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國對法戰略的歷史和政治學考察(1914~1929)
- 劉作奎
- 2819字
- 2019-08-06 16:49:50
三 英國“歐洲均勢”與法國“天然邊界”兩種歐洲外交大戰略的對抗及其理論意義
由于地理上的原因,英法在歐洲大陸也呈現一種富有深刻內涵的外交關系,概括來說就是“歐洲均勢”和“天然邊界”的尖銳沖突。歷史學家道格拉斯·杰羅爾德一語道破:“關于英法關系,我最了解的就是中間隔著大海。”喬丹也認為:“影響英法外交政策的因素主要集中于兩點:首要的是地理上,其次是心理上的,然而心理本身在某種方式上也受到地理位置不同的影響。”
在一戰后召開的巴黎和會上,法國總理克里孟梭也反復向英國首相勞合·喬治強調:“你們的民族和我們的民族有不同的心理:你們居住在島上,以大海為堡壘;我們居住在大陸上,邊界形勢嚴峻。”
如上所述,歷史上英法一直在為爭奪霸權而進行激烈的對抗。英國由于島國情結一般不卷入歐洲大陸的糾紛,而是采取置身事外的態度。只有當歐洲大陸出現一個霸主,并足以威脅英國的海洋利益時,英國才挺身而出,聯合歐洲大陸其他力量來消滅這種霸權,并使歐洲大陸處于“均勢”狀態。法國無疑是歐洲大陸沖擊霸權頻率最高的國家,因此它就成為英國多次“平衡”的對象。法國之所以屢次破壞歐洲大陸的“均勢”,是因為它認為地理位置使其處于一個最不安全的境地,因此必須不停地尋求自己的安全和“天然邊界”。因此兩國的矛盾爆發率是最頻繁和最持久的。盡管英法的矛盾不像法國與其他鄰居的矛盾那樣直接,但是雙方的每一次沖突都是激烈的,甚至超過了法國與陸上鄰國的碰撞。這一點只能這樣解釋,即由于兩國獨特的地理特點而形成的外交戰略導向使得兩國矛盾不可調和。
“天然邊界”政策是法國外交政策的一把標尺,法國保守的看法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安全,這也是無可非議的。但法國對“天然邊界”過于執著的追求往往變質成侵略和霸權。對此歷史學家安東尼·亞當斯維特一語道破:“對法國來說,安全和霸權是同義詞……只有霸權才能確保持久的安全。”這一點尤為英國所忌諱。早在19世紀初,英國資深外交大臣帕麥斯頓時常站出來提醒英國人民說,法國的勢力已突破它的“天然邊界”——以居民語言為界限的邊界,這說明它的目的并不是要維持歐洲“均勢”,而是要稱霸整個歐洲。
這種矛盾在僵持當中找到緩和的契機。當法國不對英國海洋霸權構成威脅,并且在歐洲大陸又出現一個霸權國家時,法國和英國反而能夠站在一起,共同維護各自的利益,這一點在歐洲歷史上并不鮮見。不過英國外交政策的實質仍是不變——聯合一個或幾個國家反對霸權以維護均勢。尤其是在一戰前,德國成為新興歐洲大陸霸權國家時,英法就結成同盟,并最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擊敗了這個霸權國家。對于一戰爆發問題,英國學者洛斯·迪金森(Lowes Dickinson)在《歐洲無政府狀態》一書中深刻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根本原因“既不是德國也不是其他大國,真正的罪責在于歐洲的無政府狀態為國家獲得高于其他國家的優勢力量釀造了巨大誘惑”。
迪金森的論述讓我們認識到英法外交政策背后的本質,即“歐洲均勢”和“天然邊界”所包含的深刻的國際關系理論原則。
英國和法國在漫長歷史中都經歷過強盛和衰弱,它們都知道國際政治的現實游戲規則,也深深懂得現實外交的意義。英、法兩國外交是與現實主義外交一脈相承的,兩國的外交家們在思想上繼承了近代外交學之父意大利人馬基雅維利的現實主義外交思想,崇尚國家實力,這種思想經過黎塞留、拿破侖、霍布斯等人的不斷完善,形成完整的“國家利益至上觀”,并對英、法兩國乃至整個歐洲產生深遠的影響。
作為當代西方現實主義外交代表的米爾斯海默在回顧英法幾百年的外交時總結道:“國際政治從來就是一項殘酷而危險的交易,而且可能永遠如此。雖然大國競爭的烈度時有消長,但它們總是提防對方、彼此爭奪權力。每個國家壓倒一切的目標是最大化地占有世界權力,這意味著一國獲取權力是以犧牲他國為代價的。然而,大國不止是為了爭當大國中的強中之強,盡管這是受歡迎的結果;它們的最終目標是成為霸主,即體系中的唯一大國。”他尤其強調,“生存的最高保證是成為霸主,因為再沒有其他國家能嚴重威脅此類巨無霸”。“霸權是任何國家確保自己生存的最佳手段。”一戰后英、法兩國都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即利用戰勝國的身份來獲得最大的安全——國際體系中的霸權。
眾所周知,一戰后法國的安全問題是戰勝大國中最突出的一個問題。戰后法國雖然損失慘重,但它掌握歐洲大陸規模最大的陸軍,有潛在的成為霸權國家的可能。一戰中巨大的損失和英國潛在的遏制傾向令法國有些放不開手腳,但對不安全狀態的恐懼及求生的本能使法國屢次鋌而走險。米爾斯海默說:“求生存本身是一個絕對無害的目標……為大國萌發并采取針對他國的進攻行為創造了強大的動力,尤其可能出現三種總的行為模式:畏懼(fear)、自助(self-help)和權力最大化(power maximization)。”法國就是這種寫照,一戰后它在尋求安全未果的情況下,與英國締結保證條約又遭失敗,所以它力圖沖破英國的均勢遏制而單獨尋求歐洲的優勢地位。法國之所以多次采取主動行動,是因為“缺乏一個使受威脅的國家向其尋求幫助的中央權威,因此,國家彼此間具有更大的防范動機。另外,除了有第三方的可能利己因素,沒有任何機構可以懲罰侵略者。因為有時很難遏止潛在的侵略者,所以國家很不信任他國,而是做好與它們戰爭的準備”。
法國從未放棄獲取保衛本國生存的安全邊界,甚至是歐洲霸權。
英國情況正好相反,雖然戰爭使它也受到損失,但大英帝國所獲海外利益已達到擴張時期的巔峰。作為幾個世紀以來一個具有濃厚“商業擴張和領土擴張”色彩的民族,它已經獲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作為戰爭中走出來的受益者,英國要做的就是維護好現狀,不被那些不滿意的勝利者和戰敗者顛覆,盡量維護自己在歐洲的霸權,這是它在國際政治斗爭中壓倒一切的目標。
其具體做法就是,英國政治家更關注自己的切實利益,而忽視道德義務。這種做法在外交大戰略上的表現就是讓自己做不負責任的“離岸平衡策者”:既要維護霸權又要阻止潛在的可能出現的霸權。卡爾早在1939年就說過,歐洲大陸國家把講英語的民族看成“在善良的外衣下掩蓋他們自私的國家利益的藝術大師”,“這種偽善是盎格魯-撒克遜人思維中的特有怪癖”。
英國首相鮑德溫在1923年11月的講話很準確地概括了戰后英國人的想法:“不列顛帝國在外國的利益首先是經濟的和商業的。當我們談到和平是最大的英國利益時,我們指的是英國的商業和貿易,這對我國人民的生活是重要的,并在和平的條件下最為興旺。”那么英國又采取了什么樣的政策呢?1926年英國外交部的一份備忘錄中寫道:“我們已經得到了我們想要的一切——或者更多一些。我們唯一的目標是保持我們所要的東西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事實是戰爭和關于戰爭、爭吵和摩擦的謠言,無論發生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都會給英國的貿易和財政利益帶來損失和損害……英國的貿易和英國的財政是如此多方面和無處不在,以致不論擾亂和平的后果此外還有哪些,我們終歸將是遭到損失的人。”
因此,英國對大陸法德矛盾,盡量以協調為主,平息矛盾,保證歐洲和平,同時堅決反對法國的霸權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