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胡商途經北邙山,為討好晉王,獻上了幾名胡姬,晉王整夜作樂,第二日清晨才回府。
回府時經過花園,卿卿已經開始修剪花草,他先是視而不見,又返回道:“可是我王府寒酸虧待了你?來來回回就兩件破衣服。”
卿卿跪下,垂首回答:“回王爺,這兩件都是卿卿的新衣,能在王府有一份差事,又有新衣服穿,是福氣。”
“本王可不喜歡說謊的姑娘。”
卿卿只說了一句謊,那就是這并不是她的福氣。
她的的確確喜歡自己身上的新衣,也喜歡這里的軟榻。
“卿卿沒有撒謊。”她辯解,聲音有些急迫。但她生就一副好嗓,聽在晉王耳里,有點嬌嗔的意味。
晉王俯下身來,拍拍她的臉頰:“你若再這般勾引本王,本王可就忍不住將你吃了。”
卿卿哪里知道他說的吃是什么意思,以為他真的要將自己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烹煮了吃。
晉王書房里的窗正對著花園的方向,卿卿在花園勞作時的模樣都落在了他眼底。
那身影遠遠瞧去,越發娉婷。
他拆了從永安府太子處寄來的信,掃了幾行,便扔向一旁。
鄭永下午過來時,那小女奴已經不在了。
晉王負手立在窗前,望向遠方的池塘,荷花已經枯了,但荷葉依然蓊郁。
“兄長在信上斥我無慈悲心……鄭永,你倒是說說看,本王為何要對那些牲畜一般的奴隸有慈悲心?”
鄭永沉默,晉王便靜靜地等他答復。
許久之后,鄭永道:“七爺,屬下亦是祁人,北邙山的囚奴皆是屬下同胞。屬下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晉王冷笑一聲:“是啊,你們都是祁人……都是受害者,都有慈悲心,只本王一個惡人。”
“王爺,屬下絕非此意……”
“你若有別的意思,本王還會留你至今?下去吧,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鄭永走了約半個時辰,晌午的太陽落下了,那道素凈的身影又出現在花園里。
晉王雙目冷冽,盯著那個身影,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徐徐描繪那個身影。
卿卿因將花草照理得好,得了半天假,她興致勃勃地將自己在王府里攢下的好玩意兒都拿出來——小木鍬、一對華伶不要的琉璃珠子,還有潘姐賞的點心……她包好這些,緊緊抱在懷里,生怕被人攔了去。
她童年時從未將這些東西放在眼里,藍藍卻連認識這些東西的機會都沒有。
她知會掌院人過后,懷著歸家的喜悅,踏上前往戰俘營的路。
可還未過前院,她就被攔住了。
攔下她的是兩個侍衛,她見過,是晉王身邊的人。
她道:“侍衛大哥,今日我是得了假的……是王爺準許過的。”
一個侍衛將她的行囊搶到一旁,無情地說:“王爺要下棋,缺個對手。”
而另一個侍衛,直接把她押解到晉王的書房里。
晉王閑適地倚在榻上,中間的小案上擺著一盤殘棋,他問道:“會下棋嗎?”
卿卿咬著唇,搖頭。
“不能陪本王下棋,留著這雙手作甚?不如砍了。”
卿卿一聽,改口道:“卿卿棋藝拙劣,怕入不了王爺的眼。”
“那就是會下。過來,清理棋盤。”
卿卿心有不甘:“今日王爺準了我的假的……”
“你聽錯了。”
她一時憤恨,直勾勾地看著晉王:“王爺,您耍賴。”
她有時忍不住,也想求個痛快,若晉王此時一刀砍死她,她也不悔。
“嗯,本王就是耍賴,你能如何?”
卿卿知道,自己不能如何。
她認了命,前去收拾棋盤。她躬身將黑子一枚枚收起,裝進棋盒。隨著她身子的晃動,她脖子后面的蝴蝶胎記若隱若現。
晉王凝目以視。
終于將棋盤歸于原狀,卿卿跪坐在晉王對面,執白子。
晉王道:“你執黑,本王讓你九子。”
卿卿下棋是和佟伯學的,她的棋藝并不像她說的那樣差。佟伯棋藝高明,她都勝過幾回。
晉王棋術刁鉆,卿卿卻不甘示弱,一盞茶涼,勝負難分。
晉王下棋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不想陷入死局當中,他堵她逃,局勢亂了起來。
“不下了。”晉王突然伸手打亂棋盤,棋子不分黑白,蹦起落到卿卿身上。
“你會騎馬?”晉王又問。
卿卿點頭。
“隨本王去北邙山。”
晉王想一出是一出,叫人給卿卿選了匹馬,命她隨自己騎馬去北邙山的山腳下。她正疑惑于晉王心思,卻聽他說:“你騎馬若能贏了本王,本王就放你與你弟弟團聚。”
卿卿苦笑,自己不過是會騎馬,而晉王分明是馬背上長大的,自己怎么比得過他?
“若我輸了呢?”
晉王騎在馬背上,身形勁挺。他在斷崖前勒馬,竟有孤松獨立的氣質。
“小女奴,本王領兵打仗,即便是在必敗的情況下也未曾做過會輸的假設。你既然決定加入賭局,便要不遺余力地去贏。”
“那我……奴婢不和王爺賭了。”
她知道無論輸贏,自己都是任人宰割的那一方。
晉王今日便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她進與退,都逃不過。
晉王掉轉馬頭,見卿卿仍舊是一襲素衣,雖看起來低眉順目,可一個人身上的反叛與執拗是掩飾不了的。
他能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害怕和恨意,和戰俘營的其他奴隸一樣。
可比起別的奴隸,她身上有種不同的氣質。也許是她不大像這北邙山長大的姑娘,再美的女子在這荒蕪之地生活七年,也會失了靈氣。而她不但沒有失去靈氣,還如妖精一般,鮮活又詭異地出現。
晉王騎馬上了山頂,卿卿在后面跟著,他們在山頂勒馬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日落于西,霞光灑在北邙山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上,景色頗為壯觀。
晉王勒緊韁繩下馬,卿卿正猶豫著要不要也下馬,只見晉王走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
卿卿下意識地向后縮,他皺著眉拽著她的腳腕把她拽下馬。她尚未站穩,晉王已將她壓制于他和馬匹之間。
他一只腿擠進卿卿的雙腿間,將她穩住。
卿卿躲避不及,被他再次含住了唇,肆意啃咬。
她有了初次不愉快的經驗,這時咬緊牙關不讓他的舌入內。
晉王不是沒有遇到過這般倔強的女子,這種狀況他應付了太多次,已是老手,恩威并施,很快就叫卿卿松開了牙關。
卿卿無力承擔他的暴虐,身體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她不斷癱軟向下,晉王一掌捧著她的后腦勺,逼她送上嫣唇。
她最后幾乎是認命,順從地任他吻著。
夕陽灑在她的睫毛上,如金色發光的蝶翼。
晉王吻得盡興,捏了一把她胸前的軟嫩:“戰俘營的女子個個骨瘦如柴,你這處卻這般豐腴,可是偷吃了?”
卿卿懵懵懂懂,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我沒有。”
年初有人為討好他獻上了漂亮的女奴,臉還看得過去,但身材太過干瘦,抱在懷里硌得慌,再加上他厭惡祁女,當場就把那祁女賜給了旁人,從此大家就知道他這位王爺是不碰女奴的,之后便再未敬獻過女奴。
晉王討厭祁女,由來已久。
祁朝時,祁人沒少侵略邊境的部落,后來幾個部落融合,漸漸強大了起來,而祁朝積弱,許多祁人被擄掠去。在他們看來,祁人就和牲畜一般,可以買賣,可以交換,可以殘殺。
祁朝末年,天下割裂,最后竟由一支游牧民族演變來的軍隊平定亂世,一統天下。
雖諷刺,但江山已定。
為穩定民心,當今皇帝推行仁德之治,寬恕那些自動歸降的祁人。而那些未曾投降的,要么被集中殘殺,要么與其親眷被押解至戰俘營。
卿卿的伯父孟尚是前朝大將,孟家上下被關至不同的戰俘營,而許許多多的家庭和孟家一樣,雖然骨肉血親都存活于世,卻斷了一切音訊,此生都未必能再見上一面。
想到這些,卿卿更覺傷心。晉王用手掌拂去她臉頰上的淚,問道:“你恨我嗎?”
卿卿正想搖頭,晉王又說:“你不必揣測本王愛聽什么話,本王只愛聽實話。”
“我恨你,王爺殺我家人、辱我同胞,我如何不恨?”
晉王注視著她顫動的睫毛,寂靜片刻后,突然捏住她的脖子:“既然你恨本王殺了你們祁人,那本王便要你睜眼看清楚本王是如何殺了剩余的祁人!”
戰俘營方向升起濃濃黑煙,卿卿無助地看向晉王,而晉王只是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焦煳的氣味甚至在山頂都聞得見。
“果然是低賤之命,就連焚燒后的氣味都這么惡心。”
晉王拿著帕子,掩住口鼻。
卿卿腦中一片空白,隨即跪倒在山頂,大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佟伯是否在那里,可那漫天黑煙里,一定有她認識的人,有照顧過她的人。
從最初的震驚到接受后的悲傷,再到憤怒,卿卿的心絞痛了起來,呼吸都困難。
“霍遇,你不是人!”
她抓起地上的一把土,砸向晉王。
晉王雖是行軍之人,平日卻極愛干凈。衣服被這小女奴弄臟,他忍了又忍,卻見她發瘋一般跑下山。他飛身上馬追上她,將她甩到馬背上。
卿卿被他桎梏在懷中,她痛苦掙扎,他實在忍不住,一掌劈下去,打暈了這不聽話的小女奴。
卿卿隔日醒來,一睜眼就要去戰俘營尋弟弟和佟伯,但她剛下床就撞到一個堅硬的胸膛。
“要鬧到何時去?你再鬧下去,本王就燒了整個戰俘營。”
卿卿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充滿不解,何時整個戰俘營的性命都系于她身了?
“蓬頭垢面的,多瞧一眼都臟了本王的眼。柳枝,把她洗干凈。”
侍女上前要脫卿卿身上的衣服,卿卿掙開她:“我自己來。”
侍女為難,向晉王求助,晉王斜睨一眼柳枝,道:“她既然不喜歡你伺候,留你有何用?”
卿卿只當他又要殺人了,解釋說:“卿卿命賤,受不起這等福分。”
“罷了,叫你陪穆瀟時倒沒看出你是個倔脾氣。自己收拾完,之后隨本王去戰俘營走一趟。”
卿卿梳洗的時候漸漸明白,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經不是花園里的那個小園丁了。晉王送來的衣服都是上乘質地的,她許多年沒見過這樣柔軟的料子了,這屋子也不再是她曾住的小茅屋。
晉王在門外等得不耐煩,想踹門進去瞧瞧她到底在做些什么,但還是耐著性子等著。
卿卿不知衣物的穿法,糾結了一陣才試探著出來。她推開門,卻見晉王等在門口。
卿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下意識地去關門,不料晉王先她一步擠進門里,強行拖著她出來。
“跟本王耍脾氣?”
卿卿不語,晉王正色道:“不許有問不答。”
馬車就在王府西門候著,卿卿亦步亦趨地跟在晉王的后頭。晉王先上了馬車,又朝卿卿伸出手。
卿卿不大明白晉王的意思,他催促:“要本王抱你上來嗎?”
卿卿將自己的手交出來,晉王拉了她一把,但他存心用力過大,她腳下不穩,撲進了他的懷里。
他身上的味道清爽干凈,衣服上有淡淡的熏香味,讓她想起了從前哥哥身上的味道。富貴人家身上的香熏味也許就是這般清醇,令人入迷。
后來到了戰俘營,那里的男人半月都洗不了一次澡,身上是濃濃的汗臭味道,在很遠的地方都聞得到。
卿卿不覺又紅了眼,晉王愁眉不展:“原來是個哭包!待會兒可得擦干眼淚,給爺笑臉迎人!”
卿卿到了戰俘營,當其他人對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時,她才明白晉王的目的。
昨日這里才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殘殺,而她卻跟在晉王身邊,穿新衣新履,戴金釵玉鐲。
晉王道:“你住哪間營房?去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搬進王府。”
“王爺,我們每一人的名字都是記錄在冊的,這樣貿然離去,若有人查起……”
“這北邙山都是本王的,誰敢查?”
“可王爺之上還有太子,還有皇上……”
“卿卿,這是你的地盤,本王給你三分薄面。你若再多說一句,本王有的是辦法叫你再也說不了話。”
卿卿閉口,再也不敢吱聲。
看起來,晉王似乎并不知道她還有個弟弟,而名冊上她和藍藍的名字也不在一起,她僥幸地想,晉王應該不會發現藍藍在這里。
晉王不愿踏入奴隸住的地方,便在戰俘營總兵的帳內喝著熱茶等待。
她一路走回自己的營房,迎來的全是輕蔑的目光,低頭回到自己的營房里,周姐正指使其他幾個女孩子一根根撿起地上掉的頭發。
看到一雙錦緞面的繡花棉靴,還以為是哪個貴人,女孩們停止勞作,抬頭看她,周姐朝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腳:“賤蹄子!誰叫你們停下了?沒人家的好命也沒人家連親弟弟都能拋下的狠心,就別指望飛上枝頭了。”
卿卿無視周姐的話,因為周姐說的不過是事實。
她蹲下身,從床底摸索出一個木盒,里面裝的都是彈珠、石子類的小玩意兒。她翻了翻,臉色突變,望著屋里的人:“你們誰拿了我的玉墜?”
屋里瞬時肅靜,卿卿道:“我的玉墜……之前戴在身上的那一枚,不見了。”
其中一個女孩道:“就你那半塊破玉,誰知是真是假,我們拿它作甚?”
又有一女孩說:“你都做貴人了,稀罕那破玉做什么?”
卿卿不打算理她們,抱著自己的木盒就往外走,她身后響起她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這次周姐倒是任她們去說了——
“虧她還是孟將軍的家人……真是把咱們祁人的臉都丟光了!”
“她不是被王爺送給了一個商人嗎?那鄭永也找她找得殷勤,誰知道她是不是都和他們睡過了!”
這么直白的話卿卿不會聽不懂,她原本都要發作了,又將脾氣逼了回去。
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的每一步,都是訣別。
晉王見她雙手只捧著一個匣子,竟是她全部的貴重物。
卿卿突然跪下:“求王爺為我做主。”
“何事?”
“我的玉墜子被同屋的人偷了,求王爺替我主持公道。”
“既然珍貴,為何不戴在身上?”
“那是……是母親留給我的信物。”
晉王不以為意:“我當是個什么東西,值得你這樣掉眼淚。不過身外物罷了,你若記掛,本王回去就寫折子稟明陛下,叫陛下將宮中的寶貝送來幾樣任你挑選。”
卿卿無語,晉王這番話分明是說給別人聽的。
眼尖的總兵察覺那墜子的重要性,立馬道:“王爺您放心,屬下一定幫姑娘找回丟失的東西。”
晉王向他投去贊賞的眼神。
戰俘營里要找一件東西何其簡單,只要嚴刑逼供,不怕人不招。
總兵將那半枚破碎的玉墜子獻上,卿卿如獲至寶,霍遇哂笑著看她把一個破玉墜子當寶貝,但她眼里失而復得的歡喜,令他漸漸沉下心來。
一個荒野深獄中長大的女奴,身懷絕色,卻時時露出那樣純真而滿懷希望的眼神,仿佛整個北邙山的春色都被她占盡,仿佛漫山的格桑,都為她一個人盛開。
回到王府后,晉王三天沒有理會卿卿。卿卿見到晉王的時候心高高懸起,見不到的時候仍然是如此。
其間潘姐來了一次,笑意盈盈地恭喜她,她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有日自己在門前的庭院中散步時遇到白思思,白思思陰著臉對她說:“原來也是個踩著別人往上爬的。”
這話勾起了卿卿的好奇心,她開始打探自己昏迷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何事。將聽來的消息東拼西湊后,她終于拼起一個完整的經過。
原來她暈過去的那個晚上,鄭永曾向晉王要過她做妾,晉王不愿給,先是怒鄭永被美色所迷,又要叫人毀了她的臉,多虧了華伶和潘姐攔住。華伶連夜勸晉王,說是這樣的殊色,別說這北邙山,就算回到中原又能遇到幾個?
華伶知道晉王心里的那道坎——卿卿是個女奴,是前朝祁人,他寧愿殺她,也不會碰她。華伶便說,卿卿雖是前朝人,卻也是孟氏親族,是貴女出身,她重復了數遍孟將軍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當初晉王與孟將軍在瑞安城下對峙時分明是敵對關系,若晉王善待孟將軍的侄女,傳出去只是一樁美談。
真正令霍遇下決心將女奴卿卿留在身邊的,是永安府傳來的消息。
太子納了祁女為妾。
太子前腳在信中勸他以慈悲為懷,后腳又娶祁女,更為永安府流散的前祁文人修書院。
這讓霍遇不解,若最終他們還是要救祁人,那當初為何要殺祁人?
不論如何,卿卿是免遭破相之災了。他將卿卿留在身邊一事,倒也不怕皇帝知道。
皇帝密函要處決多余的祁人,命他行殺戮之事,卻又叫太子安撫其他祁人。
他們行事如此矛盾,他占一個祁女又如何?又不是納她做妃,占盡美色后,扔掉便是。
卿卿不懂華伶為何要將她推向晉王身邊,趁著晉王不在王府的時候,她便直接去問了。
她找上華伶的時候,華伶正在彈琵琶,她很久沒聽過琵琶聲了,這聲音對她來說陌生卻又熟悉。瑞安城過節時,處處有琵琶錦瑟的歡暢聲。華伶彈的是瑞安城流傳的一支歌謠,這歌謠明明是很輕快的調子,卿卿卻只聽出了凄涼。
“卿卿,你可知王爺自見過你后,眼里全是你?”
卿卿心想,自己不是王爺,怎會知道?
“也許你不懂,美色是最直白的手段。世上男兒向來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所求不過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王府之內。”
以他人色相留住晉王對自己的恩寵,卿卿不知該不該同情華伶。
卿卿最后只說了一句話:“希望我不會連累你。”
卿卿夜里已經睡了,卻被敲門聲給驚醒,只看窗外人的影子也知道是誰了。
一開門,沖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晉王不知喝了多少酒,他走過王府三十六亭臺,竟只有小女奴這里能來。
卿卿這次學乖了,雖叫他等了陣兒,但好歹穿好了衣衫。他一入門,看到這張臉,眼色幽深,忽然伸手卡住卿卿的脖子,將她按在門上。
卿卿肺里的氣息越來越少,她努力掙開晉王的桎梏,卻一次次徒勞無功。
在她臨近窒息的那一刻,晉王松開了她。
她頹然癱軟在地上,享受著劫后余生的幻覺——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在他身邊的每一刻,都似在地獄人間往返。
“伺候本王洗腳。”他如是說。
卿卿燒了熱水,打在木盆里,端來伺候他。
她以前做過許多粗活,卻也沒像這樣伺候過人,跪在晉王腳邊時一時發愣。晉王將自己腳上的靴伸到她面前,她為他脫了靴。再干凈的男人也免不了靴子里的汗臭味道,她卻不敢嫌惡,忙為晉王脫了另一只腳上的靴襪。
晉王一雙腳放到水中,便踢翻水盆,熱水潑在她身上,她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水,道:“我重新去打水。”
她正要走,手上一道蠻力將她扔上床。
卿卿渾身濕透,上身曲線顯露出來,少女因不安起伏的胸脯格外引人注意,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已如一頭失控的狼,她慌亂地左右掙扎,換來的卻只有他更暴虐的對待。
潘姐受霍遇之命來給卿卿上藥,她原本想著男人在床上的手段惡劣些沒什么,但見到卿卿身上的那些紅痕時,確實覺得觸目驚心。
少女雪一樣的肌膚上布滿青紫的掐痕,單是這些地方已經如此,莫說卿卿不讓她瞧的地方。
潘姐想到什么,問卿卿:“下身可有傷?”
卿卿不懂她的意思,雙目發直,潘姐一看她就知是個不懂這些事的,又問:“王爺昨夜進你身子了沒?”
卿卿更是不懂,她還是個女童時就進了戰俘營,男女生理上的那些事沒人講給她聽。
潘姐見她一臉糊涂樣,生怕她是身子里受了傷又不好意思說,更仔細地問:“王爺,他有沒有進去你那里?”
她指了指卿卿兩腿間。
這下卿卿立馬就明白了,連忙搖頭:“沒有的。”
潘姐見到她搓破皮的手,又聞到濃濃的皂角味,作為過來人,頓時清楚了昨天發生了什么。
卿卿死也不愿潘姐給自己身上羞于見人的地方上藥,執拗地用被子捂住自己。潘姐怕她捂出病,放下藥說:“我也不管你了,你別讓自己受委屈就成。”
離開卿卿園子時,遇到霍遇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里走來,一想到卿卿身上那些傷,潘姐忙攔住晉王。
“王爺,姑娘昨夜許是累了,又睡下了,我方才瞧她身上的傷不少,您就體恤她這半天吧。”
“這么嬌貴的身子,本王可養不起。”
“王爺您想,她小小年紀就入了營,但仍舊一身好皮子,不正是天生就是嬌貴的命嗎?依我看啊,這姑娘天生就是招人疼的,這不,王爺慧眼識珠,正是疼愛姑娘的人呢。”
明知潘姐這不過是奉勸的說辭,但霍遇的心里仍有一絲松快。
“罷了,就讓她多睡上半天。”
自打上次夜里一番折騰,卿卿更聽話了,人前人后對晉王都恭恭敬敬的,讓她做什么,她都順從,雖像個木頭美人,失了魂魄,但終究有這一身皮子、這一張臉在,仍舊賞心悅目。
霍遇和幾個幕僚在書房商議完事情后,喚卿卿去奉茶,她放下茶壺,正要為晉王倒茶,他竟握起她一只柔荑。她的手指微不可見地顫動,霍遇竟將她五指一一舔吻過才肯放過她,叫她離開。
一出書房,卿卿就將被他吻過的手指聞了聞,全是他的口水味,惡心壞了。她跑回茶室,將手認認真真地洗了一遍又一遍,可還是洗不掉那令她作嘔的味道。
她自茶室一出門,又遇到了霍遇。卿卿的面色明顯難看,霍遇抬起她柔柔弱弱的一張小臉,越看越是滿意。
傾城絕色他見多了,可這是頭一個讓他說不出哪里好,卻又移不開眼的。
“喜歡本王親你嗎?”
他的眼睛很深邃,眉眼離她極近,這樣望著人的時候任何女子都承受不了。卿卿硬著頭皮迎上他的目光,誠實地搖頭。
茶室只有一扇回紋雕花窗,陽光被割成四分五裂的模樣,斑駁瀉入昏室之內,地板上交錯著曖昧的兩道身影。
霍遇雙臂圈起一方狹小空間囚住卿卿,她往后去躲,驚落了一桌的茶盞。
他迅速吻住她驚慌而微張的唇,動作連貫順利。
也許因為午后寂靜,他格外專心而溫柔,貢獻了最大的耐心,但卿卿能感受到的只有被侵略的屈辱感。
晉王放開那一截濕軟小舌,捧住她的腦袋輕聲問:“現在可喜歡上了?”
卿卿再也不敢說不喜歡,腦袋忙不迭地點著,怎料晉王又含住她的唇瓣,吸嘬出聲。
這小女奴的唇似抹了蜜一樣甜,只是親個嘴兒,他已是積了一腹的欲火,恨不得在這里撕了她的衣服,占了她的身。
只是一想到他曾把她賞給穆瀟,她在穆瀟面前又是那般的天真爛漫,就如同一盆涼水劈頭而下。
卿卿躲過了這一劫,但她心里卻是做好了準備。潘姐偷偷給她送了一本冊子,里頭講的是男女之事,她終于知道那日在營中聽到的“張開腿”是何意。
她遲早是晉王的獵物,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卿卿想,自己終究不是什么有氣節之人。
這日,霍遇趁天晴時去狩獵,獵物頗豐,卻在快下山時被遠處射來的一支暗箭所傷。那人箭法并不準,那傷對晉王而言不過皮肉之傷,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暗箭受傷是無法忍耐的事。他不顧腿上插著支斷箭,駕馬狂奔,去追放箭之人。
卿卿得知霍遇受傷時正在隨潘姐學習女紅,霍遇被送到屋中,傳來的消息說是中了淬毒的箭,潘姐手中的針線都驚掉了,忙領著卿卿一同去晉王房里。
到了霍遇屋前,潘姐被攔在外面。卿卿因上次為華伶吸吮毒蛇毒液而被認為會醫術,府中又無醫術高的大夫,需去鎮子里請郎中,霍遇身邊的侍從便叫卿卿來應急。
可卿卿只會處理平時上山采藥時可能會受的小傷,霍遇這是被兵器所傷,莫說叫她處理了,這樣的傷口她見都未見過。
霍遇半倚在榻上,露出傷腿。
他見她怵在一邊,斜睨她一眼:“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來給本王把毒吸出來?你要看著本王毒發身亡?”
卿卿為難地道:“我不會處理這種傷口……”
“像你上次給華伶吸蛇毒那樣就好。”
卿卿瞥了眼他腿上的毛發,實在難以“下口”。但她又怕霍遇就此廢了一條腿,跪下道:“王爺,我真的不會!您還是快些叫個郎中來吧!戰俘營的佟伯,他醫術高超,一定能保住您的腿的!”
“……”
最終不必霍遇下令,已有人將佟伯帶來為他治傷。佟伯被帶到王府后,腳鐐被打開,行動終于自由。他為晉王清理傷口時,卿卿在一旁做幫手。雖受的不是重傷,但晉王拖著傷去追射箭之人,傷勢被他自己給拖嚴重了。
佟伯最后用紗布為他包扎了傷口,囑咐道:“雖未傷及筋骨,但也不是一兩天就能痊愈的,要想避免傷口感染,還得勤換藥。”
卿卿急切地問:“那毒呢?”
“老奴為王爺料理傷口,并未發現傷口有毒物感染。”
卿卿這才放心——霍遇的脾氣原本就變態,若再毀一條腿,只怕所有人都得為他那條腿償命。
霍遇斥道:“本王在沙場十余年,還怕這小傷?”
佟伯把處理傷口的法子教給了卿卿,隨后就被人給帶走了。她也準備告退,卻聽晉王問:“你與那老翁熟識?”
“佟伯會醫術,戰俘營里有人生病,都是他治好的,許多士兵、守衛也會找他看病,每個人都與他很熟。”
“他為何會在戰俘營?”
“佟伯的兒子曾在軍中任職。”
“哦……那你又是何時進去的?”
“八歲時。伯父家中人得知伯父戰死的消息后,都自焚身亡,我與一位遠房姑母一起被捉了進來,但第二年姑母就去了。”
“那這樣算來,本王還是你的仇人,恨本王嗎?”
卿卿不想回答這問題,答案很明顯。
她說:“佟伯說按摩經脈可以幫助王爺早日恢復。”
霍遇眼睛一亮,心道這小女奴可真是技多不壓身,處處有驚喜。
“我去找潘姐,讓她派個會按摩的丫鬟來吧。”
“……卿卿?”
“王爺……”
霍遇捉住她的手,摁到自己受傷的小腿上:“不會的話,現在就學,本王給你練習用。”
按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力道過了或少了,都沒什么好的效果。
卿卿力道小,纖纖十指摁在他小腿硬邦邦的肌肉上,如同撓癢癢一般,只是她手指冰涼,帶來酥酥麻麻的觸感,叫人想要擁有更多。
霍遇隨手拿起床頭的書本消遣。他不叫停,卿卿一雙小手按得酸痛也得給他揉捏。
她垂眸頷首,霍遇時不時看向她脖頸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問道:“你脖子上的蝴蝶是怎么回事?”
“小的時候調皮,從樹上摔下來留了疤,母親說女孩子留疤不好看,就找人給我文了這只蝴蝶。”
“倒是好看,你們祁人的心思果真細膩。”
卿卿不知他這話是夸是損,也沒放進心里去。
霍遇支起上身,伸手去摩挲那只蝴蝶。
卿卿跪在地上,任他以目光端詳或是以手指撫觸她脖子上的蝴蝶。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非留疤實在難看,卿卿的母親也不會在自己女兒脖子上文一只蝴蝶。
文過身的人都知道那種疼痛,霍遇憐愛了起來,那樣小小的女孩,要忍多大的痛苦?
“那日你昏迷,鄭永曾向本王討過你。”
“我知道的,潘姐告訴我了。”
“若本王將選擇權交給你,你會如何抉擇?”
卿卿停下給他捏腿的手,抬頭誠摯地面對他:“雖然我想離開戰俘營,但身為不祥之人,又是戴罪之身,我只會給身邊人添麻煩。”
霍遇心里略有詫異,同族的女孩子像她這么大的時候,哪知道這么多的事?什么祥與不祥的,在他看來,八成是這小女奴的幌子。
她說不愿給鄭永帶去麻煩,何嘗不是在提醒他。
卿卿見霍遇的眼光越發深邃,便躲開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