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爻：懸崖勒馬

初六。系于金柅，貞吉。有攸往，見兇。羸豕孚蹢躅。

《象》曰：系于金柅，柔道牽也。

姤卦“初六”是最重要的動蕩因緣，爻辭也最長，影響深遠，爆發能量十足，絕對不可小視。爻辭所描述的，就是如何應對姤卦“初六”的動。

首先是“系于金柅”，金代表堅剛，像佛教的《金剛經》，能把人生的迷惑和業障統統摧毀；若能修到金剛的程度，就擁有了不壞之身，心智堅定、不受誘惑。“金柅”是指“九二”，是一種金屬棒子，把“初六”陰柔勢力對整個組織命脈的沖擊都系在金柅上。如果系好了，就可以“貞吉”，守住大局，避免“初六”坐大，讓危機得到有效管控。面對“初六”爆發的危機，同處下卦的“九二”首當其沖，而且他就在民間基層，必須第一時間就做出有效處置，不能請示上級。所以“九二”就是扮演制止“初六”帶頭沖下山崖的“金柅”。“金柅”就是以前馬車失控時使用的剎車器，一旦拉下金柅，制造摩擦，就可以產生一種阻尼效應（指任何振動系統在振動中，由于外界作用或系統本身引起振動幅度逐漸下降的特性，以及此一特性的量化表征）。“九二”必須堅定不移，絕不能讓“初六”的“欲望街車”飆下懸崖，導致車毀人亡，否則“九二”就要淪陷了。“九二”爻變是天山遯。所以“九二”這道防線太重要了，要是沒守住，大家都得作鳥獸散。

“九二”能擋住“初六”，就“貞吉”，災難不再擴大。不然就會讓“初六”這個破壞效應往前發展，而使“初六”“有攸往，見兇”。若“初六”勢如破竹，災難往外擴散，沒有控制在小范圍內，就會顯現“城復于隍”的兇象。“見兇”是說征兆明顯，因為金柅失去效用，誰都能看到后果絕對是兇。也就是說，如果任由“初六”瘋狂發展，人就可能被欲望埋葬，兇象馬上出現。所以要懸崖勒馬，用金柅來剎車。

為什么“系于金柅”呢？《象傳》說“柔道牽也。”“初六”就是“柔道”，具有破壞性、顛覆性。“九二”跟“初六”是陰承陽、柔承剛的關系，若能有效控管，就得犧牲自己，被“初六”的絲纏住，擋在前面、讓它過不去，但可保住后面四個陽爻的安危。這就是“九二”的貢獻——“柔道牽也”。

“牽”說明人生必有牽絆。因為人生總有掛礙，有掛礙就有恐怖、有顛倒夢想。夬卦“九四”“牽羊悔亡，聞言不信”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姤卦“九二”因有任務，不牽不行，正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要牽制“初六”，就一定要跟它產生緊密聯系，不能避得遠遠的。

爻辭最后的“羸豕孚躑躅”這五個字就寫得相當高明。因為蠢蠢欲動的欲望，沒有斬草除根，就有可能復發。“羸豕”指饑渴的瘦豬，胖豬表示欲望已經飽足；不滿現狀的饑民才會造反，高收入的既得利益者，神經病才去搞革命。姤卦初爻一動，光是派大批金柅去鎮壓，如果那頭豬饑渴瘦弱的狀況沒有改善，問題就不會徹底解決。中國歷史上很多朝代走到末期不就是如此嗎？之所以是“羸豕”，就因為沒解決它的饑渴問題。人的情欲饑渴也是一樣，長期欲求不足，就會想入非非。如果不能從基本面解決，讓它至少變成健康、正常的豬，反而變成了瘦豬，就會成為禍害。要知道，“孚”是與生俱來的生物情懷，你就是設一個藩籬很高的豬圈，把瘦豬圈在里頭，它雖然沒法突破，逼急了還是會拼命；搞不好前仆后繼，一頭接一頭地撞下去，最后就會突破藩籬。這就是“躑躅”——浮躁不安導致的后遺癥；因為外面不解決問題，里面就會一直找突破口。“躑躅”的狀態非常像“其行次且”的“次且”，因為欲求不足而坐立難安。這就告訴我們初爻的力量之可怕，一時限制住，不代表永遠不會突破。因為它是“羸豕”。我們都知道，陰爻既象征魚、也象征豬，不要小看這個力量。人的修行也是如此，如何面對自己內心深層蠢蠢欲動的情欲，這就是“姤”；即使天天修行，還是“羸豕孚躑躅”，隨時可能破戒。否則就不會有《西游記》中的唐三藏了。要知道一個高僧還經常聽豬八戒的話，可見深層的欲望還沒修干凈，隨時可能復發。姤卦跟復卦的不同就在此，復卦只一個陽就可以全面恢復光明，姤卦只一個陰就足以讓全局坐立難安——躑躅。關鍵就是“羸豕”。

“羸”這個字在大壯卦第三爻、第四爻出現過，第三爻講的就是發情的公羊不甘被竹籬笆擋住，竭力往外沖，結果“羸其角”。“羸”就是長期資源不足，變得很瘦弱。人一瘦弱，欲求不滿足，就可能作亡命之舉。所以瘦豬最可怕，因為瘦豬沒吃飽，一定不滿現狀；一旦瘦豬增多，形成“瘦豬軍團”就非常可怕。以前講王道社會就是“內無怨女，外無曠夫”。曠男怨女是社會動亂之源，所以出家修行可以，但人數不能太多，最好“男有分，女有歸”。此外，井卦的“羸其瓶”是講用一個瓶子取水，到最后卻打破了，功虧一簣，這也是資源不足產生的問題。

姤卦初爻的“羸豕”，其實正是夬卦第五爻“莧陸夬夬”的飼料不能滿足饑渴的現狀。把夬卦倒過來，夬卦“九五”跟“上六”陰乘陽、柔乘剛，這個不正常的關系，就是姤卦“初六”跟“九二”的關系。“九二”最大的任務就是能不能有效滿足“羸豕”，不然“羸豕”絕對是禍害。莧陸草就是在夬卦、姤卦代表的陰歷三月到五月盛開，向陽花跟著太陽轉，但本身出身微賤，見光就死，生命很短暫。

二爻：肥水不流外人田

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象》曰：包有魚，義不及賓也。

我們看姤卦第二爻：“包有魚，無咎，不利賓。”“包”一般指陽包陰，有實力的包沒實力的，像包蒙、包荒等。姤卦“初六”一旦萌生危機就很難斷根，能包就不錯了，那么誰能包它呢？“九二”。所以“九二”就叫“包有魚”，“初六”就叫“系于金柅”。對“九二”來講，“魚”就是“初六”。所以“初六”既是那只饑渴的瘦豬，又是滑溜溜的魚，像太極圖里的兩條魚，變化無常，不容易逮到。這就是陰性事物的特性。像剝卦已經陰得很嚴重了，第五爻“貫魚，以宮人寵”，還看能不能旋乾轉坤而“無不利”。魚跟豬都是陰爻的象征。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小鮮就是小魚。“鮮”字陰陽具備，魚陰羊陽。“包有魚”，就是撒網捕魚。“初六”象征歡蹦亂跳的魚，“九二”若能有效防范，沒有漏網之魚，全在掌控中；就像把瘦豬圈住，讓它無法暴動突圍、危害外界。這是防范周嚴，再不就是安撫它們的情緒，讓這些魚、豬的抗議銷聲匿跡，這就是“包有魚”，危機處理成功。

危機發生，“包有魚”控制得當，沒有一條魚跳脫，所以無咎。“不利賓”，肥水不落外人田。賓是客，“九二”在危機防治第一線，就要全盤主導，不能等外人幫忙。就危機防治來講，遠水救不了近火，也解不了近渴。“賓”指“九四”中央執政階層，“九二”是地方防衛機構，“九二”能“包有魚，無咎”，“九四”來了也沒用。

《象傳》說：“包有魚，義不及賓也。”“義”乃“姤之時義”，“包有魚”是快速有效地解決，所以輪不到“賓”來處理。“賓”的實力再比“九二”強，但在時效上，“義不及賓也”，“九二”有絕對的主場優勢。如果說肥水不落外人田，在“天地相遇，品物咸章”是突然涌現的商機，那條魚可能是成功的機會，“九二”一定要壟斷獨占，不管有多少魚都包了，絕不能給客人吃。客人是“九四”，“九二”跟“九四”爭，“九二”如果“包”到了魚，“九四”就“包無魚”。這說明機會具有獨占性，近水樓臺先得月，千里迢迢趕去的沒機會。二與四同功而異位，有合作的層面，也有互相競爭的層面。總而言之，真正的角色是“九二”，“九四”一點機會也沒有。所以這就有排除第三者的味道——“不利賓”。我們在損卦也講過，姤是一種不正常的關系，還是一種情，“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商場競爭，怎么會把機會讓給別人呢？“賓”也有“客氣”的意思，要逮住機會就不能客氣，何況是在姤卦的危急存亡之秋？

四爻：遠離民意

九四。包無魚，起兇。

《象》曰：無魚之兇，遠民也。

“九四”“包無魚”，落空了，“起兇”，越來越糟。沒包到手，機會沒了，或者危機擴大到無法處理。“九二”在“初六”爆發的第一時間做好危機管理，所以“包有魚，無咎”；“九四”是過了兩個爻才來處理，危機已經不可控制，“包無魚”，當然“起兇”。“九二”第一時間穩住局面，反而贏得民心，四爻動作太慢，又有很多官僚的身段，難免“包無魚”，讓百姓失望，一定“起兇”。

你看，《小象傳》的解釋多清楚：“無魚之兇，遠民也。”“包無魚”是遠離民意，完全不了解百姓在想什么，盡做百姓討厭的事情，這就麻煩了。“九四”爻變為巽卦，是發號施令的象，但“九四”的發號施令無法解決實際問題，得不到人民支持，民心向背大勢已去，一定越來越衰。

三爻：夾心餅干

九三。臀無膚，其行次且。厲，無大咎。

《象》曰：其行次且，行未牽也。

接著是“九三”這個夾心餅干了。姤卦“九三”比較好理解，因為夬卦“九四”倒過來，就變成姤卦“九三”。“九三”的性向有問題，屬于同志之愛，“臀無膚”，重要部位連薄薄的保護層都沒有，一捅就破。“其行次且”，“次”就是暫時擱著，“且”就是陽根，“其行次且”，再配上“臀無膚”，這個意象很清楚了。夬卦第四爻就等著“出柜”，“牽羊悔亡，聞言不信”，可是夬卦“九四”爻變還是需卦，天生萬物并無罪，男女需求是自然隱私，可是在高層的夬卦決策階層若有這個問題，就比較麻煩。

姤卦三爻就是夬卦的“九四”，“臀無膚，其行次且”，它是比較特殊的性向，夾在四爻跟二爻中間。四爻跟二爻都是針對“初六”，性向是正常的，只是有的“包有魚”，抱得美人歸，有的“包無魚”，失戀、失婚，但至少它們都還是陰陽互動。可是“九三”不是，它是陽居陽位，跟夬卦“九四”陽居陰位不一樣，所以特別難過；不過，雖“厲”，“無大咎”。所以夬卦“九四”跟姤卦“九三”有同有異。姤卦“九三”不說無咎，而是說無大咎，也就是說無傷大雅。何況它又不像夬卦“九四”是屬于決策高層。

《象傳》說：“其行次且，行未牽也。”“九二”跟“九四”都在爭取“初六”，“九三”夾在兩大之間難為小，絕對包不到“初六”這條魚。如果“臀無膚，其行次且”，根本就和“初六”無緣。夾在這邊，身份未明，既不是“包有魚”，又不是“包無魚”，進退兩難，尷尬得很。但也有好處，“行未牽也。”“九二”如果包到了“初六”這條魚，就有了包袱牽掛。有家眷的就是“柔道牽也”，沒家眷的光桿一個，就是“行未牽也”。所以“九三”得不到“初六”也不見得是壞事，至少不受牽制、沒有得失的計較。不像“九二”得，“九四”失，有輸贏、有冀望、有爭奪，有求就有“求不得苦”；有家眷者，家者，枷也，就帶上了枷鎖，有后顧之憂，不能“不家食吉”。“九四”是失敗者，當然更兇。人生的吉兇禍福不就是從“有”或“沒有”來的嗎？有也煩惱，沒有也煩惱。“九三”爻變是天人交戰的訟卦，面臨很多不友善的言詞。

上爻：絕無機會

上九。姤其角，吝，無咎。

《象》曰：姤其角，上窮吝也。

我們先看“上九”。“九五”是姤卦最難的一爻，也是“剛遇中正，天下大行”、“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之體現，有大局觀、有全局監控的能力，懂得如何布局等待千載難逢的機會，從容地將危機變成轉機。這個智慧最值得學習，且留待最后闡述。

姤卦“上九”什么也得不到。姤卦如果是人生難遇的機緣、奇遇，二爻有，四爻沒有，三爻“行未牽”，“初六”是機緣本身，“上九”離“初六”所象征的機緣太遙遠，既非承乘，也非應與，就連“九三”靠這么近都沒份，“上九”憑什么要有份？但是，從政治生態來講，一個卦六個爻，“初六”是基層民眾，“上九”是退休大佬；“初六”是姤卦電光石火釀成的危機，讓“九二”、“九三”、“九四”、“九五”忙成一團，“上九”插不進手，所以完全沒有緣分，地球爆炸了都不會是它的。這就是“姤其角”，鉆到牛角尖，沒有多少發展機會——“吝”。吝也可能是文過飾非，找理由下臺階。明明沒有發展空間，最后還遮掩遮掩，這正是“文口”之象——吝。最后“無咎”，“吝”后面接“無咎”，有點罕見；“兇”后面接“無咎”的只有大過卦最后一爻：“過涉滅頂，兇，無咎。”“吉”后面接“無咎”的很多。姤卦“上九”在這一場逐鹿中，絕對是一無所得，沒有條件，遠之又遠，連第四爻都“遠民”了，“上九”更不用說，只能“姤其角”，沒有突破的空間；就像晉卦上爻“晉其角”一樣，太陽往上升，升到上爻就要進入明夷，日出轉日落，“初登于天”接著“后入于地”，進入黑暗，不可能再晉了，此時最好回頭整頓自己——“維用伐邑”。

“姤其角”說明即使湊上一腳，也絕對沒機會；可是，現實社會中總有這種湊熱鬧的角色。像美國基本上是兩黨政治，但每次選舉，總會跑出一個第三黨。那個湊熱鬧的小黨就是“姤其角，吝，無咎”，無咎也算滿意吧？畢竟曾做總統候選人了嘛！

《象傳》說：“姤其角，上窮吝也。”退休大佬已成亢龍之勢，就是“上窮吝也”。注意“文口”之象，不以為非，總有漂亮的說辭，這也是人情可憫的地方。這個爻爻變正是非常現象的大過卦，姤卦已經不是正常體制的接觸，上爻更具足這個特性。姤卦中有大過卦的象，上爻可謂是完全被邊緣化了。姤卦是五個陽在一陰生之后所呈現的眾生相，每個人都希望爭取到最大利益，都希望趨吉避兇，“上九”的結果一定是如此。

講第五爻之前，先講一個姤卦動三爻跟上爻的占例。姤卦“九三”跟“上九”動，再沒有這么好斷的卦了！三爻“臀無膚，其行次且，厲，無大咎”，上爻“姤其角，吝，無咎”，是不是絕對沒機會？若是危機，表示根本沒法好好處理；若是機會，表示絕對沒有你的機會。所以姤卦三爻跟上爻齊變就是澤水困，“遇姤之困”，就是困于機遇，或說懷才不遇，就是沒機會。

五爻：層層保護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

《象》曰：九五含章，中正也；有隕自天，志不舍命也。

最后看第五爻：“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爻辭寫得真好，寥寥十個字自有無窮的意義。“九五”位居中正，爻變為鼎卦，掌權后革故鼎新，即“剛遇中正”如何“天下大行”，“天地相遇”如何“品物咸章”？上卦是天，“九五”是天之中最具代表的位置；“初六”在下卦是最值得重視的位置。天地要如何相遇？如果“上九”跟“初六”永遠遇不到，而“九五”跟“初六”遇到了，就是“品物咸章”。“九五”作為全卦的領導人，掌握到民心向背、民間疾苦，絕對不會像四爻一樣失職——“遠民也”；但是從爻際關系來講，這兩個爻既非承乘，也非應與，無法直接接觸，要怎樣才能“天地相遇”？那就要通過“九二”這個接口來間接接觸，因為“九二”能夠有效地“包有魚”，可以掌握民意的脈搏、安撫群眾，同時“九二”跟“九五”相應，“九五”是君王，“九二”是地方長官；如果“九二”“包有魚”，還得歸功于“九五”，因為是“九五”派遣“九二”到地方穩住了“初六”。“九四”是中央大員，理論上他也要靠著應與關系緩和“初六”對體制造成的沖擊，可是“九四”“包無魚”，近在君側反而起不了作用。“九四”跟“九二”都是“九五”撒出去的網，雖然一個“包有魚”，一個“包無魚”，但“九五”布下的天羅地網，只要有一塊地方能發生姤，其他地方落空也沒關系，魚還是在整個網羅中。

“九二”“包有魚”，就是“九五”用人的績效。領導人雖然一開始不確定哪一個“九二”會包到魚，但他的決策密不透風、滴水不漏，總會有人“包有魚”，這樣，“九五”就成功了。對“九五”來講，他不直接處理“初六”，只盯住“初六”，借承乘應與的“九四”、“九二”作全盤布局，到最后還是贏了。這就叫“以杞包瓜，含章”，“含章”也是坤卦第三爻的概念。坤卦第三爻的“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就是坤卦《彖傳》的“含弘光大，品物咸亨”；而姤卦“九五”的“含章”，就是姤卦《彖傳》的“天地相遇，品物咸章”。

“含章”意指含蓄、表現低調，只有這樣的人耐得住寂寞、會耐心等魚上鉤，最終才能任大事、真正有大成就。隱忍含蓄而心中透亮，做事有章法，暗中做好嚴密的部署。這種韜光養晦的智慧，最后就如坤卦第三爻所說的“無成有終”，絕不在自己沒有任何貢獻的時候搶出頭，而且最后的成功還歸功于長官、領導，這種人絕對有終。坤卦第三爻“無成”才“有終”，如果總想著成功必在我，絕對沒有好下場。“含章”這種美德，爻變為謙卦，“謙亨，君子有終”，功成不居，必得善終。那么，姤卦“九五”想要有好結果，領導人低調的同時，針對可能的機會點、危機點，做好部署、防范，任何時候都會有最快的信息傳達到中央，讓“九五”當機立斷，這樣，只要一出問題，就可以馬上解決。

“含章”的目的就是等待“有隕自天”，準備的時間長，功夫扎實，至于隕石何時會從天而降，帶來重大沖擊、產生新事物，那是一剎那的事。這就說明，準備工作費時很久，真正的實戰卻一下子就決勝負。所以，“九五”只有先做好充分部署，機會總是留給做好準備的人；做好準備的人，就容易逮到“有隕自天”的機會一舉成功。機會很難創造，只有事先充分布局，機會一出現，成功就在我手。俗話說“時勢造英雄”，英雄很難造時勢，有準備的人，時至而不失之。

任何行業、任何領域，都要有姤卦“九五”高瞻遠矚、全面布局的智慧。當然，“九五”還要判斷哪個區塊最有可能是隕石掉下來的地方，就在那里做好準備；此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的部署要保密，因為你的對手可能也在部署。

以杞包瓜

嚴密的結構布局就是“以杞包瓜”，這是《易經》更深奧的植物學，透徹的自然觀察，比“莧陸夬夬”的意義還深，只是過去很多解釋都錯了。“杞”跟“瓜”其實是一種植物的共生結構。兩種不同的植物生長在一起，互相利用，就是“以杞包瓜”。共生的關系越早，越能應付危機或突然出現的機會；團結就是力量，這是一般人都明白的道理。

過去有人把“杞”當作是高大的喬木，這個解釋純粹是關在書房的想象，沒做過田野調查。杞的種類很多，但都是低矮的灌木，跟人差不多高。“以杞包瓜”的生態主要分布在華北，江南也略有一些。2002年我在山東曲阜孔府就親眼見過，但現在已經砍掉了，本想補一些照片給大家看“以杞包瓜”是怎么回事，但現在連標本都沒有了。那時孔府進門右邊的庭院就有“以杞包瓜”的活標本。樹長得像傘一樣，枝條跟藤蔓糾結好幾層，形成復雜的結構，瓜就長在里面，被藤蔓枝葉綁住。估計瓜種子是被鳥或風吹到杞樹苗上，隨著杞樹生長，瓜也慢慢長大結果。大自然真是太奧妙了，枝葉參差的杞樹，對瓜形成層層保護，加上藤蔓纏繞，完全就像“系于金柅”，也像菟絲花繞松樹。瓜熟之后，不管是人是鳥，想摘想啄都插不進手，看得見卻吃不著，就算突破第一層，還有第二層，“羸豕孚躑躅”，怎么也吃不到。這種奇妙的生態，代表布局要早，在種子的時候就要先找到安全堡壘，然后互利共生糾纏在一起。對杞樹而言，這瓜就是它獨占的專利。記得當時我試著伸手摘瓜，結果連手都伸不進去。這就是姤卦“九五”“含章”的部署，瓜代表機會，也就是“初六”。所以“初六”既是“包有魚”的魚，又是“羸豕孚躑躅”饑渴的瘦豬，又是“以杞包瓜”里甜美誘人但容易潰爛的瓜。在縱橫交織的嚴密部署之下，不管“包有魚”或“包無魚”，“九五”都是全盤主控。“以杞包瓜”就是對“包有魚”、“包無魚”的控制，一旦布局好了，他就可以高枕無憂、金屋藏嬌。姤卦不是外遇的象嗎？別人就算猜到或看到了，也抓不到。然后“有隕自天”，等到可以揭秘時，這瓜就可以吃了。“九五”等的就是機會成熟的剎那。

《象傳》說：“九五含章，中正也；有隕自天，志不舍命也。”舍就是舍棄，命就是天命、大形勢。人主觀立定的志向，一定要判斷精準、研究透徹，如果你要這個瓜，但現在還不能吃，而在等待瓜長大的過程中，一定會有很多競爭者；如何防護周到、等待機會自然成熟，機會最終一定是你的，那么，造勢的功夫就有非常高深的智慧了。開花的時候是“有隕自天”，破瓜的時候也是“有隕自天”，前面“包瓜”的階段，就要做好布局。這就是“志不舍命”。立志不能偏離天命、時機，所有的損、益一定要在泰極否來中進行。志比天高，違反、偏離天命都不行。根據天命可能的范圍去規劃設計，才能功不唐捐。

人志與天命之間的對話無重要比，整部《易經》其實就是人志與天命的對話。人志不能偏離天命，不然勞而無功；但天命不會明確告訴你在哪個點、哪個區塊、哪個平臺，人必須以長期耕耘進行“以杞包瓜”的結構式布局，等到瓜成熟了，機會一定是你的。期間還要“含章”——保持低調、埋頭耕耘。這就是人志與天命的正確關系。若沒有天命的形勢，偏離自然法則，再怎么努力也白費。所以，志要不舍離天命，“有隕自天”就是你等待多年的機會來了。姤卦“九五”爻變為鼎卦，鼎是掌權，一旦機會成熟，就可調和鼎鼐。所以，前面的布局準備周到，只要機會來了，一定是我所擁有，因為我已做好充分準備。這就是姤卦的“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