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青馬一聲嘶鳴，原本數里之遙的距離在一瞬間就被跨越。

馬車駕臨長安，在離觀主約莫有百步之遙的位置停住。

掀開簾幕，李尋歡第一個從馬車里走出。他第一眼就看向長安城頭，看向那個背靠長安一城之力，卻哭的像是一個孩子的男人。

寧缺的瞳孔失去了焦距，靜靜的看著前方，似乎在盯著眼前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卻依舊溫婉的女子，又似乎什么也沒有看見。

喟然一聲長嘆，李尋歡內心頗為沉重。

這些年來，為了撮合莫山山與寧缺，李尋歡甚至不惜拉下了臉皮，用一個又一個借口留桑桑在桃花源里；甚至暗暗改變了周天命理，只為二人的這一番癡情。

可今天，城墻上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李尋歡的意料之外。這就是改變命理所迎來的懲罰嗎？讓莫山山這樣一個美好的姑娘香消玉殞。李尋歡思量著。

身后，桑桑抱著寧小閑，從馬車里鉆了出來，迎面就是那個讓她刻骨銘心的身影。

可是，他卻在抱著莫山山痛哭流涕？桑桑的心底里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

可是還沒有等桑桑開口，懷里的寧小閑就小心翼翼的扯了一扯媽媽的衣襟，讓桑桑暫且定下心來。

目光轉到莫山山身上，這是桑桑在神格被封印之后第一次見到莫山山，不由得先被那令人驚艷的容貌所震驚。

此時的山山，嘴角雖然有鮮血，但卻更加突出了一種凄美的感情，令人黯然神傷。

很快，桑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即使神格被封印，但她與昊天終究還是有著那一絲聯系。空氣中，各類元素感知到她的氣息，都會乖乖的向他效命。

一瞬間，元素游走莫山山的身體，桑桑對于她的傷勢就有了清醒的認知。說是傷勢，其實她已經死了。

禁術，被譽為最恐怖的自殺方式，可謂絲毫不假。

桑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個永夜，一位叫做碧瑤的女子，為了她的愛人，用出著名的禁術，爆發出驚動昊天的恐怖力量。

可是萬事萬物，都講究等價交換。

碧瑤那一瞬間的爆發，代價便是“三生七世，永墜閻羅”。

如今，莫山山用的這門禁術雖然沒有這么霸道，但依舊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莫山山體內的一切都像是被時間凝固了，從靈魂，到肉體，都凝固在了倒下的那一瞬間。

桑桑認真的想了一想，確認即使以自己全盛時期的力量，都無法復活這樣被凍結的莫山山。

于是桑桑眼里露出了復雜的情感。

她知道，如果連自己都沒有辦法，那么身旁的小李探花恐怕對這樣的問題也素手無策。飛刀，畢竟是殺人利器，而非救人。

與桑桑的猜測略有出入，在一開始，李尋歡確實被這件事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因為以他行走萬界的廣博知識都沒有解除禁術反噬的方法。

可是轉眼間，他的嘴角就微微揚起了一絲笑意。

“這種傷勢，要找專業人士。”李尋歡仿佛想到了什么好方法，原本皺起的眉毛又重新張開了起來。

青衣飄飄的觀主絲毫沒有身為罪魁禍首的自覺，又恢復了先前一模一樣的站姿，只是這一次卻是背對長安城，面向李尋歡。

對于寧缺的狀態，觀主感到很滿意。他相信，在這樣的打擊下，就算寧缺能夠振作起精神，也沒有足夠的微操能力用人間之力攻擊到自己了。

因此，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但這樣的結果也讓人可以接受。

而接下來，觀主面色變得平靜下來，內心也驟然如止水一般。這是他面對真正強大的對手時才會進入的狀態。

眼前站著的，就是他這六年來反復分析了無數次的假想敵，李尋歡。

勝利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而所需要跨過的對手就在前方，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觀主也用了一番功夫才讓微微有些抽搐的心臟安靜了下來。

李尋歡抬頭，看向觀主，而此時觀主也在認真的打量著他。

兩人于長安城下仿佛自行構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把其他的一切都排除在外。

風雪又一次來臨，但仿佛是感應到了什么，在長安城前的平地間戛然而止。

良久，青衣觀主率先開口。

眼前的人，是一位值得他尊敬并且佩服的強大對手。所以一開始，觀主就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在下陳某。”觀主對李尋歡認真的說道：“有姓無名。現為道門門主，知守觀之主。”

李尋歡也在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青袍道人，雖然在這個世界里呆了一千多年，可是由于足不出桃源，對于陳某的一切印象，不過是當年在地球時《將夜》里提到的一鱗半爪罷了。

此時真的見到真人，便是敵對，也不由得贊嘆一聲：“好氣度！”

只是一眼，李尋歡就知道，眼前之人，已經活出來了真正的自我，是一位真正的道人。

對于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應當給予尊敬。

于是李尋歡也開口：“在下李尋歡。家門曾經“一門七進士，一家三探花”，而在下便是最為年輕的一個探花郎。所以后來世人稱我“小李探花”。善使飛刀。”

一陣沉默后，觀主問道：“夫子以變為美。以為天地循環乃是一件無趣無聊的事情。但在下卻認為，天地的循環有最最莊嚴肅穆的美。不知道探花郎如何想？”

“天地循環，乃是自然之理，何來無聊一說？”李尋歡皺眉答道。

“然書院一系，向來如此認為。”觀主道。

“何為天，何為地?心有多大，天便有多高，地便有多寬。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無窮無竭，才是天地美的地方。可是這昊天世界卻不然。”

李尋歡搖了搖頭：“沒有極限的天地才是真正的天地，人的意志可以無窮無盡的向外伸展。可昊天世界，哪里來的天地？倒更像是一個囚籠，困獸于內，時而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