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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世界經濟中的中國:從分流到趨同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在20世紀50年代,幾乎在計劃經濟體制形成的同一時期,中國經歷了人口再生產模式從高出生、高死亡、低增長的階段到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長的轉變,也就意味著完成了二元經濟結構的形成過程。按照邏輯,中國經濟應該進入二元經濟發展階段。根據劉易斯的定義以及中國當時的現狀,二元經濟發展階段的最典型特征,是農業中存在大量的過剩勞動力。一方面,伴隨著資本積累和工業化進程,剩余勞動力被轉化為一種廉價的生產要素,在開放條件下構成一國的比較優勢和競爭優勢;另一方面,勞動力無限供給這個性質,還構成一系列其他有利于增長的因素,支撐趕超型高速增長。

然而,由于存在著推進工業化進程的強烈動機與小農經濟條件下積累能力和消費能力皆不足之間的矛盾,推行強制積累的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進而構建一個依靠集中計劃配置資源的體制模式,成為當時的選擇。同時,這也就注定了這個時期中國經濟的發展,不可避免地要背離其潛在的比較優勢。

林毅夫等把傳統經濟體制概括為一個三位一體的模式,即在推行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的前提下,首先是形成違背比較優勢的宏觀政策環境,產品和要素價格被扭曲,以便實現盡可能快的工業化所需積累;繼而構建起高度計劃配置的體制,市場機制被棄之不用;進一步構建起與之相應的微觀管理體制,具體表現為工業中國有企業占據絕對統治地位,農業則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導致激勵不足和微觀效率低下Justin Yifu Lin, Fang Cai and Zhou Li, The China Miracle: Development Strategy and Economic Reform(Revised Edition),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2003.

斯彭斯認為,大約在1950年全球經濟開啟了一個大趨同的時代Michael Spence, The Next Convergence: The Future of Economic Growth in a Multispeed World,Part One,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11.。而中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錯過了這個趕超發達經濟體的機會。據麥迪森按照1990年國際購買力平價美元構造的人均GDP數據,1952年中國僅為538美元,為被定義為“富裕國家”平均水平的8.7%、“富裕國家”之外所有“其他國家”平均水平的46.5%,以及世界平均水平的23.8%。在1952~1978年,中國人均GDP增長速度低于上述組別,因此,中國1978年人均GDP(978美元)相當于這三個組別平均水平的百分比反而下降,分別為6.8%、42.1%和22.1%安格斯·麥迪森:《中國經濟的長期表現:公元960—2030年》,伍曉鷹、馬德斌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第108頁。

如果簡單地從數字表面觀察,計劃經濟時期中國經濟增長率似乎差強人意。根據麥迪森的數據口徑,1952~1978年,中國GDP的年均實際增長率為4.4%。但是,由于20世紀50年代以后,很多后起國家和地區以較快的經濟增長速度實現了對發達經濟體的趕超,在同一時期,被定義為“富裕國家”的總體增長率也達到4.3%,而不屬于該組別的“其他國家”總體增長率高達4.9%,世界平均增長率為4.6%安格斯·麥迪森:《中國經濟的長期表現:公元960—2030年》,伍曉鷹、馬德斌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第109頁。

無論從人民生活改善的國內視角,還是從國家實力等角度進行的國際比較,這個發展績效都不盡如人意。由于這一時期人口增長較快,積累與消費比率嚴重失調,直到改革開放前夕,人均收入水平增長十分緩慢。從經濟結構和生產率變化的角度,可以更有力地說明,這個時期實行計劃經濟模式,導致資源配置效率低下,經濟發展績效不佳。

根據官方統計數據,1952年中國農業勞動力比重為82.5%。按照二元經濟發展的邏輯,豐富的勞動力可以延遲資本報酬遞減現象,保持較高的資本回報率,隨著工業化推進,剩余勞動力從農業中轉移出來,可以獲得資源重新配置效率。與此同時,大約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少年兒童撫養比下降為主要貢獻的人口撫養比開始下降,理論上形成了有利于資本積累和人力資本改善的人口紅利。但是,這些有利于那個時期經濟增長的因素,因資源誤配而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我們可以從朱曉東對中國人均GDP增長率的構成因素分解,看改革開放之前經濟增長的特點Xiaodong Zhu,“Understanding China's Growth: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Vol.26,No.4,pp.103-124.。根據他的估計,在1953~1978年年均2.97%的人均GDP增長率中,勞動參與率的貢獻率為3.63%,資本產出比的貢獻率為116.15%,平均人力資本的貢獻率為52.25%,而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率為-72.03%,因為這一時期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為負數。同時,產業結構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1977年農業勞動力比重仍然高達74.5%。

如果在20世紀50年代中國沒有選擇計劃經濟模式,經濟增長績效會如何呢?歷史固然無法假設,但是,反證事實思維和方法(counterfactual)卻有助于我們認識傳統體制對中國經濟發展機遇的延誤。眾所周知,計劃經濟時期發生的“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是對激勵機制和資源配置損害最為嚴重的歷史事件。它們遠非計劃經濟損失的全部,但是可以成為一個縮影。通過計量分析,有學者得出結論,如果沒有發生這兩個事件的話,1993年中國勞動生產率會是實際情形的2.7倍Y. Kwan and G. Chow, “Estimating Economic Effects of Political Movements in Chin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Vol.23,No.2,1996,pp.192-208.

中國的改革開放正是在這個背景和條件下啟動的。作為一般性增長條件,中國的二元經濟發展潛力和人口紅利,以及中國在計劃經濟時期甚至更早時期積累起的超出同等收入國家的人力資本稟賦,都只是在改革開放時期才開始得到釋放,成為經濟增長的源泉。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恰恰是中國經濟具備了這種潛力,在改革開放的條件下可以形成較高的潛在增長率,進而實現較高的實際增長率。

首先,較低且持續下降的撫養比有利于實現高儲蓄率,而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則延緩資本報酬遞減現象的發生,從而使資本積累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世界銀行早期研究發現,在1978~1995年的GDP增長中,物質資本積累的貢獻率為37%World Bank, China 2020: Development Challenges in the New Centu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而許多其他研究估計的這一貢獻率更高如Fang Cai and Wen Zhao, “ When Demographic Dividend Disappears: Growth Sustainability of China, ”in Aoki, Masahiko and Jinglian Wu(eds.),The Chinese Economy:A New Transition,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2。。資本投入的這個明顯貢獻,被一些經濟學家批評為粗放型增長模式,認為由此驅動的高速增長既算不上奇跡,也沒有可持續性Alwyn Young, “Gold into the Base Metals: Productivity Growth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during the Reform Period,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11, No. 6, 2003, pp. 1220-1261.

然而,在被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經驗印證的劉易斯二元經濟發展階段上,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的存在,的確在一定時期延緩了資本報酬遞減現象的發生。白重恩等的研究表明,在改革開放的很長時間里,中國資本回報率保持在很高的水平。而在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消失的情況下,資本投資的回報率則迅速下降參見 Chong-En Bai, Chang-Tai Hsieh, and Yingyi Qian, “The Return to Capital in China, ”NBER Working Paper, No. 12755, 2006;白重恩、張瓊:《中國的資本回報率及其影響因素分析》,《世界經濟》2014年第10期,第3~30頁。

其次,有利的人口因素確保了勞動力數量和質量對經濟增長做出顯著的貢獻。容易被研究者忽略的是,有利的人口結構條件保障了新成長勞動力的不斷進入,而對于后進國家來說,勞動力整體人力資本的改善,主要是靠這個增量途徑實現的。世界銀行估計(包括了數量和質量兩個方面)的勞動力投入,對增長的貢獻率為17%,蔡昉和趙文估計的勞動力數量貢獻率為8%,人力資本貢獻率則為4%。沃利等估計的人力資本貢獻率為11.7%。而且,在考慮了不同教育水平具有不同生產率的情況下,他們估計的人力資本貢獻率提高到38%John Whalley and Xiliang Zhao, “The Contribution of Human Capital to China's Economic Growth, ”NBER Working Paper,No.16592,2010.

再次,剩余勞動力按照生產率從低到高的順序,在產業、行業和地區之間流動,帶來資源重新配置效率,成為全要素生產率的主要組成部分。例如,世界銀行把全要素生產率進一步分解為資源重新配置效率和殘差,前者即勞動力從生產率較低的部門(勞動力剩余的農業和冗員的國有企業)轉向生產率更高的部門(非農產業和新創企業)所帶來的生產率提高,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16%。蔡昉和王德文估計的勞動力從農業向非農產業轉移,帶來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高達21%蔡昉、王德文:《中國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與勞動貢獻》,《經濟研究》1999年第10期,第62~68頁。。更新的研究表明,在1978~2015年,勞動生產率的提高,55.1%來自產業貢獻,44.9%來自結構調整效應蔡昉:《中國經濟改革效應分析——勞動力重新配置的視角》,《經濟研究》2017年第7期,第4~17頁。

最后,在一個國家,人口規模大意味著對創新有更大的需求和供給力度,可以通過加快技術進步和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對經濟增長做出貢獻。這個觀點來自經濟增長理論和經濟史的最新貢獻,經濟學家也嘗試進行了一些實證檢驗Charles Jones,“Sources of U. S. Economic Growth in a World of Ideas,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92,No.1,2002,pp.220-239.,但是,筆者尚未見到以中國為對象的經驗研究成果發表。

可見,高速增長績效是改革開放的結果,即通過改善微觀環節的激勵機制、矯正價格信號、發育產品市場、拆除生產要素流動的體制障礙,以及對外開放引進技術、資金和競爭,把人口紅利轉化為這一發展階段的較高潛在增長率,并實際轉化為高速經濟增長。蔡昉和陸旸的估計顯示,中國經濟的潛在增長率在1979~1995年為年平均9.7%,在1997~2010年為10.4%Cai Fang and Yang Lu, “The End of China's Demographic Dividend: The Perspective of Potential GDP Growth, ”in Garnaut, Ross, Fang Cai and Ligang Song (eds.), China: A New Model for Growth and Development,ANU E Press,Canberra,2013,pp.5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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