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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譯者前言

韓瑞祥 譯

一九一四年八月,弗蘭茨·卡夫卡與他的未婚妻費利塞解除了婚約之后,開始寫作《審判》。到了一九一五年初,這部未完成的傳世之作便永遠擱淺了。卡夫卡生前視這部小說為“藝術敗筆”,惟獨喜愛的是“在大教堂里”一章中所描寫的守門人的故事,并且拿出來取名為《在法的門前》屢次發表。值得慶幸的是,卡夫卡的好朋友馬克斯·布羅德于一九二五年首先整理出版了作者要求付之一炬的《審判》,稱其為卡夫卡“最偉大的作品”。西方現代文學從此開始了輝煌的一章——卡夫卡學。

《審判》寫的是銀行高級職員約瑟夫·K的遭遇。一天早晨,K莫名其妙地被法院逮捕了。奇怪的是,法院既沒有公布他的罪名,也沒有剝奪他的行動自由。K起先非常憤慨,尤其在初審開庭時,他慷慨激昂地譴責司法機構的腐敗和法官的貪贓枉法,并決定不去理睬這樁案子。但日益沉重的心理壓力卻使他無法忘掉這件事,他因此厭惡起銀行的差事,自動上法院去探聽,對自己的案子越來越關心,并四處為之奔走。然而,聘請的律師卻與法院沆瀣一氣,除了用空話敷衍外,一直寫不出抗訴書。K去找法院的畫師,得到的回答是:法院一經對某人提出起訴,它就認定你有罪,誰也改變不了。最后在教堂里,一位神甫給他講了“在法的門前”的故事,曉諭他“法”是有的,但通往“法”的道路障礙重重,要找到“法”是不可能的,人只能低頭服從命運的安排,一切申訴都是無謂的申訴。小說結尾,K被兩個穿黑衣服的人架到郊外的采石場處死。

《審判》是一部荒誕的、非理性的小說,是“卡夫卡風格”形成的標志。作者運用象征和夸張的藝術手法,寓言式地勾畫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一方面,這部小說近乎自然主義地描寫了K的心理情緒和行為,平淡無奇的人情世態在細節上顯得真切、明晰。另一方面,它的藝術結構多線交織,時空倒置,所描寫的事件與過程突如其來、不合邏輯,甚至荒誕不經,讓人感到如陷迷宮。充滿悖謬的寓言“在法的門前”構成了《審判》藝術表現的核心:一個鄉下人來到“法”的門前,守門人卻不讓他進去,于是他等候通往“法”的門被打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彌留之際,他卻得知那扇就要關閉的門只是為他開的。K為了還回自己的清白尋求“法”的公正,卻越來越深地陷入任人擺布、神秘莫測、似真似幻的天羅地網里。“法”似乎很近,卻又很遙遠;法官律師的態度含含糊糊,仿仿佛佛;法律條文似是而非,難以捉摸。K在“法”制造的迷宮里無所適從,無能為力,無論怎樣抗爭都是徒勞無益的。與此同時,他作為上層社會的一員,又屬于他與之相對立的“法”的一部分,因此也陷入自我矛盾之中,產生強烈的負罪感。他在審視自己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也顯得那么朦朧模糊,變化莫測,像比喻一樣虛幻。因此,他除了傲視一切的絕望以外,簡直什么也沒有了。K面對現實和自我始終處在審判和自我審判的重重矛盾之中,生活在透不過氣的壓迫感里。這種壓迫感恰恰來自于那無所不在的、可又無處尋覓、幽靈似的“法”:在這法庭一切活動的背后,存在著一個“龐大的機構”,它雇用和豢養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幫兇,它的存在就是濫捕無辜,給他們施加荒唐的審判。既然有這樣一個是非不分、貪贓枉法和藏污納垢的龐大機構凌駕于一切之上,那么,發生在這里的一切荒誕的東西便成了習以為常的,一切不可思議的東西都成了合情合理的。因此,K無緣無故被捕又不明不白被處死也就不足為奇了。“恐怕很少有作家在他們的作品中把握世界和再現世界的時候,能把對世界上從未出現過的事物的奇異像他(指卡夫卡)的作品中那樣表現得如此強烈。”(盧卡契)

無論世人如何把《審判》作為完整的藝術創作來理解和認識,但它畢竟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一方面,卡夫卡在寫作《審判》的時候,把結尾一章與開頭一章同時付諸筆墨,似乎在逮捕與處決主人公之間要鋪墊一條必然發展的道路。但小說的各個章節則僅僅表現為約瑟夫·K遭受折磨、在情節上往往相互若即若離的階段而已;它們雖然以一定的順序排列,但絕非總是符合事件發展的必然過程。卡夫卡始終在不同的地方,遵循著“分段建造的體系”,讓情節以多線條展開,正如他后來在小說《中國長城修建時》中所表現的。另一方面,《審判》的手稿寫在十個四開本上;為了把手稿彌合成一體,卡夫卡把其中散落的章節從這些手稿本里分了出來,從而形成了這部小說的兩個部分,即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審判》的校勘本(德國菲舍爾出版社1994年版)正是根據作者的手稿,突出了這兩個部分的劃分,尤其為翻譯和認識這部作品提供了很有價值的參考。這便是譯者選擇該譯本的初衷。

另外,這個版本根據卡夫卡的手稿,糾正了兩處錯誤。其中一處出在對K赴刑場情節的描寫中:那兩個押送K的人“現在聽任跟著他走;他循著前面那個小姐所走的方向走去。這并不是說他要追趕上她,或者說要盡可能地不讓她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而僅僅是為了不忘記她的出現則意味著向他敲響了警鐘。‘我現在惟一能做到的,’他對自己說,而且他的腳步和其他三人的腳步協調一致也證實了他的想法,‘我現在惟一能做到的,就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保持冷靜支配的理智。’”在這里,布羅德把數字“三”校訂成“二”。這個關鍵的改動,實際上忽視了畢爾斯泰納小姐對約瑟夫·K的作用。另一處勘誤則涉及“在大教堂里”一章中的一個時間概念;卡夫卡寫道:“K進來時,時鐘正好敲響十一點。但是,那個意大利人還沒有來。”布羅德顯然把“十一”當成是作者的筆誤改成了“十”,從而錯誤地判斷了那令K毛骨悚然的“時間流失”,抹去了K的心理時間與外在時間沖突的表露。

《審判》在卡夫卡的整個創作過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是卡夫卡留給后人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永遠解不盡的謎。在譯介卡夫卡的探索中,譯者在此愿與所有對卡夫卡感興趣的同仁共勉。

譯者

199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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