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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案例及方法

(一)案例概述

2000年2月22日,以羅先生為首的7位訴訟代表將附有10357個被拆遷居民簽名的行政訴訟狀遞交到平城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這便是轟動一時的“平城被拆遷居民萬人行政訴訟”(簡稱“萬人訴訟”)。不過,訴狀遞交本身只是“萬人訴訟”這一維權運動的最高潮,并非完結。整個維權運動自1995年始持續至今,歷時近20年,大致可以分為準備醞釀在準備醞釀階段,訴訟代表初步確立以財產權的法律表述為主體的文化框構,并通過“普法小組”的方式進行社區內及社區間動員,以個人訴訟和分訴集團訴訟(以某一地塊的拆遷證為界)方式維權。截至1999年萬人訴訟前夕,共有46個分訴集團向法院遞交訴狀。(1995~1999年)、啟動實施啟動實施階段以1999年2月“平城被拆遷居民”將一封9000余人署名的《特級舉報信》呈送給當時的國家領導人、政府機構和主要媒體為序幕;隨后,1999年12月27日,根據國務院《信訪條例》第八條第二款、第三款規定,萬人訴訟集團以信訪程序向平城房管局提交了一份申請,“要求平城房屋土地管理局在土地批租中依法行政,履行保護公民財產的法定職責,停止侵權,糾正侵權”。在平城房管局逾期3日未就《申請書》做出答復的前提下,2000年2月22日,7位訴訟代表手持10357人的簽名冊,根據《行政訴訟法》第十一條第五款,以“行政不作為”為由對平城房管局正式提起訴訟。訴訟未得到法院的任何回應,之后訴訟集團于2000年10月向平城人大提交公開信,又于2001年9月和11月先后兩次向平城人大常委會提交公開信。(1999~2001年)和舉報維續這場聚集了10357人簽名的訴訟本身只是這場都市運動的高潮,隨后行動進入舉報維續階段,一直持續至今。該階段的特點為:(1)根據《憲法》規定的權力相互制約的關系尋找訴求方,從而使舉報呈現出清晰的制度脈絡。(2)圍繞著2000年至今中央的各項重要治理舉措實時跟進舉報內容,從而使舉報呈現出清晰的政治脈絡。(2001年至今)三個階段(詳細過程參見:施蕓卿,2007a; 2007b)。在2001年之后的舉報維續階段,參與者一度涵蓋失地農民及部分1998年后被拆遷的市民,最多時達22304人,最少時有5216人。

萬人訴訟的參加主體為平城城市發展中“開發帶危改”據肖林(2009)的研究,平城自1990年以來主導城市開發的政策分為三個階段:危舊房改造與開發相結合的“開發帶危改”時期(20世紀90年代);危舊房改造與住房制度改革的“房改帶危改”時期(2000年以后);以及危舊房改造與保持古都風貌相結合的第三階段。階段遭受拆遷的市民,拆遷時點被劃分在1998年12月1日實施貨幣補償之前。在2006年問卷調查在2006年7月至8月期間,清華課題組就萬人訴訟的原告進行了一次問卷調查,以訴訟集團為單位進行,共回收有效問卷454份,涉及10個分訴集團以及部分散戶。這是課題組第一次就都市運動的群體實施問卷調查的嘗試。不同于別的研究,集體行動的成員流動性較大,且拆遷之后住址分散,致使我們難以用傳統的抽樣方法設定樣本框,最終在訟訴代表的幫助下,采取整群與隨機抽樣相結合的方式。但意外的收獲是,調查的方式激活了原有的作為動員和組織基本架構的普法小組的運作,使我們的調查更像是一場“社會學干預”的實驗(施蕓卿,2007b),給我們創造了參與觀察的機會。時(N=454),樣本的平均年齡55.6歲;46.3%為男性;職業以退休人員最多(47.1%),工人其次(24.7%),下崗失業(15.0%)者居第三位;政治面貌中群眾占46.7%,黨員占7.3%;目前或退休之前所在的單位性質,國有企業最多(50.4%),集體企業(15.6%)和無單位(13.2%)其次,事業單位(7.3%)居后;原有房屋為私房的占28.9%,平均房屋與院落面積為110.9平方米,公房占69.2%,平均房屋面積為21.9平方米,少量公房擁有院落面積;拆遷時在拆遷范圍內,全家居住的戶口平均為1.5戶,人口為5~6人。

在維權情況上,12.6%的被訪者被拆遷時曾經歷被房管局裁決的這一行政程序,其中13.8%的被訪者針對裁決提起過訴訟。97.4%的被訪者認為對自己家的拆遷不符合法律規定。在被問及“在萬人訴訟(2000年)之前采取過什么維權方式”時,66.4%的被訪者有過上訪的經歷,26.2%的被訪者有過個人訴訟的經歷,99.3%的被訪者有過參加分訴集團訴訟的經歷。在被問及“經歷拆遷后,最早您進行維權的初衷是什么”時,43.0%的被訪者選擇了“拆遷補償不合理”, 32.3%的被訪者選擇了“上訪走不通,需要進行訴訟”。而在被問及“您覺得現在您進行維權是因為什么”時,29.1%的被訪者選擇了“依法享有的土地使用權被行政機關出讓”, 24.2%的被訪者選擇了“城鎮拆遷費被他人非法占有”, 17.8%的被訪者選擇了“拆遷補償不合理”, 14.2%的被訪者選擇了“擇居權被剝奪”。此外,從對法律的理解和使用上,89.8%的被訪者認為“法律是維護自己權利的唯一武器”, 78.2%的被訪者有過向其他人宣傳法律的經歷,82.5%的被訪者認同“自己的權利必須自己主張,即使代表也不能代替”這句話,96.7%的被訪者表示認同萬人訴訟提出的“共同的主張”。

在層出不窮的個體或者集體、符號或者身體的維權行動中,萬人訴訟的意義在于,這是第一個從財產權和公民權的高度來看以舊城區房屋土地為載體的私人領域被侵占的行動;其規模之大、時間之長,維權過程中對法律準則之恪守、對權利宣稱之堅定,使其構成都市運動譜系(畢向陽,2006:634)中最為理性的一端,堪稱“公民運動”(見圖0-3)。從轉型期出現的都市運動對于權利認同的培育、社會分化的推動的角度,該案例向我們展現了社會心理結構中自我構念的轉型、公民的培育以及社會的生產得以萌芽之所在。

圖0-3 平城都市運動譜系(畢向陽,2006: 634)

正是在上述意義上,本研究所選取的案例,既綜合了國家、市場和社會三方力量,又能在其中清晰地看見個人和群體的具體行動。行動者維權策略充分地展現了個人與國家的互動,體現了其主體性的具體層次及變遷過程,成為探討中國社會變遷過程中國家—個人關系轉型的一個典型案例。

(二)研究方法

我自2005年開始接觸萬人訴訟的代表和部分成員,對此個案的研究歷程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半階段是在清華大學攻讀碩士期間,在社會學系師長的帶領下進行的研究工作。該階段的調查在“城市化進程中的沖突與化解”的課題下進行,采取了半開放的公共論壇(共計23次)、田野調查和問卷調查多種研究方法,試圖對平城多種都市運動類型(包括城郊失地農民維權、舊城拆遷市民維權以及商品房小區業主維權等)進行梳理。作為舊城區被拆遷市民維權的一個典型案例,我們7次邀請萬人訴訟代表參與公共論壇,勾勒了該維權行動的大致輪廓和歷史脈絡。此后,我在代表的引薦下正式進入田野,實地了解被拆遷居民搬遷后的日常生活以及整個維權歷程的細節和后續活動。在將近兩年半的時間中,我以平文區分訴集團和平西區分訴集團為重點,兼顧其余幾個新舊城區,對萬人訴訟總集團代表和分訴集團代表進行了26次個案訪談;我還多次列席分片小組會議,以參與觀察的方式了解維權的運作邏輯,并收集到大量以文本形式出現的“材料”(包括法律材料匯編、上訪信、舉報信、各個訴訟階段的訴狀以及相關的文字圖片)。2006年,我們在當地代表的協助下,針對萬人訴訟的部分原告進行了問卷調查,問卷涉及十多個分訴集團和部分散戶,問卷調查最終演變成再次動員的契機,充分展現了在中國當前背景下,都市運動發生和維持的復雜性(關于問卷內容和調查的過程詳見施蕓卿,2007b:附錄A和B),在此不詳細展開。

后半個階段是我作為一名專職研究人員獨立開展的工作。在國家社科基金(08CSH022)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國情調研的項目經費支持下,從2008年至今,我持續對該個案,尤其是主要的代表開展追蹤訪談,以保證及時跟進該都市運動成員構成和文化框構的變化,及其對政治時機的把握、行動資源的利用、與其他維權行動的聯系等信息,并注意隨時收集各種文本材料。同時,在2009年,我還對上海市的被拆遷市民進行了個案訪談和團體焦點組座談,試圖對兩個城市有關房屋土地問題的維權行動做出一些比較。雖然具體成果未在本書中展現,但是通過與其他城市的比較,萬人訴訟的行動者對平城獨特的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于一體的權力層級的敏感、對體制邏輯的理解,以及“在順應中推動轉型”的嵌套式策略有了更突出的顯現。

此外,在第二章、第三章中有部分用于論證地方政府進行舊城改造、空間經營邏輯的材料,來源于我的同事肖林博士同期參與平文區發展與改革委員會委托的相關課題時所收集到的政府制定五年計劃前期的調研報告。這部分恰與我在田野中從平文區被拆遷居民處得到的材料是相互印證的嚴格說來,兩份材料之間有5年的時間差,集團訴訟的居民大多是“九五”期間被拆遷的,正是“開發帶危改”階段,而平文區所提供的材料為“十五”和“十一五”規劃前期調研報告。不過,之所以在本書中對應采信,用以論證城市開發的邏輯是因為:(1)“十五”報告中有多處對“九五”期間的總結,恰能與被拆遷市民的經歷相互印證;(2)有關城建公司(危改開發商)的籌建、以地招商、經營城市的一些做法,在20世紀90年代的城市開發中就已經試行,“十五”報告只是以更清晰的話語將其表達出來,體現了地方政府在城市開發中延續的思路。,對完善、加深本書中對國家—個人雙方相互形塑過程的理解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

另外,還需要說明的一點是,萬人訴訟之所以引起巨大的社會影響,不僅在于土地議題的重大,還在于覆蓋范圍的全面。萬人訴訟的10357名原告來自26個分訴集團,原居住地覆蓋平城全部的舊城區。就其中的分訴集團而言,平西區和平文區是最主要的兩個部分。平西區的拆遷啟動得更早,萬人訴訟最重要的代表羅先生就來自平西區,且平西區的分訴集團訴訟1995年6月,在羅先生的帶領下,平西區被訴遷居民首次發起了涉及原告700余人的集團訴訟,訴訟的案由是房管局的評估違反《房地產管理法》。這不僅是“拆遷里頭,平城的頭一個集團訴訟”,而且“以前都說補償,說安置,沒有一個從法律上、從權利上考慮這個問題,絕對沒有”(材料來源:LT20050123)。是平城第一個因拆遷而引起的集團訴訟,并首次提出權利的訴求,成為后續分訴集團訴訟時仿效的范本。平文區的拆遷則略晚幾年,但其分訴集團人數占據整個萬人訴訟的比例最大,達1/3左右,且因為政府在安置時整體外遷的實施力度大,搬遷對居民內部社會關系網絡的影響略小,使得運動的動員和維續都比較穩定且脈絡清晰。本書在論述時力圖對不同層次、不同城區的訴訟集團都有所涉及,但在展現國家與個人互動時,選擇以平文區為主,主要基于如下方面考慮:第一,平文區是平城中心城區之一,較之其他城區,該區的土地面積小、空間開發限制多、基礎設施差、危舊房比例高,在計劃經濟時代就處于各項資源分配的劣勢地位,引入市場機制以來差距更有加大的趨勢,致使地方政府對發展經濟有非常強烈的渴望。第二,出于平城歷史上形成的居住分層,平文區的居民更有社會底層的特征,因危改引發的矛盾更為突出。第三,平文大街的改造以“一街帶八片”的模式結合了市政重點工程建設與房地產開發,是平城“開發帶危改”階段的標志性范本。第四,圍繞著平文大街的改造以及政府與香港新時代集團的合作開發,我和肖林從兩個渠道得到的田野材料恰能銜接對應,更能客觀地展現這一階段政府、開發商和市民之間的復雜互動。

最后,從兩個學科的研究方法來說,社會心理學研究常被社會學質疑的一點是實驗情境的理想性,出于對變量控制的需要,實驗情境往往與真實的社會互動場景相距甚遠。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本研究以社會學的研究方法為主做前期積累,好比將行動者放置于一個真實社會的實驗室中,提供了在社會心理學領域較為獨特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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