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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評語

該論文的價值在于以全球化的視野系統地總結了我國文化產業政策形成的背景、理論基礎及其重要影響。該論文對我國文化發展歷程、我國文化發展道路、文化發展與文化產業發展的關系等問題均作了深入探討,顯示了嚴密的邏輯體系。

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及其影響本文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原文刊發在《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45—55,68頁。后選入《文化創意產業》2009年第5期,本文得到福特基金會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合作項目“全球化與中國”的資助。

賈旭東

全球化是一種邏輯,以全球共享的游戲規則為表征,以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和行為準則為內核。在此意義上,全球化過程外在表現為全球共享的游戲規則的形成、擴散、博弈和不斷調整、修改、補充、完善的過程,其內在的實質則是人類不同的價值追求和行為準則在不斷碰撞、沖突和融合中逐步承認和尊重差異的基礎上達成共識的過程。現在,全球化的邏輯,完全不顧及那些反對者的主觀意愿,已然滲透到文化領域之中,威脅著傳統的人類文化發展范式,并開始展現出新范式的雛形。這種人類文化發展的新范式至少有兩個基本構成部分,一是文化生產的市場化,二是文化交流的貿易化。人們普遍擔憂的全球化邏輯可能導致的文化同質化問題,正在通過政府間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共同能力,轉化為所謂“創造性的文化多元共存”創造性的文化多元共存,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0年世界文化發展報告中提出的,包括多種文化群體積極的和動態的共存;把當地社會環境和公共活動領域相結合,允許創造性地接觸和轉變。詳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發展報告——文化的多樣性、沖突與多元共存(2000)》,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5頁。的政策行動。與此同時,文化的沖突和競爭卻前所未有的頻繁和激烈,為捍衛文化權利和爭奪文化利益的較量甚至在意識形態基本相同的國家間展開。

隨著中國積極加入全球化的進程,全球化的邏輯及其影響下的國際文化發展新趨勢,也深刻地影響著中國文化發展的道路。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可以稱得上是對這種影響的積極回應,它集中表現和反映著中國的態度、政策和應對戰略。有學者認為:“確認‘文化產業’合法性的首先意義就在于,它代表著對前現代文化觀念的‘去魅’(disenchantment),對計劃經濟時期舊文化觀的深層解構,它使當代中國文化政策獲得了全新起點。”李河、張曉明:《當代中國文化政策1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8年5月8日第8版。本文認同這一觀點,并試圖以此為基礎進一步深入探討和全面評估中國文化產業的政策及其影響。

嚴格地說,“中國文化產業政策”一詞包含兩種理解。第一種理解應表述為:中國文化產業“政策”,重點在于政策,即關于中國文化產業的政策,或者說是關于中國要發展文化產業的政策。第二種理解應表述為:中國文化“產業政策”,重點在于產業政策,即關于中國文化的產業政策,或者說是關于中國要發展文化產業的產業政策。之所以區分這兩種不同的理解,是因為它們要解決的是兩類不同的問題。第一種理解解決的問題是中國“要不要”發展文化產業的問題,現行政策的回答是肯定的,很顯然,這一決策的結果具有不可逆性,正是由于這是一個幾乎無法逆轉的政策,因而是一種“戰略性政策”。第二種理解解決的問題是中國“如何”發展文化產業的問題,很明顯,這類問題是操作性的問題,對應的政策屬于政府經濟政策的范疇,決策的結果相對容易逆轉,因而是一種“操作性政策”。[美]威廉·鄧恩:《公共政策分析導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62—163頁。作為本文論題的中國文化產業政策,指的并不是操作性政策,而是戰略性政策,所要討論的正是這一戰略性政策出場的背景、理論內涵和政策影響。

一、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形成與背景

作為戰略性政策的中國文化產業政策,于2000年10月召開的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上正式提出,經過2001年3月召開的第九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的正式批準,最終于2002年10月召開的黨的十六大上正式形成。

2000年10月,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中,明確提出要“推動信息產業與有關文化產業結合”,要“完善文化產業政策,加強文化市場建設和管理,推動有關文化產業發展”《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人民日報》,2000年10月19日第1版。的建議。“文化產業”和“文化產業政策”概念,首次明確出現在官方的正式文件中,標志著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正式提出。2001年3月,第九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批準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綱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綱要》,《人民日報》,2001年3月18日第1版。采納了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關于文化產業和文化產業政策的提法,發展文化產業被正式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成為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總體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標志著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得到了國家最高權力機關的正式認可和承認。2002年11月,黨的十六大報告中明確提出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的“二分法”,并且鮮明地提出“發展文化產業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繁榮社會主義文化、滿足人民群眾精神文化需求的重要途徑”的重要觀點,進一步要求“完善文化產業政策,支持文化產業發展,增強我國文化產業的整體實力和競爭力”。江澤民:《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局面——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02年11月18日第1版。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二分法”和“發展文化產業是……重要途徑”觀點的提出,標志著作為戰略性政策的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正式形成。

大衛·赫斯蒙德夫指出:“政策既是對社會文化、經濟和技術狀況的回應,也是結果。”[美]大衛·赫斯蒙德夫,張菲娜譯:《文化產業》,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3頁。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是改革開放基本精神和總體戰略作用于文化領域的必然結果,是新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文化發展的客觀要求和自覺選擇。在改革開放的宏觀社會歷史背景下,中國戰略性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有三個內在推動力。

一是,改革開放釋放出來的企業家精神和大眾娛樂需求相結合催生的文化市場推動力。1979年,廣州東方賓館開設的國內第一家音樂茶座,被認為是我國文化市場興起的標志。此后,歌廳、舞廳、錄像廳等相繼出現,并很快遍及全國。這種自發形成的、以營利為目的的、以滿足被壓抑多年的大眾娛樂需求為內容的“文化市場”,在1987年獲得了合法地位,以舞廳獲得合法地位為標志,開始了文化市場的合法化進程。1987年2月9日,文化部、公安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聯合發布《關于改進舞會管理的通知》,意味著正式解除了對曾引起眾多爭議的營業性舞會(廳)的禁令,賦予了其合法地位。并于1988年2月文化部、工商行政管理局聯合發布的《關于加強文化市場管理工作的通知》中獲得了明確的法律定義和規范。文化市場的合法化,進一步激勵了更多經營者進入,刺激了大眾娛樂需求的日趨增長和不斷升級,文化市場也因此邁入了新的發展階段,開啟了新一輪擴張的序幕。電子游戲廳和書刊發行的第二渠道誕生,演出穴頭和演員走穴等現象也開始在文化市場中出現。應該指出,這時的文化市場還相當原始,其主要形態是在簡陋的娛樂場所提供簡單的自娛自樂式的娛樂服務市場,真正的文化產品和服務市場還沒有形成,要素市場等市場形態還在萌芽之中,大量的優質文化資源仍然控制在國有文化單位手中。但是,就是這樣原始和初級的文化市場的出現及其不斷擴張,開啟了中國文化市場化發展的新路徑,成為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第一個推動力。

二是,經濟改革的示范效應和文化事業面臨的生存壓力相對比引發的國有文化事業單位生存模式創新的推動力。中國的改革始于經濟領域,走出了一條新的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經濟改革的成功經驗,對于面臨生存壓力的文化領域產生了強烈的示范效應,并以極快的速度被引入文化領域,引發了國有文化事業單位生存模式創新的熱潮。從1978年廣東、廣西等省、自治區公社文化站舉辦的某些活動收費開始的各種形式的“有償服務”,到1981年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趙燕俠承包北京京劇團開始的多種形式的“承包制”,始于群眾性文化事業單位生存模式創新的熱潮,迅速漫延到劇團、影劇院、圖書館、博物院、文化館等專業性文化事業單位。據統計,1988年,全國文化事業單位開展“有償服務”和“以文補文”活動的網點達11458個,全年純收入1.8億元,相當于當年國家所撥文化事業經費的12%左右。馬洪、劉國光等:《中國改革全書(1978—1991年)》,《文化體制改革卷》,大連出版社,1992年版,第36頁。體制束縛和財政預算約束共同導致了國有文化事業單位的生存困境,國有文化事業單位為謀生存借鑒經濟改革成功經驗進行的生存模式創新,突破了僵化的文化管理體制,為國有文化資源進入文化市場打開了一條通道。國有文化事業單位生存模式的創新,成為繼文化市場之后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又一個推動力。

三是,結構調整的需要和人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要相疊加造就的文化發展客觀需要的推動力。其實,早在1992年,“文化產業”概念就已經進入政府相關部門的視野,最早使用“文化產業概念”的政府部門是國務院辦公廳綜合司,羅干:《重大戰略決策——加快發展第三產業》,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文化部更是在1998年設立了文化產業的主管部門“文化產業司”,至此,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呼之欲出。如果說是人民群眾的娛樂需求敲開了緊閉的當代中國文化產業大門的話,那么可能正是國家整體發展戰略的需要將這扇大門徹底打開了。當改革開放進入第二個10年的后期,中國高速發展積累的經濟結構不合理的矛盾日趨加劇。1999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指出:“調整和優化經濟結構,是促進經濟發展,提高經濟增長質量和效益的根本性措施。要把調整經濟結構作為明年和今后一個時期經濟工作的主要著力點。”并且特別指出:“當前面臨的經濟結構調整不是暫時性、局部性的調整,而是戰略性的調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京召開》,《人民日報》,1999年11月18日第1版。正是在這種背景下,2000年召開的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關于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建議中,首先是在發展服務業部分提出發展文化產業任務的,當時的提法是“引導文化娛樂……等產業發展,滿足服務性消費需求”。然后在發展信息產業部分,提出要“推動信息產業與有關文化產業結合”。《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人民日報》,2000年10月19日第1版。一方面是當時國家壟斷的文化生產形式根本不能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另一方面是經濟結構調整所提出的發展文化產業的迫切需求。正是這兩種需要相疊加,成為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最后推動力。

二、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形成的理論基礎

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標志著在中國由政府全面包攬文化生產時代的結束和全新的文化生產時代的來臨。所謂全新的文化生產時代,實際上是由兩種調節機制三種不同的文化生產方式構成的。第一種是“看得見的手”——政府調節機制,第二種是“看不見的手”——市場調節機制。政府調節機制下的生產方式是繼續由政府全部資助的所謂的“公益性文化事業單位”。市場調節機制下的生產方式是由市場調節的所謂“經營性文化產業”,它對應著兩種生產方式:一是相對簡單的中介機構或個人組織的文化生產,如演唱會、音樂會、藝術品展覽會和拍賣會等;二是較為復雜的各種專業化和組織化程度更高的公司組織的文化生產,如電影、電視劇和動畫片的生產等。

當代中國這種全新的文化生產方式,似乎和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劃分的文化生產的三個時代(era),即資助(Patronage)時代、專業市場(Market Professional)時代和專業公司(Corporate Professional)[美]大衛·赫斯蒙德夫:《文化產業》,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7—58頁、130—154頁。時代相對應,也和始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幾乎席卷全球的文化市場化浪潮[美]大衛·赫斯蒙德夫:《文化產業》,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57—58頁、130—154頁。有著某些共同的特征。這表明,人類文化的發展可能遵循著某些共同的規律,然而真正支配不同國家文化發展道路選擇的卻是各自的特殊性和這些共同規律的特殊表現。理解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或當代中國文化生產方式的轉型,可能需要進一步深入探索其背后起決定性作用的文化發展理念或理論基礎的變化。

人民群眾是否具有文化消費上的選擇權。在這個問題上,一直以來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文化主管部門及其領導家長式的做法從根本上取消了人民群眾在文化消費上的選擇權。生產什么、生產多少、為誰生產等這些基本問題都由主管部門及其領導決定,生產出來的產品的好壞也由他們來評價。生產什么你就看什么,或者說讓你看什么你就看什么,不讓你看你就不能看,想看也看不見。這種狀況到改革開放后開始發生了變化。由娛樂需求釋放而引發的文化的“娛樂屬性”得到承認開始,在逐漸獲得合法性的文化市場上,人民群眾的文化產品和服務的消費主體地位逐漸得以確立起來。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大批國外文化產品開始進入中國,加之國有文化事業單位企業化經營所生產的文化產品和服務的漸漸豐富,文化的“產業屬性”逐漸顯現并日趨明朗化,也逐漸獲得了事實上的承認。以此為標志,人民群眾的文化消費主體地位得以鞏固和最終確立。承認人民群眾文化消費的主體地位,也就意味著承認人民群眾具有文化消費上的選擇權,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可以根據個人的偏好、預算約束和時間約束在文化市場上自由地選擇文化產品和服務。這種變化的意義可以說是革命性的,它意味著文化生產必須從根本上改變過去那種根本無視群眾需求的狀況,相反地,必須從群眾的文化需求出發去組織文化生產,做出文化生產的一系列重大決策。后來,這種變化在2003年被概括為“兩個面向”,即面向市場、面向群眾。兩個面向是統一的,其實質就是要將政府包攬的文化生產方式徹底轉變為市場調節的生產方式。人民群眾具有文化消費上的選擇權,是構成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理論基石。

政府是否應該壟斷文化生產的權力。由于文化產品的特殊性,使政府干預文化生產成為一種國際慣例,連最崇尚新自由主義市場理念的美國也不例外。但是,中國長期以來選擇的卻是最為嚴厲的干預方式,即政府生產,公共經濟學認為,政府的干預方式有三種:一是公共(政府)生產;二是用稅收和補貼鼓勵或阻止特定的私人生產活動;三是旨在保證企業以合意的形式行動的政府管制下的私人生產。[美]約瑟夫·E.斯蒂格利茨:《公共部門經濟學(第三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1—212頁。也就是由政府壟斷文化生產的權力。在中國,政府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基本做法,是由政府全資設立文化事業單位,然后將文化生產權力賦予這些事業單位,由這些文化事業單位具體組織文化生產活動。支持政府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理論依據有兩個,一是文化具有意識形態屬性,二是全能政府理論。文化產品的準公共產品性質,集中反映了文化所具有的意識形態屬性。但是,隨著人們思想觀念的獨立性、選擇性、多變性、差異性的明顯增強,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的情況將不復存在。特別是隨著人民群眾文化消費上的選擇權的確立,文化的意識形態屬性日益離不開其產業屬性,文化的意識形態功能越來越依賴于其產業功能。只有占領市場,才能占領群眾。也就是說,一種文化產品如果不能在市場上被消費者所選擇,那么它的意識形態屬性就根本不可能實現。文化產業屬性的確立,特別是意識形態屬性和產業屬性的這種關系,從根本上消解了意識形態屬性成為政府應該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理論基礎。全能政府理論是支持政府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另一個理論依據。然而,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全能型政府理論的根基被徹底動搖了,轉變政府職能成為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一項重要任務,特別是建立公共服務型政府目標的確立,使政府繼續壟斷文化生產權力變得既缺乏理論依據,也喪失了獲得所必需的充足的公共財政支持的理由。上述兩個方面證明,政府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理由已經不再存在,政府必須轉變其在文化領域中的職能,讓出其不該擁有的那部分文化生產權力。政府不應該壟斷文化生產權力,成為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重要理論基礎。

文化是否應該市場化。很顯然,政府不再擁有壟斷文化生產權力的觀點部分地成為支持文化市場化的理論根據。然而,這并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自從阿多諾(Theodor Adorno)和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創立“文化工業”(Cultural Industry)一詞以來,在西方世界對文化商品化或市場化的批判就沒有停止過。在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從開始的娛樂市場化,到后來國有文化事業單位“以文補文”和企業化經營引發的文化市場化,改變了文化生產方式,創造了豐富的文化娛樂產品和服務,在一定程度上扭轉了改革開放之初文化產品短缺的局面,也豐富了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當然,也存在著許多問題,突出的是片面追求經濟效益所導致的各種問題,如有償新聞、出版低級趣味的書報雜志、買賣書號等。這些問題的存在,為反對文化市場化的人提供了口實,有人甚至將這些問題概括為是“人民幣當了總編輯”。《不能讓人民幣當總編輯》,《光明日報》,1993年8月6日。但是,在這些表面問題背后支持反對文化市場化的真正理由有兩個:第一個理由認為,文化價值與經濟價值是對立的;第二個理由認為,文化具有卓越性,文化生產應該由精英決定,而不能迎合大眾的需求。對于第一個理由,決策層提出了根據公益性強弱進行分類的解決方案,也就是說,并不將所有的文化都產業化或市場化,只將那些公益性弱的部分推向市場。第二個理由表現的是精英主義的文化觀,而這種文化觀在歷史觀上是錯誤的,因為人民群眾才是歷史的創造者,人民群眾當然具有追求精神文化需要滿足的權利,而且這種追求也具有合理性和合法性。其實,文化市場化并非其反對者所想象的那樣是為了單純追求經濟利益,而是要改變過去那種政府壟斷的文化生產方式,讓市場在文化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促進文化發展。文化應該市場化,成為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關鍵。

三、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重要影響

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是當代中國文化發展中的一個具有里程碑式意義的標志性事件,它結束了中國文化發展模式的探索歷程,開啟了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發展道路的新方向,對全球化背景下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中國文化發展理論和中國文化發展實踐都具有極其深遠的重大影響。

中國文化體制的全面改革。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出場的第一個重大影響,就是提出了應全面改革現行文化體制的客觀要求和實踐課題,引發了中國文化體制的新一輪改革。因為中國現行的文化體制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無論是宏觀的管理體制,還是微觀的運行機制,都根本不能適應全球化特別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發展文化產業的客觀要求。

盡管中國的文化體制改革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開始了改革開放后,最早提出文化體制的是文化部。1980年2月,在文化部召開的全國文化局長會議上提出,要“堅決地有步驟地改革文化事業體制,改革經營管理制度”。1983年6月,在第六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文藝體制需要有領導有步驟地進行改革”的任務。(從某種意義上說,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也是改革的結果),但是,這次的改革卻有著與以往改革完全不同的全新特質。對此,有論者認為,這次改革不同于以往,“它的目標不再僅僅指向體制內國有文化事業單位,而是把‘建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新的文化體制’當作基本宗旨”。李河、張曉明:《中國文化政策1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院報》,2008年5月8日第8版。也有論者評論說,這次的文化體制改革“加速發展、全面推進,實現了一系列重大突破”。曹普:《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的中國文化體制改革》,《當代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5期。還有論者強調指出:“文化體制改革到這個時期,已經由被動改革向主動改革轉換,由主要模仿經濟體制改革向把握文化體制改革自身規律轉換。”另外,也把這次的改革概括為“推廣型體制改革”,以與此前“應對型體制改革”成思行:《改革開放30年我國文化發展和體制變遷之路》,《北京日報》,2008年10月9日。相區別。然而,除了全局性、全面性和主動性之外,這次改革更重要的特質是在全新的文化生產格局基本形成的情況下所進行的從宏觀的文化管理體制到微觀的運行機制的全面改革,以使我國的文化體制更好地適應文化力發展的客觀要求。

以新一輪文化體制改革的這一重要特質為視角,我們可以更全面地理解和把握新一輪文化體制改革的實質和意義。首先是要使文化體制和經濟體制并軌,以從體制上解決長期存在的經濟與文化“兩張皮”問題,實現經濟文化一體化。關鍵是將市場機制引入文化生產領域,使其成為文化資源配置的基礎性力量,建立起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科學有效的宏觀文化管理體制、富有效率的文化生產和服務的微觀運行機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人民日報》,2006年1月13日第1版。其次是從解放和發展文化生產力的角度,或者說,從有利于發展文化產業的角度,進行文化體制的重構,為文化產業的發展掃清思想障礙和體制障礙,實現文化產業整體實力和競爭力的顯著提高。關鍵之一是培育新型的文化市場主體,使其成為文化產業發展的核心力量,成為文化創新的主體,“形成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文化產業格局”。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人民日報》,2006年1月13日第1版。關鍵之二是培育現代文化市場體系,打破條塊分割、地區封鎖、城鄉分離的市場格局,“形成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現代文化市場體系”“建立依法經營、違法必究、公平交易、誠實守信的市場秩序,創造公開、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環境”。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人民日報》,2006年1月13日第1版。第三是明確區分政府與市場在文化發展中的地位與作用,加快政府職能轉變,以解放長期存在的政府錯位、越位和缺位問題。關鍵是“管辦分離”“政企、正事、正中分開”,健全文化法律法規和政策體系,建立健全新的文化監管體系。

中國文化發展道路的新方向。改革開放以來,在探索中國特色的經濟發展道路的同時,中國特色的文化發展道路的探索也從未間斷過,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可以說就是這種探索的最重大的成果,它改變了中國文化生產的基本格局,開辟了中國文化發展道路的新方向。

中國的文化產業從邊緣走來,走向核心地帶的邊緣,并開始由邊緣向核心地帶滲透。其間,既有創新的文化業態,也有原有業態的產業化發展。但是,不論何種形式,總體上走的都是一條“增量”發展的道路。也就是說,在政府包辦的文化事業之外,又新增加了一個文化發展路徑。當然,中國文化產業的發展,對政府包辦的文化事業產生了強烈的沖擊,使其經歷了開始階段的萎縮、中間階段的迷茫到最后重新定位的痛苦歷程。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只是出于保障人民基本文化權益、滿足人民群眾基本文化需要的目的提供基本公共文化服務,其余文化產品和服務的生產完全交由市場機制進行調節。過去全部由政府壟斷的文化生產權,除了現在認為必要的之外,大部分已經分權給了市場,文化生產進入了上面描述過的“兩種調節體制”“三種生產方式”的全新時代。

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既是對這種全新文化生產格局的固化,也為這種全新文化生產格局的調整提供了廣闊的政策空間。政府的職責是保證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彌補市場失靈,提供公共文化服務。但是,提供公共文化服務,并不意味著一定要政府生產。政府也可以不生產,而通過購買的方式提供。也就是說,出于效率的考慮,未來中國文化生產格局中,政府生產的部分具有進一步縮小的可能與趨勢。但為了保證文化產品和服務的公平公正的分配,以及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需要,政府提供公共文化服務的力度和范圍具有加大和增加的可能與趨勢。為了推進改革而提出的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二分法”,根據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在未來將不再重要,事業和產業的區分是不科學的。文化生產都要遵循相同的文化發展規律和市場經濟規律,而文化產品和服務的分配遵循的是另外的法則。經過不斷地調整,中國特色的文化發展道路將會越來越清晰。

文化發展的理論課題。理論是灰色的,實踐之樹長青。實踐總是為理論的發展提出新的課題,同時也為新課題的解決準備了素材。全球化的深入發展,使人類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化競爭時代;高新技術的飛速發展和迅速普及,改變著文化生產、存儲和消費的方式;特別是數字技術和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引發的多媒體、多頻道化,以及通信、互聯網和廣播電視融合的趨勢,為文化內容的發展提供了潛在的需求和廣闊的空間。在文化發展面臨著這些全新的經濟、技術和國際環境的條件下,在20多年中國文化發展和文化體制改革實踐基礎上形成的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給我們提出了許多需要思考和研究的文化發展的理論課題。從理論上研究和回答這些課題,是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有效實施的客觀需要,也是構建中國特色文化發展道路理論基礎的客觀要求。

文化當代價值及其實現方式問題。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意味著對文化在當代所具有的巨大經濟價值的承認,特別是表現出來的實現其經濟價值最大化的政策訴求。這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個重大理論問題,即文化的當代價值及其實現方式問題。這個問題包括以下幾個具體內容,除了巨大的經濟價值外,文化在當代還具有哪些價值?這些不同價值之間是什么關系?是否存在著沖突?如果發生沖突,哪些價值應該優先考慮?文化當代價值是如何實現的,具有哪些新的特點?等等。事實上,這個問題既涉及文化的屬性及其相互關系,也涉及文化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相互關系。

文化與經濟、政治的關系問題。當今時代,文化與經濟、政治日趨融合,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源泉,越來越成為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因素。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用產業化或市場化的方式發展文化,必然會使文化與經濟、政治的關系發生新的變化。比如,在過去文化與經濟的關系中,文化通常處于附屬地位。但是現在,文化不僅本身可以創造經濟價值,而且正在成為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動力,甚至連經濟發展的目的本身也需要用文化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賦予文化產業以合法地位,意味著文化領域權力的重新分配和轉移,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新的文化利益格局,文化權力和利益格局的變化將給政治帶來哪些影響,政治對文化產業發展又會具有哪些新的約束,同樣需要思考和研究。

文化卓越性的保持問題。賦予文化產業以合法地位,意味著承認大眾文化的合法性,而大眾文化的大眾性、通俗性、普及性和易變性特點,決定了卓越性不是它的主要追求。但是,保持文化的卓越性是人類文化發展的基本要求,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文化精神、文化品位和文化發展水平。在全新的文化生產格局中,誰對文化卓越性的保持負責,通過什么樣的方式生產卓越性,并使其與大眾文化形成良性互動,充分發揮其引導和提升作用,這些都需要認真思考和研究。

四、結語

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已經6年了。在過去這6年里,操作性文化產業政策相繼出臺并已經漸成體系;文化體制改革也已完成了試點任務,正在全面展開;同時,提出了構建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任務,并初見成效。中國特色文化發展道路的基本框架已初步形成,中國的文化產業有了長足進步,中國文化發展顯現出了新的氣象。所有這些都表明,戰略性中國文化產業政策的出場,的確是當代中國文化發展進程中的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標志性事件,毫無疑問,它的深遠歷史影響還將在中國未來的文化發展實踐中繼續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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