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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婚筵

明亮的朝陽用它那燦爛的光芒染紅了天空,撫慰著那吐著白沫的浪潮。

里瑟夫酒家已備下豐富的酒筵(酒家的那座涼棚是讀者們已熟悉了的)。擺席的那個大廳很是寬敞,并排的開著幾扇大窗,每個窗口上用金字寫著法國各大城市的名字。在這排窗口底下,是一條跟屋子一樣長的木板走廊。筵席雖預定在十二點鐘開始,但在預定時間的前一小時,走廊上已擠滿了性急的賀客,他們有些是埃及王號上和新郎友好的船員,有些是新郎其他的私交,全都穿著他們最漂亮的衣服來給這個愉快的日子增光。大家都紛紛傳說,埃及王號的船主要來參加婚筵,可是大家又似乎都不敢相信鄧蒂斯能有這樣大的面子。

與卡德羅斯同來的鄧格拉司終于證實了這個消息,說他剛才和摩萊爾先生相遇,摩萊爾先生親口說要來參加他大副的婚禮。

果然不錯,片刻以后,摩萊爾先生已在房內出現。水手們一致向他歡呼。船主的光臨在他們看來是一個確證,證明這次婚禮的主人公不久就要做埃及王號的船長,而鄧蒂斯又是船上所一致愛戴的人物,所以當水手們發現他們上司的意見和選擇正好符合了他們的希望,也就禁不住歡喜起來。

這一陣嘈雜而親熱的歡迎過去以后,鄧格拉司和卡德羅斯就被派去到新郎家中報告重要人物業已到臨的消息,希望他趕快來迎接他的貴賓。

二人受命趕速前去,但他們還沒有走出百步,就有一群人向他們迎面走來,前面是那對未婚夫婦和一群伴隨新娘的青年姑娘,新娘的旁邊是鄧蒂斯的父親。他們的后面跟著弗南,他的嘴唇上仍舊掛著他那常帶的陰險的微笑。

美茜蒂絲和愛德蒙都不曾覺察到他臉上那種異樣的表情。他們是太快樂了,所以他們的眼睛除了互相對看以外,就只見到他們頭上那明朗而美麗的天空。

交卸了他們的使命以及向愛德蒙說了一聲親熱的道賀話以后,鄧格拉司就走到弗南的身邊,卡德羅斯則和老鄧蒂斯留在一起。老鄧蒂斯現在已成了大眾注意的中心。他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熨得筆挺、釘著鐵紐扣的黑衣服。他那瘦而依舊相當有力的腿上穿著一雙腳踝處繡滿了花的長統襪子,一望而知是英國貨;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長條藍白色絲帶結成的穗子;拄著一根雕刻得很奇特的手杖。卡德羅斯卑諂地跟在他身旁,由于希望分享婚事人家的美餐,他只得仍與鄧蒂斯父子重歸和好,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腦子里還留有一個模糊的不完整的記憶,——正像人從夢中醒來時腦子里留下的模糊印象一樣。

鄧格拉司向那個失戀的情人走近的時候,含有深意地對他看了一眼。弗南臉色蒼白,帶著茫然的神情慢慢地跟在那一對幸福的人兒后面,而前面那一對滿心喜歡的人卻似乎已完全忘記了有他這樣一個人存在。他的臉上偶爾會突然漲得通紅,神經質地抽搐一下,用一種焦急不安的凝視向馬賽那方面一瞥,好像在期待某種驚人的大事似的。

鄧蒂斯的衣著雖很合式,卻也很簡單,他穿著一套半似軍服,半似便服的商船船員制服。他那漂亮的臉上閃耀著喜悅和幸福的光芒,顯得更加好看。

美茜蒂絲可愛得像塞浦路斯或凱奧斯的希臘美女一樣,她睜大著一對明亮發光,像烏玉似的眼睛,張開她那珊瑚似的嘴唇,用阿爾婦女和安達盧西亞安達盧西亞,西班牙地區名。婦女那種自由自在的步伐走著。假如她是一個城市里的姑娘,她一定會把她的喜悅掩飾起來,或至少垂下她那濃密的睫毛,以掩飾她那一對水汪汪的熱情的眼睛,但美茜蒂絲只是微笑著左右顧盼,好像在說:“假如你們是我的朋友,那末和我一起高興吧,因為我確實是非常快樂呢。”

當結婚的行列進入里瑟夫酒家的視線以內時,摩萊爾先生就迎上前來,后面跟隨著早已聚集在那兒的士兵和水手,他們已從摩萊爾先生那兒知道他已允許過的諾言,知道鄧蒂斯就要做已故黎克勒船長的后繼人。愛德蒙一走近雇主的面前,就把他未婚妻的手臂遞給摩萊爾先生,后者就帶著她踏上木頭樓梯,向擺好酒席的大廳走去,賓客們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樓梯在擁擠的人群腳下吱吱地呻吟著。

“爹,”美茜蒂絲走到桌子前面停下來說,“請您坐在我的右首,左首這個位置我要讓一位始終像親兄弟那樣照顧我的人坐。”她這句溫柔而親密的話像一把匕首似的戳入弗南的心。他的嘴唇蒼白了,甚至在他的棕黑的皮膚之下,也可以看到血液突然退去,像是受了某種意外的壓縮,把血液驅回到心臟去了一樣。

這時,在桌子對面的鄧蒂斯,也同樣的在安排他最尊貴的來賓摩萊爾先生坐在他的右首,鄧格拉司坐在他的左首,其余的人各自找了他們認為最適當的位置坐下。

現在就開始來大嚼那放滿在桌子上的好東西了。新鮮香美的阿爾臘腸,鮮紅耀目的帶殼龍蝦,色彩鮮明的大蝦,外面有刺而里面細膩滑口的海膽,還有那為南方吃客所極口贊美、認為比牡蠣更香美可口的蛤蜊,——這一切,再加上無數從沙灘上投網捕來,被那些可感謝的漁夫稱為“海果”的珍饌美肴,都雜陳在這次婚筵席上。

“真安靜啊!”新郎的老父說,他正拿起一杯色澤像黃玉那樣晶瑩光彩的酒舉到唇邊,這杯酒是美茜蒂絲親手遞到他面前的。“且看,誰會想到這兒有三十個又說又笑的人呢?”

“唉!”卡德羅斯嘆息道,“一個丈夫是并不永遠開心的。”

“事實是,”鄧蒂斯答道,“我是太幸福了,所以反而樂不起來。假如你的看法是這個意思,我可敬的朋友,那你是說對了。有的時候,歡喜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效果。它似乎會壓住我們,幾乎像悲哀一樣。”

鄧格拉司向弗南看看,后者那易于激動的天性永遠按捺不住,每一個新的感受都明顯地表露在臉上。

“咦,你有什么不快樂,”他問愛德蒙,“你難道怕有什么禍事降臨嗎?我敢說,在目前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里面,就數你最稱心如意啦。”

“使我驚奇的就正是這件事,”鄧蒂斯答道,“在我看來,幸福似乎不應該這樣輕易到手的。幸福像是我們小時候書上所讀到的魔宮,有兇猛毒龍守著進口,有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擋住去路,要征服了這一切,勝利才是我們的。我現在真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我發覺這區區不值的我,竟得到了一種分外的光榮,——就是做美茜蒂絲的丈夫。”

“丈夫,丈夫?”卡德羅斯大笑著說,“還沒有呢,我的船長。你試試再拿一點丈夫勁兒出來,瞧會怎么樣。”

美茜蒂絲不禁臉上泛起紅潮。焦躁不安的弗南略聽到一點聲響就顯出很吃驚的樣子,他時不時抹一下在額上出現的大滴汗珠,他的汗珠就像一場暴風雨前報信的雨點那樣粗大。

“哦,那倒不必過慮,鄰居卡德羅斯,這種小事是不值和我一駁的。不錯,美茜蒂絲現在還不能真正算是我的妻子,可是,”他掏出表來看了一看,又說,“再過一個半鐘頭,她就是了。”

每一個人都驚叫了一聲,只有老鄧蒂斯沒有叫,他張開嘴大笑,露出一排還很完整美麗的、又大又白的牙齒。美茜蒂絲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澀了。弗南痙攣似地緊握住他的刀柄。

“一個鐘頭?”鄧格拉司問,他的臉色也青白起來。“那怎么會呢,我的朋友?”

“是的,我的朋友,”鄧蒂斯回答,“我這兒得特別謝謝摩萊爾先生,除了我的父親以外,我的幸福得完全歸功于他,憑了他的幫忙,一切困難都已解決了。我們已經買了結婚預告,在兩點半鐘的時候,馬賽市長就會在維麗大酒家等候我們。現在已經是一點一刻,所以我說再過一個半鐘頭美茜蒂絲會變成鄧蒂斯夫人并不算是言之過早。”

弗南閉上了眼睛,一種火一樣的感覺飄過他的眉頭,他不得不將身體伏在桌子上以免跌倒。但他雖努力自制,卻仍禁不住發出一聲長嘆,可是他的嘆息聲卻被嘈雜的祝賀聲所淹沒了。

“憑良心說,”老人大聲說,“你辦得真快。昨天早晨才到這兒,今天三點鐘就結婚!我這才相信水手是辦事的快手!”

“可是,”鄧格拉司膽怯地問,“其他那些手續你怎么辦呢,——婚書,文契?”

“噢,你真是!”鄧蒂斯愉快地回答說,“我們的婚書已寫好了。美茜蒂絲沒有財產,我也同樣沒有什么。所以,你看,我們的婚書花不了多少時間就寫成了,而且當然也花不了好多錢。”這個笑話又引起了一陣新的鼓掌。

“那末,我們認為僅僅是訂婚酒的倒變成了真正的結婚酒了嗎?”鄧格拉司說。

“不,不!”鄧蒂斯回答,“別以為我會對你們那樣小氣。明天我動身到巴黎去。四天去,四天回來,再加一天的時間交了我的差使,三月初旬我就可以回來了。第二天我就請吃真正的喜酒。”

想到又要有一餐大嚼的機會,賓客們倍增歡樂,老鄧蒂斯在筵席開始的時候曾嫌太靜,現在在一片嘈雜喧嘩之中,想找一個安靜的時間來祝賀新郎新娘的康樂也甚覺為難了。

鄧蒂斯覺察到他父親那種親熱的焦急之情,愉快地報以感激的一瞥。美茜蒂絲的眼睛時不時就去望一望擺在房間里的一只鐘,她向愛德蒙做了一個手勢示意。

席間充滿了愉快的,無拘無束的空氣,這是在社交集會行將終了時常可發現的現象,大家已快樂地擺脫了一切嚴峻的禮儀的束縛。那些在席間覺得座位不稱心的人已換了位置,找到了合意的鄰座。大家都在亂哄哄地談話,誰都不必勞神去回答他對談人的問話,大家都在各說各的。

弗南蒼白的臉色看來好像已傳染給鄧格拉司。至于弗南本人,他似乎在忍受著死囚的痛苦。他再也坐不住了,所以首先離席,好像要躲開這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里所洋溢著的喜氣,一言不發地在大廳的另一端踱來踱去。

弗南似乎最想躲開鄧格拉司,可是鄧格拉司偏偏去找他,卡德羅斯一看見這種情形,也就向房間的那一角走過去。

“憑良心講,”卡德羅斯說,由于鄧蒂斯的友善的款待和他喝下的那些美酒的效力,他腦子里對鄧蒂斯的好運的妒忌之感,現在已一掃而光了,——“憑良心講,鄧蒂斯實在是一個呱呱叫的好人,當我看到他坐在他那漂亮的太太旁邊的時候,一想到你們昨天所計劃的那套把戲,真覺得他是不該受的。”

“哦,這事反正也成不了,”鄧格拉司回答說,“最初我對弗南受到的打擊感到有點同情,但當我看到他甚至做著他情敵的伴郎而仍能完全克制住他自己的情感,我知道這件事就不必再問了。”卡德羅斯凝視著弗南,弗南的臉色卻蒼白得像個鬼。

“當然啰,”鄧格拉司又說,“新娘這樣漂亮,這個犧牲可不算小。說真話,我那位未來船長真是一個交運的家伙!老天爺!我只希望讓我換成他。”

“我們可以走了吧?”美茜蒂絲那像銀鈴似的甜蜜的聲音問,“兩點鐘已經過了,你知道我們預定要在一刻鐘之內到維麗大酒家的。”

“是,不錯!”鄧蒂斯一面大聲說,一面急切地離席而起,“我們馬上走吧!”

他的話得到了全體賓客的附和,他們一齊歡呼著站起身來,開始組成一個行列。

在這一瞬間,那密切地注意著弗南的鄧格拉司看見前者像痙攣似的抽搐了一下,踉蹌地退到一個打開著的窗口前面,靠在近邊的一只椅子上。同時,樓梯上發出一片嘈雜聲,夾雜著軍人整齊的步伐,刀劍的鏗鏘聲和軍人佩掛物的撞擊聲,接著又來了一片許多聲音所造成的嗡嗡聲,這片嗡嗡聲窒息了喜事的喧嘩,房間里立刻代之以一片不安的寂靜。

嘈雜聲愈來愈近。房門上發出了三下叩擊聲。每一個人都帶著驚奇的神色面面相覷。

“奉法院命!”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但房間里誰也沒有應聲。門開了,一個佩著綬帶的警官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四個士兵和一個伍長。在場人的不安現在變成了極端的害怕。

“敢問貴官突然命駕,有何見諭?”摩萊爾先生對那警官說,他們顯然是認識的。“我想一定只是為了某種很容易解釋的誤會吧。”

“摩萊爾先生,”警官回答,“如果是誤會,很快可以澄清。現在,我只是奉命捕人,雖然我極不愿意執行交給我的任務,但這是必須完成的。在這些人中哪一個叫愛德蒙·鄧蒂斯?”每一只眼睛都轉到青年身上,那青年雖很不安,卻依舊很莊嚴地挺身而出,用堅定的口吻說:“我就是,請問有何見教?”

“愛德蒙·鄧蒂斯,”警官回答說,“我憑法律的名義逮捕你!”

“我!”愛德蒙應了一聲,臉上微微有點變色,“請問是為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在第一次審問的時候就可以曉得。”

摩萊爾先生覺得再事抗辯也是無用。一個佩了執命綬帶的官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尊冷酷無情的法律的化身。但老鄧蒂斯卻急忙向警官走去,——因為有些事情是一個父親或一個母親的心所無法了解的。他拼命懇請求情,他的懇求和眼淚雖然毫無用處,但他那極度的失望卻打動了警官的同情心。“先生,”他說。“請你鎮定一點。令郎大概是疏忽了一些海關方面或檢疫所方面的條例,極可能在回答幾個問題以后就釋放的。”

“這都是什么意思?”卡德羅斯橫眉怒目地問鄧格拉司,后者卻裝出一副驚訝的神氣。

“我有什么可告訴你的?”他答道,“我像你一樣,對于目前這件事根本莫名其妙,他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懂。”卡德羅斯于是四顧尋找弗南,但弗南已經不見了。

前一天的情景現在極其清晰地回到他腦子中來。他現在目擊的這場滔天橫禍已揭去了他昨天酒醉時在記憶上所蒙上的一層薄幕。

“哼!”他用一種嘶啞的聲音向鄧格拉司說,“這個,我想也是你昨天那套把戲里的一部分吧?假若如此,玩把戲的那個家伙真該死!這個行為太下流了。”

“廢話!”鄧格拉司反駁道,“你明明知道我把那張紙撕得粉碎了的。”

“不,你沒有!”卡德羅斯答道,“你只是把它拋在一邊。我看見它被拋在一個角落里的。”

“住嘴!你什么都沒有看見。你那時喝醉了!”

“弗南到哪兒去了?”卡德羅斯問。

“我怎么知道?”鄧格拉司回答,“大概是照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吧。別管他在哪兒,我們且去看看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幫我們那位可憐的朋友。”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鄧蒂斯和他的朋友一一握手,然后走到那官員身邊,說:“諸位請放心,我去解釋一些小誤會,我想大概還不至于要入獄吧。”

“唔,一定!”鄧格拉司接著說,他現在已走到大家的前面,“我相信只不過是一點誤會而已。”

鄧蒂斯夾在警官和士兵的中間走下樓去。門口已有一輛馬車在等候他。他鉆入車里,接著進去了兩個士兵和那警官,馬車就向馬賽那方面駛去。

“再會,再會,最親愛的愛德蒙!”美茜蒂絲在走廊上向他伸出手臂大喊。

囚徒聽到那最后的一聲呼喊,像是他未婚妻粉碎的芳心里所發出的一陣嗚咽,他從車廂里伸出頭來喊道:“再見,美茜蒂絲。”于是馬車就轉過圣尼古拉堡的一個拐角不見了。

“你們大家都在這兒等我!”摩萊爾先生喊道,“我馬上找一輛馬車趕到馬賽去,打聽到消息回來告訴你們。”

“對了!”許多聲音異口同聲地喊道,“去吧,趕快回來!”

摩萊爾先生離開以后,那些留下來的人都驚呆了。老爹和美茜蒂絲各自懷著他們的憂愁木然呆立,但最后,這兩個在同一打擊下的可憐的犧牲者終于抬起他們的雙眼,百感交集地沖入對方的懷抱里。

這時弗南又出現了,他用一只顫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急急地吞了下去,然后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美茜蒂絲這時已從老人的懷抱里半昏迷地倒在一張椅子上,弗南的座位就在她的旁邊,他本能地把他的椅子拖后一點。

“是他!”卡德羅斯低聲對鄧格拉司說,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弗南。

“我倒不以為如此,”那一個回答,“他太蠢了,絕想不出這樣一個計謀。我只希望那個造孽的人自作自受。”

“你怎么不說出那個出謀劃策的人!”卡德羅斯說。

“當然啰,”鄧格拉司說,“一個人隨便講的話可不能全都叫他負責!”

“哼,隨便講話的就得首先負責。”

這時,關于被捕這件事大家都在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討論著。

“鄧格拉司,”其中有一個人說,“你對于這件事情怎么想法?”

“我想,”鄧格拉司說,“可能是鄧蒂斯在船上被搜出了某種在這兒認為是違禁品的小東西。”

“但假如他這樣做,你怎么會不知道呢?鄧格拉司,誰是船上的押運員呀?”

“我只知道我所負責的是船上所裝的貨物。我知道船上裝著棉花,是從亞歷山大港潘斯德里先生的貨倉和士麥拿潘斯考先生的貨倉里裝上船的。我所必須知道的不過這些,至于別的東西,我本來不必過問的。”

“現在我想起來了!”那可憐的老爹說,“我的孩子昨天告訴我,說他有一小盒咖啡和一點煙草帶給我!”

“你看,可不是!”鄧格拉司宣稱說,“現在把禍根找出來了,一定是海關關員當我不在的時候去搜船,發現可憐的鄧蒂斯所藏著的寶貝了。”

但美茜蒂絲卻并不相信她愛人被捕的這種解釋。她那一直努力克制著的哀愁現在猛烈地爆發成歇斯底里的嗚咽。

“來,來,”老人說,“寬心一點,我可憐的孩子,事情還有希望!”

“有希望!”鄧格拉司也說。

“有希望!”弗南想說,但他的話哽住了,他的嘴唇在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好消息!好消息!”站在走廊上的人中有一個喊道,“摩萊爾先生來了。他一定會告訴我們,說我們那位朋友已經釋放啦!”

美茜蒂絲和老人沖出去迎接船主,在門口碰到了他。摩萊爾先生的臉色非常慘白。

“消息怎么樣?”大家異口同聲地問。

“唉,諸位,”摩萊爾先生發愁地搖搖頭回答,“事情比我們預料的要嚴重得多。”

“呵,先生,他是無罪的呀!”美茜蒂絲抽搭著說。

“那我相信!”摩萊爾先生回答說,“可是他依舊被控為——”

“什么罪名?”老鄧蒂斯問。

“控他是一個拿破侖黨的專使!”

我的讀者們定能記得,在我們這個故事發生的那個時代,這樣的一個罪名是多么可怕。美茜蒂絲那蒼白的嘴唇里發出一聲絕望的喊叫,而心碎的父親則氣息奄奄地倒在一張椅子里。

“鄧格拉司!”卡德羅斯低聲說,“你騙了我,——昨天晚上你說的那個把戲可真玩出來了,我知道了。但我不忍心看到一個可憐的老頭子和一個無辜的姑娘被你弄得活活的愁死。我決定要把這一切都告訴他們。”

“別做聲,你這傻瓜!”鄧格拉司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說,“不然我不負責你本身的安全。誰能說鄧蒂斯究竟無罪還是有罪?船的確靠過厄爾巴島,他曾離船在島上過了一整天。現在,假如在他身上找到有關的信札或其他文件,那凡是幫他說話的人都要算作他的從犯辦理。”

憑著天生見風使舵的自私心,卡德羅斯立刻覺察到這一番話的分量。他用充滿恐懼和憂慮的眼睛望望鄧格拉司,然后連忙采取進一步退兩步的態度。

“那末,我們等著瞧吧。”他輕聲地說。

“當然啰!”鄧格拉司回答,“我們等著瞧吧。假如他是無辜的,當然就會釋放,假如的確有罪,那末,也犯不上為他的陰謀受連累。”

“那末我們走吧。我可再不能在這兒待下去了。”

“非常贊成!”鄧格拉司回答,他能找到一個一同退場的同伴真是太高興了。“我們別管這件事,其余那些人走不走可隨他們的便。”

他們離開以后,弗南攜了美茜蒂絲的手,領她回迦太蘭村去,他現在又成了那位青年姑娘的保護人了。而鄧蒂斯的一些朋友則護送那心碎的父親回家。

愛德蒙被控為拿破侖黨專使而被捕的消息在城里可流傳得并不慢。

“你能不能相信這種事情,我親愛的鄧格拉司?”摩萊爾先生問,他在回城來打聽鄧蒂斯的新消息的途中,追上了他的押運員和卡德羅斯。“你能不能相信這種事情是可能的?”

“噢,您知道,我已經告訴過您,”鄧格拉司回答說,“我認為他在厄爾巴島下錨這件事是非常可疑的。”

“你這種懷疑除了對我以外有沒有對其他任何人提起過?”

“當然沒有!”鄧格拉司回答。然后又低聲耳語道,“您知道,因為令叔波立卡·摩萊爾先生曾在先朝當過官,而且關于這件事又不怎么隱諱,所以您也蒙著很大的嫌疑,人家以為您也不滿于拿破侖的被廢。假如我向人透露了我心中的懷疑,我得顧忌會傷害到愛德蒙和您。我很明白,像我這樣做下屬的人,不論發生什么事情,就必須先通知船主,有許多事情他實在應該極小心地掩飾,不能讓其他那些人知道的。”

“很好,鄧格拉司,很好!”摩萊爾先生答道。“你是一條好漢子,本來,假如那可憐的愛德蒙做了埃及王號的船長,我也已經為你打算過了。”

“怎么樣,先生?”

“我事前曾問過鄧蒂斯,問他對你的意見如何,是否不大愿意讓你繼續任職,——因為我已經看出你們之間的關系相當冷淡。”

“他怎么回答?”

“他覺得你是有可抱怨之處,至于為了哪一件事,他可沒有明說,但他說不論是誰,只要能得船主的信任,他也必定予以尊敬。”

“偽君子!”鄧格拉司低聲地咒了一聲。

“可憐的鄧蒂斯!”卡德羅斯說,“誰都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心地高貴的青年呵!”

“但在我們目前這種困難情形之下,”摩萊爾先生繼續說,“我們不能忘記埃及王號現在是在沒有船長管理的狀態之中。”

“噢!”鄧格拉司回答說,“反正我們三個月之內還不會離開這個港口,但愿在那個時期以前,鄧蒂斯會釋放出來。”

“那我當然毫無疑義,但在這期間我們怎么辦呢?”

“哦,這期間我反正在這兒,摩萊爾先生,”鄧格拉司答道,“您知道,我管理船只的本領,并不亞于經驗最豐富的現任船長。假如您接受我的效勞,對您也是很有利的,因為鄧蒂斯一旦獲釋,埃及王號上的人事就不必再調動,只要鄧蒂斯和我各做自己的本職就得了。”

“謝謝,我的好朋友,謝謝你這個好主意——這可把一切困難都解決了。我立刻授命你擔任埃及王號的指揮權,并監督卸貨。不論個人發生什么事情,業務總不能讓它受損害。”

“請相信我的熱心和謹慎吧,摩萊爾先生,但您想什么時候我們才得允許到獄中去探望我們那位可憐的朋友呢?”

“我見到維爾福先生以后,就馬上可以讓你知道,我當努力使他庇護愛德蒙。我明白他是一個激烈的保王黨。但是,除了這點和他那檢察官的地位以外,他也像我們一樣是一個人,我想還不至于是一個壞人!”

“或許不是壞人,”鄧格拉司答道,“但我聽說,他野心極大,而野心是最會使人心變硬的!”

“好吧,好吧!”摩萊爾先生說,“我們瞧吧!你現在趕快到船上去吧,我到船上來找你好了。”說著那可敬的船主就離開那兩位朋友,向法院的方向走去。

“你看,”鄧格拉司對卡德羅斯說,“事情變化了吧。你現在覺得還有什么要為他辯護的沒有?”

“一點沒有,但我覺得開一次玩笑竟發生了這樣可怕的結果似乎太怕人了。”

“但我倒要問問,是誰把那開玩笑的話信口傳出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弗南。你當然知道得很清楚,我是把那張紙丟在房間角落里的,——真的,我還以為我已經把它撕毀了呢。”

“噢,不!”卡德羅斯答道,“那一點我倒可以答復你的,你沒有。我明明看見它是揉皺了丟在涼棚角落里的,我希望現在還能看到它在那兒。”

“嗯,假如你的確看到過,那就算了吧,一定是弗南把它拾了起來,另外抄寫了一遍,或改寫了一遍,或許,他甚至連抄都懶得抄。現在我記起來了,天哪!他或許就把那封信送去了!我真運氣,那筆跡是偽裝過的。”

“那末,你知道鄧蒂斯是參與造反的嗎?”

“不。我早說過,我認為這件事只是開一個玩笑,再沒有其他的意思。但似乎是,像哈里昆意大利喜劇中的小丑。一樣,我倒在玩笑中道出真理來了。”

“可是,”卡德羅斯駁道,“我真不愿意發生這種事情,或至少與我無關。你瞧吧,鄧格拉司,這件事會使我們兩個都倒霉的。”

“廢話!假如這件事會產生什么禍害,那就應該落到那罪人頭上,而那個人,你知道,是弗南。我們怎么會纏在里面呢?我們只要自己保守秘密,不聲不響的,對這件事不要泄露一個字就得了。你可以看到那風波就會過去,而我們絲毫不會受到影響。”

“好吧!”卡德羅斯應了一聲,就揮手告別鄧格拉司,邁步向米蘭港走去,他的頭晃呀晃的,一面走,一面嘴里念念有詞,看來好像在大動腦筋。

“好了,現在,”鄧格拉司自語說,“一切都已遂了我的心愿了。我已暫充埃及王號的船長,而且可以永遠保持下去,只要卡德羅斯那個傻瓜能聽話不多嘴就好了。我只怕鄧蒂斯會放出來。但,呸!他已經落到法院的手里了,”他又帶著微笑說,“而法院自有公道。”說著,他就跳進一只小艇,叫搖到埃及王號上去,因為摩萊爾先生曾指定在那兒和他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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