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知音
從煤炭酒店出來，我和楊副行長都心有余悸。鑫誠公司找來龍哥這樣的狠角色雖在我們意料之中，卻又在意料之外。如今討債公司的專業化程度令我們震驚，所有的談判環節都在律師的監督下進行，我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盡管在此之前，楊副行長一再提醒我，龍哥是一位不好對付的人物，但交鋒過后，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想到這里，我不禁后怕，對未來也愈加迷茫，和鑫誠公司的合作初衷也是為了解燃眉之急，卻被迫走到了如此僵持的局面，蘭芝的一片好心竟被我的倔強辜負了。
蘭芝與我，不僅是惺惺相惜的感覺，更有一點相見恨晚的遺憾。我們在不該相遇的年華遇見，除了感嘆這遲來的邂逅，心底卻還留有一絲被命運捉弄的感激。
那也是一個周末，天氣也是這樣霧蒙蒙的，雨，將下未下。我依照預定的行程，坐上高鐵，直奔首都。那時的我正急于找到事業的突破點，終日忙于做市場分析、找項目、拉關系，四處“尋親訪友”。已有兩個多月未出遠門的我，意外收到老友聚會的邀請，可謂久旱恰逢甘霖。我自然而然地把事業轉折的賭注壓在了這次聚會上。對于經商的人而言，沒有十拿九穩的生意，賭，是必備的意識。雖然我不是賭徒，但我必須遵循這個職業角色的特性。
直通首都的高鐵似乎察覺到了我迫切的心情，還未到中午，我已經站在首都繁華的街道上了。看看表，午間十一點四十分，距離聚會開始還有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并不擅長消磨時光的我還是決定速戰速決，在聚會地點附近的小吃街找到一家專賣梅州米粉的小吃店。這是我為生計闖蕩四川的歲月里常伴的食物，也承載了我奮斗的足跡。今天再次回味，味道雖然經過改良，但當時艱苦奮斗的感覺又回來了，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好幾歲，精神抖擻地準備迎接下午的聚會。
聚會的地點設在首都望京一座頗有名氣的建筑內，該建筑由知名開發商開發，國內數一數二的設計師操刀，三個橢圓形的建筑連成一體，這在高樓林立的首都也是不多見的。能支付這里的昂貴租金的公司，其經濟實力可見一斑。
下午三點，我準時到達了聚會地點。守時，是我經商以來養成的好習慣。顯然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好習慣。我剛剛走進大廳，主辦方的引導人員就主動迎上來，周到而簡潔地接洽后，引我到會客廳。已經有十余位貴賓先我到來。剛一落座，未待寒暄，服務人員就端上了早已備好的普洱茶和茶點。
大家淺嘗輕咂，相談甚歡。所談話題，大至國內外經濟形勢，小到行業趣聞，卻都是三句話離不開融資、眾籌這些時下流行的金融術語。我入行較晚，與在座的金融大咖相比，算是小字輩，所以極少發言，大多數時候都在點頭微笑，與這些大咖相比，我僅僅只是一位初級覓食者。
我和蘭芝的邂逅發生在十分鐘后。那是一次美妙的邂逅！至少，對我來說記憶足夠深刻。蘭芝作為主辦方的代表來招待大家。那天，她穿了一件青色連衣裙，雪白的肌膚，顯得清透水嫩，風姿綽約，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卻愈發女人味十足。
“王總好?！?/p>
“王總怎么才來啊，我們等你半天了。”
“王總是不是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好消息呀？”
蘭芝在這個圈子里是小有名氣的，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更因為美貌與智慧并重的女人實在不多見。當然，這也是我欣賞她的地方。所以，我討厭那些在她身上流連的貪婪目光。
“今天既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各位BOSS想先聽哪一個？”
“先聽最壞的，看看壞消息能糟到什么程度，剩下的都是好消息了?！?/p>
“還是各位老板有見地。今天要跟大家說的壞消息是關于債務危機的事，這次來勢洶洶，對我們金融投資影響很大，我們當中已經有人撤資了，看來咱們的農業項目要擱淺了?！?/p>
這的確不是個好消息，甚至對某些把農業項目作為救命稻草的BOSS來說，幾乎等同于噩耗了。
“那好消息呢？”
“大家可以隨時退出農業項目，轉戰其他項目，我手上還有幾個項目，大家可以研究一下。”
蘭芝把項目資料發給BOSS們，我觀察到很多人的表情已經不再像幾個月前初見農業項目時那樣狂熱了。事實上，那時的我們都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其實看似前景光明的項目，其運作周期已經開始走向衰退了。我們這些中小企業的問題就在于抵抗市場風險的能力不足，手上流動資金有限，可選擇的投資項目范圍太窄，而且也都處于市場培育期，見效太慢。可如果占用資金過多，又會影響公司的正常運轉。
草草翻看了幾眼資料后，蘭芝把我們引到了大廈里一家裝潢低調奢華的主題會所。這家會所門內門外是兩重天。一進會所，迎面便是人工造景的噴泉流水，池中幾尾魚兒游來游去，見有生人靠前，便愈加精神歡躍，一躍而出水面。紅色的主裝飾色調搭配屏風和門樓，加上極具中國元素的鏤空雕花門簪，服務員各色旗袍加身，宛如回到了民國初年。據說這里的裝修費用僅為市場價格的三分之一，全賴股東里有一位做裝修生意的，自然節省了不少成本，這便是眾籌的好處。會所里氛圍靜謐，便于洽談生意。我們一行人跟隨蘭芝邊欣賞這里的景致邊去往主會場。
到達主會場后，我才發現這里還有很多同行。他們一見到蘭芝，便自覺地站起來鼓掌。蘭芝不僅是這家金融主題會所的創始人，更是王牌講師。當她走上講臺的那一瞬間，舉手投足盡顯優雅。
在強手如林的首都，培訓機構多如牛毛。在經歷短暫繁華后，行業發展逐漸歸于平淡。聽課人越來越理性、素質也越來越高，也就意味著培訓越來越需要專業化和超前主義。對市場的預判，不僅僅需要經驗，更需要膽量。蘭芝這家金融主題會所選擇中小企業為服務對象，專門進行金融項目投資和財富管理培訓。她既看準了中小企業發展的瓶頸，也看準了自身的優勢。平心而論，像蘭芝這樣的女性并不多見。我想，我是幸運的，在場四十余位企業主、投資人也是幸運的——這樣一堂賞心悅目的課程，任誰也不想錯過吧！
與其他培訓課程節奏松散、缺乏實質性內容的模式不同，這次會議議程安排緊湊，干貨很多，讓各位投資人眼前一亮。放完宣傳片，我們每個人桌上都放好了一份文件，內容是投資項目的半年總結與規劃。當然，令我們頗感意外的還是那份收入明細費用表，這張表將所有投資項目的管理內容與收益詳細地羅列了出來。仔細翻看這份報表，甚至比我自己公司所做的財務報表都要詳細。此刻，蘭芝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添上了“精干”和“專業”兩個標簽。當然，在會場里我隱隱聽到很多對蘭芝贊不絕口的聲音，內心竟萌生出一絲莫名的、按捺不住的欣喜。
蘭芝在白板上認真講解當前的股市行情，徹底，實用，深入淺出，比電視里那些股票專家講得透徹許多：如火如荼的三板市場，跟風買賣如何操盤，大盤走向熊市如何自保，如何操控資金……經她分析的股市，更像是一場金錢游戲。能夠以一種游戲的心態面對股市，是一種超脫，也是一種自我磨煉。在我看來，在股市中翻云覆雨實在不易，非得擁有超出常人的控制力不可，何況是將股市研究得如此透徹，似玩于掌上。
蘭芝的講解專門面向中小企業投資者，針對性強、操作性更強。遺憾的是，我始終未敢親身實踐。但我在股票方面的知識幾乎都是從她那里學到的。后來我才發現，我大概就是在那時被她吸引，她那股巾幗不讓須眉的勁兒讓男人甘心臣服。
會議很快進行到第三項議程，也是大家最感興趣的話題——經驗分享。當然，這也是我最喜歡的話題。上大學時，我的一位導師常常將“教學相長”掛在嘴邊。自從參加金融群活動以來，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創業這些年來，我對同行者的意義有了另一層理解——只要同是在創業中奮斗的人，都可算作同行者，而并非局限于某一個行業。這也是我在封閉了幾個月后，堅持來參加這次會議的初衷。尤其是在事業走入瓶頸時，借鑒他人經驗，往往能帶給自己更多的靈感，激發自己內心的斗志。
第一位分享經驗的企業主是我們金融群里的老大哥——張總。我們習慣這樣稱呼他，并非是因為他在群里年齡最大，而是因為他的心態最健康，他總是能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領悟。今天他的開場白依舊不同尋常：
“大家好、兄弟好，好久不見了，大家看我今天氣色怎么樣？”
大家哄然一笑，紛紛恭維他，讓他講一講有什么秘方能保持這樣好的氣色。這位東北大哥豪爽而率直地向我們講述了他的秘方。
“要想保持心態好，其實也沒啥，我總結就一條，勤鍛煉，別總拿生意忙當借口，兄弟們，身體可是自個兒的，身體整壞了，整啥項目都白搭。我以前可是190多斤的大胖子，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我得減肥，我得瘦下來，得有個好心態。人要是能堅持減肥，那得有多大的毅力。打那以后，我就堅持跑步運動，減下來十幾斤，肚子一下小了，氣色也好了，做項目也有頭緒了，知道撿重點項目做了，把資金歸類集中，在王總的帶領下，做優勢項目，重拳出擊，堅持到底，其實就是一條道跑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結果我這個項目就成了，現在就剩下收款數錢了。我不會講啥大道理，心里咋想就咋說。最后再告訴大家一條，別吃減肥藥，那玩意賊不好使?！?/p>
張總拍了拍仍舊圓滾的肚皮，話音未落，大家又是哄堂大笑。他的話雖粗，但理不粗。像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主，手上能夠自由運作的資金本就有限，如果散點式投資，見一個項目投資一個項目，缺乏整體規劃，很容易導致資金占用過多、周轉不靈，一旦陷入資金周轉的怪圈，就很難再拔出來了。我還在反思張總的話，另一位南方省份的投資人開講了。
“在這里，我先跟大家抱歉了，要跟各位大哥道點苦水。說起我的經歷，有一點傳奇，也是很有代表性?？傮w來說，我是一個被股市傷透心、嚇破膽的人。今天聽了王總的講課，我這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呢。要說炒股，不自夸地說，我比王總入行早。1990年我就開始炒股，從2萬元起家，那時股市好，扔個雞蛋進去也能變成金蛋。結果沒幾年的工夫，我那2萬元就變成300萬元了，然后就像坐火箭一樣，迅速炒到了1000萬元。我那時想自己是老資格咧，心里牛得很，股市的小風小浪，基本不放在眼里。結果呢，一朝被蛇咬，我就回到了解放前。這幾年連續經歷股災，我那1000萬縮水縮得不行咧，還剩下幾十萬，干什么都不夠咧。我要是早點認識王總，我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了，慘喏！我現在才知道，我不是什么專家，我就是個小學生，還沒學好！”
蘭芝趕忙安慰這位投資人，像他這種情況雖在我們群里不多見，但在股市中卻是常有之事。不過安慰只能暫時緩解心情，要徹底幫這位投資人擺脫困境，還需要優質項目。我想這一點，此刻蘭芝已經感受到壓力了。
接下來一位上場的主講人是我的同行靳總，他也是我視作榜樣的人物。靳總來自H省，是一位主推城鎮化產業的積極分子。稱他為積極分子，不是跟黨群關系有關，而是緣于他身上那股十年如一日的沖勁，也就是不屈不撓的市場開拓精神。他敢于嘗鮮，總是能跟上國家改革的步伐。對于經商者來講，這是極其敏銳的嗅覺，也是投資項目的必要素質。
“今天我在王總面前班門弄斧了，我覺得咱們找項目還是得跟著國家政策跑，再有一點就是‘因地制宜’，咱們都來自五湖四海，每個人家鄉都有不一樣的資源，咱學會利用就能找到項目。像我們H省，雖說是農業大省，但咱也不是一直貧窮落后，現在國家出臺城鎮化進程，這就是我們生意人的機會。我有幸比諸位早幾天開發這個項目，有一點小心得，跟大家賣弄賣弄。”
靳總說罷向大家拱手施禮，盡露燕趙人的豪氣。
“靳總太客氣啦，您就直接說吧，大家都想聽您的經驗呢！”
“其實也沒啥，我這也是跟王總那兒倒騰點兒學問現炒現賣。我承包了城郊的房地產開發項目，但我這點家底哪做得了這種大項目，再說我人脈也不熟，就找了當地的一些企業眾籌做這個項目，我負責項目運營?，F在的股東不僅有民企的兄弟，還有國企，國企的盤子大，關系網也大，這正是我最缺少的資源。這時候，我就用上了‘資源共享’這招，真是幫了我大忙。項目一下子就做起來了，不僅資金充裕了，跟政府的關系也搞好了，項目運轉順利。我這次項目開發最為成功的一點就是用了眾籌的方法，希望這點經驗能夠給大家一個借鑒的思路?！?/p>
發言尚未結束，會場內已是掌聲雷鳴。實際上，在前兩期的活動中，我們已經得知靳總的生意出現了嚴重危機。可他今天一不訴苦，二不抱怨，只說發展思路，滿溢正能量。靳總的話頓時激起了眾人的興趣，我能感覺到身邊有些投資者已經兩眼放光。當然，他的話也深深吸引了正身陷困境中的我。我無法控制內心的沖動，盡管我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慎重，但面對市場機遇，面對黎明的曙光，誰能做到真正的平靜呢？我的思緒開始翻滾，開始思考我的出路……
隨后又有幾個投資者發言，其中既有千人大企業的掌舵人，也有股市弄潮人，海歸投資者，更有職場麗人——女性創業者……每個人的創業經歷都足夠寫成一本書來紀念，也足夠成為我學習的范本。
努力思考如何扭轉困局的我，思緒早已飛走，至于后來幾位投資人的經驗分享，我完全沒聽進去。幸好我的發言被排在了最后，可當蘭芝點到我的名字時，我還是顯出幾分驚訝，木訥地望著她，脫韁的思緒一時之間還未收回來。
“各位兄弟、各位朋友、同學好，我已經將近幾個月沒有出門了，今天來這里有兩個目的，一是向各位前輩學習經驗，二是最近我的公司也遇到了困境，來找一找新項目，看看能不能找到救命稻草。今天聽了諸位的發言，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虛此行。這一趟，我來對了！尤其是靳總講述的城鎮化項目，對我的觸動很大，看來我這個年輕人需要迎頭趕上了，多嘗試新業務，才能找準市場的脈搏。感謝各位的精彩分享，我受教了。希望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也能成為經驗分享者。”
我的話又引出一陣哄笑，不過也吸引了一個人的注意。那是我第一次與蘭芝四目相對。盡管距離隔得有些遠，但我能感覺到她也在凝望我。
“最后我還有一個請求，能否請王總給我這個后進生單獨開個小灶？”
這話一出，會場又是一陣哄笑。也許大家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但我臉上認真的表情早已出賣了我。蘭芝似乎會意，竟出乎意料地當眾答應了。要知道在金融培訓界能請動她的人著實沒有幾個。我想，我是走了桃花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