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和強子出門,拉著強子的胳膊,強子帶她到了更大的擺滿桌子的地方,坐了滿滿五桌子人,妞坐在強子身邊,笑著,人人都跟她叫嫂子,妞覺得,凡是叫她嫂子的人都和強子好,都是好人。
強子站起來說了啥話,妞聽不懂,然后幾十個男人開始喝酒,開始瘋一樣說笑。
妞和強子很晚才回家,第一次,強子喝多,回來的路上吐了,妞回家拿毛巾給他擦,給他洗腳,扶他上炕。
強子靠在被上,看著妞在地上忙來忙去,他很想問,你高興嗎?
可不用問,妞自從跟他過日子,就算剛從家逃出時那么苦,她也是一臉的笑。
強子想說,真的有很多話想說,可他不知道咋說,有點胸悶。
強子最后說,你上來,我給你放小家伙。
一個冬天都沒覺得冷,強子把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文件認認真真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報紙上看,從廣播里聽,他覺得心里亮堂堂的,有些事兒在悄悄地變化著,沒人來管他的工作車間,只有越來越多人的羨慕目光,也沒有人說他走資產階級路線,是個資本家。
而春天竟然提前來了。那是一九七九年的春天,這個春天因為有一個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上劃過一個圈,被永久地記入了中國的歷史。這個春天,老人的一個圈,讓強子那顆沒著沒落的心“咚”的一下就落了地。強子在王長義和王飚的鼓動下,成立了全城第一家木器家具廠。
妞沒想到強子讓她給廠子取名字,不僅是強子,還有她最熟悉的兩位姓王的兄弟,在她家吃飯時說,東北人講福分,俺嫂子就帶福相,讓俺嫂子取。
妞搓著手,沖強子笑,妞哪會取名兒,妞說,叫強子。
三人喝著酒大笑,強子說讓你給木器廠取名兒,叫啥強子。
王飚眼珠子轉著,一拍大腿,強哥,咱就叫強子木器家具廠,扎聽扎親切,再說在這城里強子的名氣夠大了,一提強子木器廠,誰都知道,這名兒挺好。
妞呵呵樂,這個廠子,就用了妞取的名兒,強子木器家具廠。
妞的眼睛,依然羞羞的,凈凈的,妞不知道,高強的這個名字在這個城里已經是響當當。
中國大地上發生了什么,妞也不知道,她就發現街上走的人們臉上都帶著笑了,腳步都輕快了,小媳婦下班后到家就喳喳地叫,我們廠里咋地咋地了,人家說南方咋地咋地了。
強子每天到家聽著收音機,這么多年沒有過這么多笑,妞全不懂,可她被這氣氛感染著,臉上的陽光更加燦爛。
強子回家后,就聽妞在唱歌,歌詞雖然多了,可還是兩個音符,“這里是深圳那里是香港,這邊開花那邊香。”強子笑著搖頭。跟妞說,收拾收拾,咱們要搬家。
妞愣愣地看強子。
能不帶的都不帶了,把衣服收拾收拾就行。
妞還是看強子,看著房子,啥不帶了,桌子?凳子?碗?筷子?
強子說,一會兒他們過來幫忙,你……,強子不說了,跟妞說不清,強子開始動手收拾東西,只帶了衣服和書,幾床被子,把碗筷收拾了一個箱子,還有常用的幾件舊工具。
妞忙著摘她的鳥籠,搬幾十盆花。強子想不要的,看著妞忙忙的身影,沒說。
王長義幾個過來,幫著搬東西,和妞說笑,嫂子這回你可享福了,強哥讓你住樓去了。
妞看著強子笑得開心,也笑,她根本沒想樓不樓,享福不享福,只要跟強子在一起,住哪兒都行。
可她心里不踏實,人們只把簡單的幾箱東西搬走了,喊妞上車。妞站在房里不動,強子拉她,妞還不動。
走啊。
妞看著窗簾,自己做的,扎破好多次手指,看著鏡子,強子給買的,還有桌子凳子,都是強子做的,妞平日看著都樂。
走吧,樓里啥都有。
妞不舍,最后從柜上的鏡子后面拿出一個紙包,裝在兜里。
強子問,是啥?
藥。
沒告訴你嗎?不許瞎吃藥。強子早囑咐過妞,家里也從不準備啥藥,怕妞不懂瞎吃,只準備了碘酒紫酒抹外傷的藥。
是婆婆給的。妞捂兜,怯怯地看著強子。
治啥的?
婆婆說,有小家伙。
強子低頭罵了一句,你先上車。
到鄰居找小媳婦的婆婆,婆婆說,真管用,她還沒吃啊,草藥,熬湯喝,喝了把寒打下來,就開懷了。就是吃藥后肚子疼,疼得受不住喝點小米湯就好,我們村老周頭媳婦就是這么生的,從東北帶過來的,稀罕著呢。
強子說謝謝。出來看,妞還沒上車。
上車呀。
不走。
咋了?強子有點不耐。
胖胖。
這個春天,胖胖還沒出幾回院子呢,可是妞已經隔著院子聽到胖胖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嫩嫩地喊媽媽了。每次聽到,妞就待上半天。
強子說,你去跟婆婆說聲,看一眼胖胖就出來。
妞說,不走。
強子生氣,拉下臉,胖胖這幾天就被婆婆帶走了。
胖胖好可愛,妞抱著胖胖,止不住流淚,婆婆一個勁說,哭啥哭啥,你傻人傻福啊,就缺個吃奶的了,記得吃藥啊,管事著呢。
強子在外喊,妞一步三回頭地出來,站在車前,低著頭抹眼淚兒。
強子說,快上車,等著走呢。
妞才抬頭看,妞沒看過這么大的漂亮的神氣的車,她只看過牛車馬車,在城里看過自行車和小點的模樣差不多的車。
妞看著強子,讓上?
不是讓你上嘛,快上。
王長義哈哈大笑著,強哥,買車的事你也沒告訴嫂子啊。
強子樂,告訴她也不懂。
妞有點明白,掛著眼淚兒轉頭樂出聲,拉著強子的胳膊,你的車?
強子也樂,抱著妞,把她推進車門。
妞上來,四下看,強子跟著進來,啪地關上車門,好神氣。妞拉著強子,車開動時,身子一閃,跌在強子懷里,妞抱著強子壯壯的腰,大聲說,強子的車就是我的車。
一車人都笑了,強子坐在車上,覺得從沒這么痛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