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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編撰者隊伍:以朱子學術思想為核心

從前引《乞修三禮劄子》可知,朱子編撰《通解》的目標除了想為官方提供一部完整禮書之外,更為了“使士知實學,異時可為圣朝制作之助”,即為學術界開實學風氣,也為朝廷培養(yǎng)實學人才。正是以此為目標,在其延攬參與編撰的學者過程中,朱子特別遴選注重實學品質的學者,力圖通過編撰禮書達到傳承道統(tǒng)的目的。

在文化傳承過程中,朱子注重道統(tǒng),并不是停留于口頭上繼承其學說而已,更為重要的是繼承其核心學術觀念。但是歷史往往事與愿違,朱子對此有深刻的認識,他說:


今人只曾見曾子唯一貫之旨,遂得道統(tǒng)之傳。此雖固然,但曾子平日是個剛毅有力量壁立千仞底人。……雖是做工夫處比顏子覺粗,然緣它資質剛毅,先自把捉得定,故得卒傳夫子之道。后來有子思、孟子,其傳亦永遠。《朱子語類》,第408~409頁。


我們結合程朱學派所言道統(tǒng)觀念可知,儒家道統(tǒng)的演變有一段非常漫長的歷史,先從漢代的孔子、顏子為尊,到韓愈開始孟子地位逐步提高,變成亞圣,由此奠定了孔孟的傳統(tǒng),正如余英時所言:“周程所 ‘繼’的也是孔、孟 ‘道學’之 ‘宗’,而不是羲、軒的 ‘道統(tǒng)’。”但朱熹將孔子所傳與周、程所繼者稱之為“道學”則至遲在淳熙十年(1183)已確立無疑。直到黃榦才把朱子手上的道學與道統(tǒng)合而稱之為“道統(tǒng)”。如黃榦在《徽州朱文公祠堂記》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生而道始行,孔子、孟子生而道統(tǒng)始明。孔孟之道,周程張子繼之。周程張子之道,文公朱先生又繼之,此道統(tǒng)之傳,歷萬世而可考也。”余英時經(jīng)過考證得出結論“遍檢南宋文獻,朱熹的大弟子黃榦才是后世 ‘道統(tǒng)’觀念的正式建立者”。參見(宋)黃榦撰《勉齋先生黃文肅公文集》卷十八,元刻延祐二年重修本。《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第14、16頁。從孔子到孟子是道統(tǒng)的正傳,而其傳承的順序是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并沒有顏子的位置,而在儒家學派中顏子做工夫遠比曾子細,可以想見道統(tǒng)傳承之不易,而曾子之得道統(tǒng)正傳亦不因其得“一貫”之旨,而是有其“資質剛毅”的特質,可見道統(tǒng)傳承之艱難是朱子上述評論背后的潛臺詞。

至于二程的學術傳承,朱子更不滿意。《朱子語類》載:


問“程門諸公親見二先生,往往多差互。如游定夫之說,多入于釋氏。龜山亦有分數(shù)”。曰:“定夫極不濟事。以某觀之,二先生衣缽似無傳之者。”又問:“上蔡議論莫太過?”曰:“上蔡好于事上理會理,卻有過處。”又問“和靖專于主敬,集義處少”。曰:“和靖主敬把得定,亦多近傍理。龜山說話頗淺狹。范淳夫雖平正,而亦淺。”又問:“嘗見《震澤記善錄》,彼親見伊川,何故如此之差?”曰:“彼只見伊川面耳。”曰:“中無倚著之語,莫亦有所自來?”曰:“卻是伊川語。”《朱子語類》,第3359頁。


此條是鄭可學辛亥(1191)所記錄。朱子評價游酌、謝良佐、尹淳、楊時、范祖禹等程子高足,得出結論:“二先生衣缽似無傳之者。”言外之意,二程的學徒全都未傳承其學術精髓。但是朱子在最后留下了一個學習二程學術精髓的道路——二程的講學語錄。學習二程語錄的人有可能超越二程親授的弟子,而親炙于二程學術的學者卻失其本意。正是二程的先例使朱子格外重視本人學術思想的傳承問題。

這在與余正父的學術交往中呈現(xiàn)得特別清晰。據(jù)陳榮捷《朱子門人》所載,簡要載錄如下:


余正父,亦做正甫。正父乃字。名里不詳。《文集》六三25至34答余正甫三書,皆言喪禮祭禮。《語類》問答十余處,亦幾全關喪祭之禮。八四3479記第三六“禮編”條朱子至長沙(一一九四),編修禮書,“盡喚天下識禮者修書,如余正甫諸人皆教來”。十九715第九八“先生嘗舉”條記“先生編禮欲以《中庸》《大學》《學記》等篇置之卷端為《禮本》。正甫未之從”。蓋正甫云:“看《中庸》 《大學》,只得其綱而無目,如衣服只有領子”也。一三八5292第一四一“先生”條又載“先生見正甫所衣之衫,只用白練,圓領。領用皂。問:‘此衣甚制度?’曰:‘是唐衫。’先生不復說。后遂易之”是正甫禮學之專家而為朱子所重視。《經(jīng)義考》不采為授禮弟子,何也?《實紀》八19, 《淵源錄》十三15,與《宗派》十14,均以為門人。《學案》未錄,《補遺》六九210注只謂宗派有其人。不知其為名為字,亦不知其為何許人,姑識之云。陳榮捷:《朱子門人》,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第54~55頁。


陳榮捷把余正甫定為朱子的門人,但是陳榮捷缺乏嚴密考證過程,不足以證實余正甫是朱子弟子,但是兩者之間的學術淵源極深,則是無可置疑的。余正甫與朱子之間明顯不是師生關系,這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有關朱子寄給余正甫的五封信中,處處可見兩人不是師徒關系,如朱子對余正甫回信中稱“足下不以仆為愚”,“老兄”這些稱呼的尊敬程度絕非是師徒之間關系的稱呼,尤其是“老兄”一語足以確定余正甫與朱子之間當時學友之間的關系。參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第3070頁。從上引資料可知,余正甫無疑是一位禮學專家,但是在《通解》的編撰過程中,被朱子招致麾下的并非均是其門人,有一些是志同道合的友人而已,但余正甫最終并未進入朱子的編撰團隊。《朱子語類》記載:


先生嘗舉程子讀《論》、《孟》切己之說,且如“學而時習之”,切己看時,曾時習與否?句句如此求之,則有益矣。余正甫云:“看《中庸》《大學》,只得其綱而無目,如衣服只有領子。”過當時不曾應。后欲問:“謂之綱者,以其目而得名,謂之領者,以其衣而得名。若無目,則不得謂之綱矣。”故先生編《禮》欲以《中庸》 《大學》《學記》等篇置之卷端為《禮本》。正甫未之從。《朱子語類》,第663頁。


此文為王過甲寅(1194)以后所記錄的內(nèi)容。此條語錄為我們提供了比《晦庵集》豐富得多的內(nèi)容,而余正甫與朱子在禮學方面的矛盾由此可見一斑。但是現(xiàn)在所見《通解》正缺少了以《中庸》《大學》《學記》為卷首的內(nèi)容,反而與余正甫的原來想法相一致,當是朱子受余正甫影響的印記之一,正如殷慧所言:


最終成稿的《通解》目錄看來,朱熹實采納了余正父的觀點,并沒有將上述諸篇作為禮本放在卷端。《朱熹禮學思想研究》,第121頁。


殷慧所言雖屬推論,但是言之有理,當可以成立,因為在《朱子語類》中可以看到余正甫與朱子有多處禮學觀點分歧之處,但《通解》最終吸收了余正甫的部分觀點,如對待禮學材料方面。《朱子語類》載:


“余正父欲用《國語》而不用《周禮》,然《周禮》豈可不入!《國語》辭多理寡,乃衰世之書,支離蔓衍,大不及《左傳》,看此時文章若此,如何會興起國家!”坐間朋友問是誰做。曰:“見說是左丘明做。”《朱子語類》,第2889頁。


朱子以三禮為核心資料,而其他資料則是作為補充三禮缺損的資料,余正甫則與之不同,相差甚大。但是《通解》最后仍采納了余正甫所堅持的《國語》中的資料,詳見第三章第三節(jié)。兩者之間更大差異之處在于禮學觀點相左的情況,最終只能以分道揚鑣收場。《朱子語類》《文集》多處記載此事,茲舉一例以概其余。《朱子語類》載:


問:“先生家廟,只在廳事之側。”曰:“便是力不能辦。古之家廟甚闊,所謂 ‘寢不踰廟’是也。”又問:“祭時移神主於正堂,其位如何?”曰:“只是排例以西為上。”又問:“袷祭考妣之位如何?”曰:“太祖東向,則昭、穆之南向北向者,當以西方為上;則昭之位次,高祖西而妣東,祖西而妣東,是祖母與孫并列,于體為順。若余正父之說,則欲高祖東而妣西。祖東而妣西,則是祖與孫婦并列,于體為不順。彼蓋據(jù)《漢儀》中有高祖南向,呂后少西,更不取證于經(jīng)文;而獨取傳注中之一二,執(zhí)以為是,斷不可回耳。”《朱子語類》,第3038頁。


朱子與余正父有關高祖與妣在袷祭時的朝向,有不可彌合的分歧,甚至朱子斷定余正甫忽視經(jīng)文而專取傳注的文獻定位問題。由此導致兩者之間的矛盾越發(fā)嚴重,甚至爭得不可開交。《朱子語類》載:


余正甫前日堅說一國一宗。某云:“一家有大宗,有小宗,如何一國卻一人?”渠高聲抗爭。某檢本與之看,方得口合。《朱子語類》,第3042頁。


此為葉賀孫辛亥(1191)以后所記錄的內(nèi)容。余正甫和朱子之間討論學術問題時出現(xiàn)“高聲抗爭”場面,雖有學術自由風氣,但終屬分歧過大的情況,故以“口合”收場,但終究難以彌合二者分歧,朱子與余正甫最終分道揚鑣,各自編撰禮書。《答余正甫》有言:


無狀黜削,乃分之宜。唯是重貽朋友羞辱,殊不自安耳。禮書后來區(qū)別章句,附以傳記,頗有條理。《王朝》數(shù)篇亦頗該備,只喪、祭兩門,已令黃婿攜去,依例編纂次第,非久寄來,首尾便略具矣。但其間微細尚有漏落,傳寫訛舛,未能盡正,更須費少功夫。而附入疏義一事,用力尤多,亦一面料理,分付浙中朋友分手為之,度須年歲間方得斷手也。不知老兄所續(xù)修者又作如何規(guī)模?異時得寄示,參合考校,早成定本為佳。若彼此用功已多,不可偏廢,即各為一書,相輔而行,亦不相妨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第3078頁。


朱子回顧了自己與余正甫之間分歧的原因及分道揚鑣之后禮書的進展情況,至于文末所言兩書參校考訂之事,當屬客套之語,而言及兩書并行之良好心愿,更屬朋友間書信的家常之語,不再有因學術不合而大為爭論的氣氛了。由此可見,余正甫沒有進入《通解》的編撰團隊,正是兩者禮學觀念不合,當可定讞。

與朱子主編時代一致,黃榦也遵循朱子的禮學思想。鄭元肅、陳義和《勉齋先生黃文肅公年譜》記載:


(寧宗慶元)二年丙辰,自建安歸三山。諸生從學于城南。時文公被旨落職罷祠,閑居分畀門人編輯禮書,先生實為分經(jīng)類傳,文公刪修筆削條例皆與議焉。(宋)鄭元肅錄、陳義和編《勉齋先生黃文肅公年譜》//(宋)黃榦撰《勉齋先生黃文肅公集》,元刻延祐二年重修本。


鄭陳二氏甚至說“初,文公雖以喪祭二禮分畀先生,其實全帙自冠、昏、家鄉(xiāng)、邦國、王朝等類皆與先生平章之”。《勉齋先生黃文肅公年譜》//《勉齋先生黃文肅公集》。云云。因《通解》本為朱子主持,而其編撰過程是集朱子學派之力,難以確認哪些為朱子之功,哪些為黃榦之力,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即黃榦與朱子禮學思想大體相同,深得朱子之贊賞,鄭陳二氏正是居于此才做出《通解》為朱子與黃榦“平章之”的論斷,如“文公嘗與先生書云:‘所喻編禮次第甚善。’又云:‘千萬更與同志勉勵究此大業(yè)。’又云:‘將來送彼參訂修歸一途。’又云:‘此事異時直卿當任其責。’其他往復條例,文多不能盡載”。《勉齋先生黃文肅公年譜》//《勉齋先生黃文肅公集》。

由此可見,在《通解》朱子編撰部分,黃榦已深度參與其中了。黃榦編撰《續(xù)喪禮》《續(xù)祭禮》遵循上述思想當屬無疑了。

與黃榦相比,楊復的學術傳承較為復雜,但是大體不出朱子一門。楊復與朱子之間的關系一目了然,而其與黃榦之間的師徒關系,留待后文詳考,但楊復禮學思想是經(jīng)由黃榦傳承而來,則可以確定。楊復《宋嘉定癸未刊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祭禮后序》有言:


初,先生(黃榦)集《喪禮》、《祭禮》粗有成編,嘉定己卯奉祠閑居,始得訂定《喪禮》,俾復預檢閱之役,次第將修《祭禮》,故朝夕議論多及之。《宋嘉定癸未刊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祭禮后序》//《儀禮經(jīng)傳通解》,第3418頁。


楊復又在十年后的《宋紹定辛卯刊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修定本序》重提此事說:


及嘉定己卯,《喪禮》始刻成編,以次將修《祭禮》,即以其書稿本授復曰:“子其讀之。”蓋欲復通知此書本末,有助纂輯也。復受書而退,啟緘伏讀。……時在勉齋左右,隨事咨問鈔識,以待先生筆削。不幸先生即世,遂成千古之遺憾。日邁月征,今十余年。《宋紹定辛卯刊儀禮經(jīng)傳通解續(xù)修定本序》//《儀禮經(jīng)傳通解》,第3420頁。


此文提供了兩條重要信息:一是楊復參與編撰《通解》是在黃榦時期,而非朱子在世之時,而楊復得到了黃榦的指導;二是楊復在嘉定己卯之后才開始接觸《通解》的編撰工作,而其在紹定戊子年完成了《儀禮圖》,則楊復的禮學啟蒙導師當屬黃榦,而非《儀禮圖序》所言直接傳自朱子的禮學思想。

由此可知,楊復在參與《通解》的編撰之前先接受了黃榦的系統(tǒng)培訓,并由此熟悉《通解》的內(nèi)在體例及其編撰思路,順利掌握《通解》的編撰原則。

正是三代學者薪火相傳,使得《通解》能夠順利完成,正如四庫館臣所言:“雖編纂不出一手,而端緒相因。規(guī)模不異,古禮之梗概節(jié)目亦略備于是矣。”(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二二,北京:中華書局,1965,第179頁。雖然四庫館臣未及注意楊復《續(xù)祭禮》與黃榦《續(xù)祭禮》之間的差異,但是大體仍可以此概括《通解》各部分的體例了,雖不中亦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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