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達或愛欲:一部家族紀事
- (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
- 1331字
- 2019-01-10 16:42:55
15
一天下午他們在花園最下端爬一株枝節光滑的夏泰爾樹。一排怪模怪樣的矮樹林將他們與拉里維埃小姐和小盧塞特隔了開來,但凡和愛達能聽得見她們說話,她們在玩扔圈游戲。透過林子或從上方看,不時可以瞥見鐵圈從一根看不見的棍子飛向另一根。夏季的第一只蟬正在試音。一張長凳的后面,一只銀色帶黑的思凱松鼠
品嘗著松果。
凡穿著藍色體操服,已攀上了一根樹杈,就在他靈巧的玩伴(她自然更加熟悉樹上錯綜復雜的地形)的下方,但看不見她的臉。他像她捏著雙翅合攏的蝴蝶那樣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她的腳踝,以此傳遞著無聲的信息。她的光腳滑了一下,于是兩個氣喘吁吁的年輕人在繽紛落下的核果和樹葉中狼狽地糾纏在了一起,緊緊抓住對方。過了片刻,當他們恢復了表面上的平衡時,他沒有表情的面孔及留短發的頭正處于她兩腿之間,而最后一顆果子砰地砸了下來——倒置的感嘆號上那個落下的點。她戴著他的手表,穿著棉質連衣裙。
(“記得嗎?”
“當然記得:你親吻我這兒,在里面——”
“而你就用雙膝蓋頂著我,力氣大得要命——”
“我是在尋求支撐。”)
那也許是對的,不過根據后來(很久以后!)的說法,他們仍待在樹上,仍然容光煥發,凡拿掉嘴唇上的一根蟲網絲線,評論說如此不修邊幅實在是歇斯底里癥的一種形式。
“呃,”愛達跨著她最喜歡的枝椏答道,“‘鉆石項鏈’小姐絲毫不反對一個歇斯底里的小姑娘在七八月的酷暑天里不穿小襯褲。”
“我拒絕和一棵蘋果樹分享你那小小的熱情。”
“那可是知識之樹啊——該品種是去年暑假從伊甸國家公園用錦緞包好了進口來的,昆利克醫生的兒子在那里做護林員和飼養員。”
“盡管讓他護林、飼養好了,”凡說(她的自然史知識早就讓他感到不安), “不過我發誓伊拉克可不長蘋果樹。”
“對,不過那不是真正的蘋果樹。”
(“既對又錯。”多年后愛達評論道:“我們確實討論過這件事,但是你不可能給出這么粗俗而巧妙的應答。那時候,你能夠,就像他們說的,強行索要到的最貞潔的機會,是一個羞澀的初吻!哦,真丟人。而且,八十年前伊拉克是沒有國家公園的。”“沒錯,”凡說,“我們果園的那棵樹上也沒有毛毛蟲。”“是啊,我有愛而無蟲。”那時候自然史已是過去的歷史了。)
兩個人都寫日記。在淺嘗過那種知識之后,很快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正要去昆利克的屋子,捧著滿滿一盒已孵化并經過氯仿麻醉的蝴蝶幼蟲,她走過果園便驟然停住并罵了一句(見鬼!)。與此同時凡正從反方向走過來,他剛在附近的一個鍛煉場地(那兒有保齡球道以及其他娛樂設施,其他許多維恩家族成員也曾在此玩過)練習了擊球,此時也突然僵住不動了。接著便是奇妙的巧合,兩個人都猛然返身去掩藏各自的日記本,覺得是攤在屋子里忘記合上了。愛達害怕盧塞特和布蘭奇(不用擔心女家庭教師,她一向缺乏觀察力)的好奇心,不過她發現自己錯了——在寫下最后一篇之后她已經將本子收好了。凡知道愛達是有點喜歡“多管閑事”的,不過卻發現布蘭奇正在他房間里,假裝鋪床,那本沒有鎖的日記正攤在一旁的凳子上。他從后面輕輕地打了她一下,將綠皮面的本子收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接著凡和愛達在過道里相遇了,在文學史上小說演化的早期階段,他們馬上就要親吻。這或許是夏泰爾樹上事件的必然的續篇。其實不然,他們仍各行其道——而我料想布蘭奇一定是躲到閨房中去抽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