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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發(fā)點

  • 人的宗教
  • (印)泰戈爾
  • 8113字
  • 2018-11-20 16:19:12

雖然我提到名字的那些人對我來說已經(jīng)變成了回憶,但在本書的再版中,我還是以首版發(fā)行時的頭四段話來開始。

我寫這幾段開場白的那一天,正是基督教界中廣泛慶祝的世界性的主日圣餐。這天早晨我所參加的主日崇拜,講道主題是:作為一個世界現(xiàn)象的基督教。從非洲的泥舍到加拿大的苔原,基督徒們今天全都跪下來領(lǐng)取圣餐。這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觀。

不過我的腦子只是一半在聽講,另一半?yún)s漫游到尋找神的廣大人群中去了。我想到六個星期之前在耶路撒冷的教堂中看到的也門猶太教徒們,黑皮膚的男子赤足盤坐在地板上,身子包裹著祖先們在沙漠里穿的祈禱用的披風。今天他們也在那兒,至少有法定的十個人一組,早上和晚上,朗誦著他們的猶太經(jīng)文,身體前后搖擺著像駱駝騎士一樣,他們下意識地在模仿著祖先當時因不許騎馬的緣故,所發(fā)展出的補償式的佯裝姿態(tài)。為我在伊斯坦布爾的藍色回教寺?lián)螌?dǎo)游的回教建筑師亞新,雖然已經(jīng)完成了我們在一起時就已開始了的為期一個月的齋戒期,不過今天他也在禱告,五次朝麥加方向撲身朝拜。拉馬克里希納今天在他那喜馬拉雅山腳下恒河邊的小屋子里會不發(fā)一言。一年中三天除外,他會持續(xù)那五年來為信仰所保持的虔誠的靜默。到了這個時候,宇弩(譯注:緬甸首相U Nu,或譯烏努)大概正在面對代表團、危機以及內(nèi)閣會議,這乃是一個首相的命運。但是今天早晨從四點到六點,在世界朝他展開之前,宇弩也在仰光他住宅隔壁的佛教寺廟內(nèi)獨自與永恒同在。京都的禪宗和尚Dai Jo和Lai San早在他一個鐘點之前就已開始了。他們今天早上三點鐘就已起身,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這大半天里都會以蓮花坐姿一動不動,專注于沉思那位于他們存在核心的佛性。

這是多么奇特的情誼啊!在各地區(qū)的神的追尋者,以自己獨到的方式向一切生命之神大聲地呼喚。從上天那里聽起來會像什么呢?像是瘋?cè)嗽海蛘呤遣煌扇诤显谄娈惗豢伤甲h的和諧中?是由一種信仰在主唱,抑或由各分部來重唱和輪唱,再一起匯成和聲?

我們無從知道。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全神貫注,細心輪流聆聽每一種向神說話的聲音。

這種聆聽說明了本書的目的。人們可能懷疑這個目的太廣泛了。我們打算思考的宗教環(huán)繞著全世界。它們的歷史回溯到幾千年之前,它們在今日更是激發(fā)著前所未有的眾多人們。有沒有可能在一本書之內(nèi)認真嚴肅地去聆聽它們呢?

回答是肯定的,因為我們將去聆聽明確界定的主題。這些主題必須先列出,否則從這本書中顯露出來的景象就會變形。

一、這不是一本宗教史的教科書。這就是何以本書很少列名字、日期以及社會影響等的原因。這一類的材料有另類書籍專責討論。[1]本書也可以滿載著這一類書籍中的事實和數(shù)字,不過它卻只想善盡本身的職責而無意這樣做。本書引述的歷史事實不多,只求符合本書所集中談?wù)摰母拍钏璧淖畹拖薅取N視M一切努力摒除專門的學術(shù)論述以免我們要探查的結(jié)構(gòu)隱而不張。

二、就是在意義的領(lǐng)域中,本書也不打算對所思考的宗教提供一個完整無缺的統(tǒng)觀,因為每一種宗教內(nèi)部都有太多的差異,在一章以內(nèi)是難以窮盡的。我只需以基督徒的世界為例。東正教徒在裝飾華麗的教堂內(nèi)崇拜,而貴格派(Quaker)信徒甚至認為教堂的尖頂都是褻瀆的。基督徒中有神秘主義者和反對神秘主義的人;有耶和華見證教派,也有統(tǒng)一教派。單一章節(jié)又怎么可能把基督教對所有的基督徒的意義說清楚呢?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于是選擇就無可避免了。作者面對的問題并非是否在觀點之間作出選擇;問題是在陳述多少種,以及哪幾種。在本書中第一個問題得到扼要的答復(fù),我嘗試對幾種觀點作出合宜的陳述,而并不企圖把它們?nèi)珨?shù)羅列編目。以伊斯蘭教為例,不顧遜尼派/什葉派之分,以及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分歧,而留意到對蘇非教派的不同態(tài)度。對佛教,我分別出小乘、大乘與金剛乘各傳統(tǒng),但是大乘內(nèi)部的主要派別就繞過不論了。分支永遠不超過三個,否則就有見樹不見林之慮。我們姑且這樣說吧:如果你要想對一個聰明而有興趣但又忙碌的泰國人描述基督教,你要描述多少派別?不去辨別羅馬天主教、希臘東正教和新教之間的不同是很困難的,不過討論到浸信會信徒和長老會信徒的不同就大可不必了。

在我們考慮要介紹某一種看法的時候,其中的指導(dǎo)原則是要與我們心目中的讀者之興趣相干才行。有三種考慮決定了這種相干性。第一,簡而言之乃是數(shù)量的考慮。有的信仰每一個公民都應(yīng)該知曉,只單純地因為千千萬萬的人都仰賴它生存下去。第二點考慮乃是要對現(xiàn)代人的心智有相干性。因為像這樣的書最終對世道人心有所裨益,乃在于幫助匡正讀者諸君個人的生活,我特別優(yōu)先著重(不免小心謹慎但是卻也頗有信心)陳述我們所認為的各宗教的當代的說法。第三點考慮是普遍性。每一種宗教都把普遍原則與本土的特殊性混合在一起。把前者提出來加以澄清,乃是對我們內(nèi)在的一般人性發(fā)言。而后者擁有豐富組合的儀式和傳說,就不容易被外人了解。理性主義的一個幻覺就是認為宗教的普遍原則遠比那滋養(yǎng)它們的典范和儀式來得重要;作出這樣的確認,就好像是一口咬定一棵樹的枝葉要遠比它們由之生長出來的樹根重要一樣。但是就本書而言,之所以肯定原則比脈絡(luò)重要,唯一的原因只不過是作者的畢生之力都在研究它們。

我曾經(jīng)拜讀過把宗教的脈絡(luò)成功而又生動地展現(xiàn)出來的書:如伍慈有關(guān)印度的《三等車票》,林語堂有關(guān)中國的《吾土吾民》,以及羅賓維茨有關(guān)東歐猶太人的《古國》。或許有一天有人會寫一本有關(guān)各大宗教如何溯源于各自的社會脈絡(luò)的書。不過這種書是我要讀的,而不是我要寫的。我知道自己的局限,所以只想探討那可以抽離出來的各個觀念范圍。

三、這本書對于它所討論的題材并非是平衡的論述。這項警告是很重要的。我不太敢想象讀者將如何震驚,如果他們讀完印度教那一章,馬上就讀到尼赫魯說印度教是“奴役你的宗教”,諸如:加爾各答的加里廟,可詛咒的種姓制度,兩百萬頭牛被崇敬到了惱人的地步,托缽僧把他們的身體奉獻給床虱任其吸血。又或者當讀者被帶到巴里,看到那里的戲院叫“毗濕奴—好萊塢”(毗濕奴為印度教神祇),書店里銷售所謂古典(Klasik)漫畫書而生意興隆,漫畫書中印度教的男女諸神用宇宙射線槍把各色不堪的魔鬼射殺,反應(yīng)又將如何呢?我明白這種對比。我寫的道家和我在中國時彌漫在我四周的道家,在這二者之間我鮮明地覺察到了這一點:后者幾乎完全淹沒在占卜、巫術(shù)和迷信中了。那就好像在靜默基督和大審判者之間,或是在伯利恒的靜寂和百貨公司里大聲播放“平安夜”來促銷圣誕產(chǎn)品之間的對比一樣。宗教的故事并不全是玫瑰色的,反而常是低級粗糙的。智慧和慈愛是間歇的出現(xiàn),得到的結(jié)果則是極度的模棱兩可。一個對宗教的平衡觀點會包括生人祭和替罪羔羊,宗教狂熱和宗教迫害,基督教的十字軍東征以及伊斯蘭教的圣戰(zhàn);也會包括在美國馬薩諸塞州的獵巫,田納西州的進化審判,以及在密蘇里州的拜蛇。這樣的清單會是沒完沒了的。

那么何以這些事情將不會包括在以后的書頁中呢?我的回答簡單得聽起來可能有點天真。這本書是在談價值。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壞的音樂創(chuàng)作出來的可能性和好的是一樣的多,但是我們卻不能期望音樂欣賞課程上給予它們同等的注意。時間乃是最重要的因素,我們假定只有最好的才得到眷顧。我在宗教上也采取了相同的策略。最近有一本論法律的書,作者招認他把法律寫得太可愛了。如果像法律這樣與個人無關(guān)的東西都能夠令一個作者傾心,那么宗教以其最佳面目令另一位作者傾心,也就毫不令人驚奇了。別的人也許會有興趣想斷定宗教整個來說究竟是禍是福,但那就不是我們所關(guān)切的了。

說完了我的關(guān)切之所在——世界宗教的最佳面目——我要指出我認為宗教最好的是什么,不過我要先從不好的說起。林肯·史提芬斯有一個寓言,說一個人爬上一座山頂,踮起腳尖,想抓住真理。撒旦懷疑這個傲慢無禮的人會搞什么花樣,就叫一個小鬼去跟蹤他;小鬼大驚失色地回來報告那個人的成功——他抓住了真理,但是撒旦毫不慌張。“不必擔心,”他打著哈欠說,“我會引誘他把真理制度化。”

這個故事有助于把宗教里最好的部分從模糊的東西里面分離出來。這本書打算提出的論點是:世界各宗教在神學和形而上學中所揭示的真理,乃是受到啟發(fā)的。至于機構(gòu)組織——特別是指宗教機構(gòu)——卻是另外一回事了。由于機構(gòu)是由本身內(nèi)在有缺陷的人組成的,也因之就是由善與惡所組成。當惡行——譬如對自己小圈子的忠誠與對圈外的忠誠之間的對抗——眾多時,結(jié)果將使人感到可怖,以致(像有意嘲諷者一樣)說:宗教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跟人攪在一起了。事實上這是不對的,因為避開了人,其結(jié)果就是在歷史上不能留下任何印記。如果讓它選擇——一邊是保持距離、不著形跡的睿見,另一邊是把這些睿見制度化以便在歷史中建立牽引力——那么,宗教選擇了較明智的道路。

本書尊重這個選擇但卻不去追溯它的故事——我已經(jīng)說過這不是一部宗教史的書。它所采取的可以說是比較容易的路線,直接把歷史上層的精華取出:亦即宗教組織所保存的真理,正是這些真理使宗教組織得到權(quán)勢。當宗教是為了篩取真理而設(shè)的時候,一個不同的、比較干凈的面向就出現(xiàn)了。它就成了世界智慧傳統(tǒng)。(在智慧中失去了的知識到哪兒去了?在知識中失去的智慧到哪兒去了?——T.S.艾略特。)它開始看起來像是儲藏著人類精挑出來的智慧的資料銀行。由于本書集中在那些智慧儲存上,它也可以稱之為“世界偉大的智慧傳統(tǒng)”。

四、最后,本書不是要由評價觀點來作比較宗教的討論。比較總是會變得可厭的,而比較宗教是最令人討厭的一種。因此這里沒有一種宗教優(yōu)于或劣于他種宗教的假定。湯因比就做過這樣的觀察:“當今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有足夠的知識,使他可以有信心說一種宗教比其他所有的宗教優(yōu)越。”我已經(jīng)竭盡所能追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信徒本身之所見,來使每一種信仰中最好的部分透顯出來。讀者諸君如有意想要作比較也可悉聽尊便。

在說到本書不是什么的時候,我已經(jīng)開始在談本書是什么了,讓我再說得明白一點。

一、這本書追求擁抱全世界。當然,在某一意義下,這個希望一定會落空。就算伸展到最大的極限,一對胳膊也還是太短,我的雙腳總必須站在什么地方。就先從最明顯的說起吧!本書以英文寫成,從某種程度來說從一開始就有了立足點了。其次就是交叉引證,所引的條目是為了便于進入陌生的地盤。書中引了中國的格言,印度的傳說,日本的詭論,但多數(shù)的說明都是西方的:莎士比亞的一句詩,《圣經(jīng)》上的詩篇,心理分析的提示——艾略特和湯因比已經(jīng)在前面引用過了。我們必須承認這本書假如由一位禪宗和尚或者伊斯蘭教的蘇非派教徒,又或是波蘭的猶太人來寫,就會不一樣了。

那么,這本書是有它的家——這個家的門是可以自由進出的。這個家是出發(fā)和回歸的基地,只不過不是在做真正的旅行,而是在做研究和想象之旅。倘若我們可能對世界產(chǎn)生懷鄉(xiāng)之情,對我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以及猜想永遠也不可能去的地方懷鄉(xiāng),這本書就是從這種懷鄉(xiāng)之情中產(chǎn)生出來的。

我們生活在奇妙的世紀中。我暫且不談那些置我們于毀滅和成就邊緣的了不起的科學發(fā)現(xiàn),而來談人與人之間的新處境。全球各地都變成了我們的鄰居,中國就在街對面,中東在我們的后門。年輕人背著背包到處都是,那些留在家中的人則可以接觸到無數(shù)的書籍、紀實影片以及海外來客。我們聽說東方和西方在相會,不過那卻是一個保守的說法。它們被擲向?qū)Ψ剑栽拥牧α俊姎鈾C的速度,永不休止的心靈等不及想要了解他人的方式。當歷史學家們回頭來看我們的世紀,他們最記得的,可能不是什么太空旅行或原子能的釋放,而是在這個時期,世界上的各種人首先把對方認真當回事了。

我們突然間從城鎮(zhèn)和國家,彈射到一個世界舞臺上,這種新形勢要求我們大家做的改變是驚人的。2500年前只有一個像第歐根尼那樣特異的人才能喊得出,“我不是雅典人或希臘人,而是一個世界公民”。今天我們大家都必須自己掙扎著去說出這些話來。今天我們已經(jīng)來到歷史的轉(zhuǎn)折點上,任何人如果只是日本人或美國人,只是東方人或西洋人,就只能算是半個人。那另一半跳著整個人類脈搏的還有待誕生呢!

從尼采那里借一個比喻來說,我們是被召喚來做宇宙舞者,不會沉重地停在一個定點上,而是輕盈地從一個位置轉(zhuǎn)身跳躍到另一個位置。作為一個世界公民,宇宙舞者將是自己文化真正的孩子,而又與整體密切關(guān)聯(lián)。舞者在家庭和社群里的根是深厚的,但是在其深處將會探觸到人性共通的水源。譬如,難道舞者不也是人嗎?設(shè)若她能看到是什么令別人感興趣的,難道她就沒有可能自己也對之感興趣嗎?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前景。分化程度降低之后,會出現(xiàn)互相借用的情況,這樣有時會產(chǎn)生變種,但多數(shù)時候則是充實了品種而保持住了它們的活力。

促使我們走向世界性理解的動機是多方面的。有一次我乘坐轟炸機到空軍基地去向軍官們講其他人種的信仰問題。為什么呢?顯然是因為那些軍官可能有一天會把他們當作盟友或敵人來跟他們打交道。這是要了解他們的一個理由,可能這是一個必要的理由,但我們希望還有別的理由。甚至連用外交來避免軍事行動的目的也是工具性,因而也是臨時性的。彼此了解對方的最終理由乃是內(nèi)在的——是為了享受世界性理解的見識所提供的寬大角度。

我當然是用隱喻的方式來談見識和看法的,不過以視域來類比卻完全適合。沒有我們的雙眼——雙目視覺——就覺察不到三維空間。擁有兩只眼睛的回報是實際的:它使我們不會撞到椅子,得以判斷迎面而來的車子的速度。但是最終的回報是對世界本身深化的觀點——在我們面前展開的全景,從我們腳下伸展開來的風光。正如柏拉圖稱之為“靈魂的眼睛”是一樣的。“只知道英國的人,他們對英國又能知道什么呢?”

我已說明能通過別人的眼睛來看世界,所得到的實際收獲是很大的。這樣可以幫助企業(yè)機構(gòu)跟中國做生意,令外交官少出紕漏。但是最大的收獲是難以估量的。瞥眼看一下對日本人來說歸屬感的意義是什么;跟一個緬甸的祖母體會一下什么是生命中的過眼云煙,什么是歷久常新;去了解一下印度教徒如何把自己的個性當作是壓蓋住他們那內(nèi)在無限性的面具;去設(shè)法參透向你保證萬事萬物都是神圣的,不過要小心不去做某些行為的禪宗和尚的悖論——把這類事物轉(zhuǎn)移到視線之內(nèi),就是為精神的視野增加了維度。這乃是打開了另一個可以生活的世界。無條件的、唯一的善,不是(康德所主張的)善意(good will),因為在狹窄居所中的意志也可以是善的。唯一無條件的善,乃是延伸出去的洞見,擴大吾人對萬物終極性的了解。

這些對世界了解的想法直接關(guān)連到世界各宗教,因為帶領(lǐng)我們達到一個族群的心的最確切的方法,就是通過它的信仰,如果那個信仰還沒有僵死的話。至于要區(qū)分活的和死的宗教,則接上了本書的第二個建設(shè)性意圖。

二、這是一本嚴肅對待宗教的書。它不是一本導(dǎo)游指南。我不會去迎合那些獵奇的人,我不會從人們信仰里去翻查出有震蕩性價值的東西來曝光;也不談禁欲主義者所躺的鐵釘床,墨西哥懺悔教徒以釘十字架來考驗的苦行,不談把死者曝露給禿鷹去吃的印度祆教的空寂塔,也沒有提供色情的雕刻或進入到秘戲的漫游。偉大的宗教里包容這一類的材料,但是集中講這些卻是最低級的庸俗化表現(xiàn)。

還有一些貶低宗教的巧妙方式。其中之一就是承認宗教的重要性,但卻主張宗教是為如下的人而說的——古人,不同文化的人,以及那些自我力量需要鼓舞的人。這也不是我們的方式。我們將會用第三人稱的口吻來講述。我們討論印度教、佛教、儒家、伊斯蘭教的信徒——會一路都用“他們”來稱呼。但是在這些面向的背后,乃是對我們自己最深的關(guān)切。我發(fā)覺自己之所以回溯世界偉大的智慧傳統(tǒng),主要的理由是為了對我自己還無法回避的問題有所幫助。既然人性在根本上是相似的——我們總是彰顯人性甚于其他——我推想本書的讀者也會對這些問題有興趣。

連贊助宗教最精微的方式也要避免,就是為了宗教所產(chǎn)生的效果,而不是為了宗教本身——它對藝術(shù),或者對心靈的平靜,或者對團結(jié)群體有所幫助。這是一本有關(guān)宗教的書,以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的對比來說,不是以宗教作為一項呆板的習慣,而是以它作為一種敏銳的狂熱。這是有關(guān)活的宗教的書。而當宗教獲得生命時,它就展現(xiàn)出驚人的品質(zhì)。它會接管一切。其他的一切,即便是沒有沉寂下來,也被迫屈居于輔助的角色。

活的宗教以生命所能提供的最重大的選擇,來加于個人身上。它感召靈魂去參與最高的探險,去跨越人類精神的叢林、山巔和沙漠。這項感召是要面對真實,主宰自己。那些敢于聆聽和追隨那秘密感召的人,很快就會明白這孤獨旅程中的危險和困難了。

磨得銳利的刀刃,難以越過,這是一條艱難的道路——詩人們宣稱![2]

霍姆斯(Holmes)法官喜歡說,科學是對次要的需要作出主要的貢獻,又進一步說,宗教的成就不論多小,卻至少是針對最重要的事物。于是,在宗教領(lǐng)域中,當一個孤單的精神成功地突破,有了重要的成果,它就變得遠不只是成王成后了。它竟成為世界的救世主。它的力量延伸數(shù)千年之久,賜福予多少世紀以來糾纏的歷史進程。“誰是……這一代人類最偉大的恩人?”湯因比問道,“我會說:孔子和老子,佛陀,以色列和猶太的先知們,瑣羅亞斯德(Zoroaster),耶穌,穆罕默德和蘇格拉底。”[3]

他的回答不該使人驚訝,因為真正的宗教是最暢通的管道,讓宇宙生生不息的能量通過它得以進入人的生命。那么還有什么東西能比它更能激發(fā)生命中最深的創(chuàng)造核心呢?通過宗教的神話和儀式,它提供了多種象征把歷史往前推進,直到最后力量用盡而生命重新等候新的救贖。這種周而復(fù)始的模式使得像蕭伯納這樣的幽默者也下結(jié)論說,宗教是世界上唯一真正的動力(懷特海另外加上科學,而成了兩個動力)。[4]在接下來的諸章中作為有推動力的宗教將是我們的對象。

三、最后一點,本書作出了真正的努力來溝通。我把它當作是一項翻譯工作,不僅是要深入印度教徒、佛教徒和穆斯林的世界,而且還要從那些世界搭起橋來通到讀者的世界中。宗教研究可以是很技術(shù)性很學術(shù)性的,不過我始終努力讓自己不要忘記這些材料對于今日人類問題的相關(guān)性。“假如你始終都對人說不清楚你在干什么,”一個偉大科學家,也是頂了不起的溝通者寫道,“你的作為就毫無價值。”[5]

這種對溝通的興趣,就把我們帶回到本書早先所提到的對待歷史學問的態(tài)度問題。

就我所知,本書內(nèi)容是沒有違反歷史事實的,不過在避免明顯錯誤之外的范圍,問題就不簡單了。我做了大量的省略,簡化了把要點弄得晦暗不明的歷史細節(jié)。有時候我還提供一些似乎是隱含在內(nèi)的推論,我也引進一些符合主題卻并不包括在材料本身的例子。這些自作主張或許會令有些人覺得這本書“不太切合事實”,但是歷史的正確性不是基本的問題。宗教講的主要不是事實,乃是意義。在這里拿生物化學來類比說明是會有幫助的。“盡管清楚明白了蛋白質(zhì)分子的結(jié)構(gòu),甚至它們各原子的三向度正確位置,我們還是一點都不明白那些原子如何折疊成其自然形式的規(guī)則。”[6]宗教類比于生化學家的原子,乃是歷史社會學、人類學以及文本研究所羅列的事實。它們所把握到的,可以像生化學家所把握到的對蛋白質(zhì)分子的原子結(jié)構(gòu)之知識一樣;但它們本身也是無生命的。在本書的章節(jié)中,我雖沒有詳細明說,卻含蓄地應(yīng)用那些“規(guī)則”把宗教事實“折疊”成“它們自然的形式”。我嘗試使它們在宗教世界活轉(zhuǎn)過來。

我們即將開始一個通貫時空與永恒的旅程。去的地方往往是遙遠的,時間是遠古的,內(nèi)容乃是超越時空的。我們會用一些外國的詞語——梵文、中文以及阿拉伯文。我們會努力描述那語言也只能暗示的意識狀態(tài)。我們會用邏輯來劃定那些嘲笑我們做這種努力的嘗試。而最終我們將會失敗;我們自己生來就有不一樣的心靈,怎么樣也不能了解那不屬于我們自己的宗教。但是如果我們認真地對待它們,我們也就不至于失敗得太慘。要認真對待它們,我們只需做兩件事。第一,我們需要明白那些信奉各宗教的男男女女,面對的問題跟我們的相似。第二,我們必須從我們的心智中,去除掉所有可能讓我們感覺遲鈍或警覺不到新洞識的先入主見。如果我們把有關(guān)這些宗教的全部先入主見都放置一旁,而把每一種宗教看成是人們在尋求生命的幫助與意義時所鑄造的成果,再嘗試不帶偏見地用他們的眼光來看——假設(shè)我們能做到這些,那么分隔我們的面罩就會變成薄紗。

一位大解剖學家在他結(jié)束醫(yī)學院新生第一堂課時說的話,也同樣可以應(yīng)用到我們自己的工作上。“在這門課程中,”他說,“我們處理肌肉、骨骼、細胞和肌腱,很多時候它看起來冷血得令人害怕。但是永遠不要忘記,它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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