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立馬起身,“現(xiàn)在那邊情況如何了?”
婢女暗暗瞥了一眼沈云英的臉色,有些遲疑地開口:“秦大人帶著一家子跪在府外接旨,可那司禮太監(jiān)硬說定要秦三公子親自接旨,秦大人交不出人,此刻正帶著一大家子跪在府外呢!”
秦淮握住桌角的手驟然收緊,雖然那對父親母親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溫情,但到底是生她養(yǎng)她的人,說不心疼是假的。
沈云英不去看她的神情,只是淡淡對侍女道:“去準(zhǔn)備一身男裝,送秦三公子回府!”
秦淮一怔,心下感激萬分,“天樞……我……”
沈云英打斷她,“不必多說,我自知方才想左了,如今的時局,你我想要獨善其身又豈是那么容易的。”
秦淮輕嘆,張口欲語,可對上他淡漠的表情又把話噎了回去,腳步一滯,咬咬牙隨著侍女出了桂花林,半點也不敢回頭去看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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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人,你這簡直就是藐視圣意,公主下降這樣大的事駙馬居然不在!”
秦淮回到秦府門前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大腹便便的司禮太監(jiān)正翹著蘭花指指著秦知府的鼻子罵,那模樣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秦知府跪在一群人的最前面,面色冷淡,即使耳邊是太監(jiān)尖細(xì)沙啞的訓(xùn)誡聲,他也依舊是跪地挺拔如松,好像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對么神圣的事一樣。
秦淮心里很不是滋味,視線再瞥到跪在父親身邊的母親,那個原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也低眉順眼地跪在人前,秦淮幾乎可以想象到她袖下的雙手是如何緊緊握住的。
那司禮太監(jiān)一看就是被人收買了,依舊是不依不饒地走到她母親面前,不倫不類地道:“大小姐啊,咱家也知道你是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可你自個兒說,這叫做什么事兒,駙馬爺實在是……”
太監(jiān)還沒說完,秦夫人就抬了頭,目光猶如寒劍地朝他刺過來,驚地他下意識地住了口,腳步也往后退了些。
秦淮在人群中看著,心下暗笑,自己的母親不愧是護(hù)國將軍府的大小姐,這份刻在骨子里的氣勢終究是沒有為歲月所折,只是越發(fā)內(nèi)斂,輕易不顯于人前。
那司禮太監(jiān)回過神來自覺失了面子,重重地甩了一下拂塵,放下狠話,“若是再過一個時辰三公子還是不出現(xiàn),那可就別怪咱家不顧情面了。”
秦淮冷哼一聲,步履闌珊地從人群中走出來,淡淡道:“本公子竟然不知如今朝廷竟是閹人當(dāng)政了,封疆大吏的生死居然由一個奴才說了算。”
太監(jiān)循聲望去,秦淮在逆光的方向走出,身后一片燦爛艷陽將她籠罩在一片光暈之中,顯得她很是不真實。太監(jiān)順著陽光睜開眼,微微有些慌神。
秦夫人早在秦淮出現(xiàn)的時候就站起了身,徑直走到秦淮跟前,一頓數(shù)落,“你這孩子跑去哪兒了,說話怎么這般直腸子,多得罪人吶!”
秦夫人的聲音很小,但周邊圍觀的百姓大都還是聽見了,司禮太監(jiān)的臉色也是調(diào)色盤一樣的好看,氣的語塞。
秦淮輕笑,伸手握住秦夫人的手,“母親恕罪,孩兒讓二老受苦了,實在是山匪為患,兒子也是想幫父親分憂。”
百姓之間一片唏噓之聲,嘰嘰渣渣地稱贊秦淮何等孝順,再加上秦淮平日里就和周邊小販打成一片,百信對她的評價雖是然紈绔,但都是知道她仁善親民的。
那太監(jiān)一見勢頭不對,立馬就拿出了圣旨,尖細(xì)的嗓音又響起,“秦淮接旨!”
秦淮面色平靜,一掀錦袍下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當(dāng)真是擲地有聲!
百姓之間又是一片唏噓,交頭接耳地感嘆秦三公子這孩子是多么的實誠。
司禮太監(jiān)握住圣旨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發(fā)抖,氣的聲線都有些發(fā)顫,只恨不能把圣旨甩到秦淮臉上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咨有皇三女璐玥,才貌雙全,恭謹(jǐn)端敏,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特封為耀華公主,將其賜予護(hù)國大將軍之外孫秦淮,允其成婚。另擇吉日,宣秦淮入京面圣,一切禮儀,交由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
宣讀完圣旨太監(jiān)并沒有轉(zhuǎn)向秦淮,而是將圣旨遞給了面色冰冷的秦知府,“秦大人,接旨吧!”
秦淮皺眉,大抵猜到了這來貨還是要耍把戲,果然,不等秦知府真的碰到圣旨他就先松了手。
秦夫人倒抽一口氣,恍惚之間就看到一個身形閃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幼×酥敝毕聣嫷氖ブ肌?
太監(jiān)傻眼,“秦三公子,你……”
秦淮冷哼一聲,“公公,你這圣旨交錯人了吧!”
太監(jiān)回頭瞥了一眼冷著臉起身的秦知府,腳底升起一陣寒意,額頭也沁出了細(xì)微的汗珠,笑得有些僵硬,“瞧老奴的腦子,實在是年紀(jì)大了,還請駙馬爺和知府大人不要在意才是。”
秦淮冷笑,拿著圣旨走到那老貨面前,原本帶著些笑意的臉突然一寒,拿著圣旨對準(zhǔn)他的頭重重地一個用力!
老太監(jiān)一個驚嚇,卻也不敢躲過圣旨,正閉上眼準(zhǔn)備生生挨下這一下。誰知秦淮的動作突然就緩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頭上敲了幾下,皮笑肉不笑地道:“以后做事用寫腦子,主子不殺你是心情好,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
一滴形狀可見的汗珠從老太監(jiān)鬢角滑落,完全無意識地應(yīng)了聲“是”。
秦淮鄙夷地從鼻孔里發(fā)出一個單音,低頭理了理方才跪皺的衣服下擺,面色冷靜到令人恍神,好似此刻面前沒有皇家儀仗,只有午后嘈雜的大街。
“回府吧!”秦淮越過面色難看的秦知府,徑直走回府中。
一眾人等見秦淮進(jìn)府,沒多久就散的差不多了,只是午后的茶館書院中又有了新的談資,秦淮又做了一回話題主角兒。
那太監(jiān)見時局不對,麻利兒地帶著儀仗隊恨恨地回了驛站,暗暗咒了一句倒霉。
再說秦淮在人前好好耍了一通威風(fēng),回到府中卻沒好日子過了。
“說!你昨日整整一夜是到哪兒去了?!”秦知府怒火中燒,隨手一個茶盞就擲向了秦淮。
秦淮悶哼一聲,生生是挨了這一下,頓時一行鮮血就從額角處滑了出來,順著眉角一直往下,瞬間就覆蓋了半張臉,一滴一滴地從下巴處啪嗒啪嗒地低落在地上。
秦夫人驚呼一聲,趕緊地跪在了秦淮身邊,“你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就不知道躲呢!”回頭又朝著秦知府道:“老爺!你怎么能對淮兒下這么重的手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淮兒明日可還要去驛站見公主和七皇子呢!”
秦知府許是也沒想到秦淮居然沒躲,當(dāng)下不禁氣的臉色發(fā)白,放在一側(cè)的手指也有些微微發(fā)顫,微微抬起指著秦淮道:“你……”
秦淮徑直起身,面色冷淡的抹去遮住眼睛的血,淡淡道:“打我也挨了,耀華公主我自會去見,父親母親見諒!”說完,深深玩下腰行了一禮,額頭上的血又溢出一大片。
秦夫人看她直起身子時重重的晃了下,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卻被秦淮一個擺手打了回去。
“淮兒……”
秦淮恍若未聞,踉踉蹌蹌地扶著門框走回了后院。身后傳來秦府的怒吼聲,“你瞧瞧你都把他慣成什么樣兒了,連圣旨她都不放在心上。”
秦淮嘲諷地笑笑,視線之內(nèi)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素凈的身影,她依舊是一襲白群,挽著最簡單的飛仙髻,就這么帶著淡淡的笑安靜地站在廊下。
對上秦淮的視線,她淡淡地行了一個禮,便帶著侍女轉(zhuǎn)身離去了,長裙曳地的美人背影帶著很多意味不明的單薄感,只怕放在天下男人眼里這一幕都是惹人憐惜的吧。
這人正是數(shù)日不見的三姨娘,秦淮看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不禁有些發(fā)怔,她想必是在廊下看好戲看了許久了,這樣心思叵測的女子和記憶中的那個人有著相差無幾的面容,但和那人剛烈的的性子卻半點沾不上邊兒,每日面對著這樣一個人,父親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淮的思緒又不自覺地回到兒時,那里面有甜甜的桂花糖,有一個會做桂花糖的女子。
想著想著,不覺間鮮血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秦淮感覺腳下也變得輕飄飄的,眼前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
秦淮無意識地抬起手,果然見到那人更加大步的朝她走過來,她驚喜地呢喃一聲,“姨娘……你回來了……”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便是小天一聲又一聲地叫她名字的聲音。
秦淮艱難地想要抓住一點一點渙散的思緒,可是眼皮卻好像有千斤重般一點一點地往下壓。熟悉的輕盈感又襲向大腦,僅存的思緒徹底地?zé)o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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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公子的確是沒有大礙,老朽實在是想不明白何以會沉睡不醒吶?大人那一下實在是不足以傷及公子的根本吶!”耳邊傳來老郎中為難的聲音。
“胡說!人好好兒地怎么會睡了這么久?分明是你醫(yī)術(shù)不精!”秦夫人厲聲訓(xùn)斥!
秦淮內(nèi)心苦笑,想要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渾身上下都不受自己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