無如之何。每當夕陽西下,僅與其私人徘徊于藏書樓之門外,約略有所刺探,作一二不滿之語而已。然其人雖被擯,其家僅與余等隔一垣,故諸凡瑣屑事輒有所聞,今亦不暇詳紀。惟有一事,足見其人之兇暴者,則虐待家中奴婢是。時其家約有奴婢多名,年約二十許,暇時則露臺作嬌態(tài),調笑謔浪,又無所不至。雜唱男女相悅之詞,至為淫俚俗鄙,不堪入耳,幾不識人間有廉恥事者。然一經(jīng)呼喚,輒翩然而入。入來片時,即又聞呼叱聲、枰擊聲、鞭撻聲與哀號聲,紛然迭起。久之,余或登樓檢書,則往往聞啜泣聲,唏噓猶未已也。
光緒三十三年(1907)夏,李經(jīng)方出任駐英公使,所定隨員名單中本有洪述祖,“嗣以不孚輿論,遂行撤去”。先是在光緒三十一年或三十二年,洪述祖便已在奉天捐得道員雙月選用,接著又捐三班分指直隸試用,于光緒三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1907年11月3日)驗看,十月初五日(11月10日)由吏部帶赴內閣,經(jīng)欽派王大臣驗放,奉旨照例發(fā)往直隸,于十月二十三日(11月28日)到省。
直隸總督楊士驤先后札委他擔任全省水利總局會辦、洋務局會辦、印花稅局會辦、度量權衡局會辦等多個差使。
一年試用期滿甄別,楊士驤給他的考語是“精明干練,頗知大體,堪列優(yōu)等”,奏請留省補用。
宣統(tǒng)元年(1909)楊士驤病死任上。是年冬,護理直督崔永安任命洪述祖為中德合資井陘礦務局總辦。
洪到任后,曾代表井陘礦務局就京漢鐵路運煤減價事與郵傳部交涉,態(tài)度強硬,引起郵傳部強烈不滿。
又與法國東方匯理銀行于宣統(tǒng)二年五月簽署抵押借款合同,準借庫平海關白寶銀75萬兩,以發(fā)行三批債票為擔保,每批25萬兩?!盀槭箓备袚F鹨?,礦務局將該局井陘縣或其他地方現(xiàn)有或日后取得之各種動產(chǎn)與不動產(chǎn)抵押給銀行及其繼承人或轉受人。”
此舉在當時曾引起輿論質疑。宣統(tǒng)二年十一月初二日(1910年12月3日),洪述祖被直督陳夔龍以“聲名平常,罔知自愛,心粗膽大,辦事荒謬”為由,奏請革職。
而據(jù)報紙披露,洪述祖被革職的真正原因是他在辦礦過程中有謀利行為,“私與德人(實為法人——引者)訂立合同,借款七十五萬兩,但顧回扣之小利,竟忘將來之大害”。
革職后的洪述祖居留天津,與曾經(jīng)長期擔任袁世凱幕僚的傅增湘交往密切。傅增湘也曾提到洪述祖“以管井陘礦局,擅貸外債,為陳督部筱石(夔龍)所劾罷”,并說他曾去安慰洪述祖,不料洪述祖一點也不沮喪,反而說:“吾自推命運,今歲當?shù)闷娴湥澮怨偈埋萋?,殊可喜也?!?img alt="傅增湘:《記洪述祖遺事》, 《近代史資料》總80號,第11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傅增湘還詳細描述了洪述祖在天津的奢華生活,謂:
光宣之交,(述祖)以道員待補于津門,與余相谉,頗至傾挹,文宴過從,月必數(shù)集,狂言怪論,恒驚座人。性嗜奢華,精治肴饌,廚夫月給,等于幕賓。嘗謂:生我者父母,養(yǎng)我者廚子,雖置之五倫之一可也。治第于河北車驛之右,與顏韻伯(清末天津畫家——引者)望衡而居。高樓華廈,陳設精麗,曾導余周覽內外,庖湢皆列,咸有思致。家有四妾,懼其逸也,設為重門,出則嚴扃,攜鑰而去,令其竹戲(打麻將)以遣日。樓巔有平臺,而高其垣及肩,謂以便家人憑眺,而御者不得窺其姝麗,以內樓正對車室也。此皆其親以語余者。然亦多雅嗜,書畫文籍,鑒別殊精。今篋中所藏鈔本《楚梼杌》《忠烈事實》二書,猶君所持贈,云居閩中時得之傅節(jié)子家,知余好明季野史,謂此君家物,可傳刻之。
照傅增湘描述的情形來看,洪述祖在井陘礦務局總辦任上想必撈了不少錢。朱德裳亦嘗謂:“友人顧巨六曾與之(指洪述祖——引者)同乘兵輪至津門,目睹其舟中一切侈靡,非貴公子無此氣概。”又有報道說,洪述祖在天津宿緯路所建樓房有大小60余間,“地價值洋二萬八千之譜”。
此期間,袁世凱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底被清廷逐回河南彰德原籍。宣統(tǒng)三年(1911)七月間,袁世凱為安排諸子前往天津讀書之事,寫信給袁乃寬道:“最可慮者,諸兒就外,轉致荒廢。然寓內有毓生,在外有老侄及范、馨、述諸公,至交必不負我,差可放心?!?img alt="王益和:《嚴修與袁世凱》,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存稿選編》(一),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第40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信中“范”指嚴范孫,即嚴修;“馨”指張鎮(zhèn)芳,字馨庵,袁世凱表弟,時任天津長蘆鹽運使;“述”即洪述祖??芍?,罷職后的袁世凱與洪述祖依然保持著緊密的私人關系,視洪為“至交”。另外,宣統(tǒng)元年,袁世凱的心腹、民政部右侍郎趙秉鈞退職后,也居住天津。有報道說,趙當時“與洪曾有翰墨緣”。
辛亥武昌起義爆發(fā)不久,清廷起用袁世凱為內閣總理,袁以趙秉鈞為民政部首領,趙又任洪為秘書,參與機要。洪曾率先草擬清帝“退位詔書”,為袁謀劃南北議和之事。不久洪南下上海,時唐紹儀為北方議和代表,“洪以舊識,日造唐之門獻策,唐頗采納”。
洪因此常以“革命元勛”自居。民國元年(1912)3月底,唐紹儀出任國務總理,以趙秉鈞任內務總長。不久,趙又因唐之推薦,任洪為內務部秘書。
但洪并不安于其位,且因攬權舞弊,與內務部同僚矛盾重重。數(shù)月后,趙秉鈞應洪之請求,派其調查東南水上警察事宜,洪離京赴滬,從而與共進會會長應夔丞建立了聯(lián)系,宋案即緣此而生,詳情請閱本書以下各章節(jié)。
2.應夔丞之歷史
應夔丞(1865—1914),又作應夔臣,原名義衡,又名秉鈞,字桂馨,浙江寧波府鄞縣籍。父應忠才,又名應文森或應文生,本是一名石匠(一說是木匠),后因在上海販賣地皮發(fā)家。岳父薛培榕,字梅溪,浙江平湖人,曾于光緒八年(1882)隨吳長慶赴朝鮮平定“壬午兵變”,后為江蘇候補知縣。十一年,薛為兩廣總督張之洞調佐幕府,“奏派創(chuàng)設廣東槍彈廠及錢局工程,開鑄銅錢、銀元各事宜,始終其事”。
十五年,張之洞任湖廣總督,又奏調薛培榕等赴鄂差委,奉旨允準,旋為兩廣總督李瀚章奏留。
應夔丞自幼肄業(yè)上海梅溪書院,光緒十三年(1887)出院后,從工程專家英國人金斯美學習工程繪圖。十五年,兩廣總督張之洞調署湖廣總督,應夔丞隨岳父薛培榕由廣東鑄錢局坐辦調湖北辦理漢陽煉鋼廠工程。“錢”和“槍”成為應夔丞早年接觸到的兩樣最重要的東西。在漢陽,應夔丞因與美國工程師為商辦建筑鋼鐵熔爐意見沖突,奉張之洞之命調回武昌監(jiān)修兩湖書院。旋又因上呈不合程式被斥,遂赴江西佐南昌知府曹朗川幕,發(fā)奮學習刑名之學。十七年報捐縣丞,指省到贛,巡撫德馨委充巡捕差。同年又改指安徽,巡撫沈秉鈞委充支應局兼報銷差。十八年兼帶福安官輪監(jiān)澄輪船。十九年調蕪湖,管帶皖南緝捕營。二十年春辭職赴滬,勸辦賑捐。以上為甲午之前應夔丞的履歷,除以縣丞改指安徽及辭職赴滬兩條見于《申報》報道外,其他經(jīng)歷未見公開史料記載,唯在1912年秋應夔丞向袁世凱報告其革命功績時所呈履歷底稿中曾記之。
光緒二十年(1894)以后的應夔丞,經(jīng)歷相當復雜,呈現(xiàn)兩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官紳及一般社會上人乃至洋人眼中,應夔丞劣跡斑斑,臭名昭著,是上海及江浙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痞流氓。他“性揮霍,好結納”,曾開設祥園煙館及桂仙戲園,與社會上各色人等均有交往,特別是“浙江及太湖亡命之徒多樂就之,蓋應不吝接濟若輩也”。由于社會關系錯綜復雜,不斷有矛盾沖突事件發(fā)生。從光緒二十四年起,僅《申報》具體報道過的應夔丞被控案件,就有十余起。
特別是光緒三十一年秋應桂馨被控與朱海郎、王妙紅二人誣控錢毛毛敲詐一案,因朱、王等查系巨匪范高頭黨羽,牽連出應夔丞私通范高頭一案。經(jīng)過半年多二十余次訊問,英美租界公廨判定將應夔丞逐出租界。
應夔丞被逐后,遁至蘇州,捐一候補知縣。適逢袁世凱族弟袁干卿以道員到蘇省,巡撫陳夔龍“委長督練公所,氣焰之盛,陳為懾服”。袁先是委任應夔丞為督練公所科長,緊接著因江蘇有辦印花稅之議,袁干卿又“建議先立印刷局,力薦應桂馨為提調……官紳無不嘩然”。
蘇紳汪鐘霖為此上書陳夔龍,指出應夔丞“專與流氓為伍”, “劣跡昭著,無人不知”,反對任用其為官印刷局坐辦,謂:
官印刷所者,實擁財政、民政最高之權位,而又與圖書、教育相關,將來于地方行政極有影響。今應以開戲館、通梟匪之人,用為督練公所科長,已可為軍事界一哭;乃又派為官印刷所坐辦委員,賢者羞與同列姑不必論,即如此項重要政權,一旦潛移默操于其手,此輩豈知自愛,流毒何所不至,言之尤切杞憂。況人方驅逐,我獨重用,則外人之視我江蘇何如,視我江蘇官場又何如,且于大公祖知人之明,其謂之何?
汪鐘霖希望陳夔龍“俯采輿論,另派賢員,妥籌辦法,以肅觀聽”。彭福孫、潘祖年、袁希濤、王同愈等22人也上書陳夔龍,反對任用應夔丞,要求將應“押解上海,歸案訊辦”。
同時又有人以“江蘇一份子”名義,在《申報》刊登公啟,揭露應夔丞之種種罪案。
迫于壓力,陳夔龍只好將應夔丞印刷局坐辦一職撤去,令長洲知縣蘇靜庵提究應夔丞,并移文上??h及英租界調取應夔丞案卷,以憑核辦。
“應撤差后,自知罪重,因即連夜逃遁”,蘇靜庵加派縣差四處嚴緝。
兩江總督端方也“電請?zhí)K撫趕飭緝拿”,陳夔龍于是“加飭府縣并通行各屬一體協(xié)拿”,并飭按察使朱家寶“轉飭保委(應桂馨)之袁某限期交案”。
上海道也咨請江漢關道一體緝拿,并由江漢關道桑鐵珊照會各國駐漢領事,在租界內協(xié)緝。
應夔丞逃走后,匿跡浙江鄞縣密巖地方,與其父辦理崇義學堂,又因“橫行鄉(xiāng)里,強占民間田產(chǎn)”,被該縣教育分會告至省城教育總會。浙江提學使下令停辦該校,應夔丞使人登報,稱鄞縣勸學所總董張傳保受賄400元。寧波府教育會為此向道府控告應夔丞污蔑總董,請?zhí)釕缲┑桨福俺翰槭苜V有無實據(jù),否則治以應得之罪,俾匪類無橫行之患,學董洗不潔之名”。
宣統(tǒng)元年秋,應夔丞至河南,仍以知縣候補,但不久又被巡撫吳重熹以“人不安分,聲名惡劣”為由,奏請“即行革職”。
然而,在上述斑斑劣跡的后面,應夔丞又有另外一副面孔——反清革命志士。按照應夔丞自述,從光緒二十年起,他就投身革命了。當時他任皖南緝捕營管帶,緝獲了到長江流域運動革命的龔照,“允為同志”,將其釋放,并聽從龔照勸說,棄官同赴香港,“領放孫逸仙先生所立洪門與中山同心堂票布,周歷日本。廿三年回至上海,變賣家產(chǎn),約同日本人鄧十一郎等,前赴浙洋南田島,制造炸彈,未成,即在該島籌備接囤軍械,一面在上海設置文匯地產(chǎn)公司,藉籌經(jīng)費,接濟漢口唐在〔才〕常。事敗,冊籍被收,改名應秉鈞?!?img alt="《應夔丞就身史及革命時經(jīng)歷上大總統(tǒng)呈文底稿二》(1912年),北京市檔案館,國民共進會全宗,檔號J222-001-00006。"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后因在上?!斑\大批軍火接濟黨人”,為工部局指控,被驅逐出租界。于是,應回到寧波,“以十萬建崇義學堂于鄞”,借學堂掩護革命黨人?!皬V州之役,與陳其美濟械濟師,敗后逃匿滬寓者數(shù)十人?!弊院幽狭T官后,又回上海,“因決發(fā)難長江,資張振武餉械。會鄂乞款,急無以應,又以滬屋值七萬者拍賣萬三千金濟之”。
辛亥上海光復,“凡保內地,克制局,守武庫,據(jù)縣署,撫獄囚,設臨時司令部,皆密與各黨協(xié)籌”。迨滬軍都督府成立,應任諜報科科長,“以滬為中外樞紐,凡交涉、捕獲、檢查皆力任之”。1912年1月1日,護送孫中山由上海到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所有上海一切房租、供應萬余金,皆夔一人獨任”。時臨時政府“僅分秘書、庶務兩處,諸部未設,故除文電外,余皆(夔丞)之庶務處主之……旋兼內藏庫,時無財政部,庫權頗重,奈空如洗,勉獲支持”。
以上均為應夔丞在革命之后為“敘勛”而向中央呈送之自述革命經(jīng)歷中所述。此外,應夔丞還在給副總統(tǒng)黎元洪的一道呈文中陳述其功績道:
□□從事革命十有余年,自聞武昌建義首,與陳英士等利用各黨,并力合謀先安內地,然后光復上海要地,故促孫中山先生歸國。各國在滬領事均未承認我為戰(zhàn)事團體,□□力謀于法,得以承認在先。即設行館,合各黨合組南京政府,慘淡經(jīng)營,得有今日。追原厥故,實得力于各黨草昧英杰效事之忠,即前清之視為幫匪者,均得群驅效用,以服指揮。(□□代夔丞二字)
不難看出,應夔丞自視勞苦功高,直以革命領袖自居,所言不免有不實或夸大之處。一度與應夔丞關系密切的陳其美也曾提到應夔丞贊助及參與革命之事,但要客觀得多。他說:
余在滬組織革命機關,如有機密事件,借彼(指應文生、應夔丞父子——引者)房屋住宿。昔于右任君鼓吹革命,為英租界逐出時,亦曾借居其屋,與應文生相識。武昌起義后,應即以關于革命事來機關部報告,以致上海光復后,即以諜報科長相委。迨后孫中山先生未任總統(tǒng)之前,在申由滬都督府招待一切,即派諜報、庶務兩科,每日前往照料。孫往南京,即在滬組織衛(wèi)隊,護送到任。初時以為到寧即返,后孫先生即以衛(wèi)隊司令相委,繼庶務長繆姓事出,即任庶務事。應辦菜每席開支銀五元,后減至一元,菜與五元相等,遂知其弊,即斥革。
應夔丞被總統(tǒng)府斥革,還有一說,系因他“吸煙敗露,不容于總統(tǒng)府”。此后,他曾被派至下關任兵站站長,但不久又被撤差。1912年3月21日,應夔丞在《申報》刊登啟事,歷數(shù)其自辛亥鼎革以來的功勞:
自志士昌言革命,即從諸君子后奔走國難有日。迨武漢倡義,滬濱繼起,夔膺滬督府諜報科之職。正值南京戰(zhàn)事吃緊,外交團亦未承認,凡偵探軍情、緝搜軍火,種種設施,有關身命,夔夙以冒險為天職,牲犧一身,本不自惜。嗣幸金陵光復,奉滬都督命,隨護孫總統(tǒng)赴寧。時寧垣甫遭烽燹,兵匪不分,閭閻騷擾,不得不于鎮(zhèn)靜之中出以強毅,論者不察,輒有微詞,(夔)以大局為重,毀譽所不敢計。及總統(tǒng)府成立,以夔領警衛(wèi)軍并庶務長,兼管內藏庫,以半月之時間,成立五科十二股,暨外交、財政、法制院各部,規(guī)畫仔置,頗費經(jīng)營。任事匝月,適大本營有兵站局之設,總局長不以夔為不才,使承乏兵站。受事未幾,即因津浦路線節(jié)節(jié)阻滯,大為行軍之累,爰直達徐州,設法通車,進至利國。交通既便,南北一家。詎料北來軍隊以護路為名,自濟南扎至固鎮(zhèn),南北兵隊同在一處,未免猜疑,當商徐菊人督辦,蒙允撤退。其時,徐州山頂尚高懸外國旗幟,幸津浦工程師深明大義,藉以一言解決,立即撤除,并與北段張?zhí)岫剑ㄖ笍垊住撸┘s,指定利國以上之渭河為界,南北過軍均須彼此知照,訂明界碑,俾各遵守。事甫就緒,奉總監(jiān)因事召回,不意舟車勞頓,忽抱采薪,事與愿違,殊乖委任,遂決計辭職,并請將下關兵站酌改名義,直轄總站,幸獲仔肩盡卸,藉得養(yǎng)疴。至于局外閑評,在知事理、有經(jīng)驗者自能見及,悠悠之口,聽之可也。謹白。
啟事未提其被斥退之事,而自稱因病“辭職”,但言辭中又流露出對外間物議的不滿。不久,南京臨時政府北遷,應夔丞又回到上海,聯(lián)絡長江上下游青幫、洪幫及公口黨徒,于1912年6月成立國民共進會總機關部,7月1日舉行成立大會,應夔丞自任會長,并呈請各省都督及內務部備案。呈文云:
竊維民國初基,首重改良社會。前清時代,有所謂秘密結社,其團體甚大、結合甚堅、昭昭在人耳目者,當以青紅、公口為最……去歲武漢首義,各省景從,三黨之人,尤多死力。顧自大功告成,即亦退處田間,不與他黨爭權利,俠義之風,于今為烈。惟是民國既定,素愿已償,不再事秘密之行為,又實無解散之良法,是以一二志士注重國民生計、道德,集三黨重要人物,發(fā)起是會,并擬聯(lián)合曾抱同一宗旨之南北各社會,組織純粹民黨,實行取締會員。各處支部成立后,不準私開香堂,另立碼頭,湔除其舊染之習慣,免致與民國法律相抵觸,總期力圖改良,維持國內和平,增進國民道德。經(jīng)三黨公決,規(guī)定草章,表明宗旨,名為中華國民共進會?,F(xiàn)在總機關部業(yè)經(jīng)成立,除就近呈請滬都督轉咨內務部并呈各省都督立案外,各行檢具草章及會證,呈請大都督察核,令行民政司通飭各縣民政長一體備案施行。民國前途幸甚。
按照共進會草章,其宗旨有八:“一、灌輸國家思想;一、維持地方秩序;一、改良社會習慣;一、增進國民道德;一、主張世界和平;一、籌備平民生計;一、振興工商實業(yè);一、提倡尚武精神?!甭殕T包括會長一員,副會長三員,評議員無定額,文牘科、糾察科、宣講科、庶務科各有干事六員,調查科、交際科各有干事九員,統(tǒng)計科有干事三員。共進會總機關部設于上海,很快便“依據(jù)浙江為發(fā)生地點,然后蔓延各省、各地”。會員入會實行“開放主義”,特別注意吸收軍隊中人入會。除了在廣東受到都督胡漢民反對外,在其他各省立案大多通過。
然而,共進會成立后,并沒有按其宗旨行事。應夔丞“自以有功民國,驕恣跋扈,為害地方”,共進會黨徒“所至騷擾,民不安枕”。
特別是在浙江,“自共進會發(fā)現(xiàn)后,不數(shù)月間,匪類蔓延”, “無一處無該會會員之擾亂,更無一案不與該會有關系,小者恃強敲詐,愚弄鄉(xiāng)民,大者開堂放票,聚賭斂錢,甚至明目張膽,確為叛亂,謠諑紛起,閭閻恐慌”,其“暴兇行為,如虎如狼,地方官等于虛設,警察局絕不顧問”。
1912年9月24日,顧斌與鄂軍馬隊副官嚴正朝、連長陳起勝等起事,被黎元洪鎮(zhèn)壓,經(jīng)查,主謀系何海鳴、王憲章、應夔丞等,指揮機關本部設在上海。
其中,何海鳴因在《大江報》上鼓吹“無政府主義”,已經(jīng)在8月9日遭到副總統(tǒng)黎元洪通緝。
應夔丞則作為暴動主謀之一,于事發(fā)后潛逃,遭到黎元洪嚴電通緝。
早在南京臨時參議院北遷之時,“南北各省黨會林立,意見分歧,殊難取締”,就已成為袁世凱“最抱隱憂”的事情之一。共進會成立后,立刻有人密報袁世凱:“長江青紅幫、哥(老)會、鹽梟等新設共進會,聞已三十萬人,皆非善類,可否設法早防。”
迨武昌發(fā)生鄂軍馬隊暴動,袁世凱很快于9月29日頒布嚴禁秘密結社的通令,令云:“查近日沿江海各地方,尚有巧立會社種種名目,一切組織均取秘密,既無宗旨,又無政綱,惟日以號召黨徒為事……此等秘密之集會結社,若不事先預防,小之則流毒社會,大之且危及國家。應由各省都督、民政長,督飭軍警,嚴行查訪各該地方,如有秘密組織,意圖聚眾騷擾者,不問是何名稱,均即按照刑律,命令解散?!?img alt="《臨時大總統(tǒng)令》(1912年9月29日), 《政府公報》第153號,1912年9月30日,第19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11月11日,袁世凱又頒發(fā)布告,再次督促各省都督、民政長嚴懲秘密結會之風,同時表示:“凡以前秘密結會,如能知悔,自首解散者,均準不究既往;其有愿組織社會者,但能不背法律,不擾公安,自應在保護之列?!?img alt="《元年十一月十一日臨時大總統(tǒng)第一號布告》,北京市檔案館,國民共進會全宗,檔號J222-001-00004。"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
共進會成立兩個月后,即1912年9月,江蘇都督程德全以上海“軍人之入于該會者甚眾”,頗為擔心,令上海民政長詳細調查其情形,旋“通令滬防各軍隊,查禁軍人,不得擅入共進會,如有已入者,應即脫除”。10月底,程德全又發(fā)出訓令,略謂:“現(xiàn)聞上海、南京、江陰、丹陽等處有一班無業(yè)流氓,每亦假共進會名義,集會聚議,希圖煽惑,且必以茶樓酒市為會場,非但有失社會體例,且亦跡近囂張,仰即隨時留意,如遇有此等社會情事,務宜妥為解散?!?img alt="《假冒共進會》, 《民權報》1912年10月28日,第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069EC/1242160710465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2467-mW2hTrbikVx1OY89t1rvhIjAoJ3kOE5O-0-19bcf6c426964394f3ad0ef41a46d7a9">12月中旬,程德全再次以共進會時有開設香堂、私立碼頭、散放票布等事,特發(fā)訓令給混成旅李旅長,“通飭水陸各營,如果查有共進會所,應即勒令解散,禁止設立,以保公安”。
在浙江,都督朱瑞迭接各地呈報共進會為非作歹,殊為震怒,于12月初呈報大總統(tǒng),并通令各路水陸巡防統(tǒng)領、各獨立營隊、各要塞司令官、各縣知事等,“自文到之日起,無論城鄉(xiāng)鎮(zhèn)市,凡有共進會,一律查禁解散”。輿論對朱瑞此舉大加贊賞,稱其所為系“除暴安良”。
應夔丞卻致函朱瑞,頗有不滿,稱“共進會組織之主旨,無非欲改良社會……不意反遭庸俗嫉視,致集眾矢之的”,又稱“取銷之手續(xù),不必威之以兵力,尊之以府令”,對于各處所發(fā)搶劫之案、騷擾之事,“但當問其匪不匪,不當論其會不會”。
朱瑞毫不讓步,復書質問道:“足下組織共進會之初,其宗旨在改良三幫,用意未嘗不善。但當就舊有三幫洗濯而淬厲之,俾得勉為良善,今乃推波助瀾,遍設黨會,驅無知之民與亡命之徒,入鮑魚之肆,久而與之俱化。是莠者未進為良,而良者先化為莠,無惑乎匪勢蔓延,荊棘遍地……試問所請改良舊習者何在?”
面對來自中央和江浙地方當局的壓力,共進會內部要求會長應夔丞提出對策。其總機關部全體職員呈文應夔丞云:
本會人數(shù)眾多,聚易散難,即欲解散,必求一妥善之法,特恐會頗難取消,而三黨仍難澌滅,解散后聚而為匪,轉流毒于社會。當茲千鈞一發(fā),未識會長以何長策,挽此狂瀾?事機危迫,請速示覆,以便遵辦,而全大局。
正當應夔丞陷入麻煩之時,洪述祖恰好因公南下,二人由此直接建立關系,從而生出一系列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